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林寺观音大殿之内,高阳问完话后,幔帘挑动,一人从殿后走出。
来人一脸的和气,面上笑容乍似春风过户,炭火烘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舒服。短衣襟,小打扮,一身米黄。寸头,两鬓微须,不青不黑。
“高门主,幸会!幸会!”来人进殿后扫了地上倒着的两人一眼,随后便向高阳拱手招呼。
高门主手腕轻晃,两把挂血之刃瞬间从腕口的皮肉夹层处,滑到两臂的皮肉之间,高阳手摆大山还礼道:“好说!好说!原来是祝二公子到了!”
这时沈青竹道:“哼,现在套近乎未免晚了点,姓高的,我将你的军了!”
高阳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那一身米黄色缎衫的祝二公子满脸鄙夷的神色回头看了一眼沈青竹,随后转头换笑对着高阳道:“一别四年,为何高世兄不见昔日风采,看这面色应有寒疾在身吧?”
高阳苦笑道:“二公子好眼力,我撞了一次大运,患上了八脉寒!”
祝二公子惊道:“八脉寒?怎么可能?伸出手来我看!”
高阳没有一丝迟疑地上前一步伸出左手。祝二公子爷凑到近前用拇指按在高阳的手腕处低头仔细地把起脉来。他拇指按的地方正是高阳出刀的夹层口!
沈青竹看两人如老朋友见面一般,问长说短也就罢了,此时还看起病来,不由得火冒三丈在一旁高声道:“祝颜,你可别忘记你是来……”
祝二公子正在闭眼听脉,沈青竹忽然出声打扰,他顿时皱眉怒道:“我的事不需要沈少爷提醒,我在听脉,还请沈大少爷不要号叫!”
沈青竹撇嘴一哼,没有言语心中却暗道:“且让你猖狂一阵,又能如何!”大概半支烟的光景,祝颜才收起拇指一边摇头一边道:“哎!可惜呀可惜。”高阳收回手腕轻轻甩了甩随后道:“这有什么可惜的,如果我此时病发,岂不省了祝兄的事?”
祝颜笑道:“高世兄,我可惜的可不是这个,我听说八脉寒病初,脉内寒气窜动,难调难疏。中期瞳孔黑散,白眼观人。到了后期,身涌寒气,头顶寒冰。哎,可惜啊,我恐怕看不到千门主将头顶寒冰之态了!”
高阳听罢哈哈大笑,与之同笑的还有沈青竹,沈家的少爷边笑边道:“如此说来确实可惜!”
高阳笑了几声后,眼望祝颜道:“二公子!你有把握赢我?”
祝颜点头道:“当然!若是千门火将在,我祝颜肯定三百里外折身,拍拍屁股走人,但高世兄你那两把刷子,也只能欺负欺负这些玩偶之辈罢了。世兄你是聪明人,我此来的原因也就不必细说,咱哥俩走几趟吧?”
高阳摆了个请的手势,也不退身,就这样站在祝颜身前,与此同时高阳对着沈青竹淡淡道:“第二步!”
“得罪了!”祝颜说了一声得罪了,随后两手一晃,左右手各有一道黄光直奔高阳面门。高阳身不后撤,一个仰头躲开,祝颜一击不中跟步上前,双手双峰贯耳之势又来。
高阳离得太近,祝颜的双手又在眼前晃动,所以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但远处的沈青竹可看得清楚,这祝颜手里拿的不是兵器,竟然是两张百元大钞,犹如掐副牌一般的三指持着。
“难道用这东西给高阳贴上就行了?”沈竹青看得是一脸的迷茫。
高门主一个缩颈藏头躲开对方攻势,随之一个探身竟用头撞向对方胸口,这招式比起街头的地痞打架都要难看三分。沈青竹见高阳方才挥手间就放倒了两位白相门的教官,心中还有余悸,此时再见高阳的身手……沈青竹不禁咧嘴暗道:“这高阳也没什么本事,就这两下子,我上去都轻松摆平他。”
就在这两招中沈青竹也发现个问题,高阳此时怎么不出方才那两把刀。不出刀也就罢了,竟然两脚不移,仿佛就跟钉在了地上一般,光上身晃动,腰部以下竟然一动不动。
高阳探头过去撞顶祝颜的胸口。祝二公子本想双手推高阳的肩膀,随后抬膝盖顶其面门,但口鼻中忽然一阵异味传来,面色就是一变。
原来高阳的耳朵上还夹着一根香呢。如果是单纯的香味,当然不能让祝由门的二公子吃惊,这香有鬼……祝颜茫然冒出这个想法后,脚尖用力一点,双手推高阳的肩头想借力后跃,躲开长香。
但高门主面朝地板竟然仿佛脑后生眼看穿了他这招一般,忽然的一个蹲身,祝颜顿时推空,由于是双脚发力向后,双手还想借力便向前推,结果这一前一后之下,跃起的祝颜一下在空中失去了重心,一个不稳便向蹲身在地的高阳砸了下来。
高阳蹲身之后猛然抬头,耳夹的长香笔直向上,正对祝颜面门。祝颜临危不乱,人在空中双手三指一挥,两张百元大钞,带着风声就打了下来,一张来切高阳耳上长香,另一张打的是右眼。
由于距离太近,高阳躲闪不及,只能一个侧头躲开要害,当下嚓嚓两声,右边眉角和左耳上轮分别被划出了一道血口。
就在这时大殿的黄幔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高阳心中就是一颤。下一刻祝颜的手按在他的肩头,祝二公子在空中借力,双手在高阳的肩头重重一拍,随后下落的身体平滑了出去,一个翻身稳稳地站在地上,而千门主将在这两掌之下,侧身栽倒,耳上长香滑落!
正道是:
方听三更鼓,眨眼鸡便鸣。
掩耳推门望,原来是二更。
眼见不信耳,耳闻眼弃评。
千门大局里,五感全不行。
(2)
看见千门主将栽倒在地,祝颜哈哈大笑道:“高世兄,为何不出刀啊?”说话之时祝颜感觉鬓角发烫,急忙用手去摸,原来方才交手之时他头发不小心被高阳耳朵上的香点着了,祝颜急忙拍灭鬓角的燃发,笑容立收,小寸头缺了个口子……稍显狼狈。
高阳倒地之后便觉得身体一阵阵发寒,知道肯定是祝颜使用祝由术催动了八脉寒疾,当下撑臂膀起身勉强一笑道:“祝兄何必明知故问?”
高阳站起身之后轻轻抖了抖肩膀,随后抬起手来对着祝颜摆了摆,那意思是你继续上啊!
祝颜见状冷笑一声伸双手到脑后,从后领子中又抽出来两张百元大钞……这孩子竟然把钱藏在脖领子里!
不等祝颜上前,沈青竹忽然道:“你小心点,姓高的脚下有机关!”
祝颜回头看了沈青竹一眼冷冷道:“无须沈少爷多嘴!”说罢双手掐住百元钞票的中间,拇指发力,将左右手两张钞票在中段部位都捅了一个小洞。高阳此时距离他不远,所以看得很清楚,祝颜捅下来的位置,正是阿拉伯数字一百最后的那个零。两个零被他整整齐齐地捅了下来,都贴在他双手的拇指之上。只见祝颜两手拇指相对一按。一股焦味立时传了出来。等他分开双手拇指的时候,两片红色的纸片已然不见,只留双手拇指灰黑一片。
“焚烧人民币可是犯法的!”高阳淡淡道。
祝颜也不答话,上步欺身伸出两个拇指就奔高阳的两面太阳穴按来。
其实不用沈青竹提醒,他早就看出了高阳在打斗中的异常。从始至终无论多么危险的状态之下,千门主将双脚都跟钉在了地上一般,就连倒在地上再起来,他的双脚都牢牢地扣在原地,不曾有半点移动。祝颜也茫然得很,这是什么意思?千门公子藐视我?不能啊……要说千门火将打我,两脚不动地方跟我较量还有可能,他高阳怎敢如此?这样看来他脚下必有一击制胜的机关。想到这些祝颜就开始留意高阳的脚了。
高阳此时不敢使刀祝颜是知道的。高门主是聪明人,他在黄幔之后听高阳对白相门两人出场的评价时,祝颜就知道,高阳看穿这个把戏了。看来刚开始制订的方案行不通了。不过虽然如此,祝颜也不担心,如今只会柳门刀法的千门公子连刀都出不成了,跟普通人几乎没有任何差别,我一身祝由秘术,再拿不下个普通人……也别在江湖上跑了。
千门公子就这么双脚不动,如何能躲过祝颜快如奔雷的手法,而且此时还有寒疾发作的预兆,所以双手相交不过五个回合,就被祝颜一式野马分鬃将高阳的双臂弹出门户之外,随后两个手指就按在太阳穴上了。两块圆形的烧焦印记立时就在高门主两边的太阳穴处显现了出来。
“对不起了!”祝颜高声喊喝,随后他双手一扬,原来扣在掌心的两张被抠掉了个零的人民币带着火就奔高阳来了。
“着!”千门公子忽然就动了,他向左一个侧移,随后两道寒光从他手中发出。
噗噗!
两道血线从祝二公子的两肋飙出。祝颜睁大双眼,满脸的疑惑。他双手捂着双肋蹬蹬蹬倒退几步靠在大殿的墙壁上,看着高阳想要说话,但一张嘴就觉得双肋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血就有冲破双手涌出体内的趋势,吓得他急忙闭口用鼻慢慢地调息。
大殿中忽来的变故让沈青竹也是一愣,随后沈大公子拍着手道:“好!好!虽然我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但姓高的你确实行,这第二步棋还算你让我的!”
“为什么?”祝颜语气缓慢而平稳,不知道是他此时心境确实如此,还是因为伤势不敢快语速说话。
高阳的面色也极其难看,千门公子淡淡一笑道:“二公子看我双腿!”
祝颜闻言向高阳的腿上看去,只见高阳大腿两侧一片嫣红,血竟然已渗透了裤子,他这腿是何时受伤的?
“啊……”祝颜再回头看钉在身边不远处的两把利刃顿时明白了,原来一开始他就上了千门主将的当了。
“看来你对我祝由门的手段很了解啊!”祝颜道。
高阳侧头看着沈青竹慢慢地走向插在大殿正门上的两把短刀,口中回答祝颜道:“说不上了解,但祝家的摧棉术我还是知道的!”
沈青竹看高阳看着自己就说道:“你放心,我往后还有棋,不会这时候偷袭你的!”
高阳仍然看着他淡淡笑道:“别人我放心,你沈大少爷的为人嘛……我就不放心了!”
沈青竹竟然还不生气。若是平时遇到如此待遇,沈大少爷早就火了,但今天他仿佛有必胜把握要把千门主将玩弄于股掌一般,竟然如此压得住火气,而且还有闲心挖苦自己的帮手:“祝颜……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的那个什么催眠术根本不行嘛,人家早都知道!”
高阳拔下双刃拿到祝颜的眼前晃了晃道:“不是摧棉术不行,是他不知道,我的刀是不沾血的!”
果然,墨杀、赤斩,平滑如镜,滴血未沾!
祝颜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抬头看高阳道:“放我走吧!”
高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祝颜对着高阳点了点头,随后慢慢地向殿后挪动,当他走到沈青竹边上的时候说道:“沈少爷,你斗不过千门公子的。”
沈青竹冷哼一声道:“不需要祝二公子操心,快些养伤去吧!今日你求得一命,以后行走江湖恐怕都……”沈青竹的话没有往下说,但意思却很明显,你祝颜去活吧,你这命是用骨气换来的。我要将这事传出去……哼!
祝颜毫不在乎地笑了笑,走进后殿,人已过黄幔,却在殿后忽然道:“你这病应该是常年饮一种极烈之酒造成的。阳之极便是阴,要想治愈必须向相反的方向去寻求。”祝颜说罢从后殿走了。
“我就没明白方才是怎么回事,既然你的刀这么厉害,开始的时候怎么不出手,怎么不对着我来一下子,何必等到被人打了几个跟头之后才动手呢?”沈青竹说到对自己来一下子的时候,还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高阳俯身捡起被祝颜打掉的香头子又夹到耳朵上才说道:“祝由门也乃上古行业,传承几千年,他们的看家手段有三样,分别为摧棉、控血和调膏。今天祝二公子用了个遍,可惜都在我的预料之内。”
“催眠?我没见他催眠啊?”沈青竹不解道。
高阳笑道:“你恐怕是理解错了。我说的摧棉,是摧毁的摧,棉花的棉。”高阳说着从地上捡起那张划破自己脸颊的百元大钞问沈青竹道:“沈少爷,你可知道人民币是用什么纸做的?”
沈青竹若有所思然后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他之所以用钱当武器,是因为钱里面含有棉?”
高阳点头道:“祝颜抠掉的零的位置,是这版人民币的钢印所在,是整张钱身上棉质地最纯的地方。催眠?哎……世人曲解误解国术太多,堂堂千载的祝由门摧棉术,你以为真是现在穿个西服拿个怀表晃几下的手段?”
“沈竹青,出你的第三步棋吧!”高阳笑看沈大公子。
沈竹青摆手道:“别呀,还不如这之前你先给我讲讲,你们方才到底是打了些什么?摧棉控血调膏他都怎么用的!”
高阳看着殿后的方向,想起方才那声惊呼长叹一声道:“好,我跟你聊聊,让殿后的人也歇一歇!”
正道是:
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天。
蜜饯黄连终是苦,强摘瓜果不能甜。
好事还须善者做,心恶必走鬼门关。
(3)
高阳很耐心地跟沈青竹讲解了两人方才一战的始末,话音落时正好鬓角残香烧到耳根,高门主将半指长的残香掐在手中,出神地看着香火头。沈青竹也没有急着喊出黄幔之后的人,他还在消化高阳方才的话。
原来进入观音殿后的一切都在高阳的算计当中。甚至……来少林之后发生的种种变故竟然也都在这千门主将的预料之内……想到这里沈青竹不禁对自己的第三步棋有些担心……但转念又一想……不能,高阳绝对过不了这一关。
为什么说高门主将这些事全料到了呢?沈青竹是从高阳的话里分析出来的。
他带着白相门的两位教官出来的时候,高阳就说这两人是来试刀的,其实当时沈青竹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在安排这些之前,祝颜确实是跟他说过,如果白相的二位持刃杀了千门主将自然是无话可说,不过这种情况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千门主将这么容易对付,千门早都亡了,也不会等到今天。不过如果高阳刀斩了白相持刃,那么他再出场,千门主将是非败不可。沈青竹也问过原因,但祝颜没有说。
没想到这最后的答案他从要对付的高阳口中得到了。
祝由术也是上古的传承,出身为最早的军医。但这个军医可不是单单治疗什么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硬伤,他的主要作用是促战。什么叫促战呢?
真要打起仗来,肯定是要靠人来填的,但谁敢去拼命?不拼命这仗怎么打?老兵是可以,但国家不会养那么多的兵,老兵也都是精兵,不是主要战场也不能派用,所以战事一起,冲锋最前的不是大将,不是将军,而是新兵,刚刚应征而来的新战士,人家昨天还在家抱孩子搂媳妇呢,今天你就让哥们儿别着脑袋拼命……确实跨度有点大,这时祝由军医就到显露身手的时候了。
祝由术也属外门行,之所以祝由术没有在明朝初年被朱元璋“亲封”外门行也是有原因,只因祝由一门在元朝中期的时候就因为一场赌局,被千门逐出了中原,所以大明的开国征战并没有祝由门的人参与。
纵观朱元璋亲封的外门行当中,每个行当在行军打仗、治世平天下之时都有巨大的作用,这些行当在历史上都曾经出现过天下的主宰者。所以朱元璋就是担心自己的计划无法赶尽杀绝,所以才用出了一个外八行的名头来。只要挂着这个名头……即便官府不收拾你,江湖上你也难以立足。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常看小说的都知道绿林这个词。
绿林好汉,绿林英雄。
什么是绿林?所有江湖人都要归为绿林吗?
不是这样的。
西汉末年,罗豪、王匡、王凤等人举兵绿林山起事,号下江兵,与朝廷作对,因为这七八千人都是罗豪的门客,所以自号身份绿林豪客。
当时这些人中五行八业无所不包,什么人都有,所以后世就把行业的聚集体称为绿林。当然了,你并不是一定就要造反才是绿林人,但起码你是有师门、有祖宗的江湖人才行。
结果朱元璋来个狠的,亲封了一个外八行!外行,外行,行业之外……直接就把这八门行当踢出绿林组织了。
不过祝由门算躲过了这一劫,所以元气充足,传承也非常顺利。千载传承的三门手艺还都没有遗失。
这三门就是摧棉、控血、调膏。
摧棉术是何人所创已经无从考证了,外人也难窥其中奥妙,只知道通过特殊的手法燃烧含棉物体,可以扰人神智。但具体的步骤方法,只有祝由术的嫡系传人掌握,这招也就是祝由军医促战的主要手法。
这三门手艺哪一项都了不得。要知道人主精气神,精连血,血决精,控血就是控精。摧棉乃扰神。至于对气,祝由术的方法就是调膏,这个膏就是膏药的膏,平时我们都知道贴点风湿膏可以拔一拔寒气,这说明膏药是可以控气的。
为什么现在祝由术治病神乎其神的,就是因为如此,你的精气神三主都可以被人操纵,有病也让你以为没病,没病也让你感觉有病了。
祝颜这小子在没有见高阳之前,就在跟白相两位持刃人闲聊的时候给这两人种下了祝由术。
以膏连气,以气带血,以血乱神。三术一体集祝由神术之大成。这两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乱了神智,要不然高阳也不会如此轻松地就打倒二人。
与此同时,这两人的血也都被祝颜的狗皮膏药控制了。
高阳杀了这二人,刀必挂血,如果高阳再以带血之刃再跟祝颜动手,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你千门主将手中的杀人利刃那时就变成了别人宰你的屠刀。
祝颜进屋之后就看见血了,心中就是一乐,于是便以看病的名义掐了掐高阳的寸关,那时他指上就有狗皮膏药。他想让高阳的刀在胳膊里就直奔要害了,结果掐了半天,没有反应,祝颜就估计是皮肉夹层的关系,没有发生直接地接触,所以起不了什么作用,无奈先退而求其次,先用摧棉乱神之法跟千门主将斗着,等他忍不住出刀的时候,就是他的毙命之时。
结果等到高阳出刀后,他发现控制不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高阳的刀是根本不挂血的。
但高阳的刀不挂血,说明祝颜就控制不了,那么千门主将明明知道祝颜无法控制利刃,还为何不斩白相门二人,而刮破了自己的双腿以血乱目呢?
沈青竹没有想清楚,高阳也没有说。不过沈青竹总算知道为什么高阳跟祝颜打架的时候一动不动了,因为如果动了,腿上伤口必然崩裂,到时候鲜血出来了,就骗不到祝颜了。高阳的刀快,划一刀后轻轻地走两步问题不大,血还不会迸出来,但如果对战那种左闪右避就肯定不行了。
祝颜在摧棉还未成功的时候,就为千门主将的冷刀所伤,这一仗虽然看似简单,但如果没有千门公子这般未卜先知一般的头脑谈何容易啊。
“姓高的,这一场你赢得漂亮,现在你再猜猜幔后何人吧?”
就在这时高阳手中的香正好烧到根部,香尾巴烤着千门公子的两个手指肚熄灭了。
高阳沉声道:“后面……是你的一步夹炮马,双杀之步。”
沈青竹听罢哈哈大笑随后转身撩起黄幔,侧头看了高阳一眼说道:“姓高的,你又猜对了,将军!”说罢走入后殿。
与此同时,三人从殿后走进前殿。两女一男,两个女人高阳都认识,那个男的却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岁年纪的小男孩。
夹炮马就是我们俗称的马后炮。象士不在的情况下,大帅要头顶夹炮马那便非死不可,前进不行,后退不可,左移马脚,右移铁蹄。
这一步真是绝杀吗?
正道是:
前情五更春梦,旧怨一片浮云。眼前骨肉亦非真,恩爱反成仇恨。谁将金枷套颈!哪个玉锁缠身?纵有妙计脱凡尘,也是难度难分。
(4)
这两个女人会出现早在千门公子的意料之中……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孩子!
这小孩生得虎头虎脑,贴顶发,冲天小辫,两个小耳朵上还各留着一个小髽鬏。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进到殿中后孩子就抱着左手边女人的大腿东瞧西望。
高阳见状用力地揉了揉额头对着左手边的女人说道:“白露!你疯了吗?”
来人之一正是亮杀二十四堂口中的白露堂主。
白露阴沉着脸淡淡道:“我以前是疯过,不过早已经被你治好了。千门公子,咱们谈笔交易吧。”说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高阳长叹一声后退两步坐在蒲团之上,随后将裤筒子用刀割断,紧紧地扎住大腿外层的伤口,一边包扎一边淡淡道:“千门不讲交易!”
白露冷哼一声道:“千门……千门,你的眼里除了千门还有别的吗?他呢?她呢?”说罢白露指着身边的女人和腿旁的孩子!
白露身边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千门反将施妖,她一脸木然而立,对眼前之事不闻不见。
高阳看了施妖一眼没有说话,随后将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
“告诉叔叔你几岁了?”白露语气转善蹲身下去柔声跟孩子说道。
“我四岁啦!”童音嘹亮,观音殿中四岁之声在高阳耳边回荡。
“告诉叔叔你叫什么?”
“我叫白嵩岳。叔叔你怎么流血啦?你几岁了?”小嵩岳说罢上前几步走到高阳面前。白露也不阻拦,笑呵呵地看着孩子走了过去。
高阳咽了一口唾沫,顿觉喉头干涩。
“没事!叔叔摔倒了!”高阳压着嗓子回了一句。
小胖小子看着高阳手里的刀好玩,伸手便去摸。千门主将急忙一转手腕将利刃收起,然后抬手扶住嵩岳的肩膀道:“你叫什么来着?再跟叔叔说一遍!”
“我叫白嵩岳!”
这时白露接话道:“嵩是山高嵩,岳是丘山岳!”
听白露说完,小嵩岳还连连点头道:“是的,我小名叫山山。叔叔你叫什么?”
高阳迟疑一阵道:“叔叔姓高,你叫我高叔叔就可以了。”
白嵩岳指着高阳大腿上的绷条问道:“叔叔你疼吗?”
高阳抬头看了白露一眼说道:“疼!”
“嵩岳!来妈妈这里!”白露喊了一声。小嵩岳扭着屁股跑了回去又抱着白露的大腿站定。
“千门公子,咱们现在可以谈了吗?”
“不行!”
“高阳,告诉你我是疯了,而且我还疯得不轻。”白露说着一伸手将小指架在一脸茫然的施妖的脖子上,然后说道:“我最后问你一遍!”
“白露!”高阳忽然高声喊道。
白露急忙伸手握住小嵩岳的耳朵,与此同时另外一只手小指轻颤,尾戒刀寒锋顶在了施妖的哽嗓上。
“说!你要怎样?”高阳一声暴喝之后立马又冷静了下来。
白露见状冷笑一声道:“千门不是不讲条件吗?千门公子不是不会低头吗?”她每说一个吗字,小指就轻轻地在施妖的脖子上划一下,两个问句说完,千门反将的玉颈已多两条血痕。
“别……”高阳跳起身来匆忙喊道,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白露划的伤口并不大,但奇怪的是,血从细小的伤口中涌出的却特别的多。等高阳喊话之后的瞬间,忽然有一滴血从施妖脖子的伤口中飞出,直射高阳的手腕,啪啪啪。一滴两滴三滴。
白露也愣了。
高阳见此情况,二话不说,另外一只手一抖。墨杀已然在手,随后他飞快地切下右手手腕处的一大块皮肉,想都不想直接扔进自己的嘴中。
咕噜,高阳将自己的肉生生地咽了下去。
手腕处是动脉贴近表皮最近的地方,虽然高阳这一刀用得很有分寸,主动脉未伤,但动脉附近毛细血管众多,一刀过后血已涌出。高门主不顾自己的伤口急忙向施妖的脖颈处看去……
幸好血已经不往外飞溅了,伤口处只有几滴慢慢地滴下。
白露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看着高阳,此时她已经将小嵩岳的眼睛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祝由控血术,果然名不虚传……千门公子的多情也果然名不虚传啊!”
高阳扯下衣袖将手腕处的伤口扎紧,随后用嘴巴叼着一头手拉着另一头将绷带打了个死结。“白露,你上了沈青竹的当了,收手吧!”
“我来此地,跟沈家没有半点关系。跟亮杀一门也没有半点关系。李天骄曾经发话,与你千门的恩怨一刀两断,但那是亮杀一门与千门,不是我白露与你高阳,高门主我不想你死,我只想你能体会到我曾经体会过的东西!现在我们可以谈了吗?”
高阳双腿和手腕都流了太多的血,此时脸色苍白异常,他有些疲惫地应一句道:“你说吧!”说完千门主将又坐回到蒲团之上。
这时小嵩岳从妈妈的大腿侧慢慢地歪出头来看着高阳,眼中竟然没有一丝的恐慌。
白露呵呵一笑道:“高阳,你知道吗,当年我杀你,就是他们两个雇我的!”白露说着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两个白相持刃教官。随后又道:“要是没有他们我们还不能认识呢。对了,我刺杀沈舒原也是有人要买她的筋。就是那个祝颜……今天真巧,竟然大家都遇一块儿了。我记得这位千门反将施大美女,跟祝颜也是很好的朋友吧?”
千门主将听着这些没有作声。
这时白露又问道:“这里间的少林野小子释明,听说也跟你是过命的交情啊。人呢?哈哈,千门公子,你真是一个合格的千门主将啊,当年诸葛亮连自己的徒弟都杀。我看你也不比他强什么……若不是刚才看到你吃自己的肉,我还以为你这人真是铁做成的呢!”
高阳还是没有作声。
见高阳不作声,白露张口又道:“高阳,我的条件……”
不等白露把条件说出来,高阳忽然打断她插话道:“白露,沈青竹已受蜂窝山锦毛鼠魅惑,他此时困我是为了一件大事啊。此事关系重大,切莫因为你我二人的私怨……”
也不等高阳把话说完,白露便高声道:“我管他什么大事,与我无关!我杀人盈野,百魂索命,不过是一个躲阎王债的狠心人,我独生哺子,如寡似孤,不过是一个伤心人,什么大事都与我无关。高阳,今天你只有两条路:一亲手杀了我和你儿子,二亲手杀了千门反将。没有别的选择。”
(5)
白露说完她的条件之后,收回尾戒刀俯身抱起白嵩岳,随后直腰与施妖并排而立。
高阳坐在蒲团上摸了半天口袋才把烟翻出来,点着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后慢悠悠地说道:“露露,你了解千门吗?”
白露听高阳此时叫起当年二人如胶似漆时的称呼心中就是一颤,随后强狠下心来沉声道:“高阳,莫要与我巧舌相辩,我说过你只有这个选择,就算你出手制住我也没用,祝颜在我三人身上已种下狗皮膏,谁死谁活的决定权在你手中,要你的儿子,还是要你的情人?”
高阳重重地吸了一口烟随后道:“我说一件事情给你听,如果你还坚持你现在的决定,那么我一定动手选择!”
不等白露答话,沈青竹挑起幔帐从后殿走了进来高声道:“白堂主,莫要听他多言,千门主将口中哪有一句实话?”
白露一回身,挂水刀已架在沈青竹的脖子上,沈青竹急忙仰头后躲,但以他的身手又岂能躲开二十四堂第一刀的快刀。
哧的一声,一条血痕从脖颈处斜胸而下,将沈青竹上身的对花衫也划断开来。
“姓沈的,我这刀给你留着情面了,还希望你为项上之物,休要多言!”白露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惊骇的沈青竹,随后便转头看着高阳道,“你还有何话说?”
高阳叼着烟双手想勒紧大腿上的绷带,但右手带伤吃不住力气,无奈只能将烟拿下夹在右手,又用牙齿和左手工作起来。白露见状心中就是一疼,但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她的怨就立刻涌了上来。
“有话快说,就是我容得你磨蹭,祝颜的膏药可容不得你!”
高阳苦笑着揉了揉嘴角然后道:“你知道明朝土木堡之变后,千门为何推荐蜂窝山人帮助朝廷吗?”
白露本以为高阳会以旧情说事向她求饶,谁知道他竟然问出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来,思量半天后白露才道:“我哪里清楚这些,你想说什么?”
高阳笑道:“既然你没有耐心,我就简单地说了,我千门曾有三局外泄,学会这三局的人,就是当年的蜂窝山前辈。”
白露不解道:“那又怎样?”
高阳不直接回答白露的问题,仍然继续慢条斯理地叙述道:“我千门三十六局,分为八大类,一定局,二延局,三缀局,四役局,五借局,六藏局,七隐局,八将(读一声)局。从一至八相加正好三十六局。而这其中的三缀局,就是当年外传的三局。”
千门三十六局一直是左右乾坤之术,可以说中国历史的变革无不与其相关,这三十六局更是秘中之秘,历代千门主将从不对外人言,不想高阳今天当众说出,这让白露和沈青竹都有些纳闷,不知道高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高阳继续道:“三国时期,我千门前辈孔明有一妻名曰黄月英。此女嫁入千门带来三件宝物:一件是静心铁,一件是鹅羽扇,最后一件就是木牛流马的制造图。”说到这里高阳停顿一下,又道:“孔明先尊见这三件宝物,对他平定天下,拯救黎民有莫大的帮助,就收了下来,随后在洞房之夜,床榻之上,棉被当中传了三法,以报此女之恩,这三局就是三缀局。而后几十年,逆天不成,汉灭于世,诸葛先尊也丧命五丈原。黄月英将三法传人,得传之人叫作祖暅,他便是蜂窝山祖师祖冲之之父。他曾手书一本巨著名为《缀术》,里面虽然写的是数学方面的知识,但根本正是我千门的三局,我千门之术,天文地理海内乾坤无所不包,三缀局理合列距之道,他分析出点数学方面的东西也算正常,就这样,此三局外流蜂窝山!”
二人此时虽然听出了一点苗头,但仍然不清楚高阳具体要表达什么意思,但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全都屏气静听。
高阳拿出一根新烟点着之后继续道:“到了明朝,我千门有祖名曰素白,文素白文祖师,立志灭佛灭道,重开虔之大道,他在行走江湖的时候遇到一位蜂窝山的前辈,两人因巧合订了终身。随后此女以一床棉被为定情之物,送与素白先祖。这正是因为当年孔明曾经‘被内传三法’,此前辈送被子回来的意思就是,我不仅嫁给你了,我蜂窝山也将当年学会的三局还与千门。我想此事也跟为什么千门前辈向于谦推荐蜂窝山进京帮忙有一定的关系。”
高阳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不过蜂窝山并未信守诺言,他们重出江湖之后,我便看出了其中的蹊跷,所以在江湖宴上又送去一床棉被,希望蜂窝山之人不要以为这是我千门送去的定情信物就好……呵呵,我是想告诉他们,既然你在用我千门大局行走江湖,那么就明目张胆地用好了,当年你蜂窝山不是‘还被还三法’吗,此时我将这三法再给你送来……这又如何?你靠此就斗得过我千门八将了吗?哈哈……”
高阳说到这里纵声大笑。
沈青竹道:“你笑什么?你说的就是这些?高阳你就不要枉费口舌了!”沈青竹说话的时候眼睛留意着白露,生怕这位猛女再一刀划过来。
高阳收住笑容道:“当年黄月英被中学法,问了孔明祖师三个问题,她一问是有人误解千门与你相斗应如何应对?孔明答曰:十殿明堂。黄月英二问孔明,全天下误解千门要与千门作对你又如何?孔明答曰:宿部星关。黄月英三问是,你千门将亡你又如何?孔明哈哈笑道:反复之间。这三局就是千门三缀。如今蜂窝山摆下的就是反而行之的反复之间。”
高阳说到此处一边起身一边高声道:“帘后袁媚现身听我一言,你摆的反复之间不假,复反之数本来就是无头无尾,无主无从。正用即有因果,反用因果倒循。可有一点,我纵然教全你千门三十六局,你也不是千门主将,我纵让与你囊天八卦,你也无法靠局来左右乾坤,因为非千门中人无有千门之心!”
高阳说得字字铿锵,每个音节吐出去都跟放炮一样,沈青竹听得脸色煞白,蹬蹬倒退了好几步。
高阳见帘后无声,转头笑对沈青竹白露二人道:“此夹炮马确实是绝杀之棋。但绝在后知后行,她用的反复之间,我高某人摆下的也是反复之间,我早已看穿她反复之内的夹炮之术,屏风早设,哈哈,沈青竹这一步我还让你,你已将军了吧?你却不知我早已将你多时。夹炮对屏风……沈青竹,你且看来!”
说罢千门主将双手一挥,割断了自己绑在大腿上的两条绷带。正道是: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
天下纵然多豪客,欲觅对手难上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