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昨日,姜真听到小庞介说被庞彪扔到府里提前占着伴读位置时,她虽惊讶,但绝没有今日来得惊吓。
是的,惊吓。
任谁一大早发现院子外头坐了七八个小孩子的时候,都会受到惊吓!!!
自从庞彪想出了这等惊天‘好主意’后,同样思路直白、脾性刚莽的几个死忠武将深觉有理,如同捡漏般,生怕来晚了,天刚蒙蒙亮,就争先恐后的把适龄的儿子送到府里。
恰好左丘始回左丘府里,而掌家的两位夫人,豪族出身的那位出城礼佛了,另一位则是曾经在姜真面前和其他人吵过架的婢女梨儿的主人,出身屠户家,性情直来直往的何夫人。
平日里有豪族出身的罗夫人一同合计,府里没出过大差错。
但罗夫人不在,所以当下人壮着胆子去禀明此事时,睡意朦胧的何夫人大手一挥,直指问题根源,既然是为了当姜真的伴读,那直接送姜真的院子里不就好了,大清早的来叨扰她做什么?
下人们即便觉得不妥,也不敢反驳,何夫人有个屠户爹,她自己的性子也如出一辙的暴躁易怒,惹急了她可不会讲情面,撸起袖子就要亲手打人耳刮子的。再说了,其实下人们也没指望何夫人这样脾性的人能有多好的主意,无非是出了事能寻到做主的人罢了,所以一个个噤着声把人悉数送到姜真院子。
等姜真被嘈杂的声音吵醒,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打开门时,才发现自己的院子乱成什么样了。
素日伶俐沉稳的婢女霞伏都急得白了脸,因为院里不仅孩子多,还有两个在打架。都是武将家的孩子,皮实得很,从小就被亲爹拎起来扎马步的,下起手来也没轻没重。
打架的那俩一个脸黑,一个脸白,但脸黑那个似乎稍逊一筹,因为他光凭蛮力和本能挥拳,而脸白的那个力气虽不及,打起来却有章法,几乎每拳都能打中人。
还有一个明显年纪长许多的,约莫十四五岁,身穿藏蓝忍冬纹曲裾深衣,长手长脚,个子挺拔,他想要劝架,却融不进两人之间,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打起架来最没顾忌的时候,那真是不要命的硬抗。
而其他人多是看着叫好,尤其是小庞介,恨不能跳起来鼓掌。
也有异类,角落里还坐着个年纪小的,吓得嚎啕大哭。
院子里乱成一锅粥了。
姜真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多少能猜到点,对于这种精力充沛的小孩子,她颇具经验,在现代的时候,她是同辈里年龄最大的,从小就带着底下的弟弟妹妹、表弟表妹,那真是一个熟门熟路,就连以前捡的蛮和恶夫也跟院里这几个年纪都差不多大。可以说,多调皮的小孩到了她手里都得乖乖听话,指东不打西。
她招了招手,喊来一个仆从,附耳吩咐了几句。
接着,姜真做主叫来几个健壮的守卫,直接把两个打架的半大少年架起来分开。
她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又将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颇有长辈气质,“一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姜真面对小孩时的老道气势多年养就,犹如骨子里的血脉压制,不说服不服,但好歹是安静了。
“说说吧,怎么回事?”姜真双手环抱在胸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慢慢道。
小庞介很是积极,而且他也怕这么多人来了,等会儿姜真的注意力都遭旁的人给引走了。所以他跳了出来,迅速抢话,“他们都是其他叔父伯父们送来的,学我爹,想着早点送进来,怎么着都更容易选上,好做你的伴读。”
原来做她的伴读这么抢手?
不至于吧。
姜真不理解了,能被小庞介喊叔父伯父的,应该都不是小吏,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也许有什么深意她还没能领会。
所以姜真随意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落到先前打架的那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上,“你们俩呢,打什么架?”
黑脸的那个恶狠狠地瞪了白脸的那个一眼,然后瓮声瓮气道:“瞧他不顺眼!”
白脸的举止没那么张狂,说话也更斯文些,厌恶的不去看黑脸少年,只回答姜真,“此寮无礼。”
好吧,再斯文本质也还是武将习性,骂人跟饮水似的。
最后是小庞介蹦了出来,他生就混不吝,又讲义气,大咧咧的喊给姜真听,“他俩争惯了,都想当同辈第一呢!”
小庞介也是狂悖桀骜的性子,挺着圆润到似有似无的下巴,自傲道:“争也没用,等我再大点,同辈第一定是小爷我的!”
许是他年纪小,两个少年都不生气,压根就没正眼瞧他。
姜真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总爱争个高低。但也无妨,她有吵架后万试万灵的绝招。
“你们在主人家打架斗殴,怎么都说不过去吧,我恰好担着你们少主的名头,惩罚一二,也合情理,可有二话?”姜真问道。
两个少年齐齐摇头,白脸少年拱手道:“听凭少主责罚。”
黑脸少年暗自唾弃白脸少年,暗骂了句马屁精,嘴上却也道:“少主开口,要打要杀,我仲洪止绝无二话!”
姜真微笑点头,“好,好极。”
她走到两人面前,拍了拍他们的肩,露出欲要行坏事的促狭的笑容,“绷得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打你们……”
姜真边说边上手,把黑脸少年挪到白脸少年面前,悠悠道:“只是罚你们面对面站上半个时辰思过而已,怎么样,不过分吧?”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经历的是怎样的尴尬社死。
说话间,姜真刚才悄悄吩咐的那个仆人已捧着托盘,身后跟着一群人进了院子。姜真一声令下,每个人面前都多了一个脸大的石研钵跟钵杵,还有一小袋小麦,就连被吓得嚎啕大哭的小孩面前都被无情地摆上了这东西。
“寻常的玩闹多无趣啊,浪费大好春光,不如玩点有用的,一会儿还能煮了吃。”姜真率先示范,她打开装小麦的麻袋,抓了一把丢进研钵里,拿起钵杵开始像模像样的捣起来,“来来来,手动起来,最先把一整袋小麦磨完,且磨得好的,谁就是胜者,可以先吃点心。”
姜真说着,一挥手,仆人在院子照她的吩咐在院子里架起柴火,将蒸饼串起来架在火上烘烤,很快飘出浓郁勾人的麦香,直往肚子里的馋虫嘴里钻。
蒸饼稀松平常,但他们几个都是一大早来的,哪用过饭,闻着味就已饥肠辘辘,肚子此起彼伏叫了起来,又是姜真吩咐,于是一个个都动起手来,捣得飞快。
而旁边面对面,鼻尖仅隔着指甲薄厚距离的黑脸少年跟白脸少年也都绷不住了。
一开始:
“修朝,你个小白脸,别往小爷这倾!”
“哦,你真丑。”
“……”
后面:
“你……噗哈哈哈”
“呵呵呵”
“你他娘别逗小爷我笑!”
黑脸少年,也就是仲洪止不明白,自己明明凶得很,咋总忍不住想笑。祖宗的,一定是修朝这个娘娘腔长了张惹人笑的脸!
反正他俩是安静下来了,否则一开口就是此起彼伏的笑声。
姜真则趁势把手里的钵杵放下,她只想让这几个人精疲力尽不闹腾,才不会把自己也带进去,该偷懒就得偷懒。她伸了个懒腰,默默离开,自己个去灶上了。
今早吃些什么呢,烤炊饼?还是燕窝粥?
要不还是吃点炸物好了,吴师傅做炸物是一把好手,酥而不焦,完全吃不腻。而且她前些年肚子里一点油水也没有,空怕了。
姜真愉快的做出决定,丢下一群精力旺盛的小伙做苦力,她去灶上大快朵颐。
等到吃饱喝足以后,姜真手摸着敦实的肚子,迈着悠闲的步子,慢慢走到自己的院子。她打眼一瞧,原本乱成一锅粥的小院,现在井然有序,几个少年整整齐齐坐成一列,拿着钵杵在捣小麦,还真别说,这么看过去颇有些压榨别人为自己做苦工的感觉。
姜真满意点头,走过去视察,时不时停在某个人面前,那个人就会紧张得狂用力捶,生怕自己做的不好遭姜真误会。她还会时不时伸手指导,或者夸上一句。
被她一夸,不止被夸的人兴高采烈努力,其他人也会斗志愈昂,手上捣得飞快。
在如此激烈的氛围下,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了胜者,是先前嚎啕大哭的小孩。别看人家胆子小,但做事是真细致,实现了在小伙伴里的地位大翻身,成功获得了其他人垂涎欲滴的烤蒸饼。
接下来几日,姜真都是这么做的,轻易解决了麻烦,自己还落得一身轻松。
左丘始后来听了下人的禀报,再看看自己面前摆的一碗色洁白、形似弯月,由姜真用折腾那些小孩磨出来的面粉做出的新奇吃食饺子,不由得微微笑,告诉下人随姜真怎么做,不必插手。小孩子间的玩闹,也没甚不好的,这些人长大了,都会成为姜真的助益,况且,相处后更清楚品行脾性,也好让她选出满意的伴读。
不只是左丘始,府里的其他人也是这么以为的,就连那几个送孩子每日大早到府里的武将们也是打着不能当伴读,好歹可以培养培养情谊的念头。
可,事情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落在外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
都说是因前些时日马家大闹灵前,觊觎基业,叫军师左丘始担忧有人会趁势造反,所以把那些手握兵权的武将家的孩子给召进府里,以此挟持,也有说是那些高阶武将为了表忠心才做的,若是谁不做谁就是……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众人一琢磨,也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军师白日里说话的时候是不是点了点自己,似乎还提过少主姜真是如何制服一群能把天捅破的半大少年们。尤其是军师还笑容满面的和那些高阶武将们闲谈,说少主姜真用少年们磨的面粉做了新吃食,还亲自送去给军师尝了,味道极好等等。
武将们也说自己家的逆子破天荒懂得送吃食孝敬老子,都是少主教导有方。无形之中冷落了那些没送孩子去姜府的豪族出身的臣属,这些臣属们总觉得他们像是故意点自己。
高阶武将们基本都和姜远关系匪浅,尚且把孩子送过去,那些手中也握有权势的豪族们觉得自己被点了以后,免不得深思熟虑,盘算应当如何应对。
那还是求稳好了。
也送孩子去表忠心!
伴读不伴读豪族们是不在意的,可好歹送去了表明态度,他们是绝没有夺权抢位的心思的。
豪族们也不是每个都想占据蓟州,做个诸侯的,他们自己有田有地有人有威望,不管蓟州换多少个做主的人,都少不得倚靠他们,何必自己担风险出头,还不如多方押宝。
权衡利弊后,这些豪族决定了,他们也送!
但肯定不能是他们这些掌权做主的人的嫡亲子孙,他们自己家的郎君,来日可是要继承家中祖产,带家族走向兴旺的。
豪族也并非里头的每一个人都豪富殷实,子孙更是多得很,选出已经没有话语权、过得也不甚好的族人的孩子,或是家中不受宠的子孙前去。
因左丘始说了不必管,随姜真如何做,而豪族出身的罗夫人迟迟未回来,有屠户爹的何夫人横竖就是找谁就把人送去谁院子的态度,所以那些豪族的马车也排在武将们的后头,一大早把孩子往府里送。
于是,姜真莫名发觉送来自己院子的孩童越来越多。
每天早上打开房门,她都能发现新面孔。
姜真不由得生出疑惑,伴读而已,这么炙手可热吗……
她都快怀疑自己的亲爹不是小小的掌管蓟州四个郡的侯爷,而是旁边周室的皇帝了。
这种怀疑在一些品阶不高,当真把给姜真做伴读当真振兴门庭的小官吏们开始把孩子送去的时候达到巅峰。甚至还有一些低阶官吏起了些占便宜的心思,据说姜府里管饭呢,还能叫孩子趁机攀附那些豪族郎君,怎么想都合宜。再说了,前日官位就比我高半阶的都敢把孩子送去,府里还收了,他怎么就不可以?
人同此心。
因而,某一天,姜真打开房门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院子竟然装不下这么多人了。
娘嘞,这叫什么事!
之前捶麦子的法子早已不适用这么多人了,而且她就一个人,也看顾不过来。
看着吵吵嚷嚷的院子,姜真一口气倒过来以后,制止了正在卖力喊安静的仆从,吩咐了几句,让仆从走后门出去。
很快,仆从就回来了,还搬了一个府里小校场里摆放的庞然大物。
姜真高高举起锣棒,抡起手臂用力一砸。
“咚~咚~~”
足有一人高的的铜锣,发出的声音便如惊雷震耳,又厚重沉闷,荡在人耳中,又慢慢荡出院子。
三声过后,院子重归寂静。
姜真站在台阶之上,冷冷地扫过这些人,开始训话,“一大清早吵什么吵,到了我这就得守我这的规矩,若是不愿,便打道回府,恕不远送!”
开声厉喝,勉强是叫这些躁动的少年们安分了点,除开最初几个送来的人,剩下的大多身份不高,或是不受宠,没有底气敢跟姜真硬顶,若是因得罪姜真被送回去,少不得挨骂受苦。其中,不乏有被当做全家希冀送来的,牟足了劲想要得到姜真看重,来日做官,光耀门楣,自是更不可能对着干了。
接着,她粗略数了数人数,叫霞伏跟萦缇两个婢女帮忙裁纸,然后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等到写完以后,全都揉成一团,丢进托盘里头,让仆人捧到他们面前,盲选一团。
等所有人都拿到以后,姜真开始喊人,拿到“壹”的五个人上前,拿到“贰”的五个人上前,以此类推。
她把他们五人五人的分开,每五人为一班,而五人之间自己再推选出一个主事的人。
每三班为一排,每三排为一连。
此外,抽到“纠”字的十人自成一班。
这么一来,原本乱糟糟的院子,尽管人多,但又恢复到井然有序的状态。
眼看他们有些像样了,姜真才继续立规矩。
“每个班都是一个整体,一人犯错,全班受惩……”姜真的仆从高声大喊,试图把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
这并非仆从越俎代庖,而是姜真实在疲懒,从前几日因为人多她每次同他们说话不得不高声,因而险些哑了嗓子后,她干脆换了个偷懒思路,找了个嗓门大的仆从,自己说一遍,仆从高声复述一遍,这样她不必声嘶力竭,而且人人都能听得见。
姜真的觉悟从来都是一等一的高。
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
这样的规矩一出来,底下少不得有些天之骄子觉得不服气,譬如头一日入府里同白脸少年修朝打架的黑脸少年仲洪止,“自个有本事,凭什么要受窝囊废拖累!”
“对啊,若我自己没有犯错,就因是同班也得一块受惩?”
“是了是了,不合常理。”
……
有人带头,自有的是人应和,趁机宣泄不满。
看着底下的逐渐骚动的人群,姜真也不慌忙,她眯了眯眼睛,漠然道:“怎么不能,奸臣饶海臣窃国通戎就被诛了九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亲眷血脉,理应如此,我跟这几人可是陌路,凭甚受累?”黑脸少年仲洪止身为刺头,并不就此闭嘴,反而继续大喇喇的硬顶。
姜真自然更不惧,她抬起下巴,睥睨着问道:“军中袍泽也无血脉牵连,怎么就能抵死相护,共抗外敌?”
黑脸少年仲洪止的亲爹仲大郎就是响当当的人物,是天下闻名的武将,姜真一提起军中袍泽便让他息了声响,扭过头不说话。
姜真则继续给他们洗脑,“你们是一个集体!荣辱与共,当共同奋勉……”
到底是群年岁不大的少年,好忽悠,若是他们的爹跟祖父,任凭姜真把天说破了都不会动摇半分。
将他们忽悠得半瘸后,姜真退位让贤,继续叫嗓门大的仆人高声喊出规矩。
凡是表现好的班,都会奖励一张纸剪的小红花,反之,若是表现得不好,则会扣一朵,每日逢酉时将要归家之际,会清算每个班的小红花,得到最多的第二日能享最好的吃食,站最前边的队列,有最好的一切……
立好规矩以后,姜真把这些半大少年全扔进姜家田地里做活,拔草、耕地、撒种子,看着卖力耕耘,连锄地都要恶狠狠盯着别的班,生怕落后的少年们,她满意点头。
比起当剥削工人的资本家,她觉得当大地主也很不错嘛。
想想这些良田,全是她的!
蓟州也是她的!
都是她的!!!
连带这些勤勤恳恳,争着抢着为她种地而上蹿下跳的半大小子们,她都觉得顺眼了许多,颇有种齐天大圣看自家小猴崽子们的心境,真可爱啊~
这种慈祥的心境在下人来询问姜真要怎么准备‘长工’们的饭食时消失殆尽。
她现在逐字学习周扒皮压榨长工的故事还来得及吗?
好在这个邪恶的念头只在姜真的脑海里盘旋了片刻,她仅存的良心还有长远目光驱散了它。
姜真直接交代让做大锅饭,就像军中似的,只是食材要好些,而且能管饱。姜府里的不少下人原先都是行伍中人,尤其是那些做洒扫粗活的,大多是缺了胳膊腿,或是上了年纪孤苦无依被姜远借着下人的名义养在府里的,怎么像军中一般做大锅饭,一问就清楚了。
她还吩咐额外单独做五份饭菜,有别于大锅饭,给了表现最好的那个班。
果不其然,最卖力获得小红花最多的那个班,当着其他少年们的面吃独一份的丰盛饭菜时,引起了很大的反应。
“我去他八辈祖宗!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比我们班多了一朵红花吗,你们几个下午跟我一块加把劲,说什么也得胜过姓修的!”黑脸少年仲洪止盯着正昂首挺胸吃饭的几人,恶狠狠的跟同伴说道。
坐在他左边的一个单薄少年弱弱开口,“我……好像也姓修。”
还没等黑脸少年仲洪止瞪单薄少年呢,另一个厚耳垂脸圆圆的少年没忍住小声提醒,“二表兄,他们班那个佩青绿香囊的,是外祖堂兄的嗣子的亲叔父的孙子,和我们一样姓仲,是同一个祖宗。”
“嗯?”黑脸少年仲洪止没料到还有这一层关系,措手不及下沉默了片刻。接着,他拍了拍表弟的脑门,恶声恶气的说:“就你话多,我能不知道吗?”
厚耳垂脸圆圆的表弟摸了摸发疼的脑门,诺诺低头。
而胜了的那个班里头,赫然坐着跟黑脸少年有过旧怨的白脸少年修朝,修朝面容俊秀白皙得像是文官家芝兰玉树的君子,但也只是面容。他似乎看见了黑脸少年气急败坏的模样,于是特地转过头,嘴角向一侧弯起,对着黑脸少年讽然一笑。
差点没把黑脸少年仲洪止给气死,本就黑的脸更黑沉了,要不是另外四个人死死拉着他,他差点冲上去想生吃了修朝。
在这种暗流涌动,各自都年轻气盛气性大的情形下,姜家的地耕耘得很快。
姜真物尽其用,除了春耕,还有洒扫庭除等等,可把这群精力充沛的少年治得服服帖帖,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苦工。
事情虽然都十分琐碎,但耐不住人多,而且个个都跟蓟州的官吏豪族有关联,很快就传进各家耳中。
委实是把那群老谋深算的家伙给惊到了。
寻常百姓看热闹,被驱使的少年们忙得晕头转向,唯有那些久经官场的老家伙们看到了背后的厉害,姜真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少主实在有些手腕,轻而易举就把那么大一群易惹事的家伙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不说,还成了任她驱使的下属,而且有章有法。
“不得了啊,说不准蓟州真能有在诸侯间占据一席之地的指望。”
就在马冲捋着胡须,摇着头,轻轻叹气说出夸赞姜真的话时,他下首坐着的马三郎君甚是不解,也不大服气,“不过是叫几十个人听他号令罢了,算得什么厉害,能驱使万人万万人俯首才叫厉害。”
马三郎君皮囊不错,但委实没什么智计,叫坐上首的马冲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到底厌恶蠢材,没忍住拿起手边的陶罐砸向马三郎君,陶罐砸落在黑红漆案上,四分五裂,马冲怒其不争的骂声也随之而来,“蠢!蠢不可及,你怎就没有姜真的三分聪明?
“枉我聪明一世,怎就生了你这等蠢材!”
其他府邸里,虽不及马府剑拔弩张,但若是生子不够聪明的,或多或少开始羡慕姜远了。
那姜远怎生运道如此之好,不过一区区当垆卖酒的草辈,又是闯下蓟州的基业,又是谋士武将皆忠心耿耿,好不容易冒进不听左丘始的话,赔了一半家底,死光儿子,结果快要病死的时候寻回了唯一的血脉。而这唯一的血脉偏偏还不是个草包,有运筹帷幄的高世之才。
生子当如姜家子呐,不知有多少老家伙在各自府中暗暗感叹。
最和乐的应该就是左丘府了,左丘始将姜真视作亲生,待自家孩儿更是从不逼迫,下属向他禀告姜真今日带着那些少年们如何去为百姓挖沟渠时,他只是面色和蔼,忍俊不禁道:“这孩子聪明懂应变。”
左丘始眼里有盈盈笑意,食指中指交叠执棋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下属退下后,他在内室中轻声自语,“丰邵五老后日便到蓟州,也不知真儿这孩子会如何选……”
棋盘边缘摆着的博古纹铜香炉上方白烟袅袅升起,搅得人眼花缭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