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停,窗外夜风吹动火烛,秦子吴半跪着身,仰起头,满含痴迷地看着灯下如玉一般的美人。
“只要长公主……不,主子,只要您高兴,我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北茉矜娇一笑,语气颇为闲散道:“那你可愿意陪我去西凉?”
西凉国。
西凉地域与梁夏相当,然而自十余前梁帝亲自率兵出征之后,西凉已经沦为梁夏的附属国多年。
秦子吴微微一怔,蹙眉道:“西凉国内忧外患已久,近年更是常常引发暴/乱,并不安稳,主子想去哪儿做什么?”
北茉看向窗外风起云涌的夜色,随口胡诌道:“父皇整日忧虑国策,恶疾缠身、难以痊愈。西凉国一日不平,父皇便一日不得安心,月前,本宫亲耳听闻楚国师在御前谏言,西凉国有奇药能够医治父皇的顽疾,借着此次出行,本宫想亲自前往西凉国,一为父皇寻药,二为查清暴/乱的真相。”
“这……”
秦子吴微微一怔,他原想与长公主游山玩水、成就一对神仙眷侣,没想到长公主竟一心前往西凉、卷入叛军暴/乱之事。
“主子,您久居宫中恐怕不知,西凉国目前的形势十分复杂,原梁夏驻军统帅刘廛突然在月前神秘暴毙,死因不明。皇上怀疑,前废太子与外交大臣勾结作梗,北厉国也有参与其中,已委派楚国师率兵前去镇压平乱、调查幕后缘由了。”
“楚霆兮?”
北茉眸光流转,突然明白了楚霆兮今夜失约花灯节的原因。恐怕明日一早,楚霆兮便会率兵前往西凉国平乱,北茉想要救下北骁云,必须赶在楚霆兮之前到达西凉。
“你如何得知此事?”北茉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子吴道。
秦子吴犹豫半刻,还是将父亲千叮咛万嘱咐、需要保密的军事机要和盘托出道:“前几日,我在三司中枢看到了皇上的虎符调令……”
北茉微微冷眸,联想起楚霆兮在御前与梁帝的对话,缓声道:“本宫猜测,楚霆兮前往西凉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活捉废太子。你可有北骁云的消息?”
秦子吴摇了摇头,奉劝道:“主子,您私逃出宫,随时有暴露身份的危险,最好还是不要卷入这些纷争……而且,西凉国之乱非同小可,贸然前往,很有可能会遇见危险。”
北茉冷嗤一声,道:“废话少说。”
“你自知楚霆兮与本宫不睦,倘若他真的在这一次西凉平乱之中立下大功,往后御前还会有本宫的容身之处?”
秦子吴沉默不语。
“你也是铁血好男儿,难道眼睁睁看着楚霆兮立下汗马功劳,丁点儿不觉得羡慕?”北茉缓声道:“若是怕了,现在就滚回家吧。”
闻言,秦子吴连忙道:“主子……我当然不怕。只要能和您在一起,不论刀山火海,我都愿意追随您!”
“这才乖。”北茉满意地伸出指尖,拍了拍秦子吴的脸,傲慢道:“退下吧,明日动身前往西凉。”
房门轻声关阖,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北茉。
夜色已深,北茉正欲入睡,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四处翻找出一方白纸笔墨,无不恶意地写给了夜间的自己。
——蠢货。
——楚霆兮不过随口骗骗你,还当真了?
——你的神仙哥哥不要你了,别想着他了。
……
马车又行几日,情况果然与北茉预料的一样,各处驿站、官道多出好一些盘查的官兵,明里暗里寻找梁夏国长公主的下落。
幸而秦子吴有永昌侯府令牌在手,一路西行,皆是畅通无阻。
由于北茉救人心切,特意雇佣了一位身强力壮的马夫赶车,路途中日夜不停、片刻不歇。这天傍晚,马车终于停在了梁夏国与西凉国交界之处的彼方城。
彼方城因靠近彼方河附近得名,越过一条宽面水河,对岸便属于西凉国境。十余年前,北茉就是从这里离开故土,前往梁夏国皇宫,成为了假公主。
时隔多年,北茉迎风站在河边,遥遥看着远方故土,一时思绪万千,近乡情怯之下,眼眶微微有些酸涩。
国破山河仍旧,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现在,在天下人的眼里,西凉国小公主早就香消玉殒了。
“主子。”秦子吴牵着马走到北茉身后,轻声道:“天色已晚,您近日赶路幸苦,先去彼方城寻一家客栈落脚,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再做渡河打算吧。”
北茉收敛情绪,熟练地佩戴好面纱,与秦子吴一起入了彼方城。
彼方河于彼方城处双流分支,天然地势将梁夏、西凉、北厉三国划分,彼方城地处三国交界处,和平年代曾作为三国贸易互通之处,繁华无比,眼下虽受动乱波及但商户往来依旧,是以街上依旧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彼方城内建筑颇具特色,多为绿瓦土墙的弧形圆楼,门廊檐下图腾旗帜飘扬,每户门前皆有种满葡萄藤的凉亭,孩童耋耄就在亭下纳凉嬉戏。
北茉举目而望,行走街头的不仅有梁夏人,亦有西凉、北厉人士,三国服饰各不相同,但彼方城中,时不时有身着明艳鲜亮紧裹衫裙,落落大方的异族少女嬉笑着在街道穿行而过。
边境虽有战乱之事,但风暴中心不在此处,是以路上除了多出许多巡视的士兵外,老百姓的生活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北茉装作不识路的模样,在秦子吴的指引下寻得一处客栈落脚。
月上树梢,北茉独自在房间内暗暗思索,西凉境地之大,究竟该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寻到北骁云的下落?
北茉思忖了一会儿,忽而想起秦子吴曾言原梁夏驻军统帅刘廛曾于月前神秘暴毙,刘廛身份特殊,思及北骁云近期的动作,北茉心中隐隐感觉此事定有蹊跷。
自西凉破国,梁夏便接管了西凉政、军双权,此后刘廛统管边境数年,积威甚重,如今刘廛一死,边境必乱,北骁云才有机会趁乱谋取更多,刘廛之死说不得就与北骁云脱不了干系。
或许她可以从刘廛之死上寻得一些突破口。
翌日,北茉坐在客栈大堂食用早膳,秦子吴在旁小心翼翼伺候着道:“主子,彼方城远在边塞土地不丰,城内又多异族,膳食上略粗犷些,您多忍耐担待一些。”
桌上放着热腾腾的胡麻羊肉汤并几个胡饼,北茉无可无不可地慢悠悠吃着,并不很想理会秦子吴。
大堂已坐着不少用膳的人,此时有人闲谈的话语引起北茉注意。
“听说了吗?刘统军死了,死相极其惨烈,死因不明。”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满城都传遍了......”
“嘿嘿那你一定不知道,刘统军死时可没穿衣服,浑身赤条条的布满鞭痕,据说啊,他死前还叫了小娘子去他府上呢,那小娘子可是盈月楼的头牌,要我说刘统军这回可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呸,我就看不惯爱逛窑子的爷们儿,依我看什么死因不明,说不得就是那见不得人的马上风呢!”
......
北茉垂眸,柳眉微微蹙着,秦子吴见状询道:“主子可要我去堵住那二人的嘴?污言秽语污了主子的耳朵。”
北茉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胡饼,淡淡道:“不必,正好叫我听听,父亲大人以金银、军粮供养的都是些什么蛀虫。”
客栈小二端来清茶时,北茉拿出一锭银子又与店小二打听了些刘廛生前的事,终于确定,方才那二人的议论并非空穴来风,刘廛果真有爱逛花楼的习惯。
若是刘廛死前果真在干那起子事,那么当夜出现在他府上的那名风尘女子定然对刘廛暴毙一事知晓一二,彼方城不算太大,找个妓子并非难事。
北茉轻飘飘扫了一眼秦子吴道:“我先上去换身装扮,稍后一同去盈月楼逛逛。”
“哐当”一声,硬实的胡饼砸落汤碗底,在秦子吴的脸上溅起几滴汤汁,秦子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主子,这、这不合适吧......”
北茉神色稍有不虞道:“若你不去,便在此处候着。”
秦子吴哪敢真让北茉独自一人去那等腌臜之地,急忙道:“我去,我去!主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莫说区区盈月楼,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去不得。”
......
片刻过后,北茉再出房门时已然摇身一变,她本就身量纤长,此刻换上一身男子青衫,手持折扇,银质面具遮挡北茉半张面孔,北茉只在面上几处简单修饰,刻意调整后的五官不显女气,反而清俊疏朗,俨然一副翩翩公子模样。
美人如斯,自当男女皆宜。
秦子吴看傻了眼,北茉踏出大门他才慌慌忙忙提步追了上去。
盈月楼乃彼方城内最具盛名的温柔乡、销金窟,北茉不过随便抓了两个路人,便成功寻到盈月楼门前。
原来盈月楼非一栋独楼,而是由几栋小楼围合构成,最高处可见三层,朱红院墙,琉璃瓦顶,外部瞧着便十分华丽阔气,正中二楼处有一空旷平台,垂挂着朦胧纱帘,即使此刻并无美人倚栏凭望,也足够叫人想入非非。
然而此刻,盈月楼大门紧闭显然未到开门迎客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