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和尚负责种花。
种各式各类的花。
花都美丽。
和尚也要吃饭的。于是,“流金寺”的寺监命他在后园种花。
也许是命吧,善哉和尚总是这样想;自己卖的不是玉饰彩石,就是花卉,都是装饰悦目的东西。
所幸的是,不论卖什么,只要他可以见着林投花,他都会很满足,甚至要他卖掉顶上人头也愿意……
在他出家为僧的时候,梁牛掏出了大半生的家当,交给了张瓦子,他要张瓦子把林投花卖给他当老婆。
张瓦子不肯。
原来他自己想要染指林投花。
梁牛气不过,便与张瓦子硬拼了一场。
梁牛这回给张瓦子的武当“阴柔绵掌”打得口喷鲜血,但张瓦子也给梁牛的少林“百步神拳”打得倒地不起。
大家一般的看法都是:要不是梁牛早些时候受了重伤,尚未痊愈,他准能三几下就收拾了张瓦子。
这一来,张瓦子找“取暖帮”的人为他出头,梁牛也请动了“鹰盟”为他出面——跑江湖的人,谁背后没几个老大?一阵扰让之后“鹰盟”派出了“三大祭酒”司徒藕、欧阳线、慕容霸线出来摆平,跟“取暖帮”副帮主“魂飞天外”关梦散约法三章:对梁牛和张瓦干事件,由林投花自己选定。
结果,林投花选了跟梁牛。
——梁牛有什么好?他已近五十,粗鲁。丑陋。满脚泥垢,只会杀猪!
他为了她,牺牲远比梁牛大,可是她却嫁了给他!善哉和尚越想越是不忿。
他气愤得几乎想再度杀人!
杀了梁牛!
每次想到千娇百媚、玉洁冰清的林投花,天天晚上给粗鲁无文的梁牛搂着睡觉时,他就痛不欲生,气愤难眠。
他痛恨梁牛。
可是他是个和尚。
纵然杀了梁牛,他还是不能娶林投花——如果梁牛死了,林投花这朵无依的花,又有谁来照顾她?
梁牛却很喜欢善哉和尚。
他简直是敬重他。
“大师,你为降妖除魔而不惜身入地狱,其实,就算不出家都早已修成正果了。”听他谈吐,梁牛又不似他外表那么目不识丁,“你杀了恶少利端明,人人都为你叫好呢!”
在市肆上,他特别关照善哉和尚。
他渴了,梁牛就泡茶给他喝。
他饿了,梁牛就烧饭给他吃。
梁牛这样做,也许只是因为善哉和尚曾为他出了一口鸟气,杀了利端明。
不过,从这些交往里,善哉和尚也渐渐知道:一,梁牛真的是个好人;二,梁牛真的对林投花好,三,梁牛当自己是朋友、好朋友。
梁牛每次都是请林投花送茶送饭来。
——这对善哉和尚而言,实在是件赏心乐事。
每次见林投花俯身为他端茶盛饭时裸露的玉颈,细细的、柔柔的,像一段歌声,比花瓣儿还美。有次她俯首时不意让他的手碰触她的发梢,她不知晓,而他却感觉自己已占领了她的发茬,觉得她的发堆像是他心里凌乱的琴声造成的;他有着无比的快乐,碰触过的手,足足有三天不愿洗。他想念她,连同她的轻咳。
“阿牛吩咐过,”林投花细声而清朗的说,“我们为大师父煮斋的锅子,都不沾其他荤杂的,大师放心用吧。”
善哉和尚细心观察林投花对梁牛如何?既看不出不好,也看不出有什么好来,她帮梁牛辛勤工作,很忙,但仿佛依稀觉得她也很满足,那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的满足吧?
久而久之,善哉和尚也就满足于能天天看得到林投花,能够天天和梁牛及林投花一起谈天说地,能够天天吃得到林投花烧的茶、煮的饭,渐而也忘了要杀梁牛的事了。
渐渐的,林投花也不止十七八了。
善哉和尚也给人称作“善哉大师”了。
他的花越种越漂亮。
越种越美。
越来越香。
人人都说:“大师可真会种花。”
只有善哉大师心里明白:每一株花,下种的时候,他心里头都想着念着林投花。
——大概花开出来的时候,有一点点林投花的影子吧?
其实所有的花,在善哉大师而言,都是林投花。
会种花的和尚仍然是个和尚。
不过,种了几年花的善哉大师,已体悟了:只要林投花过得开开心心,只要他可以常常看得到林投花,他就死了这条心,继续当他种花的和尚去。
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
“鹰盟”要求“回报”。
这时节,“鹰盟”和“取暖帮”正闹得剑拔弩张。如火如茶。
同是“七帮八会九联盟”的“鹰盟”和“取暖帮”,却是因为争地盘势力而大打出手。血流成河。
“鹰盟”曾为了林投花的事替梁牛撑腰,现在便要求梁牛趁在市肆杀猪卖肉之便,做“鹰盟”的“暗桩子”。
梁牛不想涉足江湖帮派的斗争里,可是如果不答应就一定得罪“鹰盟”,况且梁牛也不愿欠“鹰盟”的情。
于是,他答应了“鹰盟”三大“祭酒”:司徒黎。欧阳线和慕容霸线的要求,做为他们的“线人”,探听“取暖帮”在市中城里的虚实。
不过他有一个要求。
——一旦立功,他立刻身退。
他只要还对方的“情”。
“鹰盟”的人同意,司徒黎并转来盟主仇十世的话语:要梁牛去听他“面授机宜”,另外,“顺便把嫂夫人也带去,盟主说你们怎能忘了他这个大媒人!”
梁牛只好说:“我正要和拙荆去拜谢仇盟主他老人家。”
“仇盟主”并不老。
还年轻得很。
他还写得一手令人惊艳的字。
他还不到三十岁,眉目如画,脸色苍白如一块云片糕,白天喜欢负手踱步到窗前去看白云,晚上喜欢踱步到院里去看星星,总之,他喜欢负手,喜欢踱步,还有就是喜欢斗争,胜利和杀人。
他最喜欢听的声音就是刀斫祈在肌骨上的声音。
他本来只要“见一见”梁牛。
以他在江湖上的地位,梁牛只怕十辈子也拜会不着他。
他见梁牛,是为了要“激励士气”:市肆是两股势力的必争之地。
结果,他没想到会见着这样一个女子——个已落犹开未放除的女子,比起来,连星光都亮得那么凄凉,连流云都不值一屑——然而这女子竟是梁牛的妻!
他强抑心中的激动。
“说来我还是你们的大媒呢!”仇十世指的是曾出面为林投花“选夫”一事,干笑着说,“来来来,多喝几杯吧!”
他设宴款待梁牛夫妇,简直视作上宾。
酒足饭饱,梁牛有了八分醉意,仇十世见状,便写了几个字,交给林投花,那时林投花正因酒大烈而轻声咳着,仇十世笑着要她在回到家后才交予她丈夫。
那几个字其实是“委任西市梁牛为广乐三路分舵舵主,总领鹰盟‘冲’字辈子弟”,这样几个全不带情感的字,仇十世这样写来,竟然也写得极有感情。
连林投花看了,也心中一动。
这样的要职,就算梁牛连立三十次大功,也未必可得。
从此,梁牛就受到“鹰盟”盟主的重用,成为“鹰盟”一大悍将,叱咤一时。从此便不能也无法作“急流勇退”了。
发出委任状的当晚,仇十世觉得把字令塞到林投花的玉手里,仿佛已用他的字接触了她。
等他们走后,他心头的激动又汹涌而上,全无可抑止。
那是激情。
——如果她是我的,我不当“鹰盟”盟主也愿意!
这是仇十世心底里最千呼万唤的一句无声。
他强忍住。
他把自己关在斗室里习武。
那大晚上,欧阳线听到总盟主在室里传出来的啸声和刀风,恰成一对。
其实,当天晚上,仇十世仿佛连做梦都是醒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