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缓缓开去,江水慢慢流,恨天教的船也不快走,只在淮河流域流荡。
就在这江上,宋雪宜将自己的学术,悉心相传。
宋雪宜的武功,是各家各派,奇门异帮的秘技,她冰雪聪明,胆大细心,到处偷窥别人习武,竟学得了天下大部份武技。
大凡一家武术,能专不能杂,能杂更难专,因为欲学得一家专长,必定由基储马步、吐纳、心法、歌诀都有一套独特的方法,宋雪宜天生聪明,发明得一种易练的方法,但是一旦比起那一派的大宗师,便显然远逊。唯宋雪宜所学之杂,可谓世间少见,更触类旁通,在武当偷学大风道人剑气习法,被掌门师弟长风道长发现,大战一百回合,居然不分轾辕,大风道人见赏,释其下山,不再追究,而长风道人武功直追三正四奇,几已不分高下,宋雪宜竟与之打成平手,在武林中的声望,也名噪一时。
她授予方歌吟的习武方法,也是看重于解悟,而非精专,方歌吟既先得祝幽以十年辛苦,打好他内功心法的基础,宋自雪又以三个月时间,授于精妙的天羽奇剑和灌输于极刚烈的内劲,而今宋雪宜更教他天下各家奇术杂学,方歌吟天性聪敏,甚是欣喜,更勤于学习。
一恍眼三个月又匆匆过去,方歌吟大致上对五六家武学有所心得,七八样学术有点了解,还有二三种武功略有涉猎,要知各门各派,能在江湖上持久名声不堕,定必有其精妙深奥处,岂随便略学能登堂奥,方歌吟能在如此短促期间,兼数家之学,已然十分难得。
方歌吟与宋雪宜日久相处之下,觉得师母的风仪、姿容,甚至叮咛、关怀,既似他姊姊,亦如他母亲,甚至有时也像他的朋友、知音,时与方歌吟对奕、谈天,甚至煮酒论英雄、清听弦韵,实在令方歌吟感激莫已的。
船帆继继荡荡,这日宋雪宜在船板上,在和风淡日下指授方歌吟练武,这天是练到“伏虎门”的爪功,宋雪宜道:“如有敌人攻你上盘,压力太大,又无法后闪,你应俯首攻他中盘,但他另一手又有防备。举个例子,他是使一双判官笔的,一支攻你上盘,一支攻你中盘,你应付不过来……”宋雪宜一面比手划脚,一面辗动身法,只见她白衣闪动,穗褶淡花,一动是一种风姿,千动是千种风韵,方歌吟真看得呆了。
宋雪宜也没查觉,继绩比划道:“那时你便应攻他下盘,双臂臂力强的人?下盘不见得灵便。你便用虎爪抓他足踝,或扣他“足少阴肾经”或“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捉得对时,对方便战斗力全失,这便是“伏虎门”中“伏地虎”的威力,……”宋雪宜说,忽然抬头望去,只见方歌吟痴痴的望自己,宋雪宜慎叱道:“嗨!你究竟明不明白?”
方歌吟“哦”了一声,那涌动的云朵如花朵一样,原来乌金烈日在云层后发威盛的光芒。方歌吟虽然傻了一阵,但却是有细听的,于是他道:“但如果对方的下盘虽不灵便,却是极稳实呢?一般臂力强者,双脚虽不迅疾,但马步极健,不易压制。”
宋雪宜沈吟道:“那也是的。不过你如有剑在手,可用武当派“阴柔绵剑”,“阴柔绵剑”的好处是专攻内外家罡力,就算是阴劲、或至刚苦练,武当派的武技也可以克制。”
方歌吟稽首道:“是,是。武当剑法,师母曾指点过我。不过若对方武功很强,别人在上,自己在下,未免吃亏……”宋雪宜笑道:“若对方是任狂,你武功再高,也没有用,只好一伏地,避过中上盘之制,立刻就走便是了。”
方歌吟却道:“不行。天羽派决没有临阵逃脱的人。我是请教师母,既无退路,又无法招架,何不由对方下盘扑上,干脆来个近身……”宋雪宜听,也没说话,看过去只见远处江上数峰青,江水静静,那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方歌吟,双眉斜飞入鬓,一副敢作敢为的模样,宋雪宜心头一震,猛想起宋自雪:这小子岂不像了宋自雪当年尖傲江湖、崭头露角的时候么?
宋雪宜也没表示,只继续说:“一个真正的天羽派掌门,是懂得如何保持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埃大丈夫能屈能伸,岂可动不动就言牺牲、搏命?”她是说,可是心里封仍不知为什么的震荡:“天羽派要靠你发扬光大,奶不能死,你死会对不起我的。”她说低首用尖细的手指弹动船炫上的麻绳,那绳索忽地掉到江里去了,宋雪宜仍淡淡地说,她却不知道这句话对方歌吟一生影响有多大。
就在这时,江中突然出现一艘急帆,三叶快艇,江水极急,而这四艘极小的船艇,也航驶涉急无匹。宋雪宜脸色大变,一扬手,四、五名恨天教的女孩子已到了宋雪宜身侧,宋雪宜迅快而镇定地向这几人吩咐了一些话,众人即返去办事,只听般板上下脚步交错,显然十分匆急,方歌吟问道:“师母,什么事?”
宋雪宜道:“恨天教搜集有各家各派的资料与行踪……除长空帮外,恨天教可谓第一大教……只是近日武林诡波迭起,一些行踪不明而且为数甚是可怕的武林高手,神出鬼没,不知何帮何派,还有血衣帮、天残教、金衣派和现存的十二大门派在血河派大举杀戮后,尚存九大门派中的崆峒、桓山、黄山三派,尽被歼灭,而不知凶手是谁……武林中有如此可怕的实力,有什么企图,我一直在追查此事,现下那四艘舟子,便是那一帮人马复现,也是这悬案的线索,我们决不轻易放过……”宋雪宜忽抬目望向方歌吟道:“我们终须仍得一别。你还要追寻血河派和你仇家的下落,我们就此别过……这里放下舟子划去,靠岸西走,可到嵩阳一带,据悉那儿桑书云要约车占风、严苍茫等四奇见面,敢情是为了血河车重现江湖,联手挟制“武林狐子”任狂报复的事……你可去跟长空帮,桑书云为人磊落,决不会袖手不理的。这样追寻血河车的下落和杀父仇人,反而是捷径……”方歌吟还想说话,采雪宜冷冷一挥手,“哗”地一声,舟子已放落江中,宋雪宜淡淡地道:“你去吧。”
方歌吟呆了半晌,再不说话,“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飞落舟中,宋雪宜忽自襟里拿出一册旧帙,扔向方歌吟,方歌吟一手接过,对不明所以,宋雪宜淡静地道:“这是我综合各家之长,研得攻守快慢四式,这四招乃天下武学之精华,舍此莫属……你要好好研究……”这时已近冬天,江气甚寒,有一层淡淡冒起的雾气,宋雪宜说完,掌力一催,舟子划水而去,隐于雾中。
宋雪宜待舟子不见后,又呆了半晌,直至侍女在她耳边说话,她才如梦初醒:“追不到啦?”
“追不到了。”
“哦。”宋雪宜长长呼了一口气。太阳已没入云层,变化千万,远处河岸芦苇一片白。
这时他正在茫茫江上,一个人,一把剑,他的心情正如他的处境。
他一人踊踊前行,不觉已到了嵩阳观一带。
方歌吟忽然想起嵩阳观有著名的汉柏,大数百围,是汉代之物;嵩阳观在中岳太室南麓,一砖一木,都甚有古意。
他虽想观赏这罕见的古迹,更重要的是,他想在嵩阳观中寻得长空帮的踪迹。
他进入嵩阳观时,日影西斜,他据这几日山下所见的道人谓:观中香客近日曾发生格斗,他心想可能与长空帮有关,所以便飘然赶去。
汉柏古意苍茫,但古木苍苍中,却犹吐新绿,生机盎然。
树下有两个人,在静静地下棋,一人是眉需皆白的老者。一是书生打扮,文士气态的青年人。
树旁还有两人,一个中年妇人,大眸子,常禁不住要笑,用手去掩住嘴巴,可以想见年轻时风姿定必很美;另一人似位商贾,眉清目秀,可惜大腹便便,实在太胖了一些。
方歌吟他没注意,走过去向那对奕棋的人拱手道:“打扰一下。”
那老者抬目道:“啥事?”
那年轻书生却定力非常之高,居然连头也不抬起来一下。
方歌吟恭谨地道:“敢问老丈,前几天这里是不是发生格斗事件?”
老者愣然道:“是呀。”
方歌吟问:“那些打斗的人,都还在不在左近?”
老者双眉一瑾:“前几天这里来了几个公子哥儿,调戏良家妇女,这里是长空帮的地盘,所以惊动了几个行侠仗义的人,打将起来,……至于他们去那里么?老身不知……公子又问来什么?”
方歌吟想要实说。心知说与老者听,对方也不了解,只好作罢,随便道:“没什么……问问罢了!”
老者奇道:“莫非小扮是要找长空帮的人?”
方歌吟点点头,忽听那中年女子笑道:“公子认识那晚在观里打斗的“无情公子”严浪羽?”
方歌吟一震道:“是他……”
那女子侧首问:“公子舆他相熟?”
方歌吟叹道:“岂止相熟,曾经……”本来想接下去说“还大打一潮,不过觉得说来也无用,所以止住不说。”
那女子与老者对望一眼,心里所思都是一样:这小子和无情公子是一路的,那老者忽然抚发道:“白云长长长长长飘。”
方歌吟一呆,看那老者脸上闪过一片青煞,显然已动怒,女子微笑望自己,显然是要自己对那一句奇怪的句子,方歌吟嗫嚅道:“老丈……我……我不懂你意思?”
那老者徐徐站起,又问了一句奇异的话:“你过的是什么桥?放的是什么纸鸢?”
方歌吟还是答不出。那老者突然一反手,闪电般扣压他左手脉门。
这下快如电光火石,方歌吟现今武功高强,非昔可比,但这花甲老人,出手诡异,快得无以复加,方歌吟这才醒觉,老者已拿住他的脉门。
方歌吟用力一甩,但老者指如钢箍,方歌吟已感半身麻痹,情急生智,猛想起东海劫余门有一招反手奇招,当下转肘沈腕,猛吸丹田,竟然全手一反,似全无骨骼一般一下子摔落了老者的压制,翻手反而搭上了老者的脉门。
老者心里一凛,大呼道:“果是东海劫余岛的。”语音中五指弹出,射向方歌吟脉门,方歌吟见老者五指如钢钓,其指力非同小可,立刻松手,手背仍被老者指风扫中一下,立郎痛入心肺,几手骨为之摧裂,方歌吟又惊又佩,即跳开抱拳道:“敢问前辈是淮南鹰爪王的什么人?”
那老者冷哼一声,手下却绝不容情,“唰唰唰唰”又是四爪,一面道:“什么什么人?老子就是鹰爪王!”
方歌吟大惊,知是误会,正想解释,但对方攻势太强,他不得不全神应付,也来不及分心说话。
原来大名鼎鼎佣爪王雷锋殁去之后,淮南一系,即以北宗鹰爪王曹极为正宗,此人禀性刚烈,嫉恶如仇,后被长空帮收录,成为长空帮五大旗主之一,也是长空帮得力人物之一。
既然是曹极?便断无可能是歹人,自己使出东海敢余岛的武功,反使他以为自己是严苍茫的人,显然曹极是冲东海翅余岛的人来的……曹极一爪一爪的攻下去,方歌吟一口气几喘不过来,曹极心里却大为愤然,原来他自恃极高,前鹰爪王雷锋之后,无一人能仗一双手闯荡江湖,都打铸铁手或钢爪,唯曹极以一双手,会生生拘断七名淮南门高手夹攻下的铜手,淮南门中,一时无人不服。
可是今日这青年,仗鳖奇的步法,和繁杂的掌法,与他走了三十几个回合,全无败象,心中不禁大气,每喝一声,攻出一爪,方歌吟一直在闪避,可是他全身的衣袂和发丝,都往后紧飞。
这是因为曹极所出的爪风,实在太凌厉了,方歌吟知不能敌,竭力大呼道:“老丈……你再不停手,我要……拔剑了!”
曹极怒笑道:“拔奶的剑哩!难道我还需要你相让不成?”话一说完,上抓脸门,中抓胸膛,爪风厉啸,又刮得方歌吟几乎一口气都喘不过来,只听曹极骂道:“抓裂你这无耻淫贼败类!”
方歌吟心里暗暗叫苦,莫不是被人认作前几日欺侮良家妇女的歹人才好。这时两爪已至,方歌吟已背贴汉柏,不能再退。猛忆起在恨天教船上,宋雪宜最后所授的应付方法,不退反进,猛然蹲低,用“霹雳堂”拳功中的“雷公轰”,一拳就捶在老叟右脚足踝上,这一下反击得极其巧妙,曹极眼看得手,方歌吟已死路一条,忽然眼前一空,方歌跨已不见,脚下却猛受一击。
他“哗呀”一声叫起来,一手抓住痛脚,另一苹脚却绝不含糊,一脚就踹了出去,直踢方歌吟心窝。
这一下方歌吟眼看避不过去,猛闪过自己在船上说过的硬拚应斗方式,在曹极脚已抬起,尚未凌空踢出之前,已抱住了他。这一下,曹极可惨极,他一足吃痛,拿在手里,另一足踢出,方歌吟这一抱一撞,“蓬砰”一声,把曹极撞跌在地,方歌吟十分歉意,正待说话,忽然身边起了两道急劲之风,只听那女子叱道:“照打!”
方歌吟侧首一看,如是两柄极闪亮的柳叶刀,这下闪避无及,忙用剑鞘挡拨,“当当”撞开二刀,方歌吟大呼道:“可是“满天刀”叶三娘?”
那女人笑道:“也是你索命娘娘。”她虽放出飞刀,但事先绝不与曹极二人群殴方歌吟,放刀之间,也先知照,方歌吟以为她比较讲理,正待开口,叶三娘手一扬,又打出三把飞刀,品字形飞来。
“浦天刀”叶三娘也是长空帮五大旗主之一,一身武功,不如曹极,但暗器飞刀,在江湖却是大大有名,无人不惧的,两河绿林大盗一听叶飞刀,真是吓得抱头鼠窜,可见叶三娘之威。
这三刀飞出,方歌吟猛扒地一伏,险险避过,就在他未跃起之际,叶三娘已赶至,铮铮抽出两把淡青色、明镜一般的柳叶长刀,霍霍斩了下去,出手比曹极还毒。
这下方歌吟真无可再逃,只好拔剑。
金虹陡亮,长剑穿过双刀,指在叶三娘的咽喉上!
叶三娘颇佳,她只觉喉咙有一点痒痒,她甚至无法低下头去看,那剑光何等灿亮。
所以她也无法斩下那两刀。
就在这时,突然“嗤、嗤”两声,“叮”地又一声,金虹剑被撞得一偏,几离手飞去,另一急打方歌吟小肮,方歌吟猛想起宋雪宜所授天下武学中,也有“长空神指”的一些皮毛,他因亲观长空神指的威力,故格外用心学习,便双指一挟,挟住那事物,定眼一看,原来是棋子而已,圆木中一个圆框,上书“车”字?但震得双指发酸不已。
打出棋子的是那青年文士,另一枚“炮”的棋子,撞歪金虹剑,仍弹飞数尺,嵌打入树中,其手劲之强,可想而知。
叶三娘立刻跳避,青年文士也大为惊讶,道:“哦,你也会神指?”说徐徐起立,却旁若无人,方歌吟知又有一番恶斗,忽听一人哈哈笑道:“牧三弟不要妄动,这位兄台执的是金虹剑,适才恐怕是一场误会。”
方歌吟掉头看去,只见那眉清目秀的胖子商贾:呵呵笑说,十分可亲,方歌吟恍然大悟,原来那手劲极强的青年书生,便是“长空帮”五大号令天下的旗主中武功排行第二的“雷霆手”牧阳春,而那笑容可掬的胖子即是“长空帮”中,武功仅在桑书云之下的“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
据说此人,双手双剪,而且轻功高到骇人听闻,而且为人相当随和,唯在大节上却点滴不让,方歌吟知道都是“长空帮”中的英雄好汉,当下收剑指地,长揖躬身道:“晚辈天羽派方歌吟,不知是长空帮四位旗主大哥,冒然出手,多有得罪,承蒙相让,感愧无容,尚请四位恕罪。”
梅醒非“咯咯”笑道:“方少掌门快莫如此,奶是一派掌门,与敝帮帮主同等份位,是在下等莽撞才是,少掌门快勿客气。”
叶三娘“咕咕”笑道:“想你必是那个……那个救小娥妹子的少侠了……早知是你,才不会误打一抄…你剑法好得很呀多”方歌吟见四人毫无忸怩作状,或摆前辈架子,也未记仇,心里对长空帮更是景仰,听叶三娘口气,如是桑小娥曾向她提到自己,当下心里甜甜,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是好。
曾极仍抚住脚踝叫道:“你那一拳,倒似不轻,却像“伏地虎”那一类武功……你……你究竟是何门何派,怎么功夫如此之杂,当年宋掌门人的剑法,我曹某人是服得五体投地肘,可是也不似你这般繁杂呀?”
方歌吟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笑笑:“在下……刚才所使的,确实是“伏虎门”武功……至于从何学来,实一言难经…”梅醒非等人都是老江湖了,见方歌吟言有期艾,如是另有苦衷,当下不再追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