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这样的,”
听澜声音颤抖,头都不敢抬,像是生怕有鬼冒出来抓她,
“昨夜里,奴与小姐结伴回怀光阁,走着走着便听见有人......有个与小姐声音一模一样的人,在后头喊奴的名字,奴吓了一跳,这声音喊的又急又怒的,跟......跟小姐平日里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喊听澜,本小姐的脚崴了,你还不快来背着本小姐......”
听澜拿帕子捂着脸,“奴当即吓得转过头去,后头却空空如也,方才挽着的小姐也走到了好远的林子深处,也......也挽着个人的手,奴吓得不清,急忙跑上去,却见那两道人影越走越远,而奴不论如何也跑不出林子去,奴想着小姐之前与我说过大声唱歌能要鬼害怕,走在林子里大声唱了好几圈的歌,才稀里糊涂出来了,奴跑出来之后......”
她神情空空,像是说起来都害怕,
“跑去敲怀光阁的门,敲不开,奴只好跑去拍窗,刚要拍,便见里头竟有两道人影,当真将奴吓得魂飞魄散,奴急忙拍窗,不停喊小姐......万幸小姐,神通广大,足智多谋,发觉了奴,才算平息一场无妄之灾,但......但可是将奴吓坏了!”
听澜呜呜哭起来,花灼这会儿才瞥见听澜似是面色不好,恐怕这一遭有点吓病了。
她要听澜先回屋休息,“听澜说完了,那便讲讲我的吧,昨夜我与‘听澜’一同回怀光阁,一路上虽觉听澜无话,但并未多想,毕竟听澜一向胆小,我进屋后,便坐到妆镜前,等着听澜若往常一般给我卸发饰。”
天阴灰暗,远远有丧乐传来,柳树树影森森摇曳,花灼个子小,整个人窝在缠枝木椅里,不停摆弄着手腕上缠着红布的碧玉镯。
“但卸着卸着,我发觉不对,听澜手重,但身后‘人’手法轻巧,接着,便听见听澜拍窗,才察觉不对——”
“那鬼可有害你?”许如意忙问,视线不住上下望眼前完好无损的妹妹。
“自是没有,多谢哥哥关心我,”
花灼浅笑,她鲜少笑,眉心一抹朱砂痣映衬,更显面容秾丽,
“这府上那疯癫颠的姨娘不知怎么忽然冲进怀光阁,非要给我吃猴脑,鬼都被那疯姨娘吓得退避三舍了吧,登时消失不见,然后......她,”
花灼手一指梁善渊,冷哼一声,“进来了,将那姨娘带走,还多此一举留在怀光阁打地铺睡了一宿,之后便一夜无事了。”
许如意忙对梁善渊鞠躬道谢。
“不必言谢,七姨娘神志不清,进怀光阁冲撞了花灼姑娘,我们还没能致歉呢。”
梁善渊扶许如意起身,推拒一番,许如意面上有惭,“昨夜发生如此大事,当真是我的失职......”
梁南音像是憋了许久,“花灼姑娘,我能否问问,昨夜你可有见过你身后‘人’的容貌?”
“我没敢抬头,”花灼道,“但那‘人’喊我姐姐,像是年岁不大,而且......那‘人’身上生着很多毛,就像......猴子一样。”
又是猴子。
孟秋辞与许如意对视一眼。
梁南音嘴唇微颤,眼睫眨动,花灼观着她模样,“本小姐也有话想再问问你。”
梁南音望过去。
花灼是想着魂魄离体时看到的场景。
昨夜里撞见的鬼恐怕是十姐儿梁白静,但她也颇有些好奇,譬如梁白静为何成了那副容貌?
“原本的梁善渊死之前,可有被逼着吃过猴脑?”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梁善渊微抬眼睫,边剥着手上瓜子,边望过去。
梁南音见她如此,刚想说什么,却又止了话头。
“我五姐去前那阵子,我并不在宁州,随医馆里我拜的师父外出行医去了,”梁南音眸光灰暗,“我出去趟,唤个人回来,她都清楚。”
梁南音刚要出门,想起什么,又折身回来,“花灼姑娘。”
“嗯?”花灼窝在椅子里,像只金贵的波斯猫儿。
梁南音将自己愁了一路的手帕递过去,迎着少女不解目光,“多谢花灼姑娘昨夜帮我,我问了许道长,听闻花灼姑娘喜爱杏花,便自作主张,买了这帕子送与花灼姑娘。”
花灼没想到梁南音还会专程买礼物,心里感动的直呜呜,面上却冷哼,“什么玩意儿......”
梁南音正面色紧绷,花灼将那帕子拿到手里,柔柔一张布料,下头绣着朵小杏花,“哼,留下吧。”
梁南音也不知怎么,总觉好像看到了花灼眸底笑意,竟显得格外纯真。
她出了怀光阁,走到廊庑下,今日天阴,廊庑外草丛葳蕤多是蚊虫,她加快了些步子,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愈走愈近。
才听完那主仆二人的恐怖经历,梁南音头皮一麻,转头望去,见来人,叹出口气笑,“五姐姐,你怎么也跟来了?”
“要去找翠柔?”
“是。”
梁南音点了下头,便见自己这五姐姐一双凤眼直盯着她。
府上人头一回见此善渊,都吓了一跳。
虽自身气质两不相同,但相貌实在相像,梁南音头回见,也颇有些恍惚。
但越是相处下来,越觉心情复杂。
五姐聪慧,颇负女子才名,本性既有女儿温善,又有男儿不怕事儿的刚劲,府中上下,谁不喜爱梁善渊?
此善渊来府中时,众人只将其当替代,多是不喜欢她的,盼着真善渊回来,哪想理会这替代?
可偏偏,就在梁南音不知不觉间。
府中翻天覆地,原本梁善渊的踪迹被此善渊逐个抹去,便是连她也与这五姐姐关系好了起来。
虽偶尔,还是觉得心境复杂,好似五姐自此人间蒸发......
可不知为何,每当与此善渊对上目光,一切心中阴郁,便烟消云散。
“八妹妹,”那凤眼弯弯,内勾外翘,漆黑若枯井,“你方才送花灼姑娘手帕,可是想与她结手帕之交?”
“啊?”
梁南音望着那双眼,心中乱跳,
“不......不是,花灼姑娘一看便知长安贵女,我并无攀附之意,只是顾念昨夜花灼姑娘助我一次,送个赠礼罢了。”
光影暗淡。
戴着白玉耳坠的墨发女子只是淡淡望着她,片晌,浅浅弯笑,“八妹妹。”
“嗯?”
“你能否教教我,如何与人交好?我想与花灼姑娘成为朋友。”
梁南音怔愣一瞬,“花灼姑娘吗?”
不怪她恍惚。
这问题怎会是自己这惹人喜爱的五姐姐提出?
花灼姑娘果真难相处,能要她收下自己那张手帕,当真稀罕也。
“我大抵没办法教五姐姐,”梁南音边往前走,边摇头道,“你都不知如何与花灼姑娘交好,我对比五姐姐如此平淡无奇,又怎么教五姐姐?”
“你只管教我便是,”旁侧女子声音温润,凤眸望她,“我年早颠沛流离,确实不知如何与人相处,八妹妹,还请你多告知。”
“这……”梁南音些微犯难,
“我与几位手帕交,多是幼年便结下来的,这些年维持关系,不外乎逢年过节多走动,偶尔若是得了新鲜物什便差人互相送些过去,或是寄信聊聊心里话,之外的,我便也不大清楚了。”
那听起来也并无甚难。
正走到一片树荫之下,梁善渊低敛眉目,点了下头。
自打这俩人一出怀光阁,花灼右眼便直跳不停。
她一根指头盖在右眼皮上,手里绣活儿绣了小半张福寿娃娃的脸,孟秋辞见了,挺稀罕,花灼身娇体贵,没想针线活却是不错,“花灼妹妹,你这是在绣什么呢?”
花灼睨她一眼,又转回头,冷哼一声。
许如意缓解尴尬,“福寿娃娃?灼儿你不是有一个了?”
他从前不知,没听说自己这妹妹如此喜爱娃娃物件,花灼挂在腰间的钱袋子都是个白底红线绣的福寿胖娃娃。
少女才从床榻上下来不久,墨发披散,边摁着自己右眼皮,边翘起唇角,“我要送人的,哥哥你猜我是想送给谁呀。”
许如意很认真的想了一通,师妹是不可能了,灼儿不知为何,与师妹关系并不好。
那便是......
“送给善渊姑娘?”
花灼唇角登时耷拉了下来。
也正是这时,屋外人影一顿,继而踏过门槛。
花灼皱眉回头,果然是梁善渊与梁南音,带着个低眉顺眼,穿着身丧服的女子进来。
“诸位方才可是在谈论我?”梁善渊面上弯笑。
“是,”许如意高兴花灼愿意结交朋友,竟道,“善渊姑娘,我妹妹想送你礼物呢!”
花灼两眼一黑,“哥哥!”
这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呀!花灼本想着在他们眼前缝钱袋,欲盖弥彰的问个问题,然后许如意肯定会说,送给我的?
她待将这福寿娃娃钱袋送出去……一番下来,欲盖弥彰的温柔小意有了,送礼物也有了,得补多少阴德?
可这怎么稀里糊涂就拐到梁善渊身上去了?果然男主永远会被梁善渊吸引吗!
花灼看着自己手上这小钱袋儿,简直欲哭无泪,“我才不是想送给她呢!”
“哎,”许如意一副‘好妹妹,你就坦诚些吧’的面色过来,拍拍她肩膀,“有什么好害羞的,善渊姑娘人品良善,哥哥很高兴你愿意与她结为友人。”
孟秋辞在旁侧观看,总有些欲言又止。
她怎么总觉得花灼姑娘是想将这钱袋子缝好了送给师兄的……但师兄如此说,感觉好像又是她有所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