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北峰即为云台峰,东西皆绝壁,峰顶有北极阁,既雄丽,又秀美。真是天苍地茫,雾云飞散,群山尽失,好似到了绝境。
北峰上,没有人的踪迹。
萧秋水从费逸空要放烟火向“山峰上”的人示意诛杀梁斗等人,断定被掳的人必在华山五峰上,可见究竟在哪一峰呢?
北峰没有,即赴中峰。
北峰以南,有岭中间突起,形同鱼脊,谓之苍龙岭。岭左凿有小道,阔不及尺,下临绝壑,深不可测,行人至此,缓扶壁过,耳可触石,故名“擦耳崖”。
如果在这隘道上埋有伏兵……
没有伏兵。
却有血迹。
斑斑的血迹,令人怵目惊心;但没有尸体。
尸首必在格斗后给扔落山涧。
——是谁先来过?
萧秋水等人越山脊而上,两崖深不见底,凡险峻处,如身置太空,肝摇胆撼,即名“阎王脊”。乃华山绝险之地,行人视为生死关头。在这绵豆三里的“苍龙岭”中,孤壁绝悬,非莫大勇气无法前行。
萧秋水等虽艺高胆大,但见此天险,也不禁兴人豪莫如天之念。
苍龙岭龙脊山脉之尽处,乃最高处,倘再前进,但从崖下折身反度,亦称“龙口”。龙口之上,有峰“五霄”,即为中峰。再上为“余镇关”,关额题曰“通天门”,杜子美诗所谓”箭指通天有一门”,即指此门。
相传当年韩退之登此“龙口”。道途未辟,陡险更难,并此而豪气尽,在“龙口”逸神原处,刻有“韩退之投书所”,而韩昌黎也有诗云:“悔狂已咋非,垂戒仍镌路”。在这蜿蜒如龙,石色正黑,镇守东、西、中、南峰四崖的金锁关上,缓缓定下两人。
两个头戴笠桅,身着华衣,腰系金兰袋的两个人,自上而下,和寂无声地走来。
就像两个幽灵般的人。
到了此时,费家的高手可谓伤亡过半,这走下来的一男一女。却又是谁?
这两人从鱼脊般的山坡上走下来,且无风自动,衣袂卷起。
秦风八和陈见鬼都要冲上前去,萧秋水拦住,大声道:
“在下萧秋水,来意是找回我的兄弟朋友,请两位前辈示予明路。”
那男子阴阴地道:“你能来得了这里,想必已过了三关。武功必然了得……”
那女子幽幽地道:“你跟上官望一族,多少都有些关系的?”
萧秋水一怔:上官望族?萧秋水不能理解,他只知道“慕容、上官、费”是武林中三大奇门,至于上官族跟费家有什么瓜葛,他可不晓得。
但是陈见鬼知道。陈、秦两人对武林掌故,似比他们的武功更要高明一些。
他立即悄声告诉萧秋水:“上官族的族长就是上官望;据说昔年费家之所以与慕容家为敌,就是为了上官望。结果上官望出卖了他们……以致费家孤立无援,节节落败。”
秦风八也道:“这两人很可能就是费家的‘亡命鸳鸯’,费渔樵次子费士理和其妻皇甫漩。”
只听那男的森然道:“不错,就是我们两个。”
那女的黯然道:“我们都是没有脸的人。”
他们说着,各反手一拳打飞自己头上的竹笠。
笠飞去,出现在萧秋水等人面前的,是令人颤栗的情境。
这两个人,脸上一片模糊,竟全无脸目。
——两个穿华衣,但失去五官的人!
连艺高胆大的秦风八,陈见鬼都惊得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不错,我们是没有脸目的人。”
“我们要候到手刃仇人,才能恢复脸目。”
乌云密集,涌盖卷积。这两人在桀桀笑声中,长空飞来,一人执雉刀,一人持眉尖刀,飞斩过来。
萧秋水的心亦如乌云盖涌,起伏不已,怎会有人真的没了脸目!
……就在这一迟疑与忧虑间,先势尽失,两柄长刀,比风云还要密集,飞卷萧秋水。
萧秋水立即稳若大树,无论对方两柄刀如风雨交加,他仍旧老树盘根,不为所动。
叱喝连声,这一对夫妇,华衣飞闪。出尽浑身解数,抢攻萧秋水。
如果萧秋水此时反攻回去,在这雷电风雨的刀法下,只怕很难有活命之机一但萧秋水一开始就用守势,抱定决心:“等”。
在他还没有完全摸清这对夫妇的攻势时,“死守”是一种最好的应对方法。
萧秋水专心全意,发挥着铁骑、银瓶的武当剑法,这跟蓝放晴与白丹书的疾迅候忽剑法,又大相异趣——它只是用最少的精力,最少的身法,却以“黏”、“带”、“按”、“封”等字诀,借力打力,使敌人为之筋疲力尽。
此刻费士理、皇甫漩就有这种感觉。
而且越战下去,这种感觉越深。
“亡命鸳鸯”简直已气喘如牛。
但他们也立即改变战略,一阵快刀后,忽以宽袖一遮脸孔。
萧秋水依然镇定以剑招化解来势。
他们袖子一挪,张口一喷,只见一团火和一道黑水,直射萧秋水。
就算萧秋水退避,也来不及;扑前去,则只有送死——就在这时,萧秋水不见了。
费士理夫妇只觉眼前一空:萧秋水己不见。
就在这一愣之际,”呼”地一声,萧秋水双脚钩住岩石边缘,又整个人“荡”了回来。
费士理、皇甫漩急忙伸手入腰畔的金兰袋中去。
已不管他们所拿出来的是什么兵器和暗器,萧秋水已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他双掌拍出,正是“残金碎玉掌”,这闪电般的一击,在两人未将手掏出袋子之前,已按在他们额顶上——
可是没有拍下去。
然后萧秋水一个跟斗,翻落在丈外,飘然落地,抱拳道:“承让……”
费士理、皇甫璇二人“幸而”没有脸目,否则一定是脸色极为难看……,对方以一人之力,击败了他们两人。
又过了好一会,天微微下着小雨,费士理才涩声道:“你……你究竟是惟?”
萧秋水不想多造杀戮,所以仍然恭敬地道:“晚辈萧秋水。”
皇甫漩仍然惊疑地道:“你……真的不是上官一族的人么?…那……那你又来此做什么?……”
萧秋水情知事有蹊跷,于是道:“在下跟上官一族,素不相识。在下来此,不过是因好友兄弟,全力你们费家的人所掳,所以上华山来讨人……可是沿路上都遇至!截杀,在下不得已为求自保,搏杀多人……”
费士理听到此处,长叹一声,向他的妻子沉痛地道:“错了!错了!这次老爷子错了!
既要对付上官族的人,何苦又惹萧秋水!”
皇甫漩凄婉地说:“老爷要激萧……萧大侠出来,是为了‘天下英雄令’,有了这面令牌,朱大天王才会帮助我们,恢复家声,并且对付上官族的人……”
费士理悲声吭道,“现在对付个屁!旧仇未雪,却又惹强仇,反让人乘虚而入……事已至此,朱大天王又哪里有半分支援!靠人打仗要失败,靠人吃饭是混帐!爹!你怎么这般糊涂呀!我们已错了一次,还不够吗?!”
皇甫漩扯着她丈夫的衣袖也哭道,“天——费家的灾难,怎么没穷没了……?!”
这可把萧秋水、秦风八,陈见鬼,疯女都愣立当堂,不知这对“没有脸目”的夫妇,在搞什么玩意,总之让四人如同丈八金刚、摸不着脑袋。
萧秋水恳切地道:“两位……我们真的不是上官望族的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费士理毅然又坚决地,向他同样没有脸孔的妻子说。
“……上官族的人定必到来赶尽杀绝,又何必再害人?我们不必守在这里,让爹一个死守东峰……”
他妻子凄然点头。费土理向萧秋水道:“你的朋友们就被困在南峰老君庙中……”
他拿了一大串锁匙,道:“因有敌来犯,该处已无人把守,你们自个儿进去,……我已经毁掉那儿的机关,救人无碍……”
萧秋水接过锁匙,其他人都很欣然。但心里已被这对“没有脸目”的人之伤情所吸引着。
“究竟是为了什么?……”
“费家与上官族有什么过节……?”
他们七嘴八舌他说。萧秋水诚恳问:“这释友之恩,秋水铭感五中。但无功不受禄,我等一路上山,都发觉有人跟踪,似是与费家为敌……”
话未说完,费士理悸然疾道:“是不是五个身着不同颜色,头戴竹笠的人?!”
“是。”
只见费氏夫妇两人身形为之摇晃,蹭蹭蹭退了三步,对视嘶声道:“他们来了!”
“爹危险!”
便急欲掠出,萧秋水作势一拦,费氏夫妇把身形一凝,目光甚有敌意。萧秋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两位对我有释友之义,请告诉在下。或可尽微薄之力。”
夫妇俩对一眼、两人却见识过萧秋水的功夫,皇甫漩颤声问:“你……你愿相助我们?”
萧秋水断然道:“那要看我们的朋友是否无恙。”
皇甫漩急道,“无恙,无恙……老爹擒他们,只是要逼你出来,旨在‘天下英雄令’……绝对没有伤害他们。”
费士理叹一声,道:“诸位,我夫妇俩之所以没有脸孔,不是天生如此,而是易容之术……”
萧秋水颇首道:“我看得出来。可那是为了什么?”
费土理道:“只因我俩奇耻大辱未雪,血海深仇未报,便誓不以真脸目见人。因望将功赎罪,怕使到费家更势孤力单,才不敢求一死。”
皇甫漩道:“这真是血海深仇……”
费士理道:“如侠士肯相助,我则尽情相告。二十年前,祖父费仇为慕客世情所败,黯然西返,即专心训练门人,望我爹爹……就是外号人称‘一线牵’费渔樵能重振家声。我爹费尽心机,将篡夺家产的伯父……费晴天……毒杀后,联合全家,那时我家声势如日之中天。……那时却是上官族面临被唐家灭族的时候……”
费士理声音里无限感慨:
“那时是上官望一族为唐门所迫,博杀过半,上官家高手,只剩下‘四小绝’,即是上官望、上官予、上官景龙及上官泰山四人…那时他们来投靠我们,说是两家联合,求费家助他们一臂之力,始不为唐门所灭,那时候是上官望族长亲自来求,我为之心动,所以与阿漩一齐去恳求爹答应的……却不料……!”
费士理悲吭地说着,皇甫漩也激动得全身抖哆着:
“我们把上官家灭族之危,挽救过来了,却也得罪了唐门的人……所以在武林十年一度世家争夺赛当时,唐门以第一高手唐尧舜出手,击败家父……而上官族此时已投靠‘权力帮’,趁费家人心大沮之时,撬墙挖角,骗走了我们不少人……待我们发觉时,已很迟了,上官望还带人施杀手……那时‘四小绝’已成了武林中的‘四大绝’了……杀了我们七,八名重要高手,然后才扬长而去……”
费士理激动得全身颤抖:
“于是费家又一蹶不振,而上官望人脸兽心,不断前来骚扰我们。他们有权力帮撑腰,更有恃无恐……我们不得已,只好投靠朱大天王,以求自保,这样却又得罪了权力帮,唆使上官族速灭我家。……这才引起了夺‘天下英雄令’之心,望得此令便可号令群雄来援,却不料又因而得罪了少侠,成了朱大天王的利用品与牺牲物。……”
萧秋水感喟地叹道:
“哦,原来是这样的,那我们也受了上官族的利用,来作前锋,破了你们所设的阵势……”
“便就是这样,而上官望得乘而入,全因我们夫妇推荐;所以我们恨绝了他。”费士理悲愤莫已:”我们自知是费家罪人,罪孽深重,不望有谅,只求留得残生,手刃上官望……
而我们在费家中。亦无脸目做人,所以把膜皮蒙在脸上,不再以真脸目示人;实无颜对天地、父母、友朋……”
皇甫漩悲声道,“但家里也不见谅……所以我夫妇俩地位尽失,从此家人不屑与我夫妇说话,并起了疑心,这一次固守华山……仅把镇守俘虏一责,交予我们而已……”
费士理截道:“那是应该的!谁再愿意相信我们?!谁肯信任我们?!……我们作了对不起费家的事,却死留不走,因知费家虽然看来人情冷漠,但极需要人手,我们生为费家人,死为费家鬼……我们不能走!”
萧秋水感喟地道:“能有贤伉俪这等将功赎罪,死守不走的心意,确属难得!举世天下,富贵近之,贫贱去之,说不定还老羞成怒,返回头咬一口,洋洋自得,可恨至极!……
单为两位悲惨遭逢,萧秋水原尽绵力,助两位以报此深仇!”
费氏夫妇大喜过望。费士理喜道:“那少侠是先救贵友,还是……?”
萧秋水疾问:“令尊而今身在何处?”
皇甫漩抢着回答:“就在华山东峰‘博台’。”
萧秋水仰望天色,负手摇晃着锁匙。
“那五人想必已赶过头去,救人如救火,非急不可,我们先去看令尊大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