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面纱公主

一转眼,已近初秋的季节。

因为这一次受罚,北茉安安生生修养了两日。一是表面做足诚恳认错的态度,二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的事再一次发生,她靠着药物入睡、调理作息,中途再没有贸然苏醒过。

今晨,估摸着梁皇后的气应该差不多消了,她终于离开了栖梧宫,前去请安。

北茉今日着一身枫红流秀纱裙,斜领束袖,腰配云带,脚踩一双鹿皮短靴,满头青丝用玉冠挽成马尾。这一身打扮不似寻常女儿家娇弱,反而一举一动之间透着一股高贵、冷艳,不可向迩的气质。

路过的宫人纷纷侧目,瞧清楚是长公主驾到之后,又胆怯低下头,不敢多看。

“为何现下宫中有这么多禁军?”北茉一路过来,已经发现了几道禁军巡查的关口,排查的十分严密。

灵秀垂眸道:“回长公主话……这几日,楚国师好像在找什么人,所以调动了禁军在宫中搜查。”

找人。

找什么人?

北茉眸光微沉,难道,楚霆兮还没有放弃搜查西凉国的女囚犯?

……

寿安宫内,檀香袅袅,梁皇后正在殿前礼佛。

自十余年前,梁帝大破西凉国,撕毁两国之间的和亲之谊,不仅西凉国沦为了夏梁国的附属国,梁皇后一夜之间也从云端摔落泥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无权无势的傀儡。若非梁帝暴病一场,不敢再多造杀孽,如今的西凉国与梁皇后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正是从那时开始,梁皇后便像变了一个人般得,不问宫中世事,吃斋礼佛,任由陈贵妃独揽后宫大权。

“母后,儿臣来给您请安了。”北茉停在殿外,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不同与长公主对待其他人嚣张跋扈的态度,梁皇后既是北茉的亲姨母,又是救下她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梁皇后,便不会有狸猫换太子、瞒天过海的十余年,北茉可能早就死在了西凉国国破家亡的那一日。

“进来吧。”

梁皇后上完香,任由大宫女搀扶着走出。她施施然坐回主位,方才看向北茉道:“两日不见,栎阳瞧着倒是清减了一些,怎么?底下的人没有伺候好吗。”

北茉心知,这是梁皇后惯常最喜欢用的权术。先前罚了她,如今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糖,只要北茉顺坡下驴撒一个娇,两人就又成了一对母慈子孝的好母女。

“不关底下人的事,是儿臣聆听母后教诲,自省过错,这两日在宫中闭门思过,有一些茶饭不思罢了。”

于是,北茉顺手给梁皇后递去一杯热茶,服软道:“母后,儿臣已经知道错了。这几日,儿臣日日都在思念母后,唯恐母后还在生气。”

“油嘴滑舌。”

梁皇后终于笑了,接过茶盏道:“以后行事不可再这么莽撞。”

北茉跟着一笑,知道这件事算是翻篇了。

作为西凉国最后的皇室血脉,两人身处后宫之中,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互相利用,互相扶持,谁都离不开谁。

北茉趁机询问道:“敢问母后,您打算如何安排西凉国的女囚?”

“暂未打算。”

梁皇后缓声道:“栎阳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儿臣见宫中禁军排查严密,恐怕楚国师还没有放弃。”

却见梁皇后微微摇头,说:“不见得。”

“楚国师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他既然笃定西凉国女囚已被你救走,皇上也有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便绝对不会再大费周章、白白浪费精力了。”

闻言,北茉微微蹙起眉,楚霆兮既不是在找西凉国女囚,那是在找谁?!

北茉尚在思索,忽听梁皇后道:“先把人先带上来审一审。”

不多时,绿秀便带着一位身穿宫女服饰、面容姣好,年龄与北茉相仿的女子缓缓走入内殿。

对方身上的伤势已经好转,耳后云纹也掩藏住了,瞧着与一般夏梁国宫女丝毫不差。

“多谢长公主,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虽不知北茉为何要出手相救,女囚犯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北茉打量着女囚犯柔弱的模样,突然问:“你是西凉国叛军的人?”

虽然西凉国已经沦为夏梁国的附属国,然而,还有一部分国民不愿归顺,时不时便会引发一场判乱,梁夏国称之为叛军。

女囚犯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

普通人为何会被抓进皇宫祭天?

北茉正百思不得其解,又听女囚道:“月前,禁军突然闯入西凉国贫民区,指名道姓要七月十五亥时三刻出生的女子。”

梁皇后闻言,衣袖底下持着念珠的手停顿了一瞬,她轻轻瞟了一眼女囚垂下眼眸,心中继续默念起六字真言。

北茉眉头微微皱起,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七月十五亥时三刻?楚霆兮要找的人生辰八字居然与她一模一样?这个生辰有何特殊之处?

北茉对道教了解知之甚少,不过道教之说向来有些玄乎,北茉以为只是巧合便没有细想。

“那你可还有亲人可以投奔?”

女囚垂下眼睫,摇了摇头答道:“没有了,民女亲人早因战乱而死......”

北茉一时心情有些沉重,她本想将女囚送出宫去,可近日宫中排查严密,要将这么大个活人送出去并非易事。

女囚也是个有眼色的,她看北茉神情似有纠结,便主动开口道:“民女不过一介孤女,能侥幸留得一条贱命已是来之不易,回不回西凉......于民女来说都是无碍的。”

有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则为最安全的地方,北茉思忖片刻后道:“既如此,你便先留在寿安宫中听候母后安排,待有合适时机再送你出宫。”

梁皇后并无异议,女囚的存在是北茉破坏祭祀大典的证据,亦是把柄,比起放出宫去留有隐患,她更愿意将人放在眼皮底下掌控。

与此同时,另一处宫殿之中。

陈贵妃有些慵懒地侧卧在美人榻上,侧耳听着内务总管与她汇报近日宫中大小事务。

今日她身着织金银绣罗衫长裙,外面裹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大袖披衫,臂上挽着的披帛,长长垂落拖曳在脚踏之上,看着比往日随意许多。

陈贵妃抬眸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有些意兴阑珊地抚了抚腕间的百花穿蝶点翠金镯。

前几日替北茉招驸马的事情不了了之后,陈贵妃回到宫中属实气闷了许久,奈何后面又发生了其他事情,皇帝不来后宫,她连吹枕头风的机会都未曾找到。

众所周知,后宫之中,皇后就是个傀儡摆设,唯有北茉,不仅深得皇帝喜爱且手握实权,只要有北茉存在的一日,皇后之位就永远不可能换人。

这让一心想要爬上后位的陈贵妃如何忍耐?

陈贵妃思虑了几日,觉得光是将北茉嫁出去还远远不够,斩草要除根,需得想个办法让北茉失了帝心,然后再趁机一举除掉她才好。

“启禀贵妃娘娘,宫中又要添加一桩喜事了。”这时,内务总管尖利的嗓音拉回陈贵妃的注意力。

陈贵妃拢了拢耳鬓的头发道:“说吧,什么喜事儿?”

“前些时日安昭仪整日嗜睡、胃口不佳,便请了太医院诊脉,太医诊完言明安昭仪怀孕已有月余,想来再过不久,宫中又能新添一名皇子、皇女了。”

“什么?!”陈贵妃被这消息砸得措手不及,纤长手指猛力一抓,不小心撇断了半根精心养护的指甲。

“娘娘?!”

陈贵妃摆了摆手,忍下心痛道:“无碍,后宫之中许久没有这么大的喜事儿了,本宫只是一时高兴......”

“既如此,本宫可得好好准备一份大礼送给安昭仪,皇后娘娘那方知晓此事了吗?”

“娘娘放心,已有小太监过去报喜了。”

陈贵妃端起茶盏呷下一大口冷茶,她前些时日都在忙着与北茉斗智斗勇,未曾想安昭仪这个贱人居然在她的眼皮底下怀孕了。

陈贵妃冷笑,区区一个昭仪也敢妄想母贫子贵?

这时,一道灵光闪过,陈贵妃眸底划过一丝算计,心中有了个一石三鸟的好主意。

......

安昭仪孕后,帝后的赏赐及各宫的慰问似流水般抬进她居住的侧殿,传言安昭仪孕相不稳,为了保胎安昭仪索性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只一味呆在侧殿中休养。

只是不知何时起,宫内竟隐隐传出闹鬼的流言。

这日夜间,安昭仪正准备歇下,门外小宫女的闲言碎语隔着门窗传入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宫中闹鬼了,钟秀宫的小梅就那样被吊死在了宫门口,被发现时那舌头长长挂了下来,身下还淅淅沥沥流了好大一滩血,不知有多吓人呢!”

“她怎么死了?这跟闹鬼又有什么关系?”

“说是小梅与人私通怀孕了,钟秀宫以前住的那位不是被害难产而死么,定是她回来报复了......”

......

这时,值夜的宫女推门进来,抬眼却见安昭仪昏迷倒地,罗衫群下一滩鲜红血迹缓缓扩散。

“娘娘?娘娘!”

“大事不好啦!快来人呀,昭仪娘娘小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