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千门八将去泗水泉林伏羲庙了!”
这一日这条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
所有听到这条消息的老江湖都皱起了眉毛。
他们之间没有经过任何协商便做出了统一的决定,精锐尽出,劫杀在路!
就在各个势力四面八方地赶往山东时,我们的千门主将仍然待在上海。
沈氏财团第七分部。
高阳和赵义正在喝酒。这时沈舒原忽然推门进来。
赵义干掉杯中的二两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道:“我去上个厕所!”
高阳自顾喝着,没有说话,赵义走出房门之后沈舒原挨着高阳坐了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喊你过来吗?”沈舒原为高阳满上一杯后也为自己满了一杯。
高门主仰头喝干之后才回答道:“不想让我去泗水?”
沈舒原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你。他们都已经动身了吧?”
高阳点头道:“嗯,有人坐火车,有人坐飞机,有人坐客车,有人自己开车,也有人骑自行车,还有人步行,我们八个分散开来以不同的方式赶往泉林,我想总有一个人会到的!”
沈舒原长叹一声道:“他们都还年轻!”
高阳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们都是蓬莱山人!”
沈舒原抬头道:“铁八卦放在那里快七百年了,这中间有几十代的蓬莱山主可都在看着,为什么一定要你做?”
高阳笑道:“他们可没有看着,当年沈财神封存了八卦后,千门中人无一不在等待着机会,凡事要厚积薄发,没有前人的积累也不会有今天的举动!”沈舒原看着高阳又摇了摇头。
高阳继续道:“你既然知道改变不了,又何必跟我说这些,这次沈家要参与劫杀我们的游戏吗?”
沈舒原看着高阳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认为这是一场游戏吗?”
高阳摇头道:“我的举动当然不是,但一路上的那些阻碍对于我来讲,确实是游戏!”
“我这次喊你过来是想送你三件礼物。”沈舒原忽然道。
高阳放下唇边的酒杯笑道:“我还以为老姐想提前在上海就弄死我呢!”
沈舒原神色黯然道:“青竹去了北京,我想这件事他一定还会参与的。你的其他对手都是江湖人,怎么说都会按规矩来,只有他不是,所以这次泗水之行,你的最大难关还是在青竹身上!”
高阳点了点头。
沈舒原继续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看得很透彻,我也不必多说,这些可能就是命运吧!”说罢沈大小姐轻轻地击了下掌。
房门被推开,一个人提着个皮箱走了进来,来人进屋看了高阳一眼,随后将皮箱放到地上转身走了出去。
高阳认识这个人,冯一鸣!一个非常崇拜他的孩子,但此时此刻他从他的粉丝眼中看出迷茫,那是忧郁的迷茫。这孩子可能是在想眼前这个疯子还是我曾经的偶像吗?高门主如是想着。
沈舒原将箱子打开,先拿出一把枪递给高阳道:“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高阳接过手枪笑了。就在他笑的时候,沈舒原又拿出了第二件,是一套手绘的唐装。当年在湖州沈舒原曾经送给过高阳一件,高阳还清晰地记得,那件唐装上的手绘是薛丁山射雁。
“这套衣服加了最新科技的防弹技术。”
高阳接过衣服,又看了看,掂量了那把手枪,随后点头道:“有些时候这些东西确实比千局有用!”
抖开唐装高阳仔细地打量着上面的手绘。
“这是谁?”
画中人是一个男子,穿着很是奇怪,他上身穿着囚服,但下身却是锦络状元裤。同时他的手中拿着一件大红的状元袍,正要往自己的身上穿。
“随手画的!”沈舒原喝着酒淡淡地回道。
见沈舒原不说,高阳也便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又对饮几杯后,沈舒原忽然道:“晚上去我那儿吧,明天再动身!”
高阳点头道:“好!”说罢他将唐装披在身上,将手枪别在腰间又道,“姐,如果这次我回不来了,你帮我养一下儿子。”
上海的盗门堂口中,丁八爷正在开会。
八仙桌四把椅子空了三把,只有八爷一个坐着。
他身前站着十几个男男女女,都低着头仔细地听着。
“高阳将千门八将化整为零,此举确实让人难以捉摸。如果他们八个人在一起,眼下江湖上的势力,谁都奈何不了他们,但分开就另当别论了,这次外门行和官方都参与进来,他高阳的计划有败无成。不过毕竟是江湖事,所有的一切都还是要按规矩来,这次阿狸带消息回来,所有的山头都等着咱们先选地点呢,大家就这件事商量一下吧!”
八爷说完,关啸上前两步道:“不是八个地方吗?咱们包了就是了,有什么好选的!”
丁八瞪了关啸一眼道:“当年沈财神放八卦进伏羲庙的时候就放出了话,后代千门有取八卦者,必须开八道机关,才能取出伏羲庙中的铁八卦,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几百年过去了,那些机关是否管用都难说,以高阳的本事,随便做个局就可以拆了伏羲庙,他为何还分派八将?无非两个字,规矩。他千门守的江湖铁律,我等怎好破了规矩?”
关啸听罢低下头,没敢接话。
九猫当中的缅因卫上前一步道:“但现在他们八人分别去哪里我们也不清楚,此时很难确定对手的位置,如果可以选就好了,我很想跟他们的脱将交交手!”
丁八淡淡道:“恐怕现在是八将在选我们呢。”
文晴接话道:“那就选一个最难守的地方吧!”
众人听罢都点了点头,作为昆仑山人,外八行中最大的一门,他们理当挑个难一点的地方。
文晴说完,阿狸便道:“要说最难的应该说西侯幽谷。”
丁八点头道:“那就西侯幽谷吧。阿狸把消息传出去,顺便将别人的决定带回来说给我听!”
关啸这时忽然道:“师父,这次让我去吧!”
丁八看着关啸笑道:“这次我亲自去!”
此话一出,众人都以一副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八爷。
丁八爷不理会众人的目光,自顾自地抬起头来仰望着天花板淡淡自语道:“一千年才能赶上一次的盛事啊!”
夜!
沈舒原的别墅当中。
高阳在喝酒,沈大小姐正在将高门主那不离身的狐皮内衬往唐装上缝。
“小阳,我要结婚了!”
高阳猛然回头,见沈舒原仍然低头缝着衣服。
“哦?跟谁?”高阳语气平稳地问道。
沈舒原道:“这不重要,我也到年纪了,再晚的话恐怕生小孩就有危险了。我一直很想养个孩子的,虽然你承诺给了我一个,但我希望那无法实现!”
高阳揉了揉鼻子,随后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忽然飞来一物蒙在了他的脸上。高阳本以为是他的衣服缝好了,但仔细一闻却不对,这蒙在脸上的衣服很香,只听沈舒原道:“第三件!”
高阳拿开衣服坐起身来回过头去,只见沈大小姐已衣衫尽去。
岁月仿佛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少女一般的肌肤在灯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芒。
沈舒原慢慢地走向高阳。
高门主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庞终于又有除了苦笑之外的另一种表情。
“好美的礼物!”高阳站起身来,轻轻地挽住那仿佛无骨的纤腰说道。
沈舒原抬头看着高门主的眼睛,随后轻轻低下了头。
高阳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卧室!
翡翠衾中,初试海棠;鸳鸯枕上,桂蕊奇香。彼此温存,交相慕恋,极人间之乐,无过此矣。
夜,丁八爷在看书。
阿狸走的仍然是窗户。
“红手绢翁萱守卞邑古桥。神调石嵩夫妻选了龙门山。兰花三姐传话过来兰花门将去凤仙山。蛊门薛家姑娘选了安山寺。蜂窝山人去了大云寺。沈青竹带人守雷泽湖。亮杀一门选的是圣公山。”
“圣公山……亮杀是真会选啊,看来柳七这老爷子又要下长白了。哎,恐怕这次他再也回不去了!”丁八抬起头说着阿狸不懂的话。
(2)
泗水之名源于泗河。
在古代大禹治水首治泗河,就是因为这里乃伏羲老祖的故居,大禹王尊师重道的选择!
如今的泗水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旅游城市,高门主到泗水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去凤仙山!”随便找了一辆出租车,高阳便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缓解一路的疲劳。
“不去!太远!”司机回头道。
高阳也不睁眼,从口袋中掏出六七张红票子往前一递。
“对不起老弟,真不能去,赶不回来吃午饭我媳妇会骂我的,要不然我把你拉到一家旅行社吧,他们每天都发旅游大巴。”司机没有接钱。
高门主睁开眼睛打量一下那司机师傅,然后点头道:“那就算了,我再找车好了!”
下了出租车高门主轻声感慨道:“在伏羲爷的故里还是有虔的影子的!”
高阳没有再打车,而是去租了一辆车,虽然手续很繁琐,浪费了不少时间,但回头要来回地跑,有辆车以后也能省事不少。
行车两个多小时后,高阳来到了凤仙山脚下。
凤仙山的主峰叫作玉皇顶,海拔六百多米,此山中的玉皇殿就是高门主此行的目的地。
一路行来,藤花遍地,满眼的青翠之色。
玉皇殿并不在山顶,在半山腰,但此时庙宇已破,只剩下遗址了。当年沈财神的一处机关就设在玉皇殿当中,但玉皇殿已经不在,又何况那个所谓的机关了。高阳此来也早已想到这点,所以他到此的目的也不是破什么早已破损的机关,而是拜祖。
叠翠之间一座残破的庙宇映入眼帘,玉皇殿的招牌早已不见,只有从四五进残破的房宇间才能体悟此间昔年的鼎盛。
庙门也已经倒塌,门前有一株老榆。树干三人环抱粗细。树下坐着一人,一直看着慢悠悠走上来的千门主将。
高阳走到榆树下看着那人道:“让苏四姐久等了!”
树下坐的是一个女人,女人身前摆放着一方长案,案上放着一张七弦琴。
女人起身向高门主摆了一个大山手随后又翩翩落座道:“我也是才到!”
见女人的对面也放了一张椅子,高阳便上前坐下道:“我以为兰花会置身事外呢,不想四姐还亲自来了。”
那女人双手按住琴弦柔声道:“我来此跟舒原无关,也跟兰花无关,只为了一个曲子!”
高阳低头用力地揉了揉眉心随后道:“这么说……送走了四姐之后,我还要再面对一次兰花门的凤凰们,哎!”
那女人呵呵一笑道:“不好说,这就要看你了!”说着她松开按住琴弦的双手,随后指了指面前的七弦琴。
高阳探身过去仔细打量这张七弦琴,只见琴身呈现灰黑色,似是铁梨木所做,琴间有许多镶补的痕迹。一看就是年代久远之物。
“好!四姐稍等!”
高阳看罢琴,起身走到庙门前,从小包中拿出八根长香,在残破的庙门前呈扇形插好点燃。
做完这些后,高门主又回到榆树下道:“还劳四姐一让!”
女人起身让出琴座走到了对面。
嗡!
高阳按弦试音!
“好琴!这是‘绕梁’!”高门主只压了一下弦就抬头说道。
女人点头道:“正是‘绕梁’。”
高阳哈哈一笑道:“不想有生之年能触绕梁之弦。”说罢连琴带案抱起来了个大转身,对着庙门高门主高声又道:“大虔蓬莱,骑辨祭祖。”
语罢,高阳猛地一扫琴弦,顿挫之音立起。
花门的四姐苏青梅跟着轻声唱道: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
鸿雁于飞,俯窥天下!
夜如何其?夜未央!
夜如何其?夜未艾!
夜如何其?夜乡晨!
公子至止,鸾声将将!
公子至止,鸾声绥绥!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生驺一束,公子如玉。
虔而遁思,盖世无双。
绕梁之音空山回响,虽琴鸣非百鸟朝凤之调,但仍有百余黄莺小雀落于老榆之上,与琴声叽喳相映。
就在苏四姐唱到盖世无双之时,弹琴的高阳忽然双手一甩,将皮肉夹层之中的墨杀与赤斩二刃甩了出来。他双手持刀,以刃压弦,调子猛然就是一转。
苏青梅此时没有再跟着唱,她嘴里喃喃道:“这才是骑辨!”此时在她的眼中,绕梁古琴之前的男子慢慢地变得模糊起来,随后又渐渐清晰。
那不再是此时的千门主将。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十五年了!
她本以为这一天不会来,他的后人不会再继续这份没有人理解的行当,即便继续也不会最终走到这最后的一步。
但此时还能去说什么呢?
摸了摸怀中的东西,花门的四姐轻轻地叹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叹,两滴泪水滑下,流过脸颊,至下颚落下!
琴声仿佛在为这两滴泪水配乐一般,两声脆响从高门主的刀尖挥出。
百鸟齐飞!
振翅之杂音,夹在金戈之乐中不仅不显嘈杂,反而让琴声更加悦耳了!
也就在此时,玉皇殿废墟之中走出一个人来,一个男人,他看着高阳,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前的长香,高阳双手提刀拨弦的同时也看着他。
骑辨之曲已经到了尾声,那人走到长香之前站定,看着高阳,随后抬起脚向八根檀香踢去。
高门主抚琴之前说了,骑辨祭祖,无论是这曲子弹不完,还是象征着八将的香被踢倒,这祭祖都是失败了。
那一刻,百鸟离榆,定格在振翅冲天之际。
那一刻,苏凤遐思,定格在泪水落地之时。
那一刻,鸿雁抚琴,他的脸上没有慌张,仍是那信心满满的微笑。
(3)
就在来人脚尖刚要触碰到檀香之际,忽然一条红绸笔直地从高阳身后飞出,缠住了对方的脚。
红绸缚脚之后便是一个后拉。
那人一脚踢空,身形向前一冲,随后另一只脚悬空跟上再次补踢。
啪的一声轻响,第二脚被红绸之后尾随的人挡开,两人在高门主身前站定。
出手拦截的是苏青梅。
苏青梅绕到檀香的正面,立在扇形香之前,盯着那人。
来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地摊的休闲打扮,却梳着一个大背头,他左手拿着一管洞箫,右手握着一个竹板。
被苏四姐阻了目的之后这人一不继续二不言语,反而配合着千门主将的骑辨曲打起了板子。
乱琴……
他见破香不成,有人看守,于是选择了第二种方式破坏这场祭祖的仪式,打乱骑辨曲。
竹板声一起,四散的飞鸟忽然都嘎嘎地叫了起来。各种嘈杂声中,高阳仍认真地抚着琴,琴音丝毫未乱。
呜呜声又起,这人竟然一手打板,一手按箫。
箫身七孔,一手难按,这人竟然用竹板的振动所带出的气流,来堵按不住的地方,防止漏气。
这手绝技一出,站在那人对面的苏四姐微微变色。就在这时,她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不好!
苏青梅立刻转头。因为她听得清楚,这是绕梁的琴弦断了。
回头一望,只见高阳仍然在抚琴,而琴音丝毫不乱。
绕梁琴上,插着一把艳红的短刀。
插在那根断的弦之上。
高阳竟然在断弦的瞬间,用手里的短刀将要甩离琴身的弦钉了回去……
啪又是一根!
这次苏青梅看得清楚,这千门主将几乎可以预判一般,在没有断弦的前一刻就以短刃离手!
琴声仍然未乱。
听过骑辨的苏四姐知道,这个曲子还有最后九个音节。
但断弦还会继续吗?高阳他还有刀吗?
不能让他继续这样吹下去……苏四姐想到此处立刻出手。红绸一抖就将对方的洞箫缠住,这一举动顿时乱了那人的气息。
箫声一变,那人立刻甩手丢掉洞箫,随后深吸一口气,一声长啸立时响彻山间。
光是啸声也就罢了,不想离树而去的鸟群竟然随着啸声全部飞了回来,一起如飞蛾扑火一般冲向树下的千门主将。
此时骑辨还有六个音节。
啪的一声响。
苏青梅心中暗叫完了,这次再要断弦就麻烦了。
她用红绸收了对方洞箫后急忙抬头细看,不是断弦……但比断弦更加可怕,是整张绕梁琴断了!
百鸟齐冲之际,高阳忽然站起身来,自己一脚踢散了这张千年古琴。
骨架分离,蚕丝弦迸散而出。
高门主从飞在眼前的琴身上拔出墨杀与赤斩。
与此同时双刀连斩。
在空中飞溅的蚕丝上划出了最后六个音节。
“虔恒固,方久安!”
六刀六根弦,弦弦中断。
最后一刀挥出之际,高阳已上前七步,墨杀抵在那男人的眉心。
“乞者?”
琴声止,啸声住,鸟声歇,空山之内,“乞者”之问仿佛带着回声。
那人揉着嗓子笑了笑,退后了一步,高阳并没有追上去,他收回了刀。
“千门主将怎么靠女人帮忙?”那人没有回答高阳的问题。
高阳淡淡一笑随后对花门苏四道:“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琴!”
苏青梅低声道:“没事。”将手中的洞箫递给高阳后便去捡那掉了一地的绕梁去了。
高阳看了看洞箫,随后作势欲扔。
那人急忙上前道:“别,我叫孔德勇,正是当代乞者,我收回前面的话,没有这女人帮你,我也斗不过你最后柳门六刀。那啥……把箫还我!”
高阳微微一笑将箫还给他后问道:“现在干什么职业呢?”
孔德勇将箫插在腰间道:“老师,历史老师!”
高阳重新打量对方一下笑道:“看着不像!”
孔德勇见高阳看着自己的大背头,尴尬一笑又退后一步道:“我真不该来,但没办法,哎,千门主将,你觉得你做的一定是对的吗?也可能你错了呢,一人不认同你的做法可以看成不理解,两个人可以看成看不透,但三人五人甚至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这就说明你是错的!”
高阳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但你说的所有人不包括我眼中的众生!”
“疯子!千门中人都是疯子,我研究历史的我非常了解,你们千门每个人都是疯子,历史上还曾经有主将亲手杀死火将的事情,哎呀,我真想不透,你们要干什么……”
高阳没有作声。
孔德勇又继续道:“是柳七让我来的,我不清楚自己的作用,但我知道自己的位置,备用子而已,七爷有杀手锏的,你不会成功的!”
高阳嘴角上翘淡淡道:“正如你所说,我们都是疯子,疯子下一步会如何没人猜得透!”
孔德勇摇头道:“不,这是真正的杀手锏,还记得那个被千门主将亲手杀死的火爷冉闵吗,还记得那个将自己逼上绝路的火将张献忠吗,柳七带来的将是另一道杀胡令,另一座七杀碑!”
孔德勇说罢向高阳拱拱手随后转身向玉皇殿内走去。
高阳看着他的背影哈哈大笑道:“柳七?他长白拖我两载,几十年奔波走蹿最后如何,还不得拿出所谓的杀手锏,七杀碑?那又如何?”高门主说罢忽然高声唱道: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安知魑魅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人之落生有贵贱,贵人便应天恩眷?
众生贫苦既不视,盛泰之事岂能全?
如此天下非所愿,逆天而行迎天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不忠杀。
不孝杀。
不仁杀。
不义杀。
不理不信不智者,
仰天长啸杀杀杀。
我生不为逐鹿来,大千世界由虔开。
万载风云皆如土,总是局下觳觫材。
蓬莱山下立此碑。
阻我者!
立死跪亦死!
苏青梅捧着绕梁琴的碎片,痴痴地看着高阳的背影。
这……为什么在此时高阳的身上她一点也看不到当年那个人的影子了呢?
怀中的一本小册子露出衣外,这本东西本来是她答应了那个人要给如今的千门主将的,但此时……她还不知道要不要给。
花门四姐手忙脚乱地扔掉刚捡起来的碎琴,将那册子又向怀中塞了塞。
(4)
“高门主……”苏四姐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才迈步走到高阳的身后轻声道。
高阳回头之际杀气尽消,淡淡笑道:“多谢四姐援手!”
苏青梅将怀中册子拿出来递给高阳道:“我也谢谢你的曲子,这是……你父亲让我交给你的!”
高阳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伸手接过册子胡乱地翻了几页,然后放到挎包中道:“我爸他挺好的!”
苏四姐眼圈一红低下了头,随后重新捡起碎琴来。
高阳看着玉皇庙的废墟像是在自语地说道:“骑辨之曲相传乃虔门鼻祖伏羲老祖所创。当然也有很多人不认同这个说法,认为老祖时期并没有音乐,此曲乃后世千门谣将所作!”
苏青梅对这个曲子非常感兴趣,于是便抬头问道:“那到底是伏羲老祖创作的,还是后人杜撰强加老祖之名呢?”
高阳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断了的蚕丝琴弦拉了拉淡淡道:“我也不清楚,但我更相信这是伏羲祖爷留下的曲子,你听出这个曲子有何不同来了吗?”
苏青梅点了点头。
她当然听得出来,十余年内她都沉迷在这个曲子当中,怎会听不出骑辨曲与其他曲子的不同呢,但究竟不同在哪里,她却说不清楚,这十年来他一心钻研古曲。这把绕梁琴就是她托了很多的关系从盗门那里搞到的,不过虽然钻研了十年,她仍然弹不出骑辨。
见苏青梅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高阳便笑道:“一般的音乐有五音,宫、商、角、徵、羽。这五音也是现代汉语的基础。”
高阳说到这里的时候苏四姐问道:“汉语不是只有四音吗?”
高阳摇头道:“不,现在的汉语,常规音阶虽然是四个,但有第五音的存在,就是轻声,就好比‘吗’的发音,同样现代的音乐也是这般。但骑辨不同,它是六音曲!没有宫、商、角、徵、羽。”
苏四姐奇道:“第六音?还有第六音?”
高阳笑道:“当然,不仅是骑辨曲有第六音,就连在远古时期,我们的华夏语言也是只存在第六音的,不过因为一次巨大的变动消失了!”
苏青梅忙问道:“怎么消失的?”
高阳将蚕丝的一头叼在口中,另一头用手拉住,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拨弄一下后才吐出蚕丝道:“因为虔变成了千,因为虔门的所有思想和教义都是由第六音组成的,就好比这门派的主题曲一般!”
门派主题曲这个幽默并没有让苏青梅的惊讶中带着一丝感到诙谐的意味。
虔变千……那不是大禹时期的事吗……苏青梅心中暗道。
“六音……”苏四姐喃喃自语道。
高阳接口道:“对,其实每种信仰的教义与思想都是非常有音节的东西,真正会念经的和尚,你一定听不清楚他在念什么,这就是发音的问题,骑辨也是如此!”
苏青梅震惊了……
她震惊的不是高阳口中的六音骑辨,因为她从千门主将的话里听出了其他。
信仰……难道……天!
苏青梅有些抓狂,难以自已。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但自己又不敢确定。
难道千门所做的一切是要为了恢复上古千门的信仰?
这太疯狂了。
联想到文素白的除佛灭道,再想到高阳为了千手观音所做的一切,高风起让自己帮忙做的事情……花门四姐终于张大了嘴巴。
八根檀香在山风的吹拂下烧得格外快,此时只剩下一半了。
高阳盯着长短相同的八根香淡淡道:“如果你后悔帮我,现在可以把东西拿回去!”
好半天苏青梅才长出一口气道:“我帮的是你的父亲,但是你要做什么?难道你真是……”
高阳转头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也送你一件东西吧!”说着高阳从挎包中拿出两张纸递给苏四姐道:“这是骑辨的曲谱。”
看着端正的骑辨二字,苏四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十年前。
那是一个下午。
弹琴的人两撇唇上胡很浓,他的笑容很迷人。
喝酒的人邋遢得很,弹琴人总是称呼他老六。
“这是什么曲子?”
“骑辨曲,骑马的骑,辨别的辨,但不是骑着马辨别公母的意思。”
“什么骑辨哪,听起来像欺骗,欺骗曲?你跟我开玩笑的吧?”
弹琴人听过自己的玩笑后脸上的笑容忽然隐没,他淡淡道:“是啊,骑辨都成了欺骗了。妹子,能帮我一个忙吗?”
“干吗?”
一旁喝酒的人站起来瞥了两人一眼提着酒瓶往外走,嘴里还喃喃道:“大白天的就问人家干吗,老高你可要矜持一点啊!”
弹琴人呵呵一笑起身走到女子跟前道:“干大事!”
很风月的场面,不过女人没想到,她承诺干下来的果然是一件大事,而且是天大的事。
不久之后,三人行动了起来,为了这件事喝酒人断了一条腿,弹琴人退隐了江湖。直到今天女人才知道,原来这二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眼前这个年轻人铺路。
高阳的话,忽然把苏四姐从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骑辨不仅仅是一个曲子,也是我千门的二延大局,骑之衍易,掷杯辨情。这二延局当年文祖师用了一半,剩下的我……”高阳的话没有说完。
他看着那八根檀香愣住了。
苏四顺着高阳的目光望去,只见八根香里面有七根已经烧完了。
有一根竟然不知道何时灭了!
(5)
高门主站在残香处许久才缓缓地说道:“盗门哪位猫卫到了?”
苏青梅听高阳此问急忙四下望了望,但空山无影,哪里有人!
高阳见无人应答,好半天后忽然对着那个大榆树摆一个大山手高声道:“蓬莱山主躬礼迎昆仑卫!”说时上身微微地弯了个八十度。
这时树上忽然跳下一人,青绿的短衣,半撇长刘海挡住了大半张脸蛋。
“哪敢接高门主大礼,昆仑山缅因卫拜见高门主、苏四姐!”女人跃下之后急忙对高阳鞠躬行九十度的大礼,随后又转身向身后的苏青梅点了点头。
礼乃江湖首重。
正所谓话不到,礼先到。在传统江湖老合的眼中,礼节跟面子是紧密相连,丢了礼数就等于丢了面子。中华号称礼仪之邦,但现在……很多基本的东西都要落于纸面,来教大家如何如何,不得不说这有些讽刺,但归根结底此时的现状跟传统江湖的没落有极大的联系。
高阳直接去喊缅因卫可以不出来,毕竟现在是针锋相对期间,但高阳以一山之主的身份持礼相见,缅因卫就不得不现身,这是关乎昆仑卫礼数名誉的问题。
“原来是金姑娘,多日未见,风采依旧啊!”高阳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小晶。
金小晶呵呵一笑道:“高门主才是风采依旧呢,你六刀喝退乞者,谈笑间破了他两大绝技,精彩精彩!”
高阳长长地吸了口气没有答话。苏青梅上前一步,有些不解地问道:“两大绝技?乞者的什么绝技?”
金小晶声音很是清脆,空山之内如幼鸟轻啼一般。
“乞者第一门功夫叫莲花落,也叫扰思腔,可以以曲调带动人的情感,高门主方才抚琴断弦是他故意,他不想让乞者的莲花落带乱了他的琴音,所以自断琴弦,以保持印证思明!”
苏青梅听此才明白高阳方才那句对不起的由来,原来这琴弦是他故意弄断的……
只听金小晶继续道:“以前我师父跟我说过,十三者中的乞者跟寻常行乞之辈最大的差别就是通兽,这莲花落练到一定火候都差不多能成,但这通兽之术只有十三者之一的乞者才懂!”
苏青梅道:“通兽?”
金小晶道:“行乞之辈,如遇不景,就要跟野狗野猫抢食,时间久了,就被一位前辈摸索出来一种可以跟动物交流,甚至指挥动物的语言,这位前辈就是李世民亲封十三者中的蓝残。方才乞者控鸟一术就是乞者的看家手段!”苏青梅听罢,在佩服高阳的同时也暗暗佩服这缅因卫的眼力,看来这丁八爷果然厉害,这么小年纪的一个徒弟就有此见地,无怪乎盗门兴盛。
“金卫!我这根香……可是你方才趁我不备打断的?”高阳上前两步走到金小晶面前道。
金小晶仰头道:“是我,咱们……”不等金小晶说完,忽然高阳抬手就是一个嘴巴!
啪!
这一下苏青梅愣了……没想到千门公子竟然会打女人……
金小晶捂着脸蛋也愣了!
她刚才的话没有说完,她本想说:“咱们外土相斗,你千门要一家抗百家,就要有防百家的觉悟!”可这段话被高阳的一个嘴巴打回去。
金小晶也没想到千门主将会这样,于是场面出奇地静。
“你!”
金小晶最先反应过来,一甩手从腰间拉出三根合金丝夹在指缝内。
苏青梅见状急忙上前一把拉住金小晶随后大声跟高阳道:“高阳,这就是你千门苦心数百载要呈现的东西吗?”
金小晶受辱之后就想上去拼命,但不知为何挨了这一个嘴巴之后,她就感觉全身都在发抖,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自己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要不然以苏青梅的手段要想拉住这盗门九猫中爆发第一、轻功第二的金小晶还是有些困难的!
金小晶这一辈子就挨过这一下,学艺之际八爷都没有骂过一句,碰过一个手指头,这些年闯荡江湖除了前年曾在广西吃点小亏之外,到哪里人们都是将她当成姥姥供着,今天这人生第一次让她豁然明白了很多从前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是委屈吗?我为什么会委屈?
不应该是疼痛和恨吗?
高阳被苏青梅一句话也骂愣了。
这不是虔门德行……高阳看了一下自己的手。
难道我真的乱了吗?
一个大局中千门主将若是乱了,那这一局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高阳忽然一甩手将墨杀持在手中。
苏青梅见状上前一步挡在金小晶身前道:“你还要干什么?”
金猫卫仍然掉着泪水浑身发抖。
苏青梅跟缅因卫并未见过,也只是闻名而已。她此番拦在金小晶的面前完全是因为她刚刚明白了高风起和高阳这些年要做的事,如果现在高门主这样做了,那最终的目的将毫无意义。
高阳点头示意没事,随后轻轻地推开苏四姐,将自己手中的刀放到金小晶的手中。
金小晶下意识地松开合金丝,握住墨杀。这时高阳忽然拿着她的手对着自己肩膀就是一刀。
“对不起!”
墨杀入体之后金小晶啊的一声,松开刀刃退后了一步。
刀入一半,血染白衣。
“对不起!”高阳用手掌忽地又将刀按进三分之一。以苏青梅和金小晶的目力都可以看出来,如今已经抵在筋上,只要再深一点点,必然断筋。
“对不起!”高阳抡起拳头猛地向刀尾的最后一部分砸去。
“没关系……”金小晶抓住了高门主的手。
她不知道自己人生第一次受辱之后为什么会说没关系,难道为血腥所慑?不,再血腥的她都见过。难道被感动?
一切都不重要了,没关系!
在一个怀有深深歉意的人耳中,这就是大赦之句。
高阳对着金小晶笑了笑,然后回身蹲了下去,点燃了最后那根香。高阳从地上抓起一把香灰。
噗!
墨杀被拔了出来,虽然按上了一把香灰,但血还是不停地向外涌。
苏青梅急忙撕衣为其包扎。
“四……四姑,帮我看着点这根香吧!”草草地包扎之后,高阳对苏青梅道。
苏四姐听到这个称呼后先是一愣,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高阳见苏青梅点头之后迈步下山。
高门主走了,盗门的金卫并没有动,到现在她还想不通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她此时忽然又有打断那根香的冲动,不过这时……
“是谁?”
金小晶忽然回头。
两人的身后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这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没有丝毫预兆地就在那里。
一位老者,身穿中山装的老者!
“丁步城的徒弟还算有些门道。不过刚才被人打了脸蛋却……”老者笑着道。
“这不用你管,若是不服你可以上来试试!”金小晶说罢一甩手,三根合金丝嗡嗡作响。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看向那根单独点燃的香。
苏青梅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挡在檀香之前道:“前辈何为?”
老者笑道:“我不灭他的香。”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当走到金小晶面前忽然用手在自己面前做了个斩断的姿势。金小晶一愣,随后就听啪的一声响,自己手里的三根合金丝莫名地断了。
金小晶看着手里的合金丝完全地愣了,今天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老者走到檀香之前站定。
苏四姐忽然感到无穷的压迫感,一个人的气势真的可以这么强吗?
她忽然想起花门当家人沈丫头的一句话:“我在商场上给那些商人的压迫感,就跟圣徒朝圣之际,到圣山脚下一般!”
这不是虚妄。
人的气势确实是可以逼人的。
老者笑看苏青梅道:“丫头好大的手笔,这些年你搜罗了不少东西吧?不过没用的,千门主将的心已经乱了!”
也不等别人回答,老者仿佛自语一般说:“孔德勇的莲花落虽然没有乱了他的琴,但是一定可以乱了他的心。这么多年他压抑得太久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引线,他必乱无疑,方才打盗门小猫那一下就说明问题了。”
听老者提起孔德勇,再联想起孔德勇的话,苏青梅恍然道:“你是……你是柳前辈!”
老者点头道:“是我,那乞者就是我找来的,我的目的也不是要乱他的琴,而是要乱他的心。他要防备琴声不乱,必然心中少虑,乞者的莲花落乘虚而入,便点燃这个引线。”
苏青梅颤声道:“这么说他失败了?无法静心了?”
老者道:“只有发泄静心一途,而发泄静心必须杀必须虐。你觉得他会吗?如果他真这样了,那么他也败了!”
苏青梅猛然瘫软在地,差点就碰到了身后的檀香。她心中猛然想到老主将的琴声。
“除非有人自愿,但有那样的人吗?”老者呵呵一笑,转身顺着刚才高门主下山的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