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女帝的宫女

朵儿那双含情目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眼窝深陷,眼周青黑,肌肤也不水灵了,整个人仿佛幽魂一般,飘飘荡荡。

裹儿讪讪放下手,顾左右而言他:“哈哈,今天真好。”

朵儿往身后一跌,坐在凉亭的榻板上,仰面往后一靠,双臂展开,有气无力道:“我抄了整整五个晚上啊。哦,原本被没收了。”

裹儿会意,又自知理亏,坐在她旁边,笑着推她道:“是我错怪你了,难为你能帮我抄下来。”

她说着,取下腰间的荷包,倒出盐渍梅干,拣了一大块塞到朵儿的嘴里,道:“好姐姐,吃了我的东西,可不许再生我的气了。”

朵儿睁开眼睛,夺过裹儿手里的梅干撂倒嘴里,嚼了几嚼就咽下了:“罢了,罢了。”

说罢,起身要走,裹儿问她做什么。朵儿回道:“最近事情多着呢。”她一阵风似的呼啸着刮走了。

裹儿展开那卷手稿,就坐在凉亭中看起来,不觉天气渐热,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等她回过神来,浑都是黏腻的汗水,只好卷起来,回院里再仔细看。

对了,她还要再给阿耶抄一份。朵儿姐姐用了五个晚上,她大概要用几天?不过抄书也好,狄公学问好文笔也好。

她刚回到殿里,宫女就叫裹儿去正殿。裹儿忙放下书,来到正殿,见韦淇拿着一套金色襦裙招她过来。

“阿娘,原来你这是给我做的啊。”裹儿又惊又喜,早先她看见阿娘做衣服,金黄璀璨,光彩耀目,还纳闷这么好看的衣服便宜了阿兄,没想到原来是个误会。

韦淇笑说:“快去试试。”裹儿转过屏风,来到内室,换了金色襦裙,衣料轻软顺滑,摸起来冰冰凉凉,正适合这个时节穿。

“阿娘真好。”裹儿提着裙摆在韦淇面前转了一圈后,又忙站到铜镜前打量,左右端详,心里美得不行。

“阿娘,我也要!”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裹儿忙往边上一躲,对着刚进来的仙蕙得意地笑,火上浇油说:“六姐,这可是阿娘亲手做的。你也要,难道要累着阿娘不成?”

仙蕙抱臂,面露不屑地看着裹儿,打量一眼,睁眼说瞎话道:“你穿着不好看,金色的适合我。”

她说完,就去摇着韦淇的手臂撒娇:“阿娘,我和裹儿身形差不多,这个我也能穿,就给我吧,裹儿穿着一点都不好看。”

裹儿跑过来拉着韦淇的另一只胳膊,也撒娇说:“阿娘,不要理六姐,她都多大了,也不知谦让,真是羞死人了。”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谁怕你不成?”

两姐妹你追我,我追你,绕着韦淇跑圈圈,看得韦淇眼睛疼了,喝道:“停下!”

两人见韦淇恼了忙停下,仙蕙小声抱怨说:“阿娘,光给裹儿做衣裳,不给我做。”

韦淇扶了扶额头,对宫女说:“去把我放在柜子里的七宝璎珞圈拿来。”

仙蕙闻言眼睛一亮,忙道:“阿娘最好了。”说完,就接过璎珞圈戴上,向裹儿炫耀起来。

裹儿道:“这有什么?我还有好几个金项圈呢。”

韦淇摆手,头疼道:“你们回去吵,让我清静一会儿。”

裹儿和仙蕙相视一笑,手牵手从后门跑了,回到东配殿。仙蕙迫不及待站在镜子前端详,璎珞圈上镶珠嵌玉,坠子则是一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

“这是韦家的传家之宝,”仙蕙如数家珍道:“充了阿娘的陪嫁,我看上好久了。这样纯净的鸽血红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块来。”

裹儿道:“一块石头而已,又不如黄金能花能做首饰,颜色又好看。”

仙蕙与裹儿这样只爱金银铜臭的人说不到一起,略过这个话题,又凑上来悄声:“你说阿娘会给五姐什么好东西?”

裹儿翻了个白眼:“你得了喜欢的,还在意这个?”韦淇虽对三个女儿有所偏爱,但大体是一视同仁。

“你去把我的金项圈拿来,要那个嵌绿玉的。”裹儿低头看了自己的金色衣裳,对仙蕙道。

仙蕙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取了金项圈来。裹儿戴上了,又道:“你帮我个忙,替我抄本书。”

仙蕙坐下来,铺纸磨墨,叹气:“唉,早知不趁你的东风了,被你指挥做这个,做那个。让我看看,是什么,哎呀,这么多这么长,把手抄断了也抄不完。不行,我得找几个帮手来。”

说着,就出去叫来姐妹们,来到东配殿。裹儿与她们一一分配了,连声道谢。

纨纨拿了自己的份,笑说:“我若有事求六娘和七娘,六娘和七娘难道不帮我?自家姊妹之间不必客气。”

其他几人听了,暗觉有理。几案不够,众人命宫女从其他殿内抬过来。

众姊妹花了两天才将那卷书抄完,也知道这是狄公的行军笔记,心中好奇这笔记来源,只是不太方便问。

裹儿将抄完的书送了李显,李显心中欢喜,各送一套笔墨纸砚给女儿们。

他看过之后,便将这卷书给了李重润。李重润早就听说,本想等裹儿看完借裹儿的,没想到有这样的惊喜。

抄完书的次日,纨纨期期艾艾找上门,向裹儿讨主意:“七娘,你说我也跟着宫女上课读书好不好?”

裹儿还未说话,仙蕙就道:“当然好啦!大姐,我把课表给你抄一份。”

裹儿将纨纨按坐下来,笑道:“仙蕙说的是。”

“只是……”纨纨欲言又止。她怕给父亲带来麻烦,她也知道如今正是紧要时机,若真因为她给父亲带来困扰,失了储君之位,只怕百死莫赎。

裹儿给她斟茶,问:“大姐你是真的想去读书学习?”

纨纨点头,无奈笑了一笑,道:“做针线也好,看书也罢,若是有人教导就更好了。”

裹儿闻言笑了,笑容中带着纨纨难以理解的洒脱,道:“那你怕什么?圣人是我们的祖母,总希望我们上进的。”

纨纨闻言一怔,良久道:“是我狭隘了。”

裹儿怕拍她的肩膀说:“心无挂碍地去学习,打发时间也好,学点东西也罢,学来的东西将来总会用到。”

纨纨被裹儿以长者的姿态教导,又好笑,又好气,说:“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姐姐呢。”

仙蕙也附和道:“她仗着自己的心肝比别人多了一窍,前几日还使唤我来着。”

纨纨朝仙蕙使了个眼色,仙蕙会意,两人笑着抓住裹儿的胳膊挠她腋下。

裹儿动作灵敏,腰一猫,找个空隙逃出来,一径跑到外面去了。

“我出去了!”远远传来裹儿的笑声。

裹儿出了院门,在花园里闲逛起来,难得今日休沐,这两日连着上课抄书,着实把她的手累坏了。

凌晨下了一场雨,上午天气清爽,正适合游玩。她带着宫女,穿花度柳竟然来到一处马球场。

她爱玩这个,便进了马球场,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起来,一只脚打着牌子,黑眸满是渴望。

这些宫女们分成红蓝两队,即便骑着温顺矮小的驴子,看起来也是英气逼人,令人心血沸腾。

忽然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官走来,懂读了裹儿杏眸里任何人看见了都能领会的邀请之意,便笑着主动上前拜见。

裹儿不认得这人,但认得她身上的绿官袍,笑回:“我被这笑声引来,这马球更把我吸引住了。她们打得真好。”

女官笑说:“不过闲暇时逗趣而已,县主可要下场?”

裹儿跃跃欲试,道:“这一局打完,我下去打。我们姐妹之前在房州常打马球,还是阿耶教我们呢。”

女官热情引着裹儿选了球杆和一头……驴,骑着在外面跑了一圈,就熟悉起来。马球激烈,神都贵妇多选择骑驴打球。

一局结束了,裹儿换下一人,与众人打得畅快淋漓。

女官在场外一边看,一边与身侧之人感慨:“之前武朵儿说庐陵王家的七娘是骑马回神都,我原先不信。”

另一人也是女官。她暗自点头,道:“雪涛,她马球打得好,何不请她加入马球社?”

李雪涛沉吟:“圣人那里……如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如雪笑了一声:“若县主要加入,你能拒绝?你胆子这么小,刚才又为何试探县主的身手?你总是这样婆婆妈妈。不好不好。”

李雪涛坦然:“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还能反对?”她抬头看向场中意气风发的少女,若有所思。

圣人掌权,为宫女寺人延请大儒名师,若才学好,立刻提拔到身边参赞国事,这是宫中从未有过的盛事。

男帝将她们视作奴婢姬妾玩物之流,然而圣人这位女帝待她们不似奴婢反而像臣子。

这样的圣人怎能让她们不敬佩钦慕?

然而圣人老了……

一旦圣人龙驭宾天,只怕宫中形容景况立刻回到从前,这让很多掌过实权的女官心中不甘。这一股不甘散落在各处,只等待有人将其凝结成绳。

既然有一个女帝,难道不能有第二个女帝?

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李雪涛明白白如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