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观音卷 第五章:讳莫如深

(1)

飞机下来之后是长途客车,长途客车之后是小巴。下午三点,高阳和施妖二人来到吉林省榆树市管辖的一个小镇,八十号镇。

几年没有回来了,小镇的变化很大,街道两旁的店铺五花八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在看到夫妻保健品专营店后,施妖笑着对这个小镇做出了评价。

高阳缩在羽绒大衣中看着来往的人群,莫名地有一些恍然。

转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他还记得小时候和华亮跑在街道上的情景,他还记得十字路口的东边就是师爷以前卖瓜子的地方,如今已经是一个三层小楼的药店了。

高阳和施妖二人走下车后,立刻便引来无数目光,倒不是因为施妖的短裙打扮,如此爱美不要命的大有人在,即便在小地方也经常能见到。

但同样人与人之间着眼后最大的差距就是气质,两人走在街道上,两旁几乎每个店铺中都有人扒窗户议论,道上的人更是瞩目不已。

“哥,你说我们带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少?”

在长春下飞机后两人买了不少东西,如今都在高阳身后的小推车上拉着。

“我感觉买的都多余,你看镇上缺什么?”

施妖笑眯眯地凑到高阳的身边挎着主将的胳膊道:“哥,回到家你怎么介绍我?”

高阳一边拉着抱在自己胳膊上闭着眼睛往前走的施妖转向小道一边笑道:“当然要响亮啦,这位女子就是今年在郑州独斗青花帮火并一撮毛的施妖施大侠客,她老人家光临咱们家主要是为了猪肉炖粉条来的,咱们要招待好,要不然施女侠会暴走的哦!”

“哼!”施妖嘟起嘴巴甩开高门主的胳膊道,“我不走了。”

高阳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道:“哦?好遗憾,那我只能自己回去了,施女侠,咱们后会有期!”

施妖看高阳真的转头继续往家走,便撒娇道:“哥……”

高阳回身道:“哦?”

施妖上前两步,一转身便坐到高阳拉着的小推车上道:“我真不走了,要你拉着我走!”

就这样高阳拉着小推车继续前行,两人怪异的举动更加惹眼了。

“哎呀,那个好像老高家的大小子。”

“是吗?这孩子好几年没见回来了,听他妈说在北京上班呢,这小子老有出息了。”

“你看推车上的那个女的,真带劲,赶上电影明星了!”

“肯定是他对象,等会儿上老高家瞅瞅去。”

转过三条小道,两人走到一个胡同口,这是个死胡同,不算太深,五十米不到的样子。高阳指着胡同里左边第一家说道:“那就是华亮家!里面那家就是我家!”

“啊?你和那酒鬼住得这么近?”

高阳笑道:“当然了,要不怎么叫光腚娃娃呢,我们还不会走的时候就在一起玩!”

施妖道:“那酒鬼怎么不跟咱们一起回来呢?”

高阳苦笑道:“咱们是跑江湖的!”

高阳此话一出口,施妖顿时明白了。吃江湖饭的人,就等于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家是能不回就尽量少回,一者怕给仇敌引路带来祸端,再者多回家也会让江湖心受挫,以后做事放不开手脚,试问天天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谁还愿意过刀口舔血的生活?

就在这时,胡同最里面那家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女人提着个大黑袋子走了出来,女人抬头看到两个人站在胡同口就是一愣,随后目光立刻定格在高阳身上。

高阳将小推车丢到地上,快跑几步到女人面前扶着她的肩膀道:“妈!我回来了!”

高母眼圈微红,泪水在眼中打着转。

“你这孩子,你也不想家啊!快屋里去,我倒垃圾。身后那个谁啊,大冷天的,快让屋去!”高母揉了揉眼睛,随后将垃圾袋放在地上,快步走向施妖。

“快上屋,这丫头也不多穿点,东北可冷啦!你说小阳也是,就自己穿个羽绒服,你就不知道脱下来给人家穿上?”

高母拉着施妖的手,一边骂高阳一边向家里走。

高门主也揉了揉眼睛,随后捡起母亲丢在地上的垃圾袋走出胡同,放入垃圾箱中,然后扶起小推车就准备回家。

刚走到第一家大门口的时候,忽然发现两个人正在大门里往外看。

“华叔,婶子,您二老身体都挺好吧?”

“哎呀,小阳啊。”华母说着推门出来往胡同外看了看随后道,“华亮没跟你一起回来?”

高阳点头道:“公司事多,他这么忙,我也是回来办点事,后天就走!”

华母很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后道:“那赶快回去吧,你妈好几年没见到你了,想着呢。明天来婶子家吃,跟你叔俩喝点!”

高阳点了点头,随后对着华父使了一个眼色。华父会意地点了点头。

推开大门,一种久违的感觉扑面而来。家里没有太大的变化,三间瓦房,在这个小镇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坏。

房前一片空地,是自家的小菜园,夏天的时候可以种一些常食用的蔬菜,房后是一个猪圈,不过现在早不养猪了,猪圈中放的都是碎煤。

高父站在门口抽烟,见高阳进来满面笑容地说道:“这几年可把你妈想坏了。”

“爸,你站在这里干吗?咋不屋去?”

高父笑道:“你妈正跟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唠嗑呢,我在屋也没啥好说的。咱爷俩先在外面唠唠!”

高阳将东西放下,跟父亲走到房子的东面,房子东面距离围墙还有三米左右的距离,摆放着两组健身器,四年前还没有,估计都是后装的。高父站到简易跑步机上一边摆动双脚一边问道:“雁尾子怎么样了?”

高阳站在一旁道:“八个人齐了!”

高父闻言一愣,随后用手按住简易跑步机的横梁,停下步子走下跑步机道:“啥玩意儿?齐了?两年前亮子回来跟我说,还是五个人呢,这两年你就找到三个将才?”

高阳点了点头。其实哪是两年呢,这三个人从找到到入伙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高父面色严肃地说道:“你是不是着急完成师爷的任务,就随便凑人糊弄事?”

高阳道:“这三人确实都是将才,千门脱将是在广西找到的,是奇门遁术的传人,提将……”

没等高阳把话说完,高父抬手打断他道:“啥?奇门遁术?难道是蛮王之后?”

(2)

高阳点了点头。

高父道:“你继续说!”

高阳继续道:“提将是在河南郑州找到的,是黄河蟑螂的后人!”高阳说到这里的时候一顿,他等着父亲的下文。

高父点头道:“黄河岸的妙手蟑螂我也听说过,不过他家可跟青花帮有些关系,你找这人靠得住吗?”

高阳解释道:“老蟑螂的儿子被青花帮害了,青花帮元老没人出来主持这事,前一段时间我们还做局把青花帮打惨了。人肯定没问题的。”

高父点头道:“嗯,这么说提将也可以,谣将可不好找,现在普及普通话,没人肯下功夫学方言的,而且时代不同,现在很多言论的传播途径也大不相同,现在都是媒体电脑的。”

高阳道:“这人是从美国找回来的!”

“美国人?美国人会说中国话的都少,还能谣个屁!”

“不是的,不是的,这人是师爷雁尾子中齐爷爷的传人。”

高父疑惑道:“当初你师爷好像说齐前辈死了,怎么跑美国去了?”

高阳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谣将的功底我都试过了,确实过关。不过……”

“咋?”

“不过这些人江湖阅历和经验都不行,都需要磨炼!”

高父点头道:“那是肯定的,你这次回来是祭拜你师爷的吧?”

高阳点了点头。

高父沉思一会儿后道:“能待几天?”

高阳没有答话。

高父道:“你妈想你,要是事情不忙,尽量多待几天。”

就在这时,高母推门出来喊道:“你爷俩跟哪儿呢?买菜去!”

高父应了一声,随后小声跟高阳道:“明天咱俩去扫墓,你带回来这个女人是你女朋友?”

高阳没有对是不是进行回答,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反将!”

最后买菜的工作落到高母和施妖身上,虽然高母大声吆喝着让他们爷俩去买,可当高家父子二人进屋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换好衣服了。儿子带回来了未来的儿媳妇,女娃漂亮又懂事,不带出去显摆一下还等啥?

两人挎着胳膊走出房门后,高门主和父亲相对苦笑,早知道就不在外面顶着寒风偷偷聊了。爷俩坐在炕上简单地说了说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柳七爷的事高阳并没有打算瞒着父亲,因为父亲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前任千门主将。

不过上一代的千门如今就只剩下两个人了,而且另一个是残疾。上一代的火将是华亮的六叔,因为练功走火入魔瘫痪了。华亮就是老火将冯绝从小就开始培养的接班人,他跟高阳一样在娘胎的时候就开始打下根基。

高父出去闯江湖那会儿,跟高阳出门时一样,只有主将和火将两人。那时候改革开放的东风刚刚吹起,几乎所有人都为了生存而忙碌,两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就这样走南闯北地招人入伙干大事业,多少有些不着边际。几年下来,两人也不过就找到一个反将的材料而已,可没想到三人做第一笔买卖的时候就被花门干预失手了。

当时找的那个反将一次不成后,就没有了第二次的信心,于是他退出了团队,父亲也结束了五年的江湖生涯,回到了这个小镇。他回来时师父跟他说的话到现在他还记得。

“并不是我对你说的江湖变了,江湖永远不会变,是我太急了,不应该让你仅仅学会了十七局就步入江湖!”

晚饭十分丰盛。光看提回来的菜就知道起码有十种以上。

高父在厨房帮忙,高阳和施妖二人坐在屋里看电视。

高母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施妖和高阳两人都是练过耳力的练家子,隔着门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小丫头真不错,人带劲不说,还会来事。你是不知道,我俩往市场这么一进,那些卖菜的当时就蒙了。刘大小子他媳妇嗷嗷喊:老高婆子,领的谁呀?电影明星啊?”

高父道:“你没告诉她,咱老高婆子年轻的时候也是电影明星?”

高母道:“去,跟你说正经的呢。那家伙,我说我儿媳妇,那些人那个羡慕啊,卖肉的那个史大个子,瞅得眼都直了,切肉的时候差点没剁手上!”

施妖看着高阳吐了吐舌头。

高阳苦笑着小声道:“妖妹儿真有魅力!”

开饭前高父招呼高阳喊华亮他爸爸一起过来喝点,高阳道:“我晚上过去喝!”

高母等了好几年才一家团聚坐一起吃饭,也不太想有朋友过来,于是便道:“晚上让小阳带点好酒,陪他叔夜宵去吧!”

饭桌上高阳和父亲都绝口不提千门之事,高阳也早已嘱咐过施妖了,跟自己的母亲不能提千门。话题更多的来自高母,施妖的家世这会儿都已经问到二姨父那里了。

高阳见状急忙给母亲刹车,要不然说不定聊到哪去呢:“妈!你是干吗,查人家户口啊?”

高母拿筷子比画了一下,随后骂道:“死孩子,吃完饭出去买件厚羽绒服去。”

虽然施妖不想穿,但也不好违了高母的意,于是千门反将只能用羽绒服遮起那傲人的身材了。

晚上华家的夜宵,施妖也跟着过去了。高阳提着酒瓶走进院里的时候,忽然看到院子当中好大一个牛棚。

“叔,咋养上牛了?”

华亮每年都往家寄钱的,虽然不多,但十万块让这两口之家在小镇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一年那是绰绰有余的。高阳为雁尾子当中的成员都做了消费金额上限,以一年的收成算,有10%是入蓬莱山的金库,其余的90%都必须匿名捐赠或者做公益。如果将才有大宗开销就必须提前申请。

就好比付可答应给歇马的那两百万,没有提前申请,最后这笔钱是无法从金库中拿的。施妖的店铺,华亮的马场,等等,都不是随便来的,不过对此大家都没有抱怨过。甚至火爷在弄马场的时候还跟王龙生拿了不少钱,几人当中王龙生可是大财主。想当年高门主自己买东西,还跟沈舒原拿钱呢。

(3)

八将消费是一笔费用,养家费是另一笔费用,每人每年都不同,根据当地物价还有金融比例有些变化,不过这些年人民币走势平稳,物价也算得当,所以都差不多是十万多的样子。

“你婶子非要养,说华亮不会存钱。这玩意儿才累人呢,我这一天尽与牛粪为伍了!”

这时华母也迎了出来,见高阳拿东西便道:“你这孩子,到这还买东西!家啥都有!”

吃饭的时候华母问了不少华亮的事,高阳都假以上班之名蒙了过去。华家跟高家一样,都是只有父亲知道儿子在干什么,华亮的父亲在家排行老五,上一代的千门火将是他的弟弟。

吃完夜宵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当华母捡桌子的时候华父低声问道:“一切都还好吧?”

高阳点了点头小声道:“我是回来扫墓的。叔叔放心,今年我们还有些事情,估计明年能回家过年。”

华亮的爸爸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高阳还没有起床,高父已经买好了黄纸蜡烛。

离小镇五里外是一片树林,这片树林中埋葬着曾经让日本关东军闻风丧胆的千门将才李文鹿、冯绝。

两块墓碑紧挨着,他们一生的光辉并没有写在墓志铭上,墓碑上只有两位老者临终之前的话语。

“有些人注定不为自己而活!”

“我们走了,还有你们;你们走了,还有他们!”

这就是两位老人临终的话。

如今都刻在了墓志铭上,无须太多的话语,这就是他们一生的写照。

高家父子和施妖三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墓碑前,点燃蜡烛,烧起黄纸。

“师爷,千门八将齐了,但还有些人需要磨炼,所以我打算等等再去泗水。您交代的我都没有忘。我也找到了千门的宗旨!”

高阳没有在坟前过多地絮叨,说完这些话后就开始默默地烧纸。

高父道:“你这次回来除了扫墓,应该还有别的事的吧?”

父亲也是千门主将,高阳知道他肯定能猜到,于是便道:“嗯,我这次回来还有事想问您!”

高父奇道:“哦?”

高阳点了点头。

施妖正在往火堆里填纸,听到高阳的话,急忙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地听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这次哥哥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难道跟花门有关?”高父反问。

高阳点了点头。

“遇到什么麻烦了?”高父还是问句。

高阳摇了摇头。

父亲乐了。看来儿子确实比自己要强。三十六局和十七局的差距可不仅仅是十九个千局。

“好了!别跟你爹玩这套,直接说你要问什么吧。”

高阳道:“爸!您知道兰花门的大姐是谁吗?”

高父一愣随后道:“不知道。”

高阳又问道:“那您认识赵君兰这个人吗?”

高父道:“认识。”

高阳转头看着父亲道:“她嫁给了谁?”

高父忽然面色不自然起来,好半天才道:“好像叫纪百申,是个商人。你打听这事干吗?”

高阳道:“我就是想确定一下,兰花门是不是在千门放了眼睛!”

施妖这时在一旁道:“纪百申?这名字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高阳道:“你当然听过,这名字在上海的时候生子提过。”

施妖忽然想起,急忙道:“是纪托的爸爸。那你说的赵君兰就一定是纪托的妈妈喽。这人是干吗的?”

高父沉声道:“当年花门的六姐。兰花门女子是四十五岁让贤,现在早应该到幕后了!”

施妖恍然道:“原来前一段你让那鸽子神神秘秘地查的是这个!”

高阳将没有烧完的纸用木棍轻轻地拨动了一下,让火更旺一些,然后长长地出口气。纪托的身份,南京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不过他必须要再确定一下。平时高门主猜准的事情是不会再去花时间的,不过这件事不一样。高阳自己也有些纳闷,为什么让自己迟疑的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呢,难道真如盗门的暹罗卫所说的那样,自己仍有死结?

“兰花门大姐的身份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你查这个干什么?外八行能残存至今都不容易,都在一方江湖地,能不冲突尽量不要去冲突!”高父站起身来走到墓碑后拔掉了两根荒草。东北也下了两场雪,但都不大,不过在东北地区初冬的第一场雪一般都能留到开春。两个低矮的坟头已经为薄薄的雪所覆盖。

“我知道!”

高阳的回答多少显出了一丝苦涩。

他何尝想跟外八行发生冲突?

在上海是盗门自己找上来的,这次在海南蜂窝山又是如此。

“爸,您知道蜂窝山的事情吗?”黄纸烧得差不多了,高阳将带来的白酒打开,一瓶酒倒在冯绝的墓前,一瓶酒倒在李文鹿的墓前,然后又让施妖开了两瓶,他手拿一瓶,另一瓶递给父亲,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对着师爷的坟墓喝了一口。

高父接过酒瓶刚要往嘴里送,忽然听儿子提到蜂窝山,手上的动作一下就停了下来。见施妖帮自己在地上铺了一个手帕,高父笑着对小丫头点了点头,随后将手帕捡起还给她,也跟着坐在地上说道:“碰到蜂窝山人了?”

高阳点了点头随后道:“爸!当初你为什么那么快就认输放弃?”

高阳的这个问题很突然,老千门主将听罢,好久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为什么这么问?碰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了?”不愧为千门主将,高父不仅将问题丢了回来,而且还点出儿子问这个问题的原因,那意思再简单不过了,分明是在说:你个死孩子,遇到啥麻烦事想收手了吧,然后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来让你老爹说。

高阳递酒过去道:“直接跟您说吧,我猜到一件事情,想跟您证实一下。不过我知道您可能不会告诉,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问!”

高父见儿子又递过一瓶酒来,急忙摆手示意自己手中的这瓶还没喝完呢:“少喝点酒,当初师爷怎么教给你的,话至三分止步,酒到提神收杯,你以后用脑的事还多着呢!”

高阳点了点头,但仍没有放下酒瓶,就这样提着一口一口地喝着,同时看着父亲。

高父见儿子此举,无奈地长叹一声,随后满是寂寥之态低声道:“我这件事,既然瞒到你师爷入土,瞒到你江湖都跑了近十年,那么现在就绝对不会说出来。你不要管太多了,好好完成你师爷的遗愿,将千门发扬光大,不愧先贤、敢对列祖,那样等老爹百年之后也好跟你师爷交代了!”

(4)

高父说完,起身将剩下的半瓶酒仰头都干掉才道:“我约了几个老伙计打牌,你在你师爷墓前多坐会儿吧!记得到点儿回去吃饭,在你妈面前尽量别提走的事情,这事等回头我说。”

高父说完脱下身上的大衣放在地上跟施妖说道:“丫头,跟小阳在这儿坐坐,林子里冷,垫着叔叔大衣。”说完迈步离开了。

高阳坐在墓前没有动。酒还是一口一口地喝着。

施妖将大衣捡起披在高阳身上低声道:“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干吗惹你爸爸不高兴?什么事?”

高阳摇了摇头,随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身边示意施妖也坐下,反将瞪了哥哥一眼后蹲在高阳身边道:“我感觉你们父子俩很怪,说的话都让人听不明白。两个千门主将碰在一起聊天真让人头疼!”

高阳道:“爸爸说得不对,千门的存在是为大家,而非小家,要着眼天下而非各门各户。”

施妖看着高阳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下,有些哽咽道:“哥,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所承担的东西跟大家一起分担呢?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做,一起想岂非更好?如果你总这样,要我们这个雁尾子何用?你再这样我就退出!”

高阳面色颇有不悦地说道:“在祖师墓前不要乱说。”侧头见妖妹满脸泪水,高阳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于是帮施妖轻轻地擦了一下眼角道:“乖,八将司职不同,分工各异,有些就是哥干的工作,就好比你为大家化装,为什么不让我来帮?”

施妖反驳道:“那不一样的。这次你一定要跟我说清楚。”

“他是不会说的!”一个声音忽然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在这寂静的乱坟岗上,忽然冒出个人说话,虽然是白天,但也显得恐怖异常。

施妖一个侧身便扯下耳环,因为她听出这个声音并不是高阳的父亲。九连环耳钉在手中轻轻一捻就变成九根钢针。

嗖!

嗖!嗖!

嗖!

九根钢针在施妖的三次抖手下,陆续地飞了出去,隐没在林中。

只闻声,未见人。

施妖回头的时候发现那声音虽然响在耳边,但来人还在林内很远的地方。她想着只要不是高阳的父亲,那么肯定是敌非友,所以一点儿没有手下留情。

“好手法,这手暗器除了北京城的一撮毛,没人能比得上!”

人还是没有出现,不过林中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用锤子在敲打木头一般。

“一撮毛也在奶奶手中吃了瘪,有胆的现身再接我一套!”施妖站起身来看着身后的林子。

高阳跟着起身笑着拍了拍施妖的肩膀,然后对着林子说道:“六叔来了?”

“听说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扫墓,所以爬起来看看!”来人的身影终于看清楚了。来人拄着双拐,两只脚都拖在地上。刚才施妖所听到的那种奇怪的声音就是拐杖撞击地面发出的。

“这是?”施妖满面疑惑地轻声问道。

没等高阳回答,远在百米之外的那人便抢先道:“老瘸子就是上一代的千门火将华战魁!”

“是亮子的六叔!”高阳在施妖耳边轻声说道。

高阳让施妖从小篮子中把剩下的酒拿出来,全部打开然后坐在地上,看着华战魁走来的方向。施妖很纳闷既然是门中长辈,哥哥为什么不过去搀扶一下。见高阳坐下没有动的意思,施妖就想着自己过去搀,毕竟方才自己毛躁,还射了一套暗器,可刚迈步,高阳忽然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咦!你身染寒疾?”华战魁走到近前后一眼就看出了高阳身上的毛病。

高门主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将肩膀上父亲的大衣摔在地上道:“来六叔,咱爷俩喝点!”

华战魁拐杖一歪,就如不倒翁一样倾斜了下去,正好坐在了高阳铺的大衣上。

“反将施妖拜见老火爷,方才不知是您老驾临,多有冒犯!”施妖摆了个门中晚辈拜见长辈的山字手,轻声说道。

华战魁哈哈笑道:“没有冒犯,小丫头身手不错。”

施妖将酒瓶递到华战魁的手中问道:“老火爷,您为什么认为我的暗器不如一撮毛呢?”

华战魁笑道:“你打出去的暗器现在在哪儿?”

施妖一愣,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华战魁将拐杖提起来送到施妖眼前道:“我当年跟一撮毛的老宗主交过手,虽然破了他的芝麻开花,但鞋底被划破了。”

看施妖打出的九根钢针整整齐齐地插在华战魁的拐杖上,就已经说明问题。看华战魁这意思,他没残疾的时候跟一撮毛交手还被划了一下,而今双腿残疾了,还能接到施妖的暗器,还用再说什么呢。

施妖有些不服气道:“我前一段时间在郑州跟一撮毛的传人交过手,我用黄河九曲破了她的芝麻开花。”

华战魁正在仰头喝酒,听施妖说完,他将酒瓶拿开喷了一口酒气道:“哦,这么说黄河九曲的投法与方才打我这道相差很大?”

施妖道:“当然喽,我方才用的是阳关三叠!”

华战魁摇了摇头道:“无论是什么,入我拐杖之后我对你的暗器水准就已了解,看来是那一撮毛的传人学艺不精啊!”

施妖很不高兴地说道:“说不定是您老当年功夫没到!”

华战魁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高阳道:“六叔来的时候碰到我爸爸了吗?”

华战魁摇头道:“没有。我不愿意走大路,是从配种站那边的小路过来的。你爸爸刚走?”

高阳点了点头。

施妖此时忽然想起华战魁刚到时候的那句话便问道:“老火爷,他为什么一定不会告诉我的?”

华战魁很神秘地说道:“你知道诸葛亮为什么每次都用锦囊吗?”

施妖没明白这个跟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就继续道:“装神秘呗,这有关系?”

华战魁道:“当然,现在规矩都已经松散多了,古时千门主将布局,都是用锦囊安排的,不会当时就告知。”

施妖倒是没见过高阳做局的时候一人发一个锦囊如何如何,于是就道:“这意思,千门主将心中的局只能写出来不能说出来?”

高阳知道施妖是有捣乱的嫌疑,就笑骂道:“你这死丫头,就咬住哥哥了,身为千门主将就必须想到一切变数,写锦囊迫使自己的千局完善,而不留后路。哥哥是不敢写的,诸葛先贤一人挂七牌,妙智冠绝古今,别人只需要听命就行,应变都省了。”

施妖道:“对呀,所以我才让你告诉我嘛!我们帮你应变啊!”

华战魁道:“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他没说。”

施妖急忙道:“哪层意思?”

华战魁提起酒瓶道:“那就是不能说!”说罢仰头喝了起来。

(5)

华战魁之所以不说是因为他想到的是千门八将旨。千门之中八个将才每个人都有一条宗旨,行事的宗旨,而千门主将那一条是:“身为千门主将,自身就要是一个局。为了千局,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只能相信自己。为了千局,你可以骗任何人,也包括自己!”

华战魁也是老江湖了,从施妖的一个举动就知道她与高阳之间的关系,如果这话要是说出来,岂非就等于说高阳信任不过她?

却不知高门主之所以不愿提及,却跟这个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就连八将旨他都没有跟现在的八个将才说过,那时候门中有这些宗旨条款并不奇怪,因为每个人的举动都可能影响到天下苍生,高阳感觉那有些不适合于盛世千门。而且雁尾子当中都是和他出生入死的朋友兄弟,很多先贤都说,有感情执掌不了千门,想那诸葛对马谡,张良对萧何。但高阳却不这样认为。

他之所以不说此事,是因为只要卷入其中,任何人都无法脱身。柳七为了它困自己在长白山近百年……

施妖的小脾气随时随地都为高阳开着绿灯,只要是哥哥面子的事,小丫头肯定给维持好。见本门长辈到场了,施妖虽然心中还不痛快,但还是换出一副笑脸在一旁陪起酒来。

华战魁先是问了一些雁尾子的事情,知道高阳组成八将后老火爷也是异常兴奋,后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现在的江湖动态。

当高阳有意无意地提到兰花门去拍卖场竞价战国玉人的时候,他发现华战魁的神色一变。

“六叔,当初你和我父亲到底因为何事与花门斗上法的?”

华战魁道:“都快二十年了,我也记不得了。”

高阳笑道:“这次就让我们这一代好好给您二老出口气!”

华战魁摇头道:“算了,江湖情仇一世休,冤冤相报何时了。她们拜她们的王母山,我们挂我们的缥缈牌,各走各的路吧!”

高阳耸肩道:“现在恐怕想要各走各路都不能了。”

华战魁声带疑问哦了一下。

高阳道:“四天后,北京城恐怕有一场江湖斗!”

华战魁道:“四天?什么意思?”

高阳道:“六叔应该知道张陷空吧?”

华战魁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他是谁?”

高阳道:“原来我也就知道这人的一个身份,后来我让风将查了一下,才明白事情原委!”

华战魁道:“灰鸽子组织严密,消息灵通,查个人肯定没问题的,你就直接说好了。我瘸子退出江湖这么多年,一颗心早就淡喽,你跟我卖关子没用!”

高阳笑道:“不是跟六叔卖关子,实在是这人的身份很有意思!”

华战魁不接话,看着高阳。

高阳道:“这人原来我就知道是蜂窝山的一鼠,后来风将找的资料显示,这人竟然是溥仪的老师!”

华战魁苦笑道:“这哪儿跟哪儿?蜂窝山的江湖人是末代皇帝的老师?”

高阳将最后一瓶酒打开喝了一口继续道:“我还查到,他的死跟民国时期的七公子有很大的关系。”

华战魁道:“关系?什么关系?你的意思是七公子害死了蜂窝山的人?”

高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继续说道:“原来我对七公子一直有一个误解,想着他们七个人,多数都是外门行的,咱们千门不在其中,就总下意识地认定七个人必定分属七门。不过因为一次外八门争夺《永乐大典》的事,让我忽然开窍了,原来七公子的组成很复杂,不仅仅是外门行,还有沈家。除了沈家,还有大刀王五也不属于外八行,外八行中,千门、兰花门、销器门都不在其中。”

华战魁道:“哦!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个,但这个和四日后的外门行京城斗有什么关系?”

高阳道:“里面的事情太错综了,简单说张陷空的忌日就是四日后,我估计蜂窝山这次是来报仇的。”

华战魁叹道:“哎!难道仇恨一定要世世代代地传下去吗……”

高阳起身走到师爷墓碑前将剩下的酒洒掉淡淡道:“这不仅是世世代代所累仇恨的了结,还是世世代代所传承秘密的揭晓!行了,不跟您老聊这个了,我送您回去吧。”

华战魁摇头道:“我想再坐一会儿,你们先走吧。放心,走几步路还是没问题的!”

高阳跟华战魁点了点头,随后跟施妖并肩向林外走去,刚走出十多米,高阳忽然转头道:“六叔,听我父亲说您当年因为兰花门的事情跟董家的八卦掌交过手,那人接了你几招?”

华战魁一愣随后道:“有过吗?我忘记了!”

高阳道:“随便问问。”随后就带着施妖走向林外。

华战魁等高阳和施妖二人走远后看着两方墓碑淡淡道:“真羡慕你们能无忧无虑地躺在土下!”

高阳和施妖走后,华战魁一直在李冯二人的坟前坐着,差不多能有半个小时的工夫。他把剩下的酒都喝完,正准备撑起拐杖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林子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华战魁耳朵微微一动,就听出了来人。

“你怎么又转回来了?”老火爷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坐下的身体就轻飘飘地站了起来。

高父一脸愁容地从林中走出,看到华战魁后苦笑道:“看来我还是来晚一步!”

华战魁不解道:“什么意思?”

高父走到墓碑前手扶着石碑道:“这孩子回来是来打听一件事的,我没有告诉他,我担心他去套你的话,于是找理由脱身去找你……结果找了三处你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

华战魁道:“我早上去五哥那边,听说小阳回来了,就直接奔这来了。你放心,我没跟小阳多说!”

高父苦笑道:“跟他还何须多说,我想他要找的答案已经从你那里得到了!”

华战魁仔细地思量了一下方才他和高阳之间的对话,还是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于是便问道:“我知道你指的是兰花门的事情,但我方才说话确实没有多说!”

高父长叹一声道:“算了!不说了,走,咱老哥儿俩找地儿喝点儿!”高父也是千门主将,他岂能不明白,千门主将要想套话那绝对就在无形之间。

这件事总归是瞒不住的……这是宿命,还是轮回?

“我们走了,还有你们;你们走了,还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