囊天八卦卷 第三章:为虺弗摧

(1)

尤信确实有两下子。

谷雨开始输得莫名其妙,其实心中还是有些不服的。但见尤信从灵堂后面走着走着忽然一脚踢开木板桥的栏杆踏水而去的情景,谷雨也不得不暗自佩服,这姓尤的还是有真本事的。

踏水术一直是衡量轻身功夫的一个标准。平常水性比较好的也可以踩水,但极限也就是腰部以上露在水面了,基本都看过跳水比赛吧,那郭妹妹的风姿肯定都记忆犹新吧,还有给她捧哏的那个吴姐姐,两人踩水的功夫都非常了得。

没有专业修习过轻功的能达到腰可浮水已经就是极限了。轻功不错的可以做到“踝平水”。顶尖的轻功高手才可以登萍渡水。超一流的就是传说中达摩老祖的一苇渡江了。

浮萍与芦苇密度相差不多,但面积差得却很大,浮力的大小也就不同,所以这顶尖和超一流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谷雨看得清楚,尤信轻功绝对已经到了登萍渡水的境界。被他踢散的栏杆就是他脚下的“浮萍”。

不仅仅是谷雨,在场的诸人都看到了,但没人喝彩,因为尤信露这一手是为了逃跑的。

李天骄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这千门主将难道真有这么可怕?

尤信走后,高阳的步伐仍然不紧不慢。

发愣之后,李天骄作为主事人急忙过去交代场面话。

大山手高高拱起,李天骄道:“高门主果然是守信之人!”

高阳看了一眼李天骄,并没有接话。

白发随夜风而动,在挂满了白纱的灵棚当中尤为扎眼。

走到李天骄的身边,高阳端起酒坛仰头便往口中倒去。这种在顶尖杀手环绕之下露出脖颈致命之处的举动,让众人都是一愣,芒种堂主杨党喉头一动,一根金针立时从两唇间冒头,不过他见李天骄对自己使了眼色,便恨恨地收了回去。

将空坛抛入湖中之后,高阳径直走向白露的棺前,对眼前众人有若未见一般。

来的这几位都是二十四堂中冷杀招式最狠的堂主,白日里高阳双刀破七杀虽然赢了,但比的都是堂堂正正的刀功,但晚间这批人都已做了充足的准备,这次他们准备玩的是神鬼莫测的杀人伎俩,众人就不信,他高阳一个堂堂的千门主将,竟然杀人的本事也比自己强?

不过没有李天骄的号令谁都没有动手,江湖人最重的是名声,白日里的一对七已经够出格了,此时要是十来个人再跟人家玩暗杀手段,这要是传出去,亮杀一行非在外八行除名了不可。

高阳走到白露的棺前,抬手就用竹竿挑掉了挂在白露遗照上的纱布。

“高门主,你这是为何?”李天骄见状急忙上前,但刚走两步他就站住了,因为高阳的左手已经夹着那把恩师的名刃墨杀。

白露遗照显露在月光之下。

故老相传,遗照见月,魂归了怨。

墨杀刃倒映的月光在灵堂中划了一个圆弧随后消失不见。

噗!

高阳一口酒喷在左手蜷缩的掌心。

众人看得清楚,高阳左手捧着的是血与酒的混合液。

高阳看了一眼手中倒映的红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咔!

竹竿被插在灵堂的正中。不深不浅,透木而过。

看来高阳此来早有准备,这竹竿下窄上粗并没有因穿透木板地而掉落水中。

白纱就缠绕在竹竿的顶端。

空闲出来的右手甩出赤斩寒刀削断了自己的一束白发,刀隐之际白发已经掐在了手中。

拿着那束头发在左手中搅了搅,随后高门主洒去了左手内的血酒,拉平白纱,用头发刷刷点点地写了起来。

爱妻亡魂随我归家——八个血红的大字。

李天骄等人看着高阳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全都一言不发。

用头发把白纱在竹竿上固定好后,高阳拔出竹竿迎风一展刚完工的招魂幡,上前一步就要抬棺材。手刚把住棺材底,李天骄便道:“高门主,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规矩总是还要讲的!”

高阳冷笑一声道:“好,我跟你讲规矩,我来三首山抬棺取尸,按江湖规矩应算作他山拔草,你是今天的主事人,我们拼骨头!”

江湖规矩很多,其中个人与整个行当之间的冲突可以分为四大类。

闯山门,强进他门堂口寻人滋事。按江湖规矩应接下堂口关卡,拼的多数是胆识。

寻参,到他门地盘做买卖找甜头,按江湖规矩要分食接绊子,拼的是手艺。

移涂,到其他行当中拉人入伙,按江湖规矩要摆三篇吃舌头,比的是见识。

拔草,动他门遗物,按江湖规矩,拼骨头!

老合们叫板时常说一句话,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刀子硬,其间的由来就是因为拔草斗。

什么叫拼骨头?并不是字面那样理解,两个人脑门对脑门撞,脑浆迸裂的就输了。

拔草斗比的是手艺、胆识和见识,是三项的综合。

李天骄见尤信已经跑了,只能自己上了,于是便道:“今天你单枪匹马前来,我也不难为你,高门主你白日里战败了我的七个兄弟,这个场子我也不能不找,不如就一并算了吧。只要今天你能在我刀下得胜,棺材你抬走,这事你我两门翻过不提。若是你赢不了我,按照江湖规矩我将你与白露并骨而葬!”

高阳将招魂幡重新插到木板上,转身看着李天骄道:“好,还有一件事,打之前我要帮白露拔香拆堂!”

“这……”李天骄迟疑。

高阳打断他道:“她是我老婆!”

李天骄苦笑道:“但亮杀拔香的规矩……”

高阳不等李天骄说完便道:“我清楚。”说罢就听咔吧一声,高阳用左手将自己右手的小手指向后掰断,那指头紧贴手背手掌间骨刺透肉出去。

“破尾戒!”

将脑后几缕长发斩断抛在夜风当中后高声道:“破发梢!”

左手刀插进右肩,右手刀围着左手肘划了一圈血线。

“破右臂三式!”“破左臂肘间!”

谷雨咬着下唇,血丝又从红唇白齿间流下。

“好!”李天骄持刀大叫一声,对高阳见这点血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想,但敢在与自己大战之前,帮白露拔香,以自身拟她身,破刀功,这份胆识才是他叫好的关键。

“我可以等你明日再来抬棺!”李天骄道。

高阳摇头道:“不用!”

李天骄闻言对周围众人摆了摆手,谷雨等见手势后都一齐退出了灵堂,到外面的过道处站定。

“我师字号柳七,不仅因为他七公子排位第七,也不仅仅因为他有七大杀招,我师父刀功贯古,也何止七招。呵呵,他这名号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有七把刀!”

李天骄一抖手,与高阳手中断刃尺寸相同的两把刀便出现在手中。但他持刀的方法跟千门主将有很大的差别。

高阳拿刀都是将双刀夹在掌心,李天骄却是将刀夹在外手背的位置。看来二人虽然都是肉里藏刀,但开皮的地方却不一样,高阳在内,而李天骄在外。

“我左手刀名为清风,刀身乃绿琥珀打磨而成,染血六十二。”

“我右手刀名为蓝雨,刀身乃冰翡翠檫木而成,我用它只杀过一人!”

见高阳没有接话,李天骄看着高阳手中的两把刀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你手里利刃的来历,你那两把刀知道我师父为什么没有传给门内的人吗?墨杀通黑,赤斩血红,黑红二色,是鲜血与罪恶的象征。”

高阳呵呵一笑道:“但我却没有用它们杀过任何一个人!”

(2)

确实如李天骄所说,柳门的取命刀法很多,几乎亮杀的堂主人人都学了几样,但七爷的七式绝杀在门内全会的只有李天骄一人,少数几个有功的堂主也习练过一两式,白露会七杀当中的三式,已经是除了李天骄之外,亮杀门中得传最多的一个人了。

李天骄一岁时柳七就开始着手培养这个未来的接班人,五岁之前抱刀而眠。懂事之后所有的玩具都是刀。十四岁时就在拉斯维加斯完成了开刃入门课。二十一岁登上世界杀手排行榜第一位,被外国杀手界称为“Hell Prince”。

九幽骄子!

“高阳,今天之后人们就会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柳门传人!”李天骄语气中带着几丝的酸意,高门主岂会听不出?

高阳微笑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柳门的传人,既然是拔草斗,那么李堂主先请吧!”

李天骄一抖双手,双刀又从手背消失。

“请!”说罢李天骄上前一步右手手肘横扫高阳面门,高门主后撤仰头,就在手肘将要划过面门的瞬间,嗤的一声,碧绿色的清风刺破李天骄肘部的衣衫中探出头来。

唰!

一串血珠在两人的眼前扬起,仅仅一个照面,千门主将左脸受伤。

清风划破高阳的左脸之后又奇迹一般出现在李天骄的双指之间,甩手再划,横切脖颈,与此同时李天骄的右脚上前来踩千门主将的左脚。

踩脚这样的手段可不算什么光明正大的招式,但此式恰恰是柳七绝杀之刀的点睛之处。

这一招中还在肉中的左手刃克制一切招架之式,除非高阳的速度比李天骄快。

但这是不可能的,李天骄深信,同时高阳自己也知道,他不可能快过一生浸淫于刀功的李天骄。

李天骄飞快地探脚过去踩到了高阳的脚,同时口中吆喝道:“躺下吧!”他见过千门主将的刀功,知道此时他唯有直挺挺地躺下这一条路可走,但躺下又何尝不是死路呢?

锋回弃白璧,千里足同奔。

这是第五刀!

高阳没有躺下,他后撤了一步!

见到高门主身形退后半米,李天骄就是一愣。

什么情况?

急忙低头看脚下,原来他踩的竟然不是高阳的脚……而是鞋!千门主将不知何时竟然将鞋子脱了下来。

李天骄没想到自己的一式杀招竟然这样被千门主将破去,就是这一愣神的工夫,高门主还手了……准确地说应该叫还脚了。另一只鞋子被高阳踢甩出来,直奔李天骄面门。

“鞋都打丢了,哈哈!”李天骄的反应丝毫不弱于千门火将,自己愣神被高阳抢来的先手在他甩手之间就拉平回来。

唰唰唰!

连环三刀,刺左耳,左脸颊,左胸。高阳侧身一闪,虽然将左边的攻击全部躲开,但是却自己将右肩送了上去。

此等良机岂能错过,李天骄左手连环式再起,横削高阳左肩,刀锋还未近体,李天骄忽然感觉头顶恶风不善,当下无暇瞎想,急忙收刀撤步,这等拿脑门换肩膀的事亮杀门人是不会做的。

但高阳何来的反击之力呢?自己的每一刀都带动着千门主将的步法和刀路,他见过高阳几次用刀,对千门主将刀上的功夫极其了解,虽然较二十四堂主高上许多,但跟自己比,虽然不能说是诸葛亮持刀斗关公吧,但差距仍然不小。刚才的三刀,高阳拧身之下右臂根本抵不上前,左臂由于右肩的牵扯也根本收不回来,头顶这阵刀风是?

这念头电光火石地一闪,李天骄后撤抬头之下才看清楚,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刀,竟然是高阳插在木板里的竹竿,高阳单面后退时右脚正好蹬踏在竹竿的根部,将竹竿踩弯,随后泄去脚力,竹竿因为弹性,就向前甩了过来。

“这等小手段,只救得了你一时,我看你如何破我第六刀!”李天骄高声喊出第六刀来,他不怕高阳听,听见也没用。虽然柳门的七杀之式,高门主也会,但他仍然躲不开自己的刀,这就是差距,一个杀手掌刃跟一个千者持刀的差距。

君为我致死,芒光做朝香!

这一招是柳门七刀中真正意义的绝杀一刀,高阳和李天骄都清楚,那第七式绝杀,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呼!

高阳此刻也才真正意义上还手。他双手同时一扬,一团白丝在二人眼前飘乱。

原来高阳拔香去功破发梢之时,并没有把头发全部扔掉,仍然留在手中一部分,直到此时他才扬出。

“还用这些欺骗莽夫的伎俩吗?早都看出你手中有东西了!”李天骄说着一口气吹散眼前飘乱的发丝,这一口气确实要比尤信那一口猛上许多。

唰唰唰唰唰!

刀光闪动,高门主左右闪躲。

着!

随着李天骄的一声暴喝,右手蓝雨刃,全部刺进了高阳的肩头。

李天骄嘴角微翘,等待着高阳全身抽搐着接受自己那致命的最后一下。此处是连接小脑神经中枢的大接口,中招者双手会出现短暂的失控,这个当口就是他绝杀的时机。

但下一刻,李天骄真的有些慌了。二十几年的杀手生涯中,他这一招用过七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相同的,但第八次他看到了不同,高阳不仅没有出现双臂抽搐的模样,反而甩起左臂用手肘横扫自己的脖颈!

这……正是刚才自己用过的那一招。

锋回弃白璧,千里足同奔的起手式。

李天骄下意识地将头后仰,心中念叨着:“他劲力不到全身,刀根本无法从手肘之间探出来。无法……”

哧的一声!墨杀刃映着月光在李天骄的眼前一闪。

“哎呀!”李天骄身经百战,反应速度要比高阳快上很多,想后撤步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对方踩住,几乎零点一秒间,一个金刚铁板桥就用了出来。

很多人对金刚铁板桥这一个招式都存在误解。我们都知道铁板桥,就是往后弯腰躲开攻击的手段,但金刚铁板桥是什么样的呢?首先要从金刚二字上来分析。何谓金刚?宁折不弯之铁。所以金刚铁板桥绝对不是弯腰的手段,要说模样的话,想必大家都知道,迈克尔·杰克逊的前倾。双脚钉在地上,身体直挺挺地向前,但不摔倒的舞步,就是前倾步。这金刚铁板桥就可以看成是后倾。

李天骄此时的动作就是,脚被高阳踩着原地不动,身子忽然直挺挺地倾斜了下去,不倒!不弯!

堪堪躲避手肘的杀招之后,墨杀一闪便不见了,随后高阳将臂膀甩直,那把墨杀刃,正挂在高阳的小指上,墨杀刃在高阳的小指上飞快地转动,旋转的刀身映在李天骄的双瞳之内,他知道这正是刚才自己没有用出来的第五招的绝杀。尾戒刀的原身。

他知道自己败了。

此时这种情况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刀了。

但他败得迷糊,为什么自己那一刀会无效?为什么劲力根本没有练到全身的千门主将可以手肘出刀?为什么……为什么那根已经废去了的手指还能用刀?

(3)

“着!”

随着高阳的一声轻喝,寒刃直刺李天骄眉心。

好一个九幽骄子,就在刀抵眉心的瞬间,他忽然脖颈用力重重地向后一仰,只听咚的一声,铺在湖面上的木板被他后脑撞碎,与此同时他用力地仰头。

嚓!

从眉心到额头一道深深的伤口崩裂出四散的雪花,虽然免去了被开颅的危险,但下一刻他便感到左右肩胛一凉。

脚上的力道松开了,李天骄躺在木板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他脑中异常清晰。他想起了窥者的那句话:“普天下的武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罩门叫作气眼,就在眉心!”就是因为刀抵眉心,所以他的动作才会受到影响。当然了,这一切都是高阳拔香拆堂之举换来的。

破尾戒,高门主断了自己的小指,这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此指的危险。

破发梢的举动就是为了手中藏一把那争取半秒宝贵时间的碎发。

破左臂肘间的目的是人为地将左臂外表皮划开,以便可以通过甩力从手肘出刀。

最关键的是破右臂三式,高阳自残那一刀的位置正是自己后来所攻击的位置。自己后来这一刀之所以失效,就是因为原来那里已经中过刀了,自己不过是在原来的刀伤中再插一次罢了。

眉心伤口淌出的鲜血顺着短发滴入湖水当中,心中明澈的李天骄听得异常清晰。

自己败了,败在一个只习练了两年刀法的“书生”手下。

李天骄忽然感觉这么躺着也很舒服,他一生当中所杀的该杀的不该杀的人,最后都是这样躺下的,这貌似并不是人们所说的最大的惩罚。

“李堂主,我这便抬棺去了!”高阳的声音也是低沉,并且还伴着咳嗽。

李天骄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后脚跟一磕地面,就如僵尸起棺一般,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啊!”伴随着一声大叫,九幽骄子的双肩胛位忽地喷出一股鲜血,随后李天骄左手敲右肩,右手敲左肩,止住流血。

起身之后,眉心处血往下走,顿时染面。

“高门主,好计谋!”李天骄竖起大拇指。

高阳淡淡一笑拔出招魂幡,随后走到白露棺材前,一边用白绫缠绕棺身一边说道:“若比刀功,十个我也不是李堂主对手。”

李天骄朗声道:“家师常胜二百载,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输过一招半式,我艺成之际曾跟家师许诺,此生如若败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天骄停了一下,短暂的停顿之后这九幽骄子杀手之王忽然笑了起来。

“高阳你为何不杀我?”

高阳笑而不语。

李天骄从垂吊的白绫当中扯下一匹将额头紧紧地勒住,随后对高阳摆了摆手。

高门主左肩顶住棺底,左手托住棺身,右手高举招魂幡,抬棺而去。

木板桥上,他每踏一步脚下的木板都吱吱作响,仿佛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

李天骄站在夜风当中,脑后飘荡两束白绫,仿佛易水河畔的三塔先贤。

直到高门主的身影在岸边众多茫然而立的亮杀堂主中隐没,李天骄才咳嗽一声低声道:“尤先生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他身后一人语气稍显尴尬道:“就连你都输了,我留下也是无用!”竟然是尤信去而复返。

临阵脱逃多坏江湖上助拳的规矩放到一边,这个人也是丢大发了,这尤信居然还好意思回来……

李天骄笑了笑,好半天才道:“尤先生此番回来,可是方才走得匆忙忘下了什么东西?”

尤信忽然上前两步道:“我是回来告诉李堂主两件事。”

李天骄冷笑一声没有作答。

尤信又上前一步附到李天骄耳边嘀咕了几句。

夜风中矗立如塔的九幽骄子身形猛地一颤。

“你应该明白方才我为何离开了吧?”尤信将李天骄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

“这么说……”李天骄真想回到方才中刀的时候,那时他头脑清晰异常,此时又顿感混沌起来。

尤信点头道:“想想当年的文素白,高阳这一票玩得太大了,还有李堂主应该听说过煮心成圣吧?天子不望圣人啊!李堂主,今日之事……”尤信拉长语调。

“亮杀上下守口如瓶。”

“多谢!”

谢罢之后,尤信转身去了。

“谷雨!”李天骄高声喊道。

谷雨面带不忿走到李天骄的面前,默不作声。

“你知道冷香这个人吗?”李天骄忽然问道。

高阳抬棺走出长风公园后,便顺着大路一直向北,午夜不夜城内街上仍然行人不断,高门主右肩溢出的鲜血染红白袍,形象很是吓人。胆小的见到尖叫逃离,但胆大好奇者仍不在少数,有些甚至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录像。行有两里左右千门主将下了大路折而向东。小路不远处停着一辆货车。车中之人从倒车镜中看到高阳后开门下车迎了过来。

来人正是千门谣将付可。

“哥!我帮你!”

“不用!”

“快点上车吧,应该有路人报警了!”付可说着打开货车的车门。

高阳点了点头随后道:“老华没回来?”

付可举着双手跟在高阳身后,想要搭把手又担心哥哥说自己,所以比画了半天也没摸棺材。听到高阳问话他便答道:“嗯,亮哥早你十分钟回来的,但打个站就走了,说是看到了一个什么蓬者,他追下去了,让我告诉你一声。”

“嗯,咱们先走!”

见高阳也上了货仓,付可奇道:“哥,你不坐前面?”

高阳摇头道:“我坐后面,你去开车吧。”

(4)

车开了差不多有十分钟,忽然停住了!

高阳谨慎地走到货仓门前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时车又缓缓发动。

咔嚓一声,连通驾驶室的小窗户被拉开,刚刚上车的华火爷探头望着黑乎乎的货仓道:“可子!怎么不开货仓灯?”

付可道:“阳哥不让!”

这时高阳接口道:“打开吧!”

灯亮了,华亮透过小窗望了一眼摆放在正中的棺材沉声道:“老高,以我看,亮杀之所以在长风闹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引你上钩,你说这……”华亮说到这里的时候摇着头笑了。

是啊!他都看透的事情,千门主将又怎么会看不透呢?

“你遇到蓬者了?”高阳坐到窗户边上问道。

华亮道:“嗯,这群杂行当的小丑都蹦跶出来了。说来也怪,咱们不去西藏他们都不出来,怎么咱从西藏回来之后,这群人就都蹿出来了呢?”

高阳苦笑道:“当然了,他们都知道好日子大概到头了。”

华亮道:“老高,等安葬了白露,你一定把事情给我讲清楚了。就这么混混沌沌我憋得慌!”

高阳点了点头。

这时开车的付可问道:“蓬者是跨的什么行?”

火爷笑道:“行啊!连跨行的十三者你都清楚!”

付可道:“上一次生哥说了一点,但具体的不知道,现在我就知道有个卜者!”

高阳道:“这蓬者的手艺我以为这么多年早已断了呢,没想到传下来了。李世民亲封的第一任蓬者叫作朱铁,以前是皇家御用的刮胡子的。”

高阳说到这里的时候付可表情夸张地回头道:“理发师?”

华亮甩手一拍付可脑袋示意他小心开车后笑道:“理发师是当代的名词,那时就是剃头匠!”

高阳摇头道:“都不对,古人特别是我们汉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清朝以前都是不剃头的,他的工作只是刮胡子和为皇帝梳头!”

付可嘟囔道:“胡子就不算受之父母了?”

高阳道:“当然了,这有先天后天之分,哪个孩子刚生出来就有胡子?这都是后长的,所以没关系,如若不然身上长个瘤子都不能割了!”

付可嘿嘿一笑道:“嗯,刮胡子的,刮胡子能和什么行当跨呢?”

华亮也不知道从哪里提出半瓶酒来喝了一口后从小窗户递给高阳,随后道:“你猜!”

高阳接过酒瓶子喝了一口随后又洒点酒在自己肩膀的伤口上才道:“与其说他跨行,不如说他自己琢磨出来一个行当,你可知这蓬者之蓬是哪个字?”

付可撇嘴道:“应该是‘蓬头垢面’的‘蓬’吧,我是根据刮胡子和梳头联想到的!”

高阳点头道:“确实是这个‘蓬’,但你也忘了,这也是我蓬莱之‘蓬’!”

付华二人都有不解道:“啥意思?”

高阳道:“要知道给皇帝刮胡子也不是一件简单事,这可是在皇上面前动刀!所以讲究非常多,首先刀不能贴面,必须浮面,而且必须顺茬走,而且另外一只手不能去按,只能一只手工作!”

付可拉了拉自己脸皮咧嘴道:“这个真是手艺活。”

高阳笑道:“当然了,所以当年朱铁在江湖上被人称作天下手最稳的人。”

付可问道:“阳哥,你还没说他创了什么行呢?”

高阳道:“手怎么才能稳,必须有超凡的心理素质,这个朱铁就是这样,他在给皇帝梳头修面的时候,就经常通过观察龙颜来判断皇帝的心情,生怕皇上哪天心情不好,找个借口来迁怒自己,所以一来二去竟然让他练出一个超凡的本领,就是读心术!”

付可喃喃道:“读心术?分析对方心理……这怎么跟阳哥你做局之前要考虑的差不多啊!”

高阳点头道:“对啊!所有才叫蓬者,这亲封之意有说他半个蓬莱山人的意思!”

付可不服道:“我靠,这么嚣张,亮哥你揍那个蓬者没有?”

华亮一边伸手跟高阳要酒一边道:“当然,能动手的时候我绝对不说一句废话!”

高阳听罢也是苦笑,随后问道:“这人刀功如何?”

华亮道:“招式蛮特别的,但跟柳门的手段还有一定差距,不过手确实是稳,还有那武器也特殊,不是普通的刀,刀尖前面横放着一把小梳子。”

付可一旁又咋呼道:“我×,这不是钉耙吗?”

华亮不屑道:“管他什么,我看他没有像窥者那般直接参与进来就简单地教训了一下,估计躺两个月也就能下地了!”

高阳对华亮摆摆手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蓬者与云者在十三者当中地位奇特,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高阳说着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货仓壁沉思少许道:“他应该是官方的人!”

华亮听罢就道:“可子停车,我……”

不等华亮把话说完高阳便道:“不用,继续开车,老华,没必要的!”

付可奇道:“这蓬者怎么个特殊法?我感觉也不怎么样,一不算跨行跨得奇,二也就这也没什么真本事嘛!”说到就这也没什么真本事的时候,付可在自己脸上比画了两下刮胡子的动作。

高阳道:“当年李世民亲封十三者,随后将众人分成两个大队,四个小队,走遍天下去寻千手观音,但他请来的这些异人绝大多数都是民间人物,李世民对其不放心,所以安排了几个皇宫内的人物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这其中就有蓬者。”

付可恍然道:“哦!明白了,李世民这老小子有道啊,你想啊,一个会读心术的人跟着这些人,谁有异心还不一眼就看出来啊!我说他没有什么跨行的本事怎么进的十三者呢。对了,云者是干啥的?”

高阳道:“云者一脉估计是断了,当年的云者是李世民的一个小舅子。虽然有些本事,但这门手艺可不好传!”

这时华亮忽然道:“老高,我感觉还是把那蓬者给那什么了,才放心,去年北京的事可不算完啊,如今又有人盯上我们!”

高阳摇头道:“由他去吧!”

付可插话道:“阳哥,亮哥说得对啊!为虺弗摧,为蛇若何?”

华亮道:“什么为谁喝醉,舌头不渴?”

付可见这位藏边的大诗人回来就变文盲,不禁连连摇头感叹:“啊,看来雪山确实是可以激发灵感和增强智慧的啊。”

“是‘为虺弗摧,为蛇若何?’意思就是在这条蛇发育还不完全、毒性还不猛烈的时候不将它打死,那么它长大之后你就要费工夫了!”

华亮道:“工夫倒不费什么,就放那儿恶心得慌!不过总的来说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老高,磊子说得对啊!要不你们先回去?”

高阳摇了摇头,心中暗暗道:“这句话有时候是不对的!”

为虺弗摧?

嵩岳就是李天骄放在他身边的虺,但他能摧吗?

(5)

白露的棺材被拉到了王鸽子郊外的一幢别墅里,摆放到了车库当中,虽然有养生术秘法,但这样的天气尸体还是不能久放。高阳决定明日为白露下葬。

“你是我高阳的妻子,一定要埋骨蓬莱!”

高门主轻轻抚摸着棺盖柔声地说道。

华亮上前两步抠住封棺钉要打开,高阳将他的手按住道:“算了!”

华亮苦笑道:“没有看最后一眼?”

高阳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好兄弟的手背低声道:“她可能不想见我!”

这句话说得站在一旁的付可吓了一冷战。

华亮摇了摇头,松开了手。

要说如今蓬莱的根应该在吉林关东大街八号,虽然说把棺材运回吉林对于高阳来说不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局而已,但恐怕白露的尸身承受不了,再则高阳还不想火葬,于是高门主决定就将白露葬在上海。

我智所在,天下皆蓬莱土地!

葬礼定在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参加葬礼的人只有五个。

千门三大将才都一身黑衣,胸别白花。

小嵩岳穿了一身麻布白衣。

抱着嵩岳的是一个女人,也穿着一身黑!

陈亚男,竟然是警花陈亚男。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幅图:寒刀挂水。

爱妻白露之墓!

蓬莱山主!

没有墓志铭。

四束鲜花整齐地摆放在墓碑前,行过礼后华亮拉了付可一把,随后走到陈亚男面前跟她怀里的嵩岳道:“儿子!走,爸爸带你玩去!”

高嵩岳看了华亮一眼,随后一头扎在陈亚男的肩膀上。

火爷尴尬一笑随后道:“来,爸爸给你变个魔术!”

嵩岳一听魔术,便把头抬了起来小声道:“你不是我爸爸!”

火爷仍是一脸笑意,伸出右手在嵩岳面前晃荡着道:“你看这只手!”

手里什么都没有!

高嵩岳仔细地盯着,就连陈警花也忍不住看了两眼。

忽然华亮伸平手掌猛地一攥。

只听轰的一声,就仿佛轮胎爆破一般的巨响,从火爷的手心传出。不仅高嵩岳吓得妈呀一声转过头去,就连陈亚男也是浑身一抖,差点松手扔掉孩子。

高阳听到响声回头,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走过去从陈亚男怀里将嵩岳接了过来低声道:“别怕,华叔叔跟你玩呢!”

陈亚男看着华亮的右手面色狐疑,她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魔术。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在五人身旁响起:“嵩岳,你猜我是谁!”

这个声音来得非常突然,这里又是墓地,四周一眼能望出百十米,根本一个人都没有,不懂事的嵩岳这次倒没什么,吓得陈警花妈呀一声,也扑到高阳怀里。

高门主瞪了付可一眼笑骂道:“干什么?”

付可见状也是很尴尬地挠了下脑袋道:“这不是想帮哥哥哄孩子嘛!”

这时陈亚男也反应过来,清楚可能是这个年轻人搞的鬼,但奇怪的是并不是他的声音,也不见他的嘴巴在动啊!

高阳把嵩岳递到付可的怀里。

于是千门谣将抱着孩子用两个声音在墓地里唱着《春天在哪里》越走越远。

火爷也离开了。

白露的墓碑前只剩下高陈二人。

那一天高阳哄着孩子走进肯德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陈亚男。

这位女警花正拿着一个老北京鸡肉卷发呆。

她看见高阳之后立刻站了起来,随后又慢慢地坐下!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这是?”

“这是我儿子!嵩岳,叫阿姨!”

小嵩岳虽然当时很伤心,但还是非常有礼貌地喊了一句“阿姨好”!

“你这次回来是?”陈亚男问得很小心。

高阳将目光放在她的胸前低声道:“拿一件东西!”

陈亚男下意识地将手放在挂件上,但马上松开,做出一个要摘下的动作。

高阳抬手制止她的动作道:“不急,在此之前,先帮我一个忙。”

于是陈亚男就帮高阳带了一天的孩子!

今天高门主打电话让她来参加葬礼的时候她还不清楚是谁的葬礼。

直走到墓碑前她才知道,原来安息的人就是孩子的母亲,高阳的妻子!他有妻子的!

“亚……陈警官!”高阳顿挫一下改了称呼。

陈亚男嗯了一声,随后将挂在脖子上的挂件摘了下来,递给高阳。

高门主接过攥在手心当中,沉默一阵才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高阳道:“谢谢没有抓我!”

陈亚男抬头道:“谁说我不想抓你?”

高阳苦笑道:“那下次再抓好吗?”

陈亚男看着高阳的眼睛忽然道:“你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这句话充满了不合理,充满了语病,但两人彼此都清楚它的意思。

高阳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亚男沉思许久才道:“你不是一个骗子!”

“谢谢!”

陈亚男转头看着墓碑好半天才道:“你马上就要离开了吧?”

高阳道:“大概吧!”

陈警花猛然转头边走边道:“下次再让我见到你,我一定抓你!”

高阳摊开手看了一眼手中的小八卦,苦笑着摇了摇头。

火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老高身后。

“这丫头爱上你了吧?”

高阳头也不回,径直走到白露的墓碑前站定淡淡道:“那不是爱!”

远处,陈亚男由快走变成了小跑,不知为何眼泪落了下来。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哭泣的理由,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了。

她从口袋中掏出了两件东西:一根带着血迹的羽毛,一根尖部烧得漆黑的木条。想抬手把它们扔掉,但又牢牢地攥住。

有一个声音在说,他不过是回来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此时陈亚男明白,原来自己流泪的原因是她在对这个声音进行着无声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