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柳七的话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来参加这次江湖宴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以为蜂窝山这次摆的不是江湖宴而是鸿门宴,而且摆这大宴的原因就是张陷空。从前面这一系列的事情上证实了众人的分析是正确的。
但几乎任何人也没有想到,这次蜂窝山举动并不是为张陷空报仇……而是什么平反!
柳七爷的话一出,顿时无数酒杯停在了嘴旁。
就连高阳都止住了喝酒的动作。
“我的话可能有许多人不明白,就让袁先生来详细说一下吧,我柳七就来当一个历史的见证人!”
袁天方听罢急忙道:“在七爷面前我不过是一个后生罢了,先生之称万万不敢当。事情是这样的,不仅是张祖师,就连我蜂窝山销器门满门百年来一直都背着大奸之名,这次还要……”
袁天方正要长篇大论讲述那段陈年之史,这时高阳忽然开口道:“袁老,我看就没有必要再说这些了吧!”
“哦?不知道蓬莱山主此话何意?”袁天方被打断了叙述本来就气愤异常,听高阳话里的意思竟然是阻止为张陷空平反后更是怒不可遏,短短的一句问话,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
高阳面对袁天方表情淡定一字一顿道:“历史有何对错而言?”
袁媚原本是陪坐在柳七爷桌边的,当高阳出言打断她父亲话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泪眼汪汪地看着华火爷,但火爷只是低头饮酒,对如今的场面丝毫不放在心上。
“蓬莱山主这意思,就是想阻止我蜂窝山?阻止柳七爷?不想让我们借着这次江湖宴为张祖师平反喽?”袁天方当时很是气愤,但等高阳接了一句话后他反而把怒气压了下去,今天的江湖宴是蜂窝山办的,所以这气度还是要讲的。
高阳淡淡一笑道:“没有反,何来平之说?事情已经过去近两百年了,时代都已不同,从晚清到民国再到共和国,正反之数早已几经变迁。大清的忠臣不想革命以革命为反,革命后的元勋不想复辟以复辟为反,如今还谈何历史的对错?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在当前,蜂窝山到底是什么样的行当,有些什么样的人,我想大家都清楚得很!”
啪!
张翻海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声喝道:“姓高的!”张翻海拍完这一下就后悔了,因为这张桌子上还坐着柳七呢。但这一下已经拍了……无奈之下“姓高的”几个字喊完,本已准备好的其他话,就被他咽了下去,转喊道:“你还把不把柳七爷放在眼里?”
付可一旁指着张翻海道:“不把七爷放在眼里的恐怕是你吧,你看你把七爷的酒杯都拍倒了!”
柳七的酒杯虽然没有被这一下子拍倒,但酒确实也溢出来不少。
“七爷!我是一时气愤,这后生就是……”
不等张翻海把话说完,柳七轻轻摇手道:“蓬莱山主说得不错,可能是我们落俗了。”说到这里柳七把头转向高阳道:“不过,这世上像蓬莱山人这样超脱物外、翔于九天的心胸还是太少了,所以有些事还须说清楚。”
高阳哈哈一笑道:“既然七爷如此说,反倒是我多事了,不过袁前辈在讲述蜂窝山前人善恶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问袁前辈,你在天下老合面前论前人对错之时可否想到蜂窝山今人举动的对与错呢?”
高阳问完这番话,袁媚起身走到大厅中央说道:“我蜂窝山本不想证己对之余反照他人之反,但高门主竟然在此时问出这样的问题,那么发生在前一段时间的事情我也不好不说了!”
关啸一旁接话道:“那就说说吧,现在等着这个交代的不只他高门主一个人!”
袁媚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随后将目光落在千门华火爷身上低声道:“蓬莱山的这份贺礼可是火爷的本意?”
华亮抬头道:“当然!”
袁媚点了点头,随后仰头高声道:“早在几年前,我蜂窝山就准备在今年的今天,也就是张祖师忌日之时,当着天下英雄讲述一个尘封已久的大秘密。但有些人却不希望这件事公之于众,所以在对我蜂窝山下手之余,也准备对这次江湖宴上的重要宾客和重要物件动手,因此我们提前一步行动了!”
袁媚说到这里时,关啸高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意思是贵门五鼠偷袭我关某人,是因为我姓关的要阻止你说那个什么狗屁的秘密了?老子连姓张的是谁也前几天才知道!”关啸越说越气。
袁媚摇头道:“关世兄误会了,董妹妹对关世兄出手其实是为了救你!”
“救我?哈哈……”关啸哈哈大笑,随后重重地一拍桌子道,“趁老子嫖娼的时候用暗器救我?”
就在袁媚跟诸位江湖客解释前一段时间蜂窝山的所作所为时,袁天方低声问张翻海道:“蓬莱山送来的什么?”
张翻海恨恨道:“一床小被褥!”
袁天方一愣,随后想到女儿的话就是一惊。
关于以被褥为礼,蜂窝山是第一回收到,却不是第一次听到,因为曾经在几百年前蜂窝山曾亲手送出这样一份礼物,收礼人正是千门。
明朝中后期,外八行几近销声匿迹,销器门也因为于谦案被牵连,从神机营的内部分离了出来,再入草莽江湖。而这棉被的故事就是开始于那时千门与蜂窝山之间。
当时江湖上有一人叫文素白,自称蓬莱散人。腰挂蓬莱山缥缈牌却不做些局财济世之事,他走江湖的目的只有一个:灭佛灭道。
没人知道这姓文的为什么就凭一己之力敢如此作为,但入江湖十几年间,这文素白确实拆庙宇无数,毁道观上千,他并不是蛮横地凭武力强拆硬破,而是先以一己的观论,破了这个庙宇或者道观信徒的信仰,然后直指其非以证其错。
有一天他来到寺庙云集的五台山。在万法寺中发现这里的和尚在庙里藏了一个女人,这样的事情他以前也遇到过。文素白想,看来拆这座庙要少费一番口舌了。可救出这个女子之后,他却发现要拆这座庙恐怕光靠口舌是不够的。
(2)
当年文素白在地窖中救出那女子后,就准备先送此女到衙门,等陈述过被和尚拐来的事实之后,再由当地衙门送回家中,可这女人却出乎意料不走,不但不走,反而问文素白为何要救她。
文素白以前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往救人的时候被搭救者不是千恩万谢地叩首,就是死乞白赖地要以身相许。点着自己的脑门问自己为什么要救的还真是第一次。
起初文素白便以为这姑娘是关的时间长了关出毛病来了,于是也就没跟她多说,先把她扶到庙外的一处糕点棚中,要了杯热茶和几样茶点,想让她休息休息。谁知道出了庙后,那姑娘还是那一番言语,这就让文素白奇怪了。
“我救你有错?”
“我在佛堂受困自会有南无大势至菩萨前来搭救,何用你来多事?”
女人的话把文素白气笑了。
“泱泱天下,苦难者万千,你可见观音现身说法?我是救小姐脱离险地,素白此举不为一谢,但也不曾想过要得一怨哪!”文素白多少有些不悦,自己救人的时候没敢惊动和尚,倒不是他怕了那些和尚,不过是担心此女的安全罢了,谁知一番苦心不被理解不说,自己冒险之举动反倒被嗤之以鼻。
“我是佛门信徒,即便死在庙中,也不要你旁门来救!”女人越说还越来劲了,后面的话简直可以说是不讲道理。
就在这时,庙中的和尚都寻来了,为首的是一个老和尚,身后还跟着不少拿着棍棒的小僧。
那女人见和尚来不仅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迎了上去,跟那老和尚嘀咕了一阵,随后手指文素白。
素白见状顿时明白,自己是着了道了,一路走下来,自己拆庙毁寺的肯定惹恼了不少人,此番看来是别人设下的局,眼下既然已经钻进来了,那么只能见招拆招了。
老和尚开始还蛮客气的,跟素白对饮了一杯,随后温声地问为什么强行带走庙里的信徒。素白没有跟他研究信徒为什么会关在地牢里,人家要想摆你,就是关茅厕了说信徒也是信徒。既然你们来这手,也别怪我文素白不留情面。
“你们这庙宇不配有信徒!”
“哦?宏玄大法,佛度苍生,我教自达摩东渡而兴,几千年来信徒遍地,你黄嘴竖子安敢此言?”
老和尚开始和文素白辩论起来,虽然身后的小僧都拿着棍棒,但老僧还是想着先以理服人。
“佛道乃千门旁术,面错点缺未得虔之精髓,此教再传世必不得兴,民绝难安。”素白语出惊人。起初他以一张雄辩之口塞了无数庙宇的住持,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佛教乃是什么千门旁术,从这种一棍子敲死的说法来看,文素白是动了真怒了。
老僧哈哈一笑道:“佛之真意早在天竺,自唐玄奘万里求经之后,中原才有大小的全章教义。我教圣主开坛,从者如云,旁术安有此貌?千门谁知耳?”
文素白手持茶杯侃侃道:“佛之终何境?乃大千世界。此乃何千?千门之千,佛以虔道之错败教义为主,安能度化?”
老僧道:“你片面之言怎能动得了我数十载佛心,你说佛语错败,不知是错在哪里?败在何处?你若说出个所以然来,今天的事尚有了断,若是说不出,免不了受我堂前的一顿棍棒,治你个藐佛之罪!”
文素白哈哈一笑道:“你这是佛堂,还是衙门?《大明律》百条千文何来的藐佛之罪?”
文素白此说吓得老和尚面色一紧,这私定律法的罪名自己可是担当不起的,于是稳稳心神道:“莫要扯这些口舌,你快道来。”
文素白道:“好!我来挑错倒显得查漏一般,你就说佛语那句真言便是!”
老僧怒道:“佛说千语,字字如金,皆能化世平冤,小子妄言竟然如此说!”
文素白道:“你速说来便是,佛之道皆是虔之语,不过你们都解错了罢了,往往良言被你等解释成废句。”
老僧当下手指文素白道:“你此等作为,正应四印。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老僧说的佛家的四法印,可谓是佛法之根本,千百年来都被称为大智慧之始。却不想文素白听到此话后哈哈大笑道:“何谓无常?何谓无我?我深陷你等小局当中,只因有过拆庙灭佛之举,所以你我今日之对垒,即因术之有常,我问你,佛云漏乃何意?”
老僧正色道:“烦恼。”
文素白哈哈大笑道:“有烦恼就要痛苦对吧?”
“对!”
文素白高声道:“三岁孩童也知有恼即痛,何用大智慧来解?告诉你,漏者在虔道中是为欲望。解为有欲皆苦,你教有欲,欲压旁支,欲瞒正道,欲统人思,欲霸天下。因之欲而陷之苦,本以大苦之身,用何等教义来度他人之苦?”
“这……这!”老僧语塞。
文素白继续高声道:“四法大印,句句错言。虔之道不是以微薄之意与人脱苦,而是以大虔之局,均世间万物,今日指你乱世之非,明日我来定拆你坏思之所!”
文素白说罢手指不远处的庙宇,又看了那和尚身后的姑娘一眼后付了茶钱离开。
文素白走后众僧呆立当场,好久老僧才道:“有此子行世,大教难全,白姑娘……你看。”
那女子对着老僧摆了摆手,随后看着文素白远去的方向道:“我既以应允,你无须多言!”
第二日文素白早早来到万法寺前,但寺中却不见一僧,只有昨天自己救的那个姑娘在大殿之中坐着,文素白进屋踢开蒲团随后席地而坐问道:“寺里人呢?”
那姑娘道:“只有我在,昨日先生之言说大妙,但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要当面请教先生,如果先生答得让我满意,那么我当先生之面,拆了这间庙宇,如果先生答不出,就请放过天下清净之所在!”
文素白笑道:“好个清净之所在,姑娘你阻不了我,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女子道:“既然先生早已看出此乃一局,为何却又不敢接这局心了?”
文素白哈哈大笑,手指大殿中的三世坐佛朗朗道:“让他来问我!”
(3)
那女人见文素白手指佛像微笑地看着自己就是一愣。
“对不起!”女人醒神后忽然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她伸手在蒲团前轻轻地一按。
文素白看似一直等待着这女人的问题,但进入大殿之后他就早有防备了。见这女人一扶地面,他立刻向前扑去。
只听一阵恶风在脑后闪过,文素白也不及细想方才的变故,直想冲过去先按住这个女人。虽然这位文相公不像其他书生那样羸弱,但也是一点武功都不会,这么一个狗抢屎姿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狼狈点抓到人也就算了……结果连人家衣服都没有摸到。
那女人见他扑过来,双手在地面上轻轻一撑,就带着蒲团后移了半米,文素白扑倒后正好抓在蒲团上。
“对不起!”那女人又说了一句对不起。话音一落,大殿中心的地面一动,就在文素白所趴的地方,两块翻板机关放下。
文素白并没有掉下去,他一只手抓着那女人身下的蒲团悬在空洞之上,面色上虽然稍显惊慌但语调却是稳定异常:“下面还有倒刃流沙?”
女人看着文素白的手摇头道:“没有。”
女人说罢短暂一顿,随后又道:“昨日还把神佛说得一文不值,今日却要用一个蒲团来救命了!”
文素白哈哈一笑道:“谁要它来救命!”说罢一松手掉到陷阱中去。
这一下摔得不轻,不知过了多久文素白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掉下来的地方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就是一个大坑,这里竟然是一个密室。看来这跟原来“关押”那个女人的地窖差不多,都是寺庙的地下建筑,空间内有桌有椅,还有一张床。床上竟然还有一个人……
“你来陪我?”文素白想起来活动一下看看筋骨是否有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下还有一个垫子。看来这些和尚并不想就这样弄死他。
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大殿中用机关害自己的那个女人。此时那个女人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你一点功夫也不会,还学人家走江湖?走江湖也就罢了,还招惹全天下的佛道?”从女人的语调中很难听出这句问话带着何种情感。
“姑娘是蜂窝山的吧?是受雇于人?”文素白反问。
那女人冷哼一声道:“姑奶奶瞎了招子,信了那些秃驴的鬼话,等我出去非烧了他的贼窝不可!”
文素白扶着椅子坐下,一边揉着大腿一边道:“欢迎志同道合之士!哎哟!”忽然文素白好像想到什么急忙又道:“这下麻烦了,他们不敢杀我,却想让蓬莱山和蜂窝山结仇。”
“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两天,那女人就明白文素白的话是什么意思了。那些和尚对阶下之囚还礼遇非常,三餐带肉……不过文素白却没有吃,也不让她吃,和尚见吃食不管用,干脆就用起了熏香。这种熏香到后来白玉婷才知道名字……筋斗云。
那一天里白玉婷不能动,只能看着文素白在地上跑来跑去,一会儿咬破自己舌头,一会儿抓烂自己大腿。两天后地牢打开两人得救之时,白玉婷心中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失落。
白玉婷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和尚不敢杀了文素白这个手无寸铁的书生了,原来他有这样一朋友,江湖上人人闻名退避三舍的千门火将。
“我乃虔之大使,蓬莱山主,岂能如淫僧一般苟且?”
事后白玉婷送给了文素白一床新被子,两人虽然在地牢中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白玉婷却寓意明了地告诉文素白,我行礼给你了,简单地说就是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跟别人睡。
这就是千门与销器门前几代的情仇,但事情到这里并没有完,而且袁天方知道得也并不像笔者描述的这样详细,只不过他听说蓬莱山竟然送被子来就忽然想起了此事。难道这算聘礼?
大厅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袁媚道:“关世兄,令师丁八爷前不久为何派出盗门猫卫?据我所知,盗门九猫的职责就是护主。”
袁媚的话说得有些含蓄,没有挑明其中的关键,关啸先是一愣,随后便满脸的怒色,丁八虽然名义上把盗门当家人昆仑山的大旗交给他了,但现在实质上昆仑山的大小事宜还是丁八爷说了算。就连有着盗门之主位置象征的九猫位也都在丁八的身边,并没有交给关啸,袁媚提及此事关当家还以为这女人是在说他这个盗门当家当得有名无实呢。
“不要把话题引开,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久经阵仗的老合?你拿不出点实在的岂能过关,哼!”关啸把酒杯一摔,将头别了过去。
袁媚道:“好吧!那我就直接说,恐怕丁八爷前不久在古韵茶楼遇刺的事情关门主也不知道吧?”
袁媚此话一出大厅中又是嗡的一声炸开了,在场的人虽然都敬重柳七但更多的是怕。柳七是个老妖怪,德高望重的七公子,更是天下杀手的老祖宗,不过老祖宗早已淡出江湖了。如今的江湖,丁八爷才是大拿,很多人的生计都掌控在丁八爷的手中。丁八爷遇刺?
“开什么玩笑,即便有不长眼的对我师父下手,想必也跟对付关某人是同一群人。”
关啸的话压下了大厅中的反应。
毕竟在座的有很多人这次来的目的是听蜂窝山给交代的,前不久蜂窝山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清楚得很,肯定不会因为袁媚朦朦胧胧的两句话就把人们的注意引开。
“袁姑娘说得不错,我这次来这里的目的跟这件事也有很大关系,实不相瞒,前段时间还曾有人意图对我这副老骨头下手!”
说话的是柳七爷……
众人听罢连惊讶都免了,直接都呆了。如果有人敢对丁八爷下手,那么可以说这伙人胆大,但如果是对柳七爷下手,那么只能用疯子来形容了。不说柳七爷自己什么手段,就看他身后的亮杀组织……跟柳七爷过不去就等于跟全中国的杀手过不去。
同时大家也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柳七今天亲到现场,帮蜂窝山的前人张陷空说话,那么行刺柳七的应该和蜂窝山没有关系了,柳七的招子可不会暗到这个程度,那么……
(4)
蜂窝山袁媚的话虽然说得不多也点得不透,但话里的意思在场的老合都清楚非常,袁媚显然是说,蜂窝山最近的一些举动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本来实际的证据没有拿出来之前,就这短短的几句话很难让人信服,不过从柳七爷话里的风向在场的老合们多少分析出一些端倪。百年江湖还从来没有人说过柳七的招子出过问题,虽然老爷子现在已经到了老糊涂的年纪,不过在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精干的小老头虽然年纪到了妖孽的地步,但在行事作风说话上……离老糊涂还远着呢。
既然柳七没糊涂……那么蜂窝山真就有可能是无辜的。
“哦?那关某人先谢蜂窝山的救命之恩,同时也希望袁姑娘再说得清楚一些,贵山五鼠赏我的霹血弹和螺旋筷子我可都带来了!”关啸说着将两件东西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这两件东西年轻人都不认得,在场的只有几位老人对这东西有些印象,都是蜂窝山物件。
霹血弹听着有点像武侠小说中的唐门暗器,扔出去就会爆那种,其实这个椭圆形的物体是不会爆的,但如果这玩意儿打进人的身体中却比爆炸还令人痛苦。
霹血弹是用磁石做成的,但还与普通的磁石有很大的差别,一般的磁石都跟地球一样只有南北两极,但霹血弹却用蜂窝山的独门手法做成了三极石。这玩意要是在血肉里待一会儿,不仅会直接影响正常人的内脏功能造成心衰竭等,更可怕的是还有可能会造成血管爆裂。
螺旋筷子这个知道的人就多一些了,这玩意儿学名叫作滚肉刀,但形状却跟刀一点儿不沾边,无论从长短还是粗细上来看,都像筷子更多一些。
清初时期,一位蜂窝山的前辈靠着滚肉刀这一暗器在江湖上大杀四方,闻者皱眉。当时江湖有句谚语叫:“不怕滚刀肉,就怕滚肉刀。”这位大侠还混过一个比较出名的组织,而且还是一个不小的头目……那个组织名字叫红花会,头目的职称叫三当家……
这玩意儿直接从名字上理解就能有直观的认识,滚肉刀插入身体后,小指粗细一样的伤口,但你要想把暗器拿出来……起码挖碗口那么大。
关啸将两件物件拍在桌子上后,立刻又有其他人开始掏东西往外亮,无一例外都是蜂窝山的成名物件。
“袁姑娘,解释解释吧?”关啸对其他人如此默契地配合他感到很是欣慰。
袁媚看了一眼父亲,见袁天方点头,锦毛鼠才朗声道:“大家所亮出的这些东西,确实出自我蜂窝山之手。”
在场的小辈闻言顿时乱了起来,绕了半天蜂窝山还是承认了恶行,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江湖人讲究的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无梁莫去结,有梁就要解。
混乱只是暂时的,袁媚说完话后环顾了一下,并没有在嘈杂声中继续,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坏了身份,所以急忙将后辈的言论压了下去。
袁媚继续道:“但这些却是受意于人……而且我们也并未下……”
袁媚刚要说五鼠没下重手,一旁的关啸就暴怒了,但因为有柳七在场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只不过敲打着杯子高声吆喝道:“受意?还重手?来呀,现在你就下个重手我看看?受意?受意于谁又能怎样?那个人对我外门行掌控着生杀大权?受意?我看你是受意于老朱家吧?”
关啸此话一出,在场蜂窝山人面色无不一暗。
受意于老朱家?哪个老朱家?当然是明朝朱元璋的朱系。朱元璋大杀外八行这是个江湖人就清楚,但被打压的外八行中唯独没有销器门的存在,销器门是明朝中期才挤进外八行的。关啸这话里的意思颇有些要将蜂窝山人择出外八行江湖之外的意味。
“这群丫头的行事是受意于我!”
“你……”关啸刚要拍桌子站起来,但立刻就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柳七爷。但堂堂的盗门关大少手已经抬起来了,就这样放下岂非太没面子?关啸反应还是蛮快,急忙把另一手也抬起,两手摆大山,鞠躬在堂前道:“七爷,后辈斗胆问一句,您老此举何意?”
关啸这临时的改动作和话语收到的效果还不错。很多人都在心中暗暗嘀咕,这丁八的徒弟果然不简单,敢跟柳七这么不卑不亢地说话,除了刚才发言的千门主将外,这小子也算一个。
柳七摆手示意关啸坐下,然后袁天方也招呼袁媚站回到自己身后。
“这件事很复杂,若不复杂也不会有今日的江湖大宴,蜂窝山前一段时间的举动都是我柳七授意的,当然这里面有原因,如果哪位不想听原因想直接把场子找回去净手解梁子的话,随时欢迎,如果不急的话,就听袁姑娘把话说完如何?”
最近对江湖同道动手的最大元凶竟然是柳七……
这是让所有人想不到的事情,柳七乃是亮杀门的一门,手下死士五百余人,个个都是顶级的刺客,怎么动刀子见血的活还要求蜂窝山来做?
柳七又为什么玩这一手?
这些问题没人去问,也没人敢问。反正袁媚马上就会将答案揭晓。
但不知不觉间,宴会的主题已经跑偏了,当然了,这些人都希望是偏的,因为几乎所有人对那个叫张陷空的是忠还是奸都没有一丝兴趣,他们更关心的是柳七爷为什么忽然对自己下手!
在考虑蜂窝山拟定主题与跑偏后主题关系的现在只有高门主一个人。
张陷空的平反,柳七爷的授意……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5)
袁媚说出因果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在袁媚没说之前,高阳便已想到了这个结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但仍有见证人活在世上,而且这位见证人的可信度在江湖上绝对是最高的,所以这件事谁也别想用年代久远不知情的理由赖掉……
张陷空死于民国七公子之手。
这是百年前的梁子,但无论多久,血债总是要用血来偿还的。
中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夹缠的话,事情就简单了,蜂窝山卷土重来,报百年前张陷空水西门惨死的大仇。
但如果中间再加上为张陷空平反的话,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老一辈的恩怨留到现在来解决虽然并不算坏江湖规矩,但江湖道义上并不提倡这个,你蜂窝山人四处对人下手,报完仇后再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老师祖当年死得冤?
于是柳七爷想出这个办法。
一者可以让蜂窝山人解解恨,然后再碰个头把事情说清楚。而且这样办这段仇恨可能就算到此为止了,毕竟没有人因此丧生,虽然受点伤,但也犯不上因为这事就和柳七结下梁子。
至于张陷空是如何冤枉的话袁媚说就没力度了,看来需要蜂窝山前辈出面陈述,然后七爷旁敲才行。不过袁媚说完这些后并没有退回去,看来她还有话说。
袁媚把这一段时间对大家下手的理由说罢,场面沉默了一阵。
随后两个人同时高声道:“袁姑娘……不对吧?”
这两人说完发现竟然没有人跟自己配合,不由得隔着几张桌子对望了一眼。
说话的是盗门的关啸和千门的付可。
付可很绅士地对着关啸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提出疑问。
后者本该礼貌地点点头的,但一见是千门中人,关啸那点风度便抛于脑后了,关大少冷哼一声随后对袁媚说道:“无论是新仇还是旧恨,‘礼’尚往来都是应该的,这点我没有疑问,不过我记得方才袁姑娘的话跟现在的说法好像有很大出入吧?”
袁媚轻声道:“关世兄太心急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等我说完你就清楚了!”
“好!你继续,我听着呢!”关啸本来还想加一句,希望你别把我们当傻子的……但话卡嘴边上没有吐出来,柳七爷的威慑力太大了。
袁媚将头转到付可那一边之时,王龙生正附在付可的耳边嘀咕。付可见袁媚看过来不等王龙生把话嘀咕完就高声说道:“大姐,众所周知,民国七公子当中可没有我蓬莱山人呀,蜂窝山为何要对我等下手?而且你方才还说,你们为了不结怨太深,报仇的过程中走的就是一个过场,没有下黑手。空中移动堡垒你们都用上了,还叫没下重手?怎么才叫重?”
袁媚听到这些并没有惊慌,仍然是很冷静地回答道:“这位世兄也是太心急了,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好!好!”付可也学着关啸的调调,摆了摆手随后抱膀靠在椅子上等候袁媚的回答。
关啸的意思很明显,因为开始的时候袁媚说他们出手是为了救人,结果这会又变成受意于柳七爷,走一下报仇的过场了,前话后话相隔不过十几分钟,傻子都听得出有问题。其他人当然都听出话里的毛病了,没有发问原因有两个,前者是没有受到过蜂窝山的“照顾”,这次就是来打酱油的,话不多说,事也不多听;后者就是慑于柳七在此。倒不是说都是怕柳七怕得不敢说话,毕竟是江湖宴嘛,规矩总要有的,主事人在那坐着,老江湖们都重的是这个规矩,在场中最不守规矩的也就是关啸和付可了。
袁媚喝了口茶后继续说了起来。
原来蜂窝山为了这次的江湖宴准备了很久,主要原因就是找不到柳七,七爷是关键人物,是见证人,也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凶手。如果柳七爷不能出面的话,恐怕一切都将是空谈。
就在几个月前,蜂窝山的一位老辈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柳七爷当年叱咤江湖的两把宝刃墨杀、赤斩。
当袁媚把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千门众将才都是一愣。就连一直喝酒一言不发的华亮都抬起头来看着高阳。
“这么说老张头是蜂窝山的人?”华亮小声道。
高阳点了点头。
柳七的两把刀都在他手中,下了长白山之后这两把刀有两次离身。一次是在第七分部看见白露,高阳一口气攀上四十九楼,出刀打倒保安之后就晕过去了,随后刀就被赵义收了起来。第二次就是在南京,还是因为救沈舒原,墨杀和赤斩两刀齐出都掉在海市蜃楼当中。
起初高门主还以为会是沈家的人收走了,没想到下方山的时候却是老张头儿还回来的。
这个老张头儿华亮和高阳都认识,可从来就没想到他竟然是蜂窝山的人。袁媚没有注意到千门这桌的低语,仍然在继续陈述。本来以为可以通过武器找到柳七爷呢,没想这双刃竟然不在柳七的手中了。袁媚并没有挑明刀就在高阳手里,这样的话就坏了规矩了,所以她这里含糊带过。因果的陈述还在继续,但这个时候高阳已经全明白了。
这场江湖宴绝不像柳七和蜂窝山人说的那么简单。平反?即便是有此目的,估计也仅仅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噱头罢了。
“那个老张头可是跟鹰爪子一起上的方山!”王龙生小声说。
高阳笑了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