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观音卷 第八章:鱼服潜龙

(1)

高阳和冷香回到四合院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多。

本来两人十一点的时候就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了,不过是回来的时候费了一些时间而已。差不多围着五环绕了一圈后,两人才打道回府。

冷香已经困得不行了,到家后一头便扎进房里。

客厅上华亮和王龙生仍在。

“你咋才回来?”王龙生见高阳回来,急忙起身上前,然后连连对高阳使眼神。

火爷还在喝。

高阳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道:“路上担心天姥山的坠上,所以绕了一阵,你们两个好兴致啊!”

王龙生问道:“怎么?踩盘子的时候跟神调门人撞到脚了?”

王龙生还以为神调的也去踩盘子,两边碰的头呢,却不知是在茶桌上见到的。

高阳摇头道:“估计那女人上次跟我飙车吃了瘪,所以寻机会找场子呢。没大事。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王龙生点头哦了一声。

高阳道:“那你就去休息吧,我来舍命陪酒鬼!”

王龙生龇牙道:“你可别跟老华一起疯啊!明天还指望你们俩呢。唉,这是害的哪门子邪啊!”高阳对王龙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有谱。

“我去,别喝了。你还以为明天我真就给你放假咋?”高阳甩出一颗花生打向华亮手腕的穴位。火爷手一抖,就将酒瓶口对准了飞来的花生。

“老高,你让我缓缓中不中?”

高阳哈哈一笑道:“不成。事我分析了,虽然具体的你没对我说,但我猜个八九不离十。起因应该是咱们在贝勒府吃饭,遇到蜂窝山锦毛鼠,事后我说你武功未到巅峰,所以扛不住她的倾国之美,你不服气自己试验了对吧?”

华亮身边已经摆了三箱酒,两箱内销的古井贡,每箱都是十二瓶的,一箱内销茅台,四瓶装的那种。即便算别人帮着分担了几斤,现在火爷起码也有十五斤白酒下肚了。

“嗯!是,你回长春的时候我又去找她了!”

华亮淡淡地承认。

高阳将华亮的瓶子抢下然后拿过两个杯子来,每人倒上一杯后才道:“结果你这不找还好一些,一找之下反而将自己陷入其中了对吧?”

华亮点了点头,随后又马上摇了摇头道:“老高,你应该清楚我,她生得漂亮我瞧几眼是正常的吧?但我再次去找她一谈之后,我发现她跟多多很像,性格等很多方面都很像。”

高阳用食指指着火爷的面门随后摇了摇说道:“美是用来欣赏的,生得漂亮的事物每个人都应该喜欢,这是没错的,但你清楚我所说的抵抗是什么意思!”

华亮摇头道:“我忘不掉的是多多!”

高阳哈哈一笑道:“其实现在要解决的只有两个问题,第一你认为我们和她们现在是敌对立场,所以你那似有似无的感情出现得很不是时候,你担心明天的江湖宴,会因为你潜意识的手软而坏事!”

高阳说罢第一点后停了一下,看着华亮。

华亮扬了扬酒杯示意满上,随后道:“你都知道了还跟我说个屁,就算是这么回事吧!”

高阳将华亮杯中酒倒满随后又道:“第二件却是你为自己的借口而懊恼,当官多多死后,你以为你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了,没想见到锦毛鼠之后竟然会陡生爱意。她性格像多多吗?我不觉得,这无非是你安慰自己好似背叛之心的借口而已!”

高阳声色俱厉,拿着酒杯看着千门火将。

华亮的酒在唇边,但并没有仰头而饮,他也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高阳。

两人对视了差不多有十秒。华亮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看着天边的晓月沉默了起来。

高门主自己拿过酒一杯杯地喝了起来。

官多多。

那是火爷爱上的第一个女人,她死后火爷也认为这是他唯一爱上的女人。

她的死是华亮自己一手造成的,但火爷并没有后悔,只因为多多走时那舒适的眼神。两人都清楚这是最好的结局。

江湖不仅仅有刀光剑影,江湖还有那儿女情长。

无论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还是刻骨铭心的感情,都是江湖人生的风景。英雄也罢,小人也好,畅快时大笑,烦恼时长息。

“哎!”火爷一声叹息,这声感慨含义无数。

“哎!”高门主也跟着一声长叹,但这叹息中却只有无奈之意在盘旋。

“下面我要说的是如何解决这两个问题,如果简单来说这两个问题可以用一个方式去解决,不过我认为你应该不想这样,所以我才把一个问题分成两个问题来说。既然是两个问题,我们就用两种办法!”

高阳自己仿佛在说绕口令一样将这段话说完后,华亮已经走出了客厅。“明早将衣服给我送过去,至于那问题让我自己来解决好了!”华亮一边说着一边走回到西跨院的房间。

高阳侧头看着火爷的背影苦笑道:“好的!”

饭菜并不冷,看来几个丫头也都知道疼人了,肯定在老华喝酒的时候给热过不少次,酒杯也不少,看来自己走后付可和张磊也都过来陪了几杯。高阳看着餐桌一边喝着一边分析着。

一个八卦挂在正厅的北墙上。

抬头看八卦图的时候高阳又想起了东北拜祖时候的灭香一事。

于是高门主将将歪歪斜斜的酒杯都立起,摆成个八卦形,将每杯酒都倒满,拿起一杯对着空桌道:“千门八将,干杯!”

夜。一点四十分。

一个三米高、两米长宽的巨大包装箱被十几个人小心地抬进滕王阁酒店。

(2)

“以前这一带就是江湖人的天堂。”车开到大栅栏时王龙生伸手向窗外指了指。

这次八个人同坐一辆三厢的加长车,由千门风将掌舵,开往滕王阁酒店。

“大栅栏不就是一些卖小吃的吗?”付可一副不解的表情问道。

王龙生每当开汽车的时候都会玩后脑勺看方向的手艺,听付可问话这鸽子又一手掌着方向盘转过头来道:“卖小吃?告诉你,一百三十多年前的江湖宴就在此地摆的。当年我灰鸽子掌门王远也有参加,群山聚会,盛况空前哪!”

付可闻言急忙道:“生哥,说来听听!”

“好!我就说来给你……”没等王龙生把话说完。

高阳急忙上前用力将他脑袋转回去道:“等你说完我们还活不活了?”

王龙生哈哈一笑又转头过来道:“让阳哥给你们讲讲江湖宴,别到时候丢人!”说罢才转过头去安心开车。

华亮坐在最后喝酒,冷香最小,无奈只能也跟着坐在最后负责起给亮哥倒酒的重任。

“上一次的江湖宴是在清光绪五年,名义上的原因是因为会友镖局的重新开张!”高阳刚说两句话,付可就插嘴道:“阳哥!啥叫名义上是?难道还有内在原因?”

施妖一旁道:“这不废话嘛,老实等着听就是了!”

付可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

高阳一笑继续道:“老王,来给我捧哏,但不准你回头哈!”

王龙生哈哈一笑道:“不如来三口吧,老华你说呢?”

王龙生说完之后侧头向高阳眨了眨眼,二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之所以把给后进将才们讲历史搞得这么麻烦主要是因为火爷。

“好!”华亮将酒杯一放还真应下来。

王龙生一看华亮搭话急忙道:“啥叫名义上呢?难道还有内在的原因?”王鸽子重复的竟然是付可说过的话。

华亮一边紧接道:“这不废话嘛,老实等着听就是了!”

华亮说完,张磊付可和三个姑娘都露出了笑容。高阳华亮和王龙生都是门里的元老,王龙生这人还好相处得很,平时都是笑嘻嘻的,但跟高阳和华亮在一起的时候几个后进都有些放不开,如今见哥哥们在自己面前说了相声,气氛一下融洽了许多。

只听王龙生继续道:“那不行,说故事就要说得透彻,有凭有证有根有据,你说对不?老高!”

“要说这会友镖局当时可了不得了。总镖头宋彦超一手三皇炮打遍天下未逢对手,我门的前辈,当时的千门火将宋毅斋与其相斗也不过是一个平手的局面。”

王龙生此时插话道:“哎呀哎呀!这么说三皇炮不弱于白拳啊!”

华亮在一旁高声道:“你不懂此道就不要妄言,虽然当时宋师祖为何没胜我不敢说,不过我出道江湖第三年,就遇到过正宗三皇炮夫子手的传人,不过二十回合就败于我!”

高阳一拍大腿高声道:“不要打断我好不好!”不想这一拍就刚好拍到施妖放在自己腿上的小手。

妖妹很无语地笑道:“他们打断你,你就要‘打断’我呀!”

众人一笑。高阳继续道:“这宋彦超虽然年纪不大,但江湖辈分极高,与董海川都平辈论交。会友镖局被他经营得是好生兴旺,就连当时我千门主将的哥哥李鸿章都请其给保家护院!”

就这样三人以群口相声的形式,将这一段江湖史讲与付可等人知道。

高阳说此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讲故事,这其中甚至有很多王龙生和华亮都不曾知道,但他分析出来的因果在其中,说这些也主要是让众人明白今天的这段恩仇。

“却说那会友镖局兴旺如斯何来重新开张一说?又是何等原因让它中途歇业的呢?其根本原因就是李鸿章,晚清千门主将李鸿文的哥哥。”

当高阳说到这些的时候就连王龙生都忘记捧哏了,这是一段他们灰鸽子都不知道的秘史。

李鸿章在朝廷得罪了什么人高阳并没有点透,但除了千门火将外谁还不记得这个历史当中叱咤风云的人物,以他的身份还能有怕的人,还要请看家护院,那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而且就因为会友镖局为李家护院,竟然差点歇业破产。最后若不是南北盗门联手,保下李鸿章,恐怕中国近代史都要改写。

“这李鸿章得罪了什么人?为什么?当初千门主将李鸿文为何没有插手?”这样的问题不仅王龙生捧哏发问,就连施妖等也上来了好奇心,但高阳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反正一言带过,说此事不是主题,他也不清楚。

“就说那会友镖局歇业半年之后重新开场,巧的是会友镖局开场准备大宴宾客之时,另一家镖局也在北京大张旗鼓地准备开业了,而且竟然也准备在此时大摆江湖宴。

“这家镖局叫源顺镖局。总镖头更不陌生了,就是名列七公子之中的大刀王五王子斌。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这宋彦超当然不是母的,王五爷的护心毛都比一般人的头发长。同一天摆下江湖宴……请帖送遍神州七十二座名山堂口。无论你是内门行,还是外门行,只要你是一门之主、一派之长,我礼数必到,请柬定到。

“这样麻烦来了。当时江湖豪客几乎每个人都接到两张帖子。去哪里都免不了得罪人。在江湖宴前三天,北京城大街小巷就住满了蜂拥而至的江湖人。茶馆、饭店、浴池……只要是江湖人的地方,见面问的肯定是那一句话:‘你准备去哪家?’

“按理说那大刀王五虽然最近几年在江湖上闯下了些名声,但在当时也万万跟宋彦超比不了,大家之所以不好违王五的面子,只因王五的请帖上除了王子斌三个大字外,还有着六个人的名字:沈潸君、宗继辰、李照生、薛避淮、石永坚、柳断魂。

“后面这五个人的名字很生,也都是最近几年在江湖上走动的,但沈潸君……没有人不知道。他在江湖上有个称呼叫沈财神。只要是江湖人,特别是那时候的旧姓老合,没有人愿意去得罪这么一个财神爷。神州乱象已生,结交了沈财神就等于多了条命。

“那时请帖上除了沈潸君外,后面的几个人还都算是无名之辈。直到十几年后,八国联军进北京,这些人才一战成名。虽然后来花门二姐赛金花一举盖过了所有人的风头,但只要是江湖人就不能忘记,那时的北京城,那时的江湖客,那时的江湖情。外八行的手段在保家卫国一刻,显示得淋漓尽致。”

(3)

“那么最后人们都去哪里了?”

这是几位听众的疑问。由此可见高门主的包袱甩得很成功。

“让我喝口水,剩下的让老王来说!”

高阳讲了半天口干舌燥,说完这些后刚准备找水,就见火爷已经将酒杯递了过来。

后面的事情王龙生是知道的,当下一边开车一边道:“江湖宴开始前两天由当时江湖中江湖辈分比较高的老人物,联名拜帖找到沈潸君,几人密谈了一番,最后决定两家摆在一起!”

“两家摆一起还不乱套了?”施妖对这段历史也不了解,如今也被带起来了兴致,所以有疑问便开口。

王龙生笑道:“当然乱了,不过却都是按江湖规矩办的事情,乱才精彩嘛。就是因为那次的江湖宴,才有了后来崂山斗法,有了后来晚清十大高手的乱斗。总之引出了后世不少的恩怨。不过我分析,老高这次要说的却是张陷空与七公子之间的纠葛。这方面我就不太清楚了!”

高阳一杯酒喝下去后更渴了,正在那儿舔舌头呢,听王龙生说到这里便接话道:“对!你知道当时去找沈潸君的几个人都是谁吗?”

王龙生道:“好像有董海川、陈劲升、葛连城……咦!是沈家现在的家臣啊?”这些人王龙生都清楚,不过以前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如今高阳提起他就知道肯定有目的,所以叫出这些人名的时候就认真地分析了一番。

“这些人不是跟了沈家几百年了?”王龙生马上又有了疑问。

高阳摇头道:“当然不是!当时去的五个人除了你说的三个外,还有被江湖人称为万里无波的欧阳铁。这人原来是粘杆处的侍卫,后来粘杆处分解之后,就降到外衙做了个捕头,算是一个官面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沈家有几百年的关系呢?欧阳家是雍正帝培养出来的包衣奴才,粘杆处没有散之前绝对是死忠于皇家的!”

施妖一旁急等着听后面的故事呢,于是就催促道:“后来怎样?张陷空和七公子怎样了?”

高阳道:“当时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江湖人在一起喝茶的喝酒的也有,吹牛的有,斗艺的也有。只不过是据江湖上传,说张陷空在江湖宴找李三爷谈什么事情没有谈拢,最后闹得蛮不愉快的!”

付可有个疑问一直都压着呢,要是不解决是越听越糊涂,见妖姐自己也插话,当下也不再顾忌径直问道:“阳哥,我还不知道这张陷空是谁呢?是宋彦超那一边的,还是王五那一边的?”

高阳笑道:“刚才我不是说一共去了五个人找沈潸君谈吗,这最后一个人就是张陷空,按这点看应该是宋彦超的朋友,不过这里面还有很多事,如今马上到地方了,就回头再仔细分说。今天我们讲这些出来,主要是让你们清楚,江湖宴是什么,同时也要明白,这次的江湖宴会是关系着百年前的恩怨的!”

付可道:“你还没说啥恩怨呢?”

施妖一边道:“你傻了,生子不是以前就说过了,后来张陷空死在水西门军火库了!”

付可忽然想起王龙生在他们刚从内蒙古回来的时候确实说过这个问题,于是便点头道:“哦!对,想起来了。这张陷空正是蜂窝山的人,如今蜂窝山请客,邀请外八行肯定有算旧账的意思!”

高阳点头道:“不过江湖宴上,一切都会按江湖规矩来。我已都有了安排,大家吃喝的时候看着点小妖的眼色就是了!”

见车马上就开到滕王阁酒店了,高阳也就不再继续说这些问题。

今天八人都穿得比较正规,虽然不像是贵族宴会一般男士燕尾、女士晚礼,但也都西装革履的。

朗朗还做了一份大礼。

虽然是江湖宴,但青天白日的酒店门前并没有挑起绿林旗,不过排场可是不小,接车接人的站了好几排。

千门座驾驶进停车场后,一个小瘦子带领几个人过来。在车门处高声喊道:“蓬莱企业燕老板,携众位经理光临!”

这一嗓子声调高亢,比广播喇叭还亮上几分。小瘦子喊罢,人群分开,蜂窝山锦毛鼠带着四个人走上前来。

这四个人竟然都是女的,其中还有在海南偷袭高阳的那位。

锦毛鼠上前拉开车门手摆大山道:“燕老板仙驾,蓬荜生辉,礼数不周,怠慢勿怪!”

众人下车在锦毛鼠的带领下走向酒店,那小瘦子跟在身后,口中吆喝声不断。

“蓬莱企业贵宾八位。恭请入厅!”

到了酒店里面,服务员的装束就一变,跟外面的迎宾截然不同,看来酒店当中已经被蜂窝山包下了,或者说这本就是蜂窝山的产业。

里面依然有报号的人,而且这次就全然是江湖口吻了。

“恭迎,蓬莱山千门八将!”

“蓬莱山贺礼,蓬莱山贺礼……蓬莱……”

喊了三声蓬莱之后,喊贺之人竟然没有了下文。

厅中之人都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在内堂之中喊贺的小胖子。这个胖子竟然跟外面的那个瘦子长得一模一样……看来竟然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但两兄弟相貌相同,体型相差如此悬殊的却异常少见。

胖子拿着礼盒也尴尬得很。

喊贺之人,有两个必备的条件,第一个就是要嗓门亮,第二个就是要眼界高。

嗓门这东西好练,常出去吆喝就是了,但眼界可是靠练的。

罗家兄弟在江湖上喊贺多年,自负眼界是没得说,虽然这次外门行很多的人物他们也都不认识,但前面早有蜂窝山的人给他们看过了照片和资料,所以人名称谓是错不了,再一个主要的就是贺礼了。

贺礼这东西蜂窝山人当然不会清楚别人都拿来的什么,所以只能靠罗家兄弟的眼界了,前面无数珍奇异宝小胖子都吆喝得分毫无错,可千门带来的礼盒一打开,罗胖子就蒙了,这是什么东西?古董?工艺品?都不像。

若是古董直接按形象吆喝就行了,工艺品更好说了,不过他认为这种场合也没有人会带当代工艺品来。

千门礼盒漂亮至极,光这个盒子就是珍品。

罗胖子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然后高声道:“蓬莱山贺礼:小棉被一个!”

(4)

“小棉被?”

虽然前来的群豪都已经送到二楼了,但留在一楼看风向的各门各派的小喽啰还不少,说是喽啰但身份也都不低,因为身份若是低了也就不会带着来了。

这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兴奋异常,暗地里想着蓬莱山这样的外门行大山头会拿出什么样的贺礼来。结果小胖子吆喝完“小棉被”后,这些人愣了片刻全都笑了。

此时高阳等已在锦毛鼠的陪同下上了楼。所以留在一楼的人也就对此都敢议论了。

“罗胖子!你是不是几年不跑江湖,眼力都丢了?堂堂蓬莱山会送棉被?还小棉被……就那个盒子枕头都装不下,你怎么想的?就是不认识也喊点别的!”盗门李建伟和这罗胖子是旧识,所以当面就开玩笑数落他。

如果两人若是不相识,在这种江湖大宴上若是谁让谁掉了面子,那仇恨不比杀妻夺子小多少,出来跑江湖的,多数人都是把脸看得比命还重。

“伟哥,你可别逗我了,我罗格没有别的能耐,但东西绝对看不错,蓬莱山送来的真是一床袖珍的被褥!”

“啊?”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都不大,但也并不是那种背人的耳语,而且楼下的众人也都对这件事留上心了,都凑到两人跟前去。罗格这一番话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不认识罗家兄弟的还是认为罗胖子看错了东西了,但李建伟和罗家两兄弟是多年的交情了,当年丁八爷做寿的时候就是李建伟喊他们兄弟来给喊贺的。

这兄弟二人眼界绝对没有问题,现在官方很多出土物件专家看不准的时候,都会送他们哥俩那里去。

“千门这是存心来找事啊!看来关兄弟的担心有道理!”李建伟自语道。

这时又有客人到来,罗格急忙拍了一下李建伟示意自己去忙了。

原来在大厅的时候高阳等人没有注意,上了二楼后王龙生指着电梯上面的一个标志轻轻地碰了一下高阳。高阳抬头一看笑了。

原来这家酒店是沈家的产业。不过想想也正常,那沈青竹成了锦毛鼠的跟屁虫,蜂窝山办江湖宴用他沈家的地方没有什么说不通的。

以前滕王阁酒店什么样子众人并不清楚,但高阳和冷香昨天晚上前来踩盘子的时候就看得明白,这次为了江湖宴上的排场,酒店内部肯定做过改梁式的装修。啥叫改梁?就是去掉了很多原来建房时就有的大支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空间大。

高阳等八人被安排到东首的一张空桌。紧挨着的两桌人高阳都认识,左边坐的是红手绢的门人、天生魅音的翁萱见到高阳进屋后便一直看着他在笑。

右边坐的是老北京青帮。乔爽夫妻带着几个人见到高阳前来还都寒暄了一阵,李红还拍了拍付可的脸蛋。

施妖见到一撮毛的传人后表现得很淡定,浑然忘却了郑州一事一般。

八人坐定后,蜂窝山五鼠告罪出门接别人去了。

厅中的江湖客都自顾身份闷头喝茶,气氛稍显凝重。

王龙生四处观望了一下随后跟高阳道:“跟鸽子们传来的消息差不多,盗门的丁八、亮杀的柳七都没有到,老一辈也不少,蛊门的薛定滇到了,花门来的前辈是巧婆婆,北京三大帮过来也都是几十岁的主事人。”

张磊付可虽然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但显得并不拘谨,付可还仰着身子歪头跟身后的一个红手绢的女弟子聊天。

火爷见桌上无酒便有些郁闷,等到自带的瓶子被自己喝空后,便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

“蜂窝山就这样摆宴的吗?酒都不上!”

华亮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但那一下酒瓶子放得相当脆生。厅中人说话多数都是低语,这一声脆响把所有的注意力就都引过来了,所以华火爷随后的话厅中之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是!一群小丫头办事就是不行,晾着我们在这干坐什么时候是个头?”

说话的是当代盗门家主,江湖人称天下无宝的关啸。

他这几句话说得比华亮还辣,语气间竟然视蜂窝山一门如无物。

厅中跑前跑后的几乎都是后辈,所以一时间竟然没人敢说话。

“关当家说得不错,五个丫头还小,江湖礼数上多有遗失,老头子我先给关当家赔礼了!”

一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厅中的屏风后走出。

这人走出屏风后王龙生就附在高阳的耳边低声道:“这老家伙还活着,他就是当年在陕西道上横行了几十年的张翻海。没想到他竟然是蜂窝山的人!”忽然出来这么一位老头子接话,关啸也是一愣。对方虽然嘴里说赔礼道歉,但那语气可丝毫不像是要赔礼道歉的意思。

关啸瞄了两眼发现并不认识来人,于是便道:“这位老伯,不知道您跟蜂窝山的五位美女老鼠是什么关系?”

关啸说完这话后,坐在关啸身边的老者就一咧嘴,他本来以为关啸认识这个人呢,所以没有上前说话,谁知道这小当家一张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急忙凑到关啸耳边嘀咕了一阵。

“哦?原来关当家并不认识我老头子,我叫张翻海,你这个年纪不认识我也正常。有机会的话去问问你师父丁八爷,问问张翻海是何许人也!”

张翻海说完将头转到千门这桌抱拳赔笑道:“怠慢之处还请火爷海涵,只因还有几位前辈未曾到场,所以这酒宴未上,只摆了一些茶点。火爷要想喝酒也成,咱绿林有绿林的规矩。前辈未到开头樽酒不是没有前例的!”

这是江湖规矩,华亮当然懂,但火爷何曾忌惮过这些,这第一樽你喝得我便喝得。

“上酒!”没有废话,华亮直接接过了这蜂窝山江湖宴上第一个江湖令!

头樽!

“上酒喽!蓬莱山千门火将叫开头樽!”

(5)

所谓江湖令,并不是指什么令牌令箭一类的东西,而是令子,就是几千年来绿林道传下来但并不成文的规矩。

咱们平时坐一起喝酒,要是讲究一些的还都让席间的长辈先饮这第一杯呢,江湖令也是如此……头樽长者。

不过这其中的差别就是我们平时喝酒如果错了些酒桌的规矩无非就是罚酒一类的,但江湖的铁板规矩却非这样。抢喝头樽目无尊长者,立题不过就要打掉满口牙齿。

立什么题?谁来立题?这就要看等的是谁了。

酒是女儿红,正宗的窖藏女儿红,泥封的坛子浆布的盖口,火爷轻轻一掌拍碎泥封,顿时酒香满厅。

“咱也来一坛先喝着呗!大哥!”不知道哪张桌上的冒失小伙来了这么一句,随后就挨了一个嘴巴!

有蜂窝山的侍者上来倒酒,却被火爷拍开,旗袍女很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下一步该怎样。

酒敞口放在桌子上,火爷拍开泥封后并没有给自己倒酒,也没有让侍者倒酒。

大家还以为这位嚣张的小伙如今后悔开这个头樽了呢。

就听华亮道:“张老爷子,既然我开了这头樽酒,就想喝得滋味浓点,不知老爷子能不能尽一尽地主之谊呢?”

华亮说完这句话众人都明白了,这哪里是后悔了,人家想玩得更大一点。千门是要强按头。

江湖上曾经出现过一段经典的对白,原话是出自隋唐年间的盗门堂主程咬金。

瓦岗山争夺瓢把子的时候,程咬金让当时的瓦岗山当家人翟让倒酒。

老翟当然不肯。

程咬金便道:“老子看你不顺眼!”

翟让满不在乎:“不顺眼又怎样?”

程咬金道:“有仇三更酒散算,无仇席前强按头!”

后来翟让为程咬金倒了杯滚油酒,老程仰头便喝,喝完虽然舌头上都是大泡,但仍哈哈笑道:“老子按了你的头,你还有什么脸跟秦哥哥争这寨主位!”当时程咬金是想让秦琼上位的,不想后来却阴差阳错自己做起了混世魔王。

今天蜂窝山是主,张翻海拿话将火爷挤上头樽,火爷此番让他倒酒,正是强按头的举动。

华亮此话一出顿时满座哗然。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则是一脸坏笑等着看笑话。

大家都想到了这场江湖宴肯定热闹,却没想到会热闹到这个程度,还没有开席呢,就满屋的火药味。

“好!老头子就为火爷倒上一杯,老头子我有几十年不曾给别人倒酒了,四十年来老头子我是一杯酒一个阎王状!”张翻海一边说着一边提起酒坛。

他说的确实不是大话,几十年前张翻海在陕西道上的杀虎口开黑店,放翻了无数走西口的好汉。

“咔嚓!”张翻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劲,只见酒落到华亮手持的杯中后,火爷手中的酒杯忽然裂开。

“怎么回事?”大家都凝神静气地看着这边的热闹,忽然听到咔嚓一声都不知何故。

“酒杯裂了!”有人小声地指点着。

“咦!那酒杯裂开了,酒怎么不漏出来呢?”

“这你就不懂了,他用手掐住了,只要他一松手就完了!”有些人开始不懂装懂了。

华亮持着杯面无表情,既不去看面色凝重为自己倒酒的张翻海,也不瞧一眼已经龟裂的酒杯。

张翻海酒倒得很慢,坛口比海碗还大上几分,但他倒的这个酒的水流却细得很,简直可以说成是一滴滴流出来的。

啪。

酒坛子被张翻海放到桌上,这长达一分多钟的倒酒,让好多人都憋了一口气,随着酒坛被放下,大厅中传出不少人长吐气的声音。

“火爷!请吧?”

张翻海面带冷笑。

这时施妖看了一眼高阳,见哥哥摇了摇头后她又悄悄把扣在手中的粘钉收了回去。

“嗯!好酒!”华亮仰头饮罢之后,将酒杯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现在众人的目光都在那个酒杯之上。

方才施妖之所以要动就是因为她看得明白,华亮手中的酒杯已经被张翻海的内劲打碎,现在酒没漏出来,是因为华亮靠绝顶静发掌风的手段在包裹着,只要喝完酒酒杯一放下,内劲一松,这酒杯非碎不可。

内劲外发的功夫并不是什么太难的手段,当初释明在南京,以指风打蜡就是内劲外发的功夫,蜡烛的熄灭并不是因为释明挥动带出来的风劲,而是源于一指禅功的内劲。但无论什么功夫要发内劲都要运一会儿,像华亮这样,不痛不痒就往那一坐,掌风已放的手段,与当初在江湖上被传为神技的百步神拳已经相差无几。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酒杯之上,等着华亮手移开那一刻。虽然华亮现在手仍握着酒杯,但早晚要放开的,人人都会看到酒杯裂了,要是火爷掐着不放,这人也是丢了。

“啊?”

不知道是谁先惊呼了一声。

张翻海的脸色也变了。

只见华亮手持酒杯悠然地坐在那里,也不见如何发力,这酒杯正慢慢地陷入黄花梨木的桌面当中。

酒杯没有碎,此时的酒杯已经有百分之七十的部分陷入了桌面,裂口处都被桌子夹死了。

“真是好酒!”华亮松开手,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红的酒坛。

张翻海气得牙根都痒痒,没想到竟然被他这样给过了这关。

“火爷,既然是好酒不如再来一杯如何?”张翻海又把难题撒了下来。如今华亮的杯子镶嵌在桌子里,再倒酒的话,就必须要拿出来,华亮拿杯子的时候他就有办法破了他的掌风,让酒杯碎。就算他自降颜面换酒杯的话,自己就给他来一杯其他花样的酒。

“好啊!”华亮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翻海面色阴沉地向酒坛抓去。

哗啦!

张翻海抓住坛口刚要把酒坛提起的时候,五斤装的坛子忽然毫无预兆地裂开,琼浆美酒洒了一地,若不是张翻海躲得快,肯定要淋一身。

没人敢乱笑……场面依然压抑得很,只有低声地议论。

“生子!叫鸽子都散了!”高阳忽然对王龙生低声说。

“怎么了?”王龙生一愣。

“柳七到了。”

王龙生看了看手表低声道:“这老头儿玩起鱼服了?”

高阳淡淡道:“他都玩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