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厚颜恭请千门×将赏光,大雪之节共饮于滕王阁酒店。蜂窝山五鼠拜候驾临。”
八张请帖都是一样的内容,都是一字之差而已,请千门八将当然要写八张。
张磊和付可拿着给自己的那份去隔壁房间里鉴定去了,想确定一下请柬上镶金的纯度。
朗朗在另外的一个房间研究檀木匣子的制作工艺,施妖和冷香也去充当组成诸葛亮的必备元素——臭皮匠。
正厅当中高、王、华三人在吃着豆包聊天。豆包是高阳从东北老家带过来的,都是熟的,高压锅加热就可以吃了。除了豆包还有十几种配菜,当然更离不开酒。
“你找崔六指原来是去问这件事啊!怎么不让我查?”王龙生挡开华亮递过来的瓶子,将酒杯抱在怀中,不让火爷再倒酒,做着这番动作的时候他一边跟高阳说着这次长春之行。
高阳摇头道:“我也是临时才想到的,当时顺路就过去问问,再者这东西你也不好查。”
华亮给王龙生倒酒未遂后,这瓶酒就转到高阳这儿了,高门主没有像老鸽子那样直接拂他面子。
华亮道:“老王,你看人家老高,比你喝得多吧,这会儿都没认!”
王龙生把酒杯中剩下的瓶底一口干掉,随后将酒杯放在口袋当中道:“我认了行吧!”说罢又转头对高阳道,“你这些天让我调查的东西我总结了一下,也算看明白了,你是怀疑蜂窝山联合满人灭的大明王朝吧?”
高阳点了点头道:“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王龙生不解道:“当时朱元璋灭外八行的时候,他销器门还不在外八行当中啊,他们哪来的那么多怨气?”
高阳虽然刚才一杯一杯喝得畅快,可见自己刚干完华亮的酒,瓶子又递过来了,就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了,就算喝王老吉凉茶,就这个速度也非住院不可。于是就先暂时放下王龙生的疑问转头问火爷道:“亮子想家了?”
华亮正一手拿着豆包往嘴里送,另一只手给高阳倒酒,忽然听高阳这样问,火爷迟疑一下后道:“好久没吃豆包喝酒了,酒瘾勾上来了而已。还想家?我等身在江湖,四海之内都是家,想什么!”
高阳笑了笑,将刚倒满的白酒一饮而尽,随后也拿起酒杯放到口袋中道:“我也认!”
“这里面恐怕不仅仅是恩怨那么简单,你再想想民国初期张陷空的作为!”高阳“认”之后就回答了王龙生的问题。
王龙生皱着眉头顺着高阳的指引联想着销器门的所作所为,就在这时,张磊和付可二人走进来。张磊进屋后伸手拿起豆包就填入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道:“纯金的,他们如果真是给外八行所有的梁柱人物都送了帖子,我估计起码要一斤才够用。”
张磊正感慨呢,忽然见华亮把酒瓶子递到自己面前,张磊愣了一下急忙拿起酒杯,嘴里说道:“亮哥……我自己倒就行!”
这时王龙生好像忽然想通什么,猛然道:“大清的覆灭也跟蜂窝山有很大关联啊!”
高阳点了点头随后道:“所以我才说他们这些作为不仅仅是恩仇那么简单,不过这次的江湖宴,却有算旧仇的意思了。当年张陷空死于水西门军火库,现在来看很有可能是七公子中某人下的手,蜂窝山将这次的江湖宴正好摆在水西门旁的皇都酒店!”
张磊干过四两白酒后,正在往嘴里添菜呢,听高阳说蜂窝山复仇,就接话道:“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当年的七公子不是没有我们千门的前辈吗?”
高阳笑道:“关系大着呢。”高阳并没有说什么关系,不过却对千门也牵扯其中做出了肯定。
王龙生问道:“那你看我们怎么安排合适?”
高阳道:“不用太多的安排,这次应该打不起来,防备点就是了。蜂窝山出来之后先是下马威,然后才摆了江湖宴,看来是准备交代过场面后再动真格的。”
这时张磊也把酒杯藏起来了,他连干两杯就扛不住了。付可暗暗庆幸自己进屋后就坐在门边上用手机看网站,而没有过来一起吃东西,要不然这会儿早让火哥灌趴下了。
高阳对张磊道:“把她们三个喊过来,我有话说!”
张磊见阳哥给自己解围,那是高兴万分哪,兔子一样跑开了。
八人都到屋后,高阳便道:“明天晚上有一场江湖宴,对方请柬邀的是我们八个人,咱们就一起过去,正好也变相地向江湖同道通告一声,千门八将回来了!”
虽然八个人一起露过面了,但拍卖场上并不是所有的江湖人,而且那种场合也远比不上江湖大宴的意义。
几个小的听到都兴奋异常,就连施妖都高兴地准备喝一杯,小丫头刚端起空酒杯,就见火爷把酒瓶子递了过来……
高阳见华亮的举动有些异样,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话并没有停止:“不过这次的江湖宴,会有一些恩怨牵扯其中,所以大家都谨慎一些。今晚我带着小香去考察下地形,妖妹明天负责检查饮食,朗朗把请柬重新修饰一下,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蓬莱山提将的手段!”
高阳简单地做过安排之后对着众人摆了摆手,虽然众人不明何意,还是都走出了客厅。客厅只剩下华亮和高阳二人。
火爷仍在喝酒,他面前已经摆了七个酒瓶子。虽然众人都跟着分了不少,但华亮自己起码也干掉四斤了!
四斤酒对华火爷来说不算什么,高阳奇怪的是他今天的喝酒状态。
高阳从口袋中将酒杯拿出来放到桌上,在华亮面前拿起酒瓶倒满后举起杯说道:“老华,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火爷将杯中酒干掉,迟疑了一下道:“老高,你确定这次江湖宴没有什么危险?”
高阳眯起眼睛看着华亮沉声道:“你想告诉我……你不想去?”
华亮点了点头。
高阳没有问为什么,他将空酒瓶丢到一旁,又去打开一瓶和火爷一杯一杯地对饮起来。
(2)
酒喝多了之所以会醉主要是因为酒中含有的酒精可以麻痹神经,让神经反应变得迟钝,所以喝多的时候会出现舌头大、走路不稳的情况,这都是神经反应迟钝造成的。
功夫练到千门火将的这个程度,酒精对神经的麻痹作用就已经小到可怜了。正史记载,明朝大儒、也是当时江湖上一等一高手的王阳明,在剿匪前曾经一口干掉过五十斤的壮行酒。五十斤下肚后仍然“攀山如庭跃,杀贼似捻虫”。
但这也并不是说,如今的千门火将喝酒就跟喝水一样了,就是对酒精的抵抗力强而已,若不然喝酒岂非就没了意思?
“我还以为你们俩谈啥机密大事呢,就喝酒啊?”王龙生上前几步准备坐到桌子边上,忽然见华亮拿着酒瓶子笑看自己……老鸽子急忙停住脚步……
那藏起的酒杯现在还在口袋里放着呢。老华现在是腰里一副牌,见谁跟谁来。自己要坐下,肯定又“被”满上。
“老高,有个事忘问你了,你回来后我用不用跟沈家那边打个招呼?”王龙生远离饭桌坐下,隔着两米远探头过去跟高阳说。
高门主这一身寒病在长白山上的时候都是靠酒暖身。在长春洗了个澡后已经好了很多了,这会儿喝了几斤酒,晕是有点晕,但身体还真是彻底暖和了,寒意尽去。听到王龙生的话,高阳回头问道:“通知他们干吗?”
王龙生睁大眼睛,一副你喝糊涂了还是装糊涂呢的架势说道:“你不是因为听说沈舒原找你,才赶忙回来的吗?”
高阳很无语的表情问道:“谁说的?”
王龙生见高阳的表情,也迷茫了回道:“妖妹子啊,她回来就怪我电话打得不是时候什么的……”
高阳吃了口菜道:“没有的事,这丫头啊,我回来是跟那个电话有关,但根本不是什么因为沈舒原找我我就跑回来。沈家这个电话是想确定我在不在北京。”
王龙生不解道:“什么意思?电话不是沈舒原打的?是沈青竹?”
高阳摇头道:“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沈家的这个电话……”说到这里,高阳揉了揉眼睛,“只是想确定我在不在。”
王龙生道:“确定你在不在不还是想对你有所动作吗?”
高阳继续摇头喃喃道:“不是,不是。她使了很多办法不想让我参与,在湖州,在融乔,在北京,其实我都看得很透。我知道要维持沈家,她必须如此,不过我也绝对不会放任她去毁了这方江湖,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东西被遗忘得差不多了,唐装汉服,泱泱文化芳踪何处啊!哈哈!”
王龙生张大嘴巴听完高门主念经一样说完这些话好半天后才道:“老高,你说啥?”
随后王龙生看着华亮问道:“亮子,老高说的是啥?”
华亮打了个酒嗝随后道:“他说放纵没处啊!”
华亮说完拍了拍脑袋伸手拉了拉高阳说道:“还真别说,不是没有,前天我去滕王阁按摩,那里的领班跟我说,新来了一批。”
王龙生在旁边听得直咧嘴,他走上前去拍了一下桌子道:“两位大哥,明天可是江湖宴,你们这么喝显然想让蓬莱山掉链子吗?老高,你今晚还说带小香去踩盘子呢!就这?”
高阳拉王龙生坐在自己身边道:“你这人就一点诗意都没有,我那是感慨,懂吧?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分寸?这事你跟着操啥心……”
这时华亮又将酒瓶子递到王风将的身前。
“奶奶的!”王龙生嘴里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谁呢,说罢接过酒瓶子来就咚咚灌了两口。随后问高阳道:“就你们两个去能行不?”
高阳站起身来揉了揉肚子一边摇摇晃晃地向外走一边道:“其实应该她一个人去才对的!”
高阳当然不放心冷香一个人去。晚上九点由香妹子亲自驾驶,高冷二人上了繁华的水西门大街,此时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所以像水西门大街、三里屯这种娱乐场所林立的地方车辆非常多。
冷香现在的驾驶水平,如果让她上高速没多大问题,但如果在车龙里面一步步地蹭,三十米就要一停那种,孩子就见汗了。冷香心里虽然想着让阳哥接手,但看到高阳靠在座位上的架势……冷香想了想还是算了。
如果老哥此时的手艺还不如自己呢。
“阳哥!前面是威斯丁酒店,我想去停车场看一下环境!”冷香一边将车靠边一边说道。
高阳揉了揉眼睛,从车窗向外看了一眼道:“这里离滕王阁还有多远?”
冷香看了一下车上的导航道:“还有两条街!”
高阳听罢靠在座椅上又把眼睛闭起含糊道:“不急,再往前开,在酒店停车场停!”
冷香嗯了一声,艰难地把车从路边再次移进长龙当中。
“欢迎光临!”
侍者把停车牌递了进来,引领冷香进了停车场。
这下千门脱将脑门的汗彻底下来了,这车位也太小了吧……要说入库这样的活,自己还能勉强应付,这样高难度的夹缝停车……
“小姐,用我效劳吗?”
停车的侍者见这位美丽的姑娘坐在驾驶位上咧嘴,就知道可能是停车有困难,现在很多大酒店都有专门聘请的驾驶高手帮客人停车。
高阳睁开眼睛瞄了一眼,随后探右脚和右手过去。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轮胎在地面滑动时带出了火花。
车停好后,只有驾驶位的门可以打开,所以必须冷香先下车,随后高阳在车中移动过去。
可等千门脱将冷香下车之后,高门主并没有动。
“哥?”有外人冷香知道不能喊阳哥了,所以直接叫了一声。
高阳仿佛在车中想到了什么,揉了揉眼睛并没有动。
就在冷香迷茫之际,高阳一拧钥匙,脚踩油门……
哐当——
(3)
九年前的一个冬天。
当时当代千门行走在江湖上的人物只有两个:千门主将高阳、千门火将华亮。
两个人带着长辈的遗憾,带着前辈的遗愿,踏入了在他们眼中仍神秘却充满了诱惑的江湖。
二人的第一站就是北京,因为当时高风起和华战魁就是在北京失的手。“今天要做千门亮号的第一宗活,可惜只有我们两人,只能行一些抄水小术!”千门主将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喝着传说中的豆汁儿。
火爷穿着一套黑色的改版中山装,坐在豆汁儿摊上很用心地叩着自己的左手拇指,仿佛没有听到高阳的话。
“你干吗呢?”高门主一碗豆汁儿下肚,抹了抹嘴角又招呼了一声。
“我在想咱们第一笔活怎么选,要不就找北京城最有钱的人?”火爷终于开口了,他说话的时候还整理一下衣领,所谓改版中山装就是当时李连杰演《精武门》挑战虹口道场时候的那件衣服,还有个称呼叫陈真服。这是火爷在老家市场的裁缝那里特意订做的,他觉得既然自己是一个高手,就应该有一个高手的样子。
“扯淡!这师爷可交代过,外门行的手艺人出师之后的第一手活叫四余活,要凭借感觉的,而且必须慎重。”高阳说着指了指华亮眼前一口没动的豆汁儿。
“我不喜欢这个味儿,你喝吧!”火爷会意。随后问道:“啥死于活?我咋没听说过?”
高阳端起豆汁儿先吸溜了一口随后道:“李师爷跟我说的,当初你跟冯师爷练劈桩去了。李师爷说,外门行的弟子出师后的第一笔活叫缘活,还叫冤活,也叫怨活,还一个是啥师爷没说。说法虽然很多,但……”
没等高阳把话说完,华亮拦住他道:“什么圆活扁活的?你就说咱要选谁不就完了?”
高阳摇头道:“不是!我不是说了吗,这第一笔活很有讲究,就说历史上吧,诸葛祖师草庐之中设一计,让刘备来顾自己……”
高阳说到这,华亮又打断他道:“等会儿?啥玩意儿?刘备三顾茅庐不是自愿的吗?”
高阳用手在嘴前扇了扇热气道:“不是!我听师爷说这是一局,没有这一局就没有三分天下,没有这一局就没有群雄竞起。真大气啊!”
华亮听得迷迷糊糊,也不管是啥了就让高阳继续。
高门主继续道:“诸葛祖师这第一局给了刘备了,他们这是怨活。最后白帝城托孤,诸葛祖师逆天而行,几次兵出岐山,每次都是做新局去拆自己的旧局,自己跟自己斗……结果呢!”
华亮不解道:“结果咋了?”
高阳一副无语的表情道:“你等着我给你讲《三国志》啊?”
华亮道:“好好!是怨活,咋吧?”
高阳用手指点着又道:“韩信祖师,出山之后蛰伏十数年,寻安天下之道,最后终于选择了第一局做在汉王身上,他的第一局就是跑。”
华亮确实不想打断他,但听高阳说这些就跟听天书一般,要不问一下,都感觉自己对不起千门的祖宗,于是苦笑道:“老高你说清楚点,我这一天都是练把式,冯师爷也没跟我说过这些!”
高阳趁着这工夫把第二碗豆汁儿也干了,碗往桌子上一放便道:“当初韩信祖师在盗魁项羽麾下之时虽然多次献计,但都不是在做局,只是一些建议而已。后来到汉王那里后,韩祖师觉得平天下安黎民之道落在了此人身上,但前提必须自己得到重用才行,于是就设了一局。刘邦萧何入瓮,韩祖师才能拜将掌兵!”
华亮问道:“为啥是跑呢?”
高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拥有的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不过他们不是追悔了,而是直接追回。”
见华亮点头,高阳继续道:“这第一局韩祖师做的就是一个冤局,最后韩祖师落了一个什么下场?”
韩信的下场华亮还是清楚的,于是点了点头道:“我也听明白了。第一局做完就他妈预示着以后要惨对吧?”
高阳道:“也不是全是,不是还有缘活和那个没说的嘛。无论如何要开门的,咱这活肯定要做。我的意思就是说,不能选什么最有钱的最有油水的这类人下手,免得摊上怨冤之数纠缠不清不好弄,今天我就挑他个顺眼的,靠第六感走……”
两位意气风发的千门将才就这样在豆汁儿摊上决定了初出茅庐第一活。
“咱们第一宗抄水小局怎么安排的?”华亮问的时候还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希望露露自己的身手。
“知道碰瓷儿吗?”高阳看着火爷道。
华亮愕然道:“不是吧?你这么多年就学会了个耍无赖的招式碰瓷儿?”
高阳不屑道:“碰瓷儿是要自己被碰被撞。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活我会去弄?我告诉你,咱今天玩一把反碰瓷儿,咱撞别人!”
华亮更愕然了:“咱撞别人,还让别人给咱钱?”
高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可能吗?”
高阳用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脑门道:“没这两下子,咱怎么叫千门上八将!”
高阳这抄水局设计得很完美,如果不遇到沈舒原,他们肯定会成功,高门主凭着自己的第六感选择了这个带保镖的女人。
于是千门火将如愿地有动手的机会了。
那是千门的第一活。
沈舒原也是高阳初入江湖认识的第一个江湖人。
在过去的八年中,高门主一直以为自己的第一个活做的是缘活。
二人的相识也算是缘。
但直到这次从东北老家回来,高阳才知道原来自己错了。
诸葛亮确实智冠天下,但他就是看不透阿斗扶不起。
韩信确实国士无双,但就是不懂侯不负汉,但汉忍于负侯的道理。
这就是四余之顾,四个Y字音,缘、怨、冤,那个是什么?
可能华亮当年说的是对的,这不是四余活,是死于活,最后死于的总归是自己第一局的因果。
九年前当的一声撞击,开始了高阳的江湖路。
九年后他又一次撞向了前方,他看清了这是沈舒原的车。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去撞这一下,为了往事?
(4)
九年前的沈舒原遇到这样的事笑了。当高阳说她长得像赵雅芝后,沈大小姐笑得更开心了。
九年后的今天车主未在现场,高门主撞过之后停车侍者哭了……因为今天停车场监控坏了,他担心这个来宾倒打一耙,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这车就是把他全家都卖了也赔不起!
“我来赔!”在尖锐的报警器下,高阳说的话也不知道让停车童听清楚没,反正高门主说完就下车准备往酒店里面走。
停车场的侍者哪能就这样放高阳走,急忙上前几步拿出一个单子来让高门主签字。高阳也不为难他,接过来签上燕伟的大名,随后就要往酒店里进。
“对不起,先生,需要留一下您的身份证,要不然事主……”
不等停车侍者把话说完,高阳便道:“让事主来找我!”
那停车侍者也还算机灵,知道现在他在外面跟当事人磨叽徒增反感,还解决不了事情,于是急忙跑进大堂,同时招呼同行跟着高阳。
两人今天的任务是踩盘子,通俗地说就是探路。
踩盘子这个词我们经常在影视作品中看到,多出现在劫匪拦镖时。什么是踩盘子呢?从字面理解就是踩在盘子上。其实词的本义也差不多,不过所要表达的是一个因果关系,盘子不好踩,因为盘子那个形状……踩到边上容易摔,即便不摔盘子也会踩碎。所以踩盘子的意思就是探清情况,找到着力点,既不能让自己摔跟头也不能让盘子(也就是事主本身)碎(惊醒)。
过去外门行做买卖对事主的称呼很多,用得最多的有三种。
一种叫肥羊。有肉有油水的意思。再一个叫好纲,表示科目比较全,货大。最后一个就是盘子,这个很好理解了,盘子嘛总是用来装吃食的,碗还可能盛水盛酒,但盘子里肯定有口吃的。
不过今天高冷二人所要踩的盘子跟这些还都不相同。目的主要是让冷香来熟悉地形,千局初始未进先思退,这并不是气馁,就跟诸葛亮出山不久即要抢下街亭一般。
不过冷妹子怎么都不明白,阳哥撞这一下啥意思,这盘子就响了……没等踩就响了,或者说光踩过油门就响了……
“哥!你撞那车一下干吗?”见到身后跟着个保安,冷香很小声地问道。
高阳走进酒店大堂后轻打响指唤来服务员,要了一个餐饮区的散座。等服务员将二人送到地方之后高门主才道:“我找那车主有点事,这样最直接!”
冷香很无语地小声道:“那我们岂非暴露了?”
高阳苦笑地长叹一声,华火爷的眼神从他的眼前闪过,高阳喃喃道:“早都暴露了!”
高冷二人坐定后,那个一直跟在后面的门卫就站在不远处盯着。
“阳哥,你和亮哥是不是不开心?”冷香忽然问道。
高阳愣道:“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冷香嘟起嘴巴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帮不上忙,我们都很笨,所以你们两个才不开心?妖姐说你去长春办事的时候都病了!”
高阳笑道:“我从大山中带出来的是一个快乐的天使,可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小老太婆。”
虽然高阳这样说,但冷香还是有些自责地说道:“在南京若不是我失手,阳哥也就不会被那个瞎子打到了!”
见冷香死缠这个问题,高阳只能拿出一个答案来,他笑道:“没你们的事,是因为有个姑娘搭棚子了,你亮哥正在为去与不去烦恼。”
冷香睁大双眼道:“哦?亮哥也爱上了一个彝族姑娘?”
高阳很无语地耸肩膀道:“这是比喻!”
这时原来在外面招待高阳的那个停车童从远处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冯一鸣。
高阳对着看到自己后急忙小跑过来的冯一鸣招了招手。
“老板说是你,我还不信呢,没想到真是你。快和我上去吧,老板在楼上呢!”冯一鸣跑大盘桌前迫不及待地一顿快语。
没想到二人竟然相熟……这种情况直接导致停车侍者的呆愣。冯一鸣既然能成为沈舒原的司机,肯定也不仅仅是因为车开得好,平时八成也是一把好手,只不过见到高阳有些激动而已。
赏了那侍者五百块后,门口的撞车事件就这样解决了。若不然还能咋?人家车主都没说让赔,他当然更没有这个权利去要求。
“好!前面带路吧!”
包厢当中沈舒原一身唐装坐在首位。身边的死忠守卫却少了陈玉琢,估计是沈大小姐担心高陈二人见面别扭,所以让陈玉琢避开了。
下首还有两人,高阳也都认识,竟然是神调门的石嵩和他老婆公羊燕。
几个月前公羊燕与高阳在上海飙车入了高门主的局,被冯一鸣封车困在了沈家,后来石嵩以一招假的青龙摆尾吓退了沈家的四大高手救出了老婆,但也不能算是尽释前嫌。
虽然在南京的时候石嵩还要与董明奇联手对付火爷,但那是情势所逼,今天神调门竟然与沈大小姐同桌而饮……
高阳刚进屋的时候见到此景也是一愣。
两人见高阳进来,一起摆大山手起身道:“蓬莱山主有礼了!”
高阳也抱拳道:“原来天姥山贤伉俪在座,如此是我冒昧了!”说罢高阳就想转身离开,这是江湖规矩。
就在这时沈舒原说道:“小阳,过来坐吧。他们夫妻来找我谈一宗买卖,正好你也帮我参详一下!”
高阳在进来之前本来准备了很多话,但见到沈舒原那垂在身侧的手臂,高阳的嘴巴就如被钢钳夹住一般,怎么也张不开。既然首位的主人想留,高阳再走就显做作了,无奈只能回身到座位前,在沈舒原的下首坐定。冷香本来想站在高阳的身后,但高门主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不!沈老板,我们谈的不叫买卖,也不叫生意。我们是外门行,不做这些的,我们谈的是交易!”石嵩的桌前是茶,但茶杯的顺序已乱,看不出原来摆的是什么阵势。
沈舒原点头道:“对!是我口误了。我是个生意人,所以不懂这些,抱歉得很。那么还请石先生继续说,你的第三个条件!”
石嵩看了一眼高阳,随后转向沈舒原沉声道:“这第三件现在说出来恐怕沈老板会难办许多。不过既然沈老板不秘而谈,我也没有不敢直言的道理,我想依靠沈家的力量打听一个人!”
沈舒原笑道:“要说打听人,沈家可没有什么优势。打听人的高手在这呢!”沈舒原说到这里指了指高阳又道,“千门风将,打听消息天下第一。”
石嵩又看了高阳一眼道:“这个人即便是高门主肯帮忙,千门风将也无能为力!”
石嵩两次看高阳,高阳都看到了,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地听着。
“哦?”沈舒原一愣。
“这人叫华战魁,今年大概五十多岁,他有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左脸脸颊有五道伤痕,从额至颈。”石嵩就在沈舒原愣神的工夫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石嵩说到这时,一旁默不作声的董明奇忽然惊呼道:“青龙摆尾……”
(5)
石嵩看了董明奇一眼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沈舒原。
这无疑是给沈大小姐丢过去了一个难题,虽然沈舒原可能并不知道华战魁是什么人,但石嵩前面的话的意思已很明显了,这人肯定跟千门多少有些瓜葛,要不然石嵩也不会说出千门风将无能为力的话。
沈舒原质疑声起,他就将后话说了出来,明显是要将沈大小姐一军,看千门主将你这话接是不接。
若是按常理来讲,石嵩若真想让沈舒原办成这件事就不应该在高阳在场的时候提出来,沈舒原事后为难或者当场不答应交易没谈成对他都没有好处。
但如果因为高阳在场而不说这话,在气势上就明显落了下风,他日若寻着华战魁,也不免在江湖上落下笑柄,说在天姥山二仙曾在千门主将面前有话而不敢言。所以沈舒原前面的话无疑是赶鸭子上架了,将石嵩挤到那里,后来就变成石嵩去挤她了。
“小阳猜猜我们谈的是什么交易!”沈舒原用一次性水果叉串两颗葡萄送到高阳的面前。
高阳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苦笑道:“猜不到!”
“小阳认识这个华战魁前辈?”沈舒原接着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高阳点了点头。
沈舒原随后低头摆弄了一下茶杯,好像是在做决定,差不多有三口烟的工夫,沈大小姐抬头对石嵩道:“你的第三个条件我不能答应,如果你不能针对此进行让步的话,我看就算了吧!”
“沈小姐,你可想好了,这个天下除了我们夫妻恐怕没人能帮你了!”公羊燕仍然戴着那个白色的耳罩,耳罩下藏着的就是被誉为耳力天下第一的鼠筋神耳。
“虽然没有谈成仍然要感谢两位的援手之意!”沈舒原起身跟天姥山二仙摆了个大山手。两人都用一种很奇特的眼光打量了一番高阳后,起身作别了。
当公羊燕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头对高阳道:“蓬莱山主,不知道明日江湖宴后,可否敢跟我再斗一次?”
高阳笑道:“北京的交通管制很严的!”
“明天见!”公羊燕还当着自己老公的面跟高阳抛了个媚眼……
两人走后房间中短暂地沉寂了一会儿。
“你还回来干吗?”董明奇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不过高阳却懂他的意思。
“多谢挂怀!”高阳回答得似是而非,就仿佛董明奇这句话真是关心他一般。
“又喝了不少吧?”沈舒原倒了一杯茶送了过去。
高阳接过喝了一口后淡淡道:“嗯!沈……”说了一个沈字高阳说不下去了,叫了九年的姐姐,如今想要直呼其名,原来如此难以开口。
“你想说青竹的事?再有两个月他就回澳洲了。”沈舒原巧妙地将这个沈字转移到了弟弟沈青竹的身上。
“小阳!明日蜂窝山人摆的江湖宴青竹也有参与,事情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还希望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也绝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沈舒原说出这些后看着低头饮茶的高阳,像是在等着答案。
“蓬莱山人还不需要别人的庇护!”
高阳说罢起身又道:“我这次来想跟你说的是,在南京我就已经看穿了沈家的意图。我理解你的难处,但身为蓬莱山的当家人,我不会……”
“高阳!”董明奇拍桌而起,怒声高喝。
“怎样?”高阳上前一步也将手按在桌子上,看着董明奇。
“董先生,请您先坐下,有事慢慢说!”沈舒原看着董明奇说道。
董明奇长出一口气,坐了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又准备继续说话的高阳道:“你知道舒原与神调门人在谈什么吗?是修聚宝盆的事情。你砸了沈家的聚宝盆,就连修复也要插上一脚吗?”
高阳的后面还有许多话,但听到董明奇这番言语后,他后面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沈家的传家宝是自己砸的,从始至终沈舒原没有提过一句,没想到今天神调门人上门来用修复聚宝盆换条件还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没有谈拢。
沈舒原只问了高阳一句,就是认识华战魁吗,她没有管高阳和华战魁是什么关系,只要你认识,那么这件事我就绝不会办……
沈家的意图或者说阴谋是无可否认的,高门主多方了解分析下已经确认这一点,但沈舒原对自己的爱护之意更是无可否认的。
“原姐,我先走了!”
没有谢谢,高门主不会放弃原则。
也没有继续慷慨激昂地陈词,因为他已经算不清是谁在亏欠对方。
一句“原姐”已经足够。
沈舒原点了点头道:“年前有时间去看看我,我除夕夜可能回湖州!”
高阳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冷香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两方面人说的话她也没有听太懂。不过小丫头并不傻,她看得出阳哥和眼前这个女人奇异的关系。
“大姐姐,我叫冷香,再见!”刚自我介绍之后冷香就道别,起身追上高门主出门了。
“舒原!我就不懂了,他高阳……”
“董先生!”沈舒原只是淡淡地叫了一声,董明奇就不再言语了。
“哎!”董明奇长叹一声,拿起身边的酒瓶仰头便饮。
咯吱一声,包厢内的小门被推开,陈玉琢优雅如昔。“蓬莱山主智冠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双眼。没有任何事能欺骗得了他!”陈玉琢不知为何对高阳忽然做出这种评价。
“可他一直在欺骗自己!”沈舒原淡淡道。
高阳和冷香走出包厢之后,冷香就问道:“阳哥,下一步我们干吗?”
高阳道:“先让生子安排进来的鸽子退房,之后我们上天台,我再慢慢跟你讲!”
两人走在酒店中,周围响着齐秦的老歌《往事随风》,但并不是齐秦唱的。高阳虽然很少看电视,但平时听付可叽叽喳喳时也知道一点,这是现在湖南台的一个选秀节目的选手翻唱的。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痛
明天潮起潮落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往事?
往事确实可以随风,但绝对不是随风而去,而是随风而旋。
风止的时候你或许想不到它,但只要风起,它肯定盘旋在你的周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