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阳和释明的聊天施妖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隐约间妖妹也知道,一定跟哥哥上次回老家有一定的关系。因为两人曾经提到崔俊宝,那个搓泥的手艺人!
见哥哥和小和尚都站在窗户边上向黑暗中傻瞧,妖妹气愤地说道:“喂!寂寞大师,你说完了没有?说完就请离开!”
释明回身向施妖连连作揖,随后搂着高阳的脖子回到茶桌旁,两人坐定后释明道:“老高,这件事是兄弟不江湖了。这件东西是少林现在唯一的筹码,所以……”
高阳摆手示意释明不要再说,随后道:“我不是来找这件东西的,这是丁八爷想要的东西,我没兴趣!”
释明道:“盗门?”
高阳点头道:“定林寺之争,盗门和你的目的是相同的!”
释明听罢愣了许久才道:“这么说……”
高阳接话道:“在后面推少林和尚翻墙的就是八爷。八爷耍的好手段,他让少林和尚全部迫不得已地踩着养生门留下的石头翻出来,而留下翻墙石的养生门自己则被困其中!”
释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顿时愁云密布。
如果这件事后面站着的是盗门,那么少林前期的很多准备恐怕都要白忙了。
释明本以为这只是传统和发展之间的矛盾,只要搞定了登封市,那么少林寺仍然会是那个少林寺,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没那么简单……或者说更加麻烦了。
沉思许久,小和尚才想起来,既然高阳不是为那件事来的,那么他此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老高,你这次来少林寺是……”释明拉了一下语调。
高阳道:“两件事!第一件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没等高阳说完,释明就把胸脯拍得叮当响道:“没问题,水里火里你开口就是了!”
高阳点了点头,他能万里奔走去帮兄弟,兄弟就能两肋插刀地来帮他。
“蜂窝山重出江湖了!”高阳道。
释明点头:“有耳闻!”
高阳笑道:“是崔大个儿跟你说的?”
释明点了点头,随后很奇怪地问高阳道:“我就奇怪了,你咋能知道崔六指的身份呢?崔家可都跳墙出去几百年了!”
高阳哈哈笑道:“别忘记了我千门有风将,再说了他那套搓泥的手艺,不是养生术是什么?”
释明一听哑然失笑。
高阳道:“兄弟!咱兄弟之间我想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如今清末那段公案又被蜂窝山拉了出来,目的看似简单,说什么为张陷空平反,但深层的目的我想你能了解,这次我希望你出面帮我……”
释明沉思许久才道:“你让我帮你要崔家的家医录?”
高阳摇头道:“看与不看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释明不知道高阳此话何意,故而沉默不语。
高阳继续道:“柳七为了一件大事,这些年来四处奔走,找了许多人,我想当年海灯禅师一定跟柳七爷会过面。”
释明听到这里心中就是一颤,但面色不变,持茶慢饮道:“这件事我听师父提过一点,但具体我不清楚为了什么大事。”
高阳看着释明叹气道:“既然你不清楚,我就不跟你说了。现在养生一门的当家人是你,还是你的师兄?”
释明道:“哎!养生门?哪里还有什么当家人?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早就快忘记那块石头了!”
施妖一直在一旁听着哥哥和释明聊天,听哥哥说有事求释明的时候,起初小和尚还把胸脯拍得叮当响,可真正说事情的时候,这小子总是言辞闪烁,不聊正题。妖妹怒道:“寂寞小和尚,你也算一个江湖人?当年我哥哥为了你才和白露分的手,最后闹出了什么样的结果你知道吗?我哥哥这一身寒病,几年深山,归根结底是为朋友。你就是他朋友?”
没等施妖把话说完,高阳在一旁高声道:“妖儿!你回房去!”
施妖冷哼一声,转身摔门出去。
释明被施妖数落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施妖走后释明抬头道:“阳哥,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高阳跟释明说事的时候声音很低,语速也很慢,但释明听事时的表情却跟寂了师兄当初听何在何在一样,满耳的回响。
高阳将这件请求说完后,释明端着茶杯良久无语。
“我这次来的第二件事是帮少林!”
“帮少林?”释明惊道。
高阳点头道:“对!”
(2)
高阳并不是第一次来少林,他刚出道江湖的第二年就和火爷一起来过少林。也是在那以后两人认识的释明。
在山门前的“少林寺”三个字旁高阳凝立了很久。
康熙御笔!
这让高门主想起了沈家那康熙孙子御笔亲题的牌匾。
一晃回来快一年了,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
释明在高阳背后轻轻地推了他一下道:“咋了?”
高阳自语道:“我是错在原本就不应该离开呢,还是离开后就不该回来呢……”
释明愕然不解。
施妖一旁用力地摇了摇高阳的胳膊道:“哥!你说什么呢?”
高阳被施妖这么一摇,便从出神中清醒过来淡淡道:“没什么。乖,是第一次来少林吗?”
施妖挎着哥哥的胳膊一边上台阶一边道:“当然不是啦,以前……我来过就是了!”
见妖妹的言辞有些闪烁,高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施妖当年的事情他都清楚,在没有设局拉她入雁尾子的时候,高阳就让王龙生全盘地查过这丫头的老底。
“寂寞和尚!”施妖一声大喊,吓得收票的小和尚一个激灵。
释明闻言快步上前将买好的两张票递给检票的和尚,双手作揖地跟施妖道:“祖宗!您别老这么喊中不?喊我小明就行了!”
施妖被高阳笑着拉进正门,释明急忙快步跟上。
“你来这不跟到自己家一样,还要买票?有带朋友来家玩还买票的吗?”施妖瞪着法名无比蛋疼的释明说道。
释明苦笑着摇头道:“没办法。不过我们这个钱给报销的,祖宗……您在庙里千万别寂寞寂寞地喊我了,求你了!”
三人一路走来,释明在旁边充当解说,不过从表情上看,三人都心事重重,显然并没有融入这千年古刹的美景当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塔林了,少林的历代高僧都埋骨于此!”
高阳忽然道:“历代高僧?”
释明一愣随后神色稍有暗淡地说道:“别较真儿!”他当然明白高阳话里的意思,养生门的跳墙和尚算不算高僧……
轻抚着一座石塔,高阳思绪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个夜晚。
“老高!你说五弊三缺是真的吗?”华亮抬头望月,神情莫名地伤感,这种表情在火爷的脸上是很少见的。
高阳并没有回答华亮的话,而是反问道:“那你觉得五弊三缺值得吗?”高门主这句话没有提出因,只说出了果。
火爷一拳打在石塔之上狠狠道:“我有些后悔入千门了!”
高阳面色一沉说道:“老华,冯师爷临死前跟你说的什么?你答应的什么?忘记了?”
华亮不语。
沉默许久才道:“可多多呢……她……哎,我想她是不会原谅我了!”
风起。
屹立千百年的舍利塔仿佛都在随风而动。
华亮搓了搓额头说道:“如果多多死了,我也不活了!”
高阳掐了掐自己的人中也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此时告诉自己的好兄弟养颜失败一定不会长寿的?官多多必死无疑?她来少林依然求生无望?
华亮的下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果然随之而来:“她为什么要来少林寺呢?”
高阳挠了挠头很无奈地说道:“别想太多了。她不是答应你了吗?我们在这就好了!”
望着殿宇重重的古刹,华亮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难道这就是忘我耕耘之后的代价?五弊三缺?
火爷记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在木桩上练白鹤独立,单腿劈桩。
白鹤独立乃白拳步法之一,唐朝后期流出千门,但变形之下已经成了现在毫无实战价值的金鸡独立了。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火爷劈开了大腿粗细的木桩,木桩直立着从中间劈开,华亮的两脚各踩着一头,慢慢地由白鹤独立,变成了大劈叉之式,他还要保持这个动作两个小时,今天的练习才算完成。
这时师爷冯绝来了。师爷最近病得很厉害,已经很少在自己练功的时候来看自己了,平时督促的人都是六叔。
“师爷!”小华亮英姿不改,保持姿势大声喊。
冯绝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走到已经把泥土都拱起老高的木桩前低声说道:“这根桩还没干透,小亮的进步真快呀。”
得到师爷的夸奖小华亮得意地一笑。不过随之就换出一副沮丧的表情道:“师爷,我想去跟他们玩。我每天都练,都没时间去玩,还辛苦!”
冯绝叹气道:“孩子,这就辛苦了?等你有一天知道五弊三缺是什么……估计……”
冯绝的话只说到这里。这是华亮第一次听到五弊三缺这个词。
直到若干年后,他才清楚,什么是五弊三缺。
“江湖上只有千门中人躲不过五弊三缺!”这是李文鹿师爷临死前一天跟两个孩子聊天的时候说的,那时候上一代老火爷冯绝已经入土多年了。
“五弊三缺很多人都知道,不过很多人都认为这些东西只有那些算命之人,泄露天机过多才会得到,其实不然,这是对所有江湖人的一个天谴!”
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了,说的话也越来越让人糊涂。至于天谴什么的华亮从来都不信。
“但这都是可以避免的。金典行中有能人没有?有的。他们为什么很少用真本事出来,都去花言巧语地骗人呢?就是为了躲开五弊三缺!”
“但这并不是一定就避得开!昔年盗门的项羽,花门的红拂,红手绢的蒲留仙……很多很多……他们都没有逃开!不过这些行当中,不过是偶尔为之……我们千门历代几乎没有人能逃开五弊三缺……我的孩子们!”
“诸葛祖师,一身兼七将,违规逆天之后他身犯命缺,虽然以通天的手段骗鬼借命,最后仍不免未捷先终!”
“通古祖师,命犯残弊,腰斩而终!子房祖师,寡弊终生。如晦祖师,因玄武门擅断而命犯鳏缺……一位一位,没人逃得开。”
华亮攥紧了拳头,他不信……
风莫名而起,又莫名而停,千门的两位大将都矗立塔下,思绪万千。
如今陪高阳站在塔林之中的是施妖。
高门主从回忆中醒来时,淡淡自语道:“以前我也不信。”
以前……以前早已过去了。
高阳如今也因习武之逆,遭到了天谴……
他清晰记得在湖州关啸的那句话:“难道你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
没来的时候可能会怕,但来了之后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高阳又猛然想起方山脚下陈亚男的传话。
“你死后无子送终,棺椁不齐。”
“你不仅无善终,而且无善果,他日名声必臭。”
“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命运都跟你相通。你无棺无椁,她们必然也是草席裹尸;你不得善终善果,她们也必然随你之路。”
“哥!你怎么了?”施妖见高阳一直看着石塔发愣,便上前问。
高阳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随后笑道:“没什么,少林依然那么美!”
施妖看着哥哥的眼睛说道:“是呀!依然!”
(3)
少林寺斋堂内高阳看着送上来的茶水对释明笑了笑。
释明赔笑道:“一会儿寂深师兄要来见你,所以此时才持的江湖礼!”
高阳道:“你小子办事倒蛮快的嘛!”
释明摇头道:“老高,你就别讽刺我了。你放心,你说的事情我一定拼了命去办。”
施妖从昨晚开始看释明都来气,无论小和尚说啥她都莫名烦躁,现在见释明还没能办事呢,先把拼命这类的词撂出来了,妖妹便高声道:“这事需要你拼什么命了?再说了,我哥哥为你拼过几次命了?”
释明虽然因为昨晚的事情理亏,但老被比自己小两岁的小丫头审着怎么说都是有些不舒服。于是低下头,一边倒茶一边道:“妹子!我跟阳哥之间办事,你就甭参与了。”
施妖闻言更火,抬手就向桌子拍去……正在这时,一声佛号在耳边响起,只听咯吱一声,施妖一手拍空。但千门反将也是一身好功夫,落手之时她就已经看到茶桌一下向后移动了两厘米。所以施妖右手拍空之后,立刻借势后甩,手腕上琉璃铁手镯上面挂着的三根钢针悄然而出。
少林寺斋堂分内外两部分,外堂已经对外开放,来少林的游人可以花上几个“小钱”来与少林僧人一起吃斋饭。
内堂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六张桌子,高阳等进来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所以这会儿施妖才敢眼不见耳不闻地甩手就打暗器,因为不会误伤。
呼的一声过后,千门反将的三根钢针带动的风声便已消失。
“师兄!”与此同时释明起身对着施妖身后单手竖在胸前行了礼。
施妖打完暗器之后也没有回头,坐在哥哥身旁一边给高阳倒茶一边用脚将桌子钩了回来。
高阳也没有回头,直到那和尚走到桌前站定,高阳才抬头。
“久仰千门高居士大名,居士这些年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寂寞师弟都跟我谈起过,是你将沉睡的江湖重新唤醒了啊!”寂深和尚一副江湖口吻,却偏偏称高阳为居士,这听起来让人感觉不伦不类的。
高阳也不起身,只是淡淡道:“不敢当,大师请坐!”
其实高阳已经猜出这寂深和尚必是当今养生门的门主,两人同属外门行的门长,理应起身意思一下,但他自己以和尚自居,千门主将也就坐得安稳。
寂深安排释明摆的江湖茶,所以主位上一直都空着,见只有师弟站了起来,千门中的两个人都坐着,寂深只是笑了笑,随后在主位坐定。
“听说千门有四将驾临嵩山却不知另外二人何在?”寂深和尚拿过茶壶准备倒茶,却发现高阳和施妖的茶杯中已经倒过了,所以放下茶壶后看似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高阳道:“两个小丫头去买衣服了。”
寂深笑道:“怎敢称小丫头?我听说千门脱将的手艺已经胜过千门中历代脱将祖师了,在定林寺曾摆下奇门八鬼术,后生可畏呀!”
高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寂深和尚又道:“不知道千门脱将能否施展得了九鬼的绝技呢?”
高阳道:“有三鬼在身,就没人追得上喽!何须九鬼!”
寂深打着哈哈道:“对!对!”
两人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施妖和释明都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其中之意。
但高阳和寂深两人却都知道彼此所指何物。
寂深本来想上前倒茶,然后以江湖茶的摆放开场,无论是摆什么套路,身为老江湖的高阳都能明白他其中的意思,但也不知施妖是有心还是无意,在主人没有到场之前就将他们两个人的茶杯都倒过了。
刚才寂深的出现,暂时缓去了释明的尴尬,可现在新的尴尬又来,这茶都倒过了,怎么办?直接说?
寂深和尚沉默须臾道:“师弟昨晚回来后跟我说高居士的意思,老僧先谢居士慷慨援手之德!”说罢给自己倒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的盖子取下垫在茶杯下面。
高阳和施妖见状也取下茶杯盖,然后将茶杯盖翻转扣在桌子上。
寂深见对方领谢然后又道:“老僧还要谢,我二要谢当年千门火爷手下留情。”寂深和尚说着又拿过一个空杯来,然后垫在自己茶杯下面。
施妖听完寂深此说迷茫地看了高阳一眼,当年的事情她并不清楚,几年前两位哥哥跟少林寺发生过什么施妖从来没听他们说过,所以这个谢茶要不要接,施妖还要看哥哥的举动。
果然,高阳听此笑了笑,并没有动,只是淡淡地道:“这一谢我不便代劳,他日你见我千门火将再说吧!”
寂深一愣随后道:“好!好!”说罢又将垫底的茶杯去掉。
四人把第一口茶喝下后,寂深道:“高居士问的几事,释明已经都跟我说了,也不怕高人取笑,现在养生一门无家可依,已然融入少林多年。和尚嘛,自然就没有女人,所以什么养生技都失传了,其中就包括高居士问到的养颜术!”
高阳笑道:“那官多多学的是什么?”
寂深道:“当年官施主习练的确实很像是养颜术,但具体是不是,我不敢断定,毕竟养生一门已经几百年没有在江湖走动了!她何来此术呢?”
高阳笑道:“没在江湖,江湖上可处处流传着你们的传说呢!”
施妖闻言一笑,他知道老哥忽然冒出的这句话,好像是最近蛮流行的一首DJ词。
寂深摇头苦笑道:“养生门传千年百代,这之中习练养颜术之人也很少,因为风险太大,而且此技在很多方面有违养生之道,所以一直都被列为禁术。”
高阳点了点头。
寂深又道:“高居士还问到如何能看出是否养颜,我特意查询了一下养生门存世不多的几本文字记录,找到了些端倪。门中前辈曾说过,养颜初级后脑风池应该有银钉锁肉。到了中级据说是指甲不生。至于高级就不清楚了,好像是没有什么迹象!”
高阳拱手道:“多谢大师了!”
寂深摆手道:“不敢不敢,相比起千门对我等的恩情,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施妖在一旁插话道:“大师,是不是养颜之后就会变成国色天香呀?”
寂深苦笑道:“皮囊罢了!美是骨,丑亦骨!”
释明道:“你不用养颜也是国色天香。真羡慕我家哥哥呀!”
高阳道:“寂深大师俗家想必姓范吧?”
高阳说罢,释明和寂深对望了一眼。寂深和尚道:“千门主将好厉害!哎,说句实话吧,我现在也很矛盾,我在少林日日诵经,月月礼佛,本该早已跳出俗世。可……外门行几千年的传承……山头也不能就在我这一代荒芜了不是……哎,要是没有那块砖,我的心可能就不会这样矛盾了!”
他话里的意思高阳明白,寂深和尚是说,如果当年胡惟庸没有留下后路,那么养生门就在他的手里断了也就是了,但他却留了一个后路……这就导致以后的历代传承都无法轻言放弃……你想啊,当年胡祖师被满门抄斩,皇家追杀,人家还想着行业门户能传下去呢,到你这辈怎么当甩手掌柜?
当然,高阳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看来释明还是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4)
斋菜上来后,四人的话题松散了一些。饭过五味,寂深和尚抿了一口清茶说道:“听师弟说高居士身有异恙,小僧略懂医道,不知能否帮些小忙?”
高阳笑道:“那就有劳大师了!”高门主说罢将手伸了出来。
寂深和尚见高阳伸手出来笑道:“小僧不过略懂些养体铸筋的皮毛罢了,切脉一术是不懂的。请高居士脱掉上衣,让我看一下脊背吧!”
高阳将上衣除去,递给施妖,然后转过身去背对寂深。
施妖抱着衣服走到哥哥身前,看着身后寂深的举动,虽然说释明是千门的好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这次释明做的事还极度让妖妹子不爽呢!
每当看到胸前的伤疤时施妖都忍不住要去抚摸一阵,如今外人在场,而且身后之人是不是真盟友还很难说呢,所以妖妹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应该是千古奇症八脉寒,说实话,此病以前养生门可以勉力一试……”没等寂深把话说完施妖惊道:“你可以治?”
寂深叹气道:“施反将勿急,我是说以前……海灯禅师还在的时候……现在少林寺全寺上下没有一人能将一指禅功习至绝顶,所以无能为力!”
寂深说罢,释明几乎和施妖同时发问:“什么算绝顶?”
寂深摇头道:“高居士此病需要开经络泻寒气,但不能在此过程中乱了精气血三大生机,所以必须有一指禅功练到绝顶的人在一旁看护才行……所谓绝顶,须有隔空打穴之能!”
一听隔空打穴四字,释明和施妖都是一脸失望之色。
打穴之术施妖也会,若说隔空打穴……这就太难了。千门火爷虽然技冠当世,若是说隔空打穴也是不能。
所谓隔空打穴,是不借外物,全靠透过皮层而出的精气击打人的穴道。我们传统所说的穴道就是人体神经末梢密集地以及神经纤维经过主要周转地,如果受到外力的敲打会产生麻痹感,人体最敏感的穴位是臀后和肘后,因为屁股上的肉比较多,所以很难触碰到,但手肘后面我们常言的麻筋估计每个人都曾不小心碰撞过。
基础的碰撞是产生麻痹,但如果被外放精气打中,轻者不能行动,重者就是全身瘫痪或者死亡了。
火爷武已入筋髓,气力也可以外放,但白拳都是拳掌之术,凝气比起指功来差上很多,偏差也很大,所以很难产生直接命中小小的穴道的效果。
在古代,据说有千门火将曾经练成百步神拳的,可以在百步之外用外放之气将人打倒,但这是纯力量的冲击,却不是打穴。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施妖满怀希望地问道。
寂深和尚沉默片刻低声道:“此病或许可以找祝由门人一试……想必那段早已结了千年的仇恨已经被他们忘怀了吧!”
高阳披上衣服转过身来淡淡道:“随缘吧,此病我背了许久了,除了偶尔寒气乱窜外,并无大碍!”
寂深摇头道:“八脉寒远远不止……”话刚说到这里,寂深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于是急忙道,“高居士吉人天相,一定会脱离苦海的!”
施妖一直在想祝由术的事,她就认识一个会祝由术的人,所以并没有注意寂深方才说的话。
“方才你说什么仇恨?”施妖忽然问道。
寂深道:“已经很久的事情了,还是在元朝中期的时候,祝由门跨江而来中原争雄,不过当时输在了千门手中,立誓门人永不过长江。不过这些年来过长江行走的祝由门人也不在少数,估计他们早就忘记那段历史了!”
“千门?”施妖看向高阳。
高门主点头道:“很久的事情了。算了,别想这些了,现在咱们谈谈少林吧!”
因为高阳答应过释明,这次要帮少林的忙,既然自己的事别人已经开始办了,那么答应别人的就要赶快兑现。
要帮少林什么?与释明昨夜的对话让高阳清楚了少林现在所面临的困难,上市看似风光,但这种风光却是表面的。变则形亡,守则身亡。一切的传统都在面临着新社会新形势的正面挑战。
但如果千门主将肯帮忙,事情可能还有转机。
深谈了一个多钟头后,施妖的电话响了,是冷香和朗朗打来的,她们此时就在少林的后山达摩洞参观,问哥哥姐姐们在干什么,事情办完没有。
高阳见能说的自己都差不多说过了,至于以后若有变故到时候可以再商量,便和施妖起身辞别养生门的两位和尚,走出了斋堂。
“哥,等回去之后我联系一下我祝由门的朋友吧?”施妖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中,刚出斋堂后便急忙跟高阳谈起。
高门主摇头道:“算了!”
施妖忙道:“为什么?试试也好啊!”
高阳回头看了一眼斋堂,然后小声跟施妖道:“别以为那和尚指的是明路!祝由?若不是此之驻尤千门也不会罪彼之祝由!”
施妖不解道:“什么此彼的?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高阳依旧低声道:“有!前者是驻颜的‘驻’,尤物的‘尤’;后者是祝福的‘祝’,由于的‘由’!”
他这一说施妖更迷茫了,只能恨恨道:“我看你就是不想看病,跟自己命过不去。这次我说了算,你要不看我就死给你看!哼!”
高门主被妖妹这种深情而又不可理喻的威胁搞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道:“算了,不提这个了,这次少林寺之行不算白来,从这面多少可以看出一些北京那面发展至此的眉目!”
施妖知道这东西就是自己问,哥哥也不见得会给自己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高阳把所有事情都藏着掖着这点,雁尾子之中不仅她烦,所有人都有意见。不过谁都拿他没办法。于是施妖便道:“那下一步呢?”
高阳:“下一步去参观达摩洞!”
施妖嘟嘴道:“哥,你老没意思了。对了,你问养颜术干吗?是不是那个袁媚会这个?我想肯定有问题,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漂亮!”施妖的话里带着淡淡的醋意。
高阳道:“她有你漂亮吗?我怎么不觉得?”
施妖嘴上虽然哼了一声,但脸上的喜色和过来抱住高阳的胳膊的举动却流露出小姑娘内心的喜悦。
“她不是销器门的人吗?怎么可能会养生门的禁术呢,想不通!”施妖把头歪在高阳的肩膀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高门主也如自语一般喃喃道:“现在我也才想通,为何当初白相门的人,却会养生门的禁术!”
施妖忙道:“为什么?”
高阳指着少林寺正门道:“有些人不用跳墙了,你看,因为招牌都变了。”
(5)
康熙御笔的招牌并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换下来,当然施妖也明白哥哥的话里另有所指,但究竟说的是什么小丫头就不清楚了。
千门的诸位将才都对高阳有着一种盲目的信从,这其中尤以施妖为最。只要不是关乎哥哥本人安危的话题,她从来不去深究。
现在丫头满脑子想的都是等北京的混乱过去之后,找祝由门的朋友来为高阳看病的事情。
华亮和高阳二人当年跟白相门官家的过节她知道一点,这次的少林之行小丫头也隐隐明白,原来当年的过节竟然牵扯外门于其中,貌似从哥哥跟寂深和尚的谈话中可以听出……养生门跟官多多的死还有很大关联。
官多多是何许人也……施妖只听过并没有见过。施妖来雁尾子也近四年了,每年到这位传说中官美女的忌日时,火爷都会一个人出去喝酒,他不会让任何人陪同,包括高阳在内。
施妖挎着高阳的胳膊,两人亲密地走在通往达摩洞的路上,一路上引来注目无数。妖儿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
“哥!你很早以前就知道释明是养生门人吗?”施妖正靠在高阳的肩膀上对九年前的种种进行着猜测呢,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九年前官多多之死就与养生门有关的话,那么后来哥哥们为什么要与释明相交呢?
高阳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不是太早吧,在王胖子没有加入雁尾子之前,我和老华知道得并不是很多。”
施妖掰着指头算了一算随后道:“那也有六七年了呀,如果当年官……那个多多姐的事真与养生门有关,那么释明……”施妖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里面的意思大体都可以通过她言辞省略的地方表现出来了。
如果官多多的死与释明有关,你们为何不早把事情说清楚呢?为何还要借着这次来少林寺的机会拐弯抹角地问?
高阳笑了笑,抬右手将施妖被风吹乱的头发拢了拢然后慢慢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多多的死不怪任何人,怪老华自己,他命里难逃这五弊三缺之苦。”
“命?五弊三缺?”施妖歪着脑袋看着哥哥。
从高阳的嘴里说出命这种话让施反将感觉到很诧异,千门中人何时信过命?千门所做的事又有哪一件不是在跟所谓的命唱反调呢?
五弊三缺,作为一个老合她当然也听说过,不过她却从来没有当回事,何谓弊?何谓缺?施妖又将头轻轻地靠在高阳的肩膀,她的答案就在这里。
高阳手指不远处的山说:“命是一个虚无的概念,就因为它的虚无,所以便成了无法逃避的终端!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可以左右着命运,都认为自己可以做出改变命运的壮举,却从没想过,自己改变命运的过程又何尝不是命运的安排呢?”
见施妖有些不解,高阳继续道:“好比一个人认为外在因素无法去左右他,然后他选择了在一个旭日明媚的早上掐死自己,他成功了,但这能说明他逃脱了命运吗?”
施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这么说的话,任何举动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因为你的所有改变都在其中!”
高阳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施妖忙道:“这是不通的。这么说我们千门千百年来衡世救民的所作所为岂不是白忙了?如果我们不去这样做,事情的结果还不是一样的?”
高阳苦笑道:“你仍然没有明白什么是命运。你还记得两位师爷墓碑上的话吗?”
施妖点头,她当然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高阳继续道:“那就是我们千门的命运。江湖上有句话叫,一命二运三风水,四修阴德五读书!这一是可逆可顺不可变,这二是可改可从不可强,这三是可寻可定可营造,四五都是后天之功,略去不提,光说一二三,沧海桑田之下三就已然是空话了,面对着种种未知,二也是没有因果的,只有命中的不可变才是恒久之物!”
施妖被高阳这一番话讲得更茫然了,她不明白为什么高阳跟寂深简单地谈了几句之后,变得这么悲观起来。这与她认识的哥哥不同,甚至说她几乎要重新去定位她深爱着的人。
“哥!你怎么了?”
高阳仍是那副笑容道:“哎!没事,感慨一下罢了,这两位祖师说得太对了。蓬莱山的山字牌之所以叫作缥缈牌原因就在此。”
施妖用力地抱紧高阳的手臂说道:“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忽然提起这些,但我不管命运,也不管五弊三缺。我当初就说过,我没有那么大的理想,也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我不会为天下付出什么,我施妖更不会为无亲无故的他人去牺牲什么。我进千门,完全是为了你,只要有你在,所有的不会都可以变成会……”
施妖话里的意思既清晰又隐晦,清晰的是那份感情,隐晦是因果关系,高阳明白妖妹是在说,如果自己都这么消极的话,那么雁尾子就完了。
高阳苦笑着摸着施妖的额头道:“哥这话并没有丝毫消极的成分在其中,现在你还不懂个中三昧罢了!好了,不谈这个!去参观达摩洞!”两人说罢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笑语间向不远处的达摩洞走去。
两人走远后不久,山路旁边的大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来,看着高阳的背影轻轻地说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