第038章 哀牢快剑落日锋

前四日三战连胜的擂主在七大派八大世家的高手蜂拥而上之后,纷纷被拳打脚踢,剑敲刀砍驱赶下了擂台。新一轮的三胜擂主全部被这些名门世家的弟子占据,只剩下一位从岭南哀牢山来的剑客仍然坚守着擂主之位。这位剑客身高足有八尺开外,但是看起来浑身上下肉不到四两,身上的长剑比普通宝剑足足长了一尺,竟有四尺足半。众人对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风空寂,一个充满了落寞气息的名字。

“关中龙尾剑潘斌请教高明。”就在这时关中剑派长安刑堂中的剑法名家潘斌终于按耐不住寂寞,双脚一顿,跳上擂台。他一上场所有在场的关中子弟纷纷站起身欢呼了起来,嗓音嘹亮,中气十足的叫好声响彻了南市,令观战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朝他们所在的地方望去。

只见在关中子弟聚集之地的正中间,连青颜静静地盘膝坐在地上,杀威堂六位掌刑官,六把明如秋水的长剑成一朵六瓣花型围指在他优雅的颈项处。他的双手戴着青色的镣铐,在夜光中熠熠闪烁。他的眼神平静如水,只是在台上偶尔出现奇招妙式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丝惊喜的亮光。在他的身边,胖瘦两位天山弟子仍然仿佛两座门神,坚守在他的身边。而洛秋彤和其他天山弟子此刻也静静地陪伴在这位天山最优秀的门人周围。原来那些盼论剑盼了十二年的关中弟子谁也不想在黑漆漆的客栈中看守连青颜这位杀关重犯,所以大家一致同意将连青颜一同带到比武现场,一边看表演,一边看犯人,一举两得。

郑东霆连忙高举双手,朝连青颜招了招。连青颜将头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连大侠仍然身负奇冤,可惜我们都没有办法帮他。”祖悲秋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

“连兄吉人天相,一定有办法脱困。”郑东霆沉沉地呼了一口气,“他这辈子作了那么多好事,老天爷断不会待薄他。”

“嗯。”祖悲秋用力点点头。就在这时,台上的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潘斌的龙尾剑一个盘旋飞射到了风空寂的颈项之上,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将他的喉管割断,但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风空寂的长剑闪电般扫在他的脉门上,硬生生将他握剑的手斩了下来。龙尾剑带着紧握剑柄的右手,高高飞上了半空。风空寂长剑一闪,已经灵巧地回到了鞘中。潘斌直到此刻不敢相信自己的手就这样断掉,他目瞪口呆地握着手腕跪倒在擂台之上,数息之后一股剧痛才终于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惨呼一声昏倒在地,顺着光滑的天蚕锦滚落擂台。一群关中弟子大呼小叫着分开人群,七手八脚地扶住他。

祖悲秋和郑东霆震惊地互望了一眼。

“你看清了刚才那是什么剑法吗?”郑东霆忍不住问道。

“有点儿,好像是哀牢山快剑。”祖悲秋低声道,“师父说这路剑法是武林各种快剑中破绽最少的。如果用点穴定身术和他缠斗,能够近身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么厉害?”郑东霆瞪眼道,“不过也不出奇。当年创出十分不舍剑的,就是哀牢山剑门的风华双绝。”

“当然啦,这个剑客出手真快啊,你看他的手腕,多灵活!”祖悲秋低声道。

“嗯,这已经是上台挑战的第二个人,再来一个,他就是连续六天的擂主了,果然是个狠角色。”郑东霆微微点头。

此刻台下的关中弟子已经纷纷喝骂了起来。一声断喝猛然从人群中传来,一位身材瘦小的汉子从关中剑派弟子中飞身而起,跳上擂台。

“关中剑派宗羲麟请教。”这汉子掸了掸身上的袍袖,沉声道。

“宗小师叔,看你的了!”关中弟子们群情欢腾,纷纷大声喝起彩来。其他认识此人的江湖人物也兴致大增,震天般地用力鼓掌。

“他这么年轻,为什么人们管他叫师叔啊?”祖悲秋好奇地问郑东霆。

“他的辈分高啊。当年关中前掌门在世的时候,宗羲麟是他的关门弟子,学艺虽然只有八年但是落日剑法在他手中却重新大放异彩。这些年他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而是在长安闭关苦修,所以江湖上名气不响。最近听说他出关以后,已经达到了气剑合一的境界。人们说,如果再选刑堂堂主,可能会选上他。”郑东霆娓娓道来。

“啊,那么他的武功岂非和关老爷一样厉害。”祖悲秋吃惊地说。

“所以我跟你说今夜好戏才真正开始嘛。等着看热闹吧。”郑东霆兴奋得浑身发抖,兴冲冲地朝台上望去。

台上的风空寂干瘦无肉的脸上仍然毫无表情,似乎七情六欲早就从这个人身上抹去。他只是干巴巴地将长剑往耳侧一举,做了一个哀牢山快剑的起手势。

宗羲麟瘦小的身形在台上稳稳一站,就仿佛五岳群山一般巍峨不动,静静等待着风空寂出剑。

“全身都是破绽,但是又都不是破绽,真是高手啊。”祖悲秋忍不住赞叹道。

“可不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啊,这位宗爷手里可是有真活儿的。”郑东霆抱臂在胸,连连点头。这两个人虽然在江湖上可以说是声名狼藉,混得一塌糊涂,但是所跟的师父却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宗师,对于武功的看法别具一格,所以这两个人的眼界比起旁人高出许多,一眼就看出了宗羲麟的厉害。

离他们百尺之外的天山弟子们也纷纷对宗羲麟的剑法品头论足。洛秋彤缓缓点了点头,转头对身边的连青颜道:“连师弟,这宗公子的养气功夫极为深沉,看他气功修为定然在风空寂之上。”

“以静制动,极有大家之风。”连青颜身边的胖剑客赵恒点了点头。

“后发制人,相当沉着。”瘦剑客龙铁胆也赞同地说。

只有连青颜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宗公子初入江湖,还不知道江湖血拼的惨烈,一开场就用这种重阳心法,过于托大了。”

他的话引来关中六名掌刑官的一致关注。其中一位掌刑官忍不住问道:“连公子,难道你认为宗师叔会落败?”

连青颜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怎知道,只是这风空寂的快剑不是这么轻易就可破解的。”

就在台下众高手对两人议论纷纷之时,风空寂木雕泥塑一样的身形突然动了。他那八尺多高竹竿一样的身形就仿佛突然融入了空气中,化为了一阵无影无形的夜风,引起了台下观众一阵哗然的惊呼。

宗羲麟双眼精光一闪,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等着风空寂攻到近前。风空寂一阵风般来到宗羲麟的眼前一丈之地,身子突然一顿,突兀地停了下来,接着闪电般左右三晃。这一套步法看起来似乎练习了很久,极为流畅自如,水到渠成。而风空寂的身影也因为这套步法的施展而凭空化为了三四个不同影像,每个影像都在施展不同的剑招,四尺半的长剑化为数十道的长尾彗星拖曳着惨白色的光痕,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宗羲麟的手腕猛然一翻,佩在腰间的三尺青锋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剑鞘中脱颖而出,雪亮的剑光在他面前划了一个光华璀璨的光圈,这简简单单一道光圈仿佛一枚坚不可摧的光盾,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风空寂迎面扑来的数十剑重击。一连串双剑相击的火星烟花一般在两人之间的虚空中闪烁生辉。

“好——!”台下的观众们终于看到了江湖罕见的剑客对决,无不震天价地叫起好来。

“哇,太炫目了!”祖悲秋拼命地眨着自己的双眼,如痴如醉地说。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比起那些地趟刀,五凤枪,子午棍过瘾多了吧,嘿嘿。”郑东霆得意地说。

“下注了,下注了,赌风空寂胜的一赔五,赌宗羲麟胜的一赔一。”一阵嘈杂的吆喝声渐渐在整个南市响成一片。一大群青衣断褂的精干汉子施展着蜻蜓点水的轻功,灵巧地在各片人群中四处穿行,到处招揽着一时兴起的赌客。其中一个中等身材,斗鸡眼,倒八字眉,朝天鼻的秃顶汉子此刻已经笑嘻嘻地来到郑东霆和祖悲秋身边:“两位英雄,台上打得激烈,大家看得尽兴,赌个彩头,锦上添花如何?”

郑东霆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瞪眼道:“台上这两位刚开打你们就已经有赌盘了?哪个主事的手脚这么快?”

“嗬嗬,在下年帮夏坛大暑堂六月九日舵舵主刘正坤麾下胡马,咱们年帮夏坛今年开这一次洛阳赌局,信誉卓著,金银不限,一心为观擂的江湖朋友服务。请两位英雄不必顾虑,尽情下注。”这貌不惊人的胡马口齿流利地说道。

“夏坛!?夏坛坛主金牙布可信也来了洛阳?”郑东霆浑身一激灵,小心地问道。

“布坛主正在四海楼里坐镇,”胡马扬手一指对面那座南市最高酒楼,“如果英雄想要看到他的金面才肯下注,请移驾四海楼最顶层的英雄阁。不过英雄阁只接受三千两以上的赌注。”

“哇,等我爬上去,擂台可能早结束了。”祖悲秋抬头看了一眼那座高耸的酒楼,喃喃地说。

“所以布坛主才派出我们这些行官来帮助各位好汉下注,省却大家跑来跑去的时间。洛阳擂瞬息万变,下注一定要及时才好。”胡马笑嘻嘻地说。

郑东霆听得心痒难挠,手心生汗,恨不得立刻下注,但是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却又如何玩得了这一局。

“师兄,你想赌?我有钱啊。”祖悲秋善解人意地说。

“知我者,师弟也。你身上还剩下多少银两?”郑东霆大喜,连忙问道。

“还剩九千五百三十一两,飞钱加金叶子都在这里了。”祖悲秋从怀中一抓,将厚厚一叠飞钱和金叶子攥在手中。

“我很久没有豪赌了,这一铺我都押上去,你不介意吧?”郑东霆跃跃欲试地说。

“这笔钱坠在我怀中甚是难受,你要是能一下子花光,我还落个轻松自在,不会介意的。”祖悲秋这些日子揣着这些银两走路,提心吊胆,确是受罪不小,早就已经不耐烦。

“哈哈哈,果然是富豪人家出身,天生就是败家子。你想要花光银两还不容易,来,全给我,我赌风空寂胜。”郑东霆一把抓过所有银两,全部塞到胡马手中。

“呃,九……千五百……五百三十一两,押风空寂,一赔五,若得胜,须得……须得……”胡马虽然精明,但是一辈子也甚少处理过这么庞大的一笔金钱,一时之间算不过来帐。

“须得四万七千六百五十五两。”祖悲秋接口道。

“是,是。”祖悲秋快如闪电的心算能力让胡马暗自心惊,“敢问公子高兴大名。”

“在下益州祖悲秋。”祖悲秋朝他拱了拱手。

“天……天算子祖悲秋?”胡马一双斗鸡眼瞪得宛若一枚鹅蛋,“您老人家十年前音讯全无,我们都以为您已经无疾而终,想不到今日有幸能够再见到您的金面。”

“您老人家?你确定说的是他吗?他才三十岁!”郑东霆吃惊地说。

“天算子祖悲秋,下注九千五百三十一两,赌风空寂胜。”胡马这个时候眼中已经完全看不见郑东霆,满眼都是祖悲秋的胖脸,他扯开嗓子无比荣幸地大声吆喝起来。

“喂,是我郑东霆赌的,郑东霆!喂!”郑东霆还要说话,这个胡马已经三蹦两跳,朝着四海楼呼啸而去。郑东霆摇了摇头,转身问道:“师弟,那帮年帮的家伙居然这么尊敬你?十年前你干过什么事?”

“噢,没什么,年帮那时候想要独霸剑南的赌场生意,我曾经花了三个月时间拖垮他们所有开张的赌场。我天算子的外号也是从那时候来的。”祖悲秋毫不在意地说。

“你凭什么拖垮年帮的赌场?”郑东霆瞪圆了大眼吃惊地问道。

“赌阿!”祖悲秋脸上露出一丝天真烂漫的憨笑。郑东霆张大了嘴,直挺挺地望着他,就仿佛在看着一株浑身都放射着金光的摇钱树。

台下赌得热烈,台上也打得火热。宗羲麟的落日剑法在起手势挡住了风空寂一招数式的快剑,立刻发起了坚决的反击。三尺青锋剑光大盛,宛若太阳一般刺目耀眼,在空中斜划出了一个浑圆的光圈,仿佛哪吒的乾坤轮罩向风空寂的颈项。

风空寂显然没见过这种以气奴剑的上乘心法,全身上下都被炙烈的先天真气团团围住,就像被上了千百条锁链,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他身上随着夜风飘扬的襟带衣袖此刻仿佛被泼上一盆铅水,紧紧地贴住了他的肌肤。他勉强向后连退三步,让过了落日剑法的锋芒最盛处。但是这仅仅是落日剑法的开场式,宗羲麟两剑建功,气势更胜,他的脚下行云流水地踏着四圈步,手中的长剑连续划出四个完美无缺的光圈,从四个不同角度套向风空寂,令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这四式合一的剑法威猛凌厉,气势惊人,充满着初生之犊的悍勇无畏。

“好啊!好剑法!”台下的众人被这艳丽的落日剑法迷花了眼,纷纷疯狂地鼓起掌来。

就在众人以为风空寂就要落败之时,他突然一声长啸,瘦长的身形惊天而起,仿佛一只穿云破雾的飞鸟,一下子飞凌到宗羲麟的头顶,身子一个飞旋,数百道淋漓如飞瀑的剑光雨点般当头罩下。

“不好!”在远处观战的连青颜此刻微微摇了摇头。

“连师弟,你认为不好?”洛秋彤低声问道。

“嗯。关中剑法胜在沉稳坚实,不动如磐石,他此刻心浮气躁想要一剑建功,锋芒过露,一旦被对手压制,必然心力交疲,手足无措。”连青颜沉声道。

就在他们两人谈论宗羲麟剑法之时,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响从擂台上传来。宗羲麟仍然不断重复着自己熟极而流的四圈步,身子犹如螺旋一般飞旋,明亮如太阳的剑光在他头上划出一连串仿佛光伞一般的光环,配合着他旋转的身形,一次又一次地和凌空下击的风空寂长剑相交,放射出金红色的火花。

那风空寂的轻功当真好生了得,竟然凭借着双剑相交的借力,身子一次又一次漂浮到空中,每一次俯冲就带来更加强猛的剑击,带起溅射得更远的火星,而每一次剑击之后,他就会飞上更高更远的夜空,积蓄着更加强猛的俯冲下击。

就这么此起彼伏,你来我往,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上,连续激斗了三四十招。这个时候,郑东霆和祖悲秋也看出了形势不妙。

“你说这个宗羲麟怎么这么倔?干嘛老是呆在下面和风空寂硬抗?他跳,你不会也跳么?”郑东霆摇头道。

“是啊。这样他挡得越狠,风空寂下一剑就更猛,这根本是自己打自己嘛。”祖悲秋低声道。

“这样下去,他可不是要输了?”郑东霆挠头道。

“师兄,你不是买的风空寂赢吗?这不是挺好?”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我管他!我只是想赌,又不是想赢。宗羲麟施展的是落日剑法,御攻于守,后发制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剑法,怎么会败给哀牢山快剑,这也太丢人了。”郑东霆瞪眼道。

台下正议论纷纷,台上已经有了胜负。风空寂最后一次腾空,身子呼啸着翻腾滚动,连续打了三个旋风翻,手中的长剑当头直砍,已经不是剑法,而是关刀刀法。这一剑宛若五雷轰顶,威猛勇悍,仿佛霹雳横空,泰山压顶。宗羲麟咬紧牙关运剑抵挡,手中的青锋剑横空一举,正面硬接了这一剑。只听得铮地一声大响,青锋剑应声而裂,碎成了无数亮晶晶的碎片,风空寂的长剑笔直地从宗羲麟的脸上划过,从头顶到下颌划出一条笔直的红线。宗羲麟惨叫一声,身子在空中一翻,仿佛一枚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地滚落擂台。

观擂的数千江湖豪杰此刻鸦雀无声。洛阳擂台搭了快五天,虽然损折在所难免,但是像这样血战到如此惨烈的境地却是第一次见。风空寂和宗羲麟的这场比武也向在场有意上擂者做出了警示:从现在起,就是毫无花巧,真刀实枪的较量。

寂静无声中,七八个关中掌刑官将宗羲麟扶上担架,向关中剑派医官所在的客栈快速奔去。关中剑派的弟子也无心再看擂台,纷纷跟着这几个掌刑官潮水一般离去。这些关中弟子的离场和行色匆匆,为洛阳擂蒙上了一层冷厉的阴影。

擂台上的风空寂手腕灵活地一转,手中仍然泛着血光的长剑准确无误地钻会剑鞘,将身子一转,朝着七位镇擂人望去。

“咳咳,咳哼,”天龙禅师显然仍沉浸在刚才两位青年剑客激烈精彩的比剑中,直到现在才勉强回过味来,“风施主连胜三人,连续六天成功护擂,乃是今日的三胜擂主,请下去休息。”

风空寂微微点了点头,身子一晃,步履踉跄地走下擂台。刚刚那场比剑,他似乎也不比宗羲麟好过多少,落日剑法的浑厚内劲并非轻易能够承受。

在宗羲麟和风空寂相继下台之后,空空如也的天蚕锦在夜风中呜咽地起伏翻卷,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位豪杰再踏上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