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太平公主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你!你们!还有你们!”她歇斯底里地啸叫着,伸手指向了身边所有的人,“给我抓起来,统统给我抓起来!”
她变成了一个疯狂的女人。
再没有人回应她,甚至连萧至忠都黯然垂下了头去。只有李旦木然望着这个妹子,痛苦地摇着头。
太平转向身后的慧范,厉声大叫起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出手哇!”
慧范默然肃立,深邃的双眸闪着鬼火般的诡异光芒。那双老眼内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毒辣,又似藏着无数的噬人妖鬼,随时会喷薄而出。
丹云子登觉不妙,横身挡在了太上皇身前。王琚见状忙护住了李隆基。宣机则握紧了胡琴,紧盯着慧范,若有所思。
“你哑了吗?死了吗?”太平号叫着,猛地揪住了慧范的脖领拼力摇晃,“你的天邪策呢?你的天书奇谋呢?”
哗啦啦一下,慧范竟被她“摇散了架”,整个人忽然炸裂开来,如一块朽木般崩碎成无数碎块。
“慧范”那碎裂的身躯四下里疾射,十余根高烧的红烛被扑灭了大半,殿内霎时幽暗了许多。众人惊呼嘶号声中,却见一股黑气从那残碎的躯体中散出,带着嗡嗡的嘶鸣,四下里飞撞开来。
“小心,是毒蜂!”丹云子大喝,“快,护住太上皇和万岁!”他大袖狂舞,卷起阵阵罡风,将袭近的毒蜂震死。
慧范这招“毒蜂脱壳”之计太过狠辣,飞出的毒蜂太多,毒性又颇猛厉,霎时间便叮得殿内一片鬼哭狼嚎。更可怕的是,殿内的蜡烛一根接着一根地熄灭,大殿逐渐变暗。
一片混乱中,在地上抽搐的冷惊尘忽觉腰间一暖,一股罡气透骨而入,耳中更传入一道尖细而坚定的声音:“抓住李隆基,就能逃出去。”
冷惊尘双眸一灿,骤然跃起,抢到了太平公主身边,双袖疾挥,两道捆仙索从袖内飞出,将太平公主捆得严严实实,缚在了背上,转身向外急冲。
冷惊尘要的绝不仅仅是逃出去,他还要荣华富贵,一切都要着落在这个女人身上,而且正如太平公主所说,外面还有她的五百死士,那可是慧范用邪术艰苦特训的一支劲旅。
现在还胜负未分。
太平公主又惊又喜,低叫道:“好,惊尘,好样的,冲出去,最好能杀死李隆基!”
冷惊尘精神一振,乘黑挥出青焰枪,劲风烈烈,疾向太上皇扫去。陈玄礼大惊,腾身斜跃,要待挥剑阻隔。哪知冷惊尘的身子却忽然一折,虽然背着个人,兀自剽急如电,青焰枪耀出凄厉的枪芒,当头罩向李隆基。
陈玄礼刚被冷惊尘引到李旦身边,好在李隆基身边还有王琚。这位内宰相才不在乎太上皇是死是活,他要护的人只有李隆基。此时他双眸灼灼地盯住长枪,掌中长剑横飞,全力相抗。
但这一枪“七星落”是冷惊尘毕生功力之所聚,来势虽疾,落下时却如繁星错落,恍惚间殿内仿佛有星光离合,罡移斗转,隐隐然有天象之威。
王琚只觉双眸被纷繁闪落的星光映得头晕目眩,一片恍惚间,肩头已被枪杆重重抽中,那把长枪竟是瞬息未停,直取李隆基的小腹。
陡然间一道人影闪来,长剑当头迎上,正是袁昇已不知何时悄然赶到。
枪剑顷刻间交击数次,罡风呼啸,震得四周蜂尸横飞。袁昇伤处牵动,只觉浑身气血翻涌。冷惊尘双眸如欲喷火,长枪再吐,青焰枪上耀出紫青色的寒芒,竟是最决绝的“紫微枪”,满空星斗般的枪影忽然凝而为一,仿佛从北斗七星化为紫微帝星,气势君临天下。
枪剑再交,发出沉闷如雷的一响。就在袁昇难受得几乎要吐血之际,对面的冷惊尘忽然僵住了。他身后的两道捆仙索也同时崩断,太平公主哀号着滚了下来。
袁昇护住李隆基退后了一步,却见冷惊尘慢慢跪倒。在他的胸口上现出一道血痕,血痕慢慢增大,他的肩上、腹上、背上先后爆出了血花。
一道乌沉沉的剑芒才攸忽闪没,正是丹云子施出了剑仙门中最高明的气剑之术。
黑影一闪,宣机忽然抢上,一把揪住冷惊尘的脖领,大喝道:“快说,快说!我是谁?”
“师尊,对不住!”冷惊尘忽然笑了,这一刻,他才觉得先前苦苦追求的一切都是如此微不足道,大叫道,“对不住,宣机师尊……”
所有的一切都要烟消云散了,但这一刻望见师尊宣机的丑脸,竟让冷惊尘觉得有些欣慰。
随着冷惊尘拼尽最后气力的这声大喊,宣机全身剧震,仿佛被一道巨雷劈中,无数记忆的残碎影像如星光如闪电般汹涌而又纷乱地袭入心间。
他愕然僵在当场,喃喃道:“宣机……师尊?难道我是宣机,宣机又是谁?”
“不好,范平逃了!”袁昇大喝起来,“快,大家莫要慌乱,快点起蜡烛!”
殿内这时早已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热粥,许多宫娥女眷在哭号,听得袁昇的怒喝,才有几个小内侍跑去点燃蜡烛。
明烛再次点燃,却见殿内已是狼藉一片,好在此时殿内门窗大开,毒蜂四处乱撞,已大多穿窗飞走。
“慧范用易身术遁走,还带走了范平!”袁昇四顾之后,大惊喝道,“大家小心,殿外还伏着公主府的一支死士亲兵。”
李隆基大喝道:“李易德何在,你这蠢材,快集结兵士,给朕护住延嘉殿。”
李易德知道这是自己最后戴罪立功的机会,大喊了声“臣遵旨”,便疾步冲出。他遵照范平的旨意,本就安排了一列亲兵持劲弩在附近随时恭候,此时倒正好派上用场。随着他的连声呼喝,数队侍卫如风般掠出,张弓持弩,齐刷刷地护住了延嘉殿。
大殿外原本也是彩灯高悬照得亮如白昼,此刻不知为何,却是乌沉沉一片。
袁昇凝目瞧去,却见高高丹墀下空旷广场的远处,竟起了一团雾气。雾气在悄然扩大,雾中影影绰绰地,密密匝匝不知有多少人正无声地逼近。
“大家留意,”他心内骤紧,忍不住大喝道,“有人在施法!”
青瑛正陪着陆冲守在丹墀下,见状心惊肉跳,忙抱起陆冲,飞步逃回了殿内。丹云子赶过去细察,度入一股精纯罡气,陆冲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少时会有一场大战,只怕险恶无比!”丹云子脸色沉重,对青瑛道,“你一定要看护好他。”
“师尊,你也要保重!”陆冲虚软地一笑。
青瑛却心头一紧,在她心底,这位丹云子是个游戏风尘的宽心老头,陆冲则更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没想到这时这对师徒竟会说出这样凝重的话来。
她有些疑惑,这边有丹云子坐镇,宣机虽然糊涂,却也是大术师的身手,更何况还有袁昇和数千禁军侍卫。而对方不过是一个老胡僧慧范和五百死士而已。
难道他们已看出了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更大的凶险?
李隆基也赶过来探望陆冲,闻言同样一凛,大喝道:“李易德,还愣着做什么,放箭!”
李易德忙抢出几步,正待扬手施令,遥遥的雾气中却有人振声大喝:“我乃当朝天子,谁敢大逆不道,向天子放箭?”
白雾中冲出一骑骏马,马上那人一身醒目的明黄色皇袍,正是范平,只不过此时他已完全恢复了天子李隆基的容貌,头上的凤翅翼善冠在火光映衬下闪着耀眼的金色,更具天子风范。
延嘉殿前的侍卫们多是见过皇帝的,登时却愣住了,乱糟糟放下了手中的机弩。
“众卿听真,假皇帝便在殿内,此时正要谋逆太上皇。此大逆之贼,必乱箭诛之。谁能先诛此獠,赏黄金万两!”范平手指殿内,一番话说得字正腔圆。这十足的李隆基音容笑貌,更让众禁军犯了嘀咕。
李易德见手下兵卒不听使唤,气得连声喝骂催逼,最后干脆抢过一支劲弩,向昂头大笑的范平迎面射去。有主将身体力行,便有胆大的亲信追随,于是更多的侍卫举起弩机攒射。
羽箭先是很零星,随后便如密雨般攒射过去。
眼见李易德的劲弩射到,范平却傲然不动。他身后的白雾中忽然升起一面白幡。白幡在夜色里轻轻旋转,那一片箭竟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入了白幡内。
白幡是公主府的人折叠后设法带入宫内,再临时组装而成的,并不太大,看上去就是皇帝的黄罗伞盖那般大小,只是四周飘出九根长长的幡带。白幡以一种奇异的韵律旋转着,长带便如九根巨大的手臂般舒展开来,有股铺天盖地的强悍气势。
随着巨幡不紧不慢的飞旋,所有的羽箭都被白幡吸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嘴吞噬了。
“看到了吧,”范平笑得愈发张狂,“朕是天命之所归,众卿还不倒戈擒贼,更待何时?”
“不可能!”袁昇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怪物般的巨幡,“术法难掩大道……可这是什么术法,居然能破弩箭?”
便如当日破解弓甲案时他对陆冲所说的,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则,道术乃至妖法都极少能应用于战阵,更难以改变大势。这也是以袁昇、冷惊尘之能,仍畏惧劲弩的原因。
但现在,这把高高擎起的巨幡,仿佛是一个突然降世的白色老妖,几乎完全无视于这个天地的法则。
“小小妖术,有何惧哉,兄弟们,给老子杀!万岁和太上皇就在大家身后看着呢,现在是大家报效朝廷的时候!”李易德生就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嘶声大吼,左手腰刀,右手流星锤,当先冲去。数十名亲信侍卫也振声怒吼,随着自己的长官冲去。
两拨人马很快便在丹墀数十丈外短兵相接。
李易德和千牛卫众侍卫呼喊着冲杀前去。禁军们对自己的身手极为自信,况且其兵刃、铠甲都远超对手,果然这一路冲去,就如虎入狼群,迅疾地插入了对方的阵势。
但很快,李易德等人便震惊无比,无数刀剑狠狠斩杀在公主府的死士们身上,竟冒出一串串的火花,仿佛砍在金石上一般。
那些死士根本没有反击,只是迈着沉稳甚至有些木然的步子向前逼近。千牛卫们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先前的勇武气焰登时变成了震惊、骇然乃至惊慌失措。
头上的巨大白幡依旧在旋转,自下仰望,更有种遮天蔽日的气象。离得近了,李易德才看真切,那九条长带上竟缀满了骷髅饰物,瞧来分外诡异。随着白幡的旋转,数十名禁军先后倒下,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哀号呼喊。
“孽障!妖法!”李易德狂啸着抖开了流星锤,双锤犹似流星赶月般击向丈外的白幡。他已看出这巨幡正是这些邪法的源头。
白幡内耀出一道淡淡的星芒,流星锤的链子忽然寸寸断裂。一只巨锤倒飞回来,打得李易德胸骨断裂。他口中鲜血狂喷,居然同样没有哼叫一声,便栽倒在地。
“他们……已不是活人了!”远观战局的袁昇不由低叹。
“那是什么?”王琚惊问。
“他们的躯体接纳了奇怪煞气,这才坚逾铁石,而正常人绝对无法忍受这种煞气入身的痛苦。他们应该已被一种惨烈符法炼制过,此刻,他们的神魂几乎已不属于自己。他们应该是……活死人!”
一道犀利的紫电光芒忽然横空划出,跟着又有一道更加粗重的青色光焰凌空疾飞,一紫一青两道光焰,同时袭向白幡。
出手的竟是丹云子和宣机。
两人都是大宗师手眼,连出手的方式都完全一致,丹云子飞出的是陆冲的紫火烈剑,宣机则拾起地上的青焰枪抛出。这两人都可以草木成剑,可以御气成剑,此刻却不约而同地祭出了本门的精锐法器。
巨大风幡上忽然耀出大片星芒,跟着便有一道金鞭般的粗大影像从幡内探出,凌空下击,狠狠斩在一枪一剑上。青焰枪和紫火烈剑的光芒尽敛,在夜空中虚化成了一长一短的两条淡影,随即被巨幡吞噬。
丹云子和宣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哼,丹云子连退了数步,宣机则僵硬地吐出了一口血水。
“怎会如此?”丹云子大惊失色,嘶喊道,“速请太上皇、万岁暂避,走角门。”
袁昇忙喝道:“千万不要贸然出殿,他们慢慢逼近,其实就是要将我们都逼出殿去。那巨幡的阵势还没有完全展开,容我们先探看虚实,再做定夺。”
丹云子一凛,登觉有理,只得守护在李旦和李隆基身边。陈玄礼疾步冲向丹墀,呼喝着殿外惊慌的侍卫们:“快,结成阵,软盾列阵,劲弩射击,就是拿人撑,也要给老子撑住。”
眼见太上皇和天子父子二人并肩而立,脸上神色倒还镇定,殿内乱作一团的臣僚贵胄也都安静下来。
“好,好样的慧范,好样的范平,”太平公主狂笑起来,“快杀进来,拿了这些乱臣贼子……”
“幺妹,你错了,”李旦叹息道,“你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会将你、将我、将殿内的所有人都杀死。明日朝会,那个假隆基一定会在殿上宣示说明,是逆贼太平公主袭杀了太上皇,而他这个皇帝荡平了叛逆而已。”
太平狂笑顿止,脸色变得灰白一片。她是何等机灵的人物,只是当局者迷,此时被皇兄点破,才觉出无尽的沮丧和寒意。
“今晚的月色好亮,难道是……凌烟阁法阵?”袁昇凝望着那道未及散尽的淡淡鞭影,忽然想道,“原来慧范的意图,本就是要做鹬蚌相争得利的渔翁!”
丹云子忍不住问:“月色明亮,那又有何异常?”
“凌烟阁上的法阵之力与月色明晦关系紧密,而慧范一定是从秦太医或是秘门那里,得到了盗取法阵地煞之力的秘法。丹云子国师,时不我待,这里守护万岁和太上皇的重任便交给你了。”袁昇向丹云子点点头,随即望向宣机,“先生可愿与我同去破阵?”
宣机默然望着他,眼神如枯井无波,无动于衷。
青瑛忽向宣机道:“老齐,你随袁将军同去破阵,你欠我的,咱们一笔勾销。”
宣机眼神一亮,终于点了点头。袁昇道:“那里有先生一个死对头,或许能让您想起什么。如果能破了此阵,某一定会力助先生忆起过去。”
那两道目光慢慢灼热起来,宣机沉声道:“好,同去。”
“还有我,带我同去!”黛绮横身挡在袁昇身前。
袁昇这次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当先转身奔向殿后角门。
果然如袁昇和丹云子先前预料的,大殿四周都已经被那些无声无息的死士围住,那团雾气也越来越浓。看来这座延嘉殿已是李隆基一方最后的遮掩物。
“那雾气中有毒,禁军们都是被这雾气所伤。那些活死人身上有一种极强的煞气护身,而那白幡的煞气最浓,所有煞气的来源,便在凌烟阁上。”袁昇说着凝目远眺,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凌烟阁上那抹迥异于往昔的明亮辉光。
“知道我为何要答应你,活死人们的这些煞气,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一瞬间宣机仿佛想到了那次在地穴深处的可怕经历,他眯起老眼,沉声道,“延嘉殿四周,后门蕴藏的杀气最浓,而以西北方的杀气最弱。”
“不错,世间也许只有你,能冲出这个阵。”袁昇望着他,目光复杂。
“我试试。”宣机缓缓吐出这三字,随即腾身跃出。
袁昇忙扯了下黛绮,紧追了过去。
三人悄没声息地穿窗而出,屏息冲向最薄弱的西北方。
天上的那轮月果然很亮,阴云和雾气却阴郁得可怕,仿佛那轮月亮是假的,是被人用金纸剪下来贴在天上的。整个天象都显得诡谲而可怕。
“闭六识,除了双眼,锁七窍。”宣机传音过来。他的身法很古怪,身周也耀出一抹淡淡的雾气,仿佛要和周遭的浓雾融为一体。看来宣机到底在紫电门偷偷钻研多年,其后又从长安地府中死里逃生,这股天魔煞的力量,竟已被他摸到了一些门径。
宣机散出的那抹淡雾慢慢扩大,将袁昇、黛绮也包裹其中。黛绮忍不住望向袁昇,袁昇的脸在雾气中看不真切,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地刺向远方浓雾的最深处。
我们不会分开。她在心底默默念叨了一句。仿佛有感应般,袁昇手上传来的热力越来越浓,一股强大的劲力带着她如飞般向前疾奔。
黛绮很快就察觉到身周都是公主府那些活死人的身影,这些人都不说话,甚至不带着生人的气息,仿佛鬼影绰绰。好在三人各怀异术,在宣机奇异术法的指示下,尽数敛住声息,隐身雾中,犹如一把看不见的锥子,急速扎向了浓雾深处。
凌烟阁前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喊杀声,甚至看不见一个人影,刹那间黛绮以为袁昇判断失误。
最奇怪的是,如此重要的凌烟阁,居然无人值守。甚至连凌烟五岳那五个兢兢业业的老道姑都不见踪影,看来范平昨晚当上皇帝后,定然下达了一项禁止旁人涉足凌烟阁的密令,至少已将数十年间奉命看守此处禁地的凌烟五岳都调离了。
她猛一抬头,发现月光直直地打在凌烟阁上,让整座楼发出淡淡的青芒,看上去仿佛是空中楼阁,神秘而妖异。
只不过,这里也矗立着一面巨大的白幡。这白幡较之先前战阵中的那面还要巨大,而且诡异地悬在半空中,与凌烟阁的第三层楼平齐,在那抹银子般明亮的月辉下幽幽转动,显得说不出地阴森。
“这感觉当真恐怖,这个慧范,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黛绮仰望着巨幡,不禁喃喃低语。
袁昇也仰头望着那巨幡,只觉一股宏大甚至恐怖的力量从天至地,源源不绝地被凌烟阁吸引过来,再通过那道巨幡送入战阵中的另一面白幡上。
“我上去,你留在这里,替我守住退路。”袁昇依旧如往常那样对黛绮下达命令,“只要登楼破阵,那些活死人和这阴阳双幡,便不足为惧。”
猛一回头,夜色中已不见了宣机的身影,他心头微沉,不知这人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只是他的行为愈发古怪,难以捉摸了。
“好,我等你。”这次女郎倒没有争着跟他一同上去,而是乖巧地一笑,“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那个尾生的故事吗?”
袁昇怔了下。尾生抱柱是《庄子》和《史记》中都有记载的故事,黛绮没听过,所以袁昇第一次说给她听时,她觉得很新鲜。这故事是说一个重情重信的男人尾生,与心仪的女子相约在桥下,但那女子没有来,忽然天降暴雨,河水慢慢高涨,而尾生始终抱着桥柱苦候他的意中人,最终被淹死。
当时黛绮觉得新鲜之余,却很郁闷,觉得这个尾生太痴,又觉得这女子太无情,甚至很天真地让袁昇将这故事改成大圆满的结局。袁昇却说,这故事流传了千年,早已天下皆知,所以结局无法更改。
“当然记得……”听她忽然提起这凄恻故事,他的心不由紧了紧。
“我现在就是尾生,我会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女郎在夜色里望着他,明眸中有些湿润的东西在闪。
袁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两个人都意识到了眼前的凶险,显然已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
他再次仰起头,高高的凌烟阁就这样巍峨地矗立在月光中。
这件事想想就颇为荒唐。他袁昇执掌辟邪司,但多年来全力辟邪到了最后,居然最大的邪佞,反而是这座象征着大唐最高荣耀和权势的凌烟阁。
这里是大唐的荣耀象征,秘藏着大唐的权力图腾,现在,这里却成为碾压大唐的一台巨大机关。
“等我回来!”
袁昇最后低喝一声,随即振衣登楼。
楼内灯火通明,猛一进楼,袁昇甚至觉得那些灯辉有些刺目。凝目细瞧,他不禁有些愕然。
凌烟阁是个三层高的巍峨阁楼,第一层其实仅有寻常摆设,第二层才陈设着阎立本呕心沥血所作的二十四幅大唐文武功臣的巨像,这两层阁楼内都点着明晃晃的灯烛,烛火以琉璃罩仔细地罩着,映得两层楼阁内流光溢彩。
而在最高的第三层楼,那上面没点一盏灯,却最为明亮。那都是月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月辉都被吸引到了那里。
那些耀眼的月辉经过窗棂木格的分隔,形成了北斗七星的奇妙形象,打在二层阁楼中最醒目的那幅尉迟敬德像上。阁楼内还隐隐地有些奇异乐声,如仙泉叮咚,如天风缕缕,宛然便是传说中的仙乐。
袁昇知道,那都是阵眼启动后,与天元地煞相沟通交流后所生出的妙韵,这才真正是庄子所说的“天籁”。
显然,当年秦清流殚思极虑想盗取的阵心法流,此刻正源源不绝地被那巨幅画像所吸取、淬炼、转化……
“这里是袁天罡设置的七星巨阵的阵眼所在。袁天罡苦心孤诣布下七星巨阵,本是要克制天魔煞,但在天魔煞被我等破去后,这里其实已成为一股可以独自调动整个长安地煞的奇异机枢。”袁昇缓步登楼,声音从容不迫,“从秦清流到宗楚客的秘门,都曾对此做过钻研,现在,这些秘密终于都落入了你慧范的手中。”
阁楼上传来慧范的一声轻叹:“说得有道理,不过在天魔消失后,七星巨阵的力量出现了巨大的不平衡,而宇宙的一大原则就是平衡,故而这股力量取之有道,正所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刚刚踏上了第二层阁楼,袁昇的步子忽然顿住。他早看到了在尉迟恭像前,有道人影在闪,从那熟悉的气息来判断,他知道那一定是慧范这个老狐狸。但当那人悠然转过身来,袁昇不由浑身僵硬了。
那人确实是慧范,但此时,他的形貌衣饰打扮却是鸿罡真人。
“徒儿,无论如何,有你这样的弟子,为师都颇为欣慰。”鸿罡微笑着。他披一身杏黄色的高功鹤氅,在耀目的灯辉下映出一派氤氲霞彩,显得仙气十足。
袁昇认得这身装束是师尊当年遇有朝政大事时才穿的,而此刻那慈和温煦的目光,宝光流动的面容,都让袁昇生出一阵阵犹若隔世般的恍惚。
“师尊,”他抑住心底的万千波涛,甚至强压下自己给他叩拜行礼的冲动,只淡淡道,“徒儿给师尊请安。”
鸿罡缓缓道:“你还没有改变自己的主张?”
“既然无错,又何必变?”
“哪怕前行是悬崖,哪怕会跌得粉身碎骨?”
袁昇双唇紧抿,没有言语,只是目光复杂地望着鸿罡,良久,才缓缓叹道:“师尊布的这个局当真是超然之局,作恶多端的市侩慧范已经死了,而忠于大唐的鸿罡国师却如仙人般复活了,无论太平公主这次政变是胜是败,师尊都已稳操胜券。”
“你还真以为师尊会甘居太平之下?”鸿罡依旧温和地笑着,“现在太平唯一的价值,就是充当今晚叛逆的主谋,今夜过后,天下就是李隆基的,当然,那是我的李隆基!”他轻拍着尉迟恭的画像,赞道,“不愧是阎立本的真迹,利用七星与月华之天象,调动强大的长安地煞,生出如斯无穷妙用。只怕当年的画者阎立本和布阵者袁天罡,都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
“这才是最终的天邪策!难道你早就算出李隆基会登基,要用范平冒充李隆基?”袁昇犹豫着,忽地恍然道,“是了,千丝蛊可千变万化,这才是你成功的关键。自然,你搜罗来的这个范平,也实在是奇才。”
“千丝蛊本就是雪无双的绝学之一,当年她传给我时,只是我们之间的玩笑。”说到雪无双时,鸿罡的眼神难得悠远起来,“当日的我们,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游戏后来可变幻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局!而李隆基曾被下过傀儡蛊,同样也与无双有关,因此竟能暗克千丝蛊,这也是天意了……咄!”
鸿罡的叹息声忽然化为一声大喝。原来袁昇乘他扬扬自得之际,大袖轻挥,袖内旋出两柄流星锤,疾向那幅尉迟恭像撞去。这是他自陆冲那里学来的玄兵术,此刻双锤突发,势道劲急猛恶。
“雕虫小技。”鸿罡冷哼,也将大袖挥出。这一挥则运上了“袖里乾坤”的秘术,袖内生出强大吸力,袁昇最先化出的流星锤和随后施出的链子枪、飞抓等诸多玄兵都被那大袖席卷一空。
“明白吗?无论如何,最终的天意在我这里!”鸿罡笑得好整以暇。
猛听咔咔声响,袁昇只觉浑身罡气一空,右手悄悄拔出的掩日剑竟坠落在地。同一刻,鸿罡刚刚夺下的流星锤、链子枪等玄兵也从他袖内落下,砸到楼板上。
“七星法阵的巨力已经真正运转开来了,所有的术法都将失效。”鸿罡朗声大笑间,一只手还牢牢地吸住袁昇的左掌。此时法阵之力彰显,诸般术法都已失灵,但鸿罡施展的却是自身深厚的罡气,仗着雄浑掌力,将袁昇死死拖住。
阁内的天籁之声愈发急促,仿佛有无数飞仙在阁内环绕飞舞,一起奏响仙乐。
“现如今法阵之力已不可逆转,袁昇,你这逆徒,”鸿罡振声长笑,“我要让你亲眼看着大唐尽归我手!”
他的笑声忽然凝滞,一道比电还快的身影斜刺里扑来,寒芒一闪,一剑刺入了他的小腹。
鸿罡闷哼一声,挥掌拍向那人脑顶。那人正是化身为丑琴师的宣机。不知为何,他只觉眼前这个老道士让他万分厌恶,难道果如袁昇所说,这人就是自己的死对头?
他当年在水官祠下遭遇浅月和东瀛剑客的亡命搏杀,当时三大高手的激战引发了地煞震荡,宣机最终虽然力毙两大对头,但因遭了地煞和强敌的双重攻击,九死一生逃出后,已神志不清,却又无巧不巧地被青瑛所救。他这些年一直视青瑛为恩人,此次赶来破阵又有青瑛的嘱托,眼见袁昇势危,便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相救。
宣机身手奇快,眼见掌到,也横掌撑住。两个一生之敌对望着,眸中都有波涛汹涌。
“小十九,你还要躲到何时?”鸿罡奋力大喝。
一道人影如疾风般闪出,剑芒璀璨,正是高剑风斜刺里冲出,自后疾刺宣机的背心。宣机听得剑风,拼力闪避,那把剑仍是从肩胛透入。
袁昇见高剑风目光有些僵直,心中一震,看来小十九果然是遇到了慧范,再被这老胡僧用鸿罡的旗号摄住了心魂,又被带入了宫内。
高剑风使的是纯粹的剑法,不受法阵之力的羁绊,剑势犀利无比。宣机一身术法难以施展,心思一惊之际,再也阻不住鸿罡倒逼过来的汹涌掌力,身子向后跌出,口中鲜血狂喷。
高剑风的长剑已如影随形般向宣机斩落。袁昇喝了声“住手”,拾起地上的掩日剑扑去,横剑挡住。
双剑相交,袁昇重伤未愈,长剑又再脱手飞出。
“小十九,高剑风!”袁昇盯着高剑风直愣愣的双眸,忍不住喝道,“难道你还不明白?”
“十七兄!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背叛师尊?”高剑风的目光中有些犹豫,有些迷茫,更有许多痛苦。蓦地,他长剑疾转,斩向袁昇的肩头。袁昇仓促之间只得伸手,一把扣住了长剑。
“这不是背叛,”袁昇五指滴血,却一字字道,“这世间没有永恒正确的人,包括将你养大的师尊。”
高剑风望向鸿罡,眸中的苦痛和犹豫之色更增,颤声道:“我都听到了,师尊,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你是慧范,为什么要诈死?”
鸿罡捂着小腹伤处,眼神也有些酸涩阴郁,沉声道:“先前我命你在楼下守护,但你还是放了袁昇登楼,而且还暗中偷听……便是因为你对师尊,一直心存疑惑?”
“想想你那个二师兄!”袁昇大叫道,“小十九,永远不要让别人代你思考,永远要自己亲自观之思之!”
高剑风痛苦地摇了摇头,蓦地抛了长剑,抱头哭道:“师尊,我不能,我们不该这样……”话音未落,他的身子忽然高高飞起,人在半空,口中热血狂喷。
鸿罡一掌将爱徒击飞,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阴森,身子一晃,鹤氅飘飞,已奔到阁楼当中那幅硕大的尉迟恭像前,从怀中掏出一面圆镜高高擎起。那面圆镜纹饰华美精细,上面镏金嵌玉,显是一件法器宝物。
“时辰已到!”鸿罡狞笑声中,将宝镜郑重挂在胸前。
随着他将双手在胸前虚抱,镜上立时闪出熠熠光芒,霎时间整座楼阁都有光彩流动,二十余幅巨像同时耀起灿然光华,数十道光华在空中交汇融合,聚成一道宏大的光束,齐向尉迟恭像射去。
“镜法!”袁昇不由惊呼出声。
镜法也叫镜道,术法界认为,铜镜“清明周正,影似非虚”,可用宝镜炼心,也可用其鉴物照形的功能,吸纳大阵法效,当年秦清流所用的翻天印,其实就是一种精简的镜法而已。而此刻鸿罡挂在胸前的宝镜,则是灵虚门真正的镜法宝器。
霎时间,尉迟恭像变得璀璨耀眼,再将那道宏大光束射向宝镜。鸿罡真人挺立像前,整个人都泛出一抹夺目的恢宏气象,宏大光束被他胸前宝镜尽数吸收,再反射向空中,打到高悬夜空中的那面巨大白幡上。
白幡上生出无数奇异的光影图像,如星月,如山峦,如林泉,变幻的光影如流水般射向星空。从这里就可以遥遥地看到,延嘉殿前战阵中的那面白幡也有光芒耀出,似在遥相呼应。
袁昇长吸了一口气,奋力向鸿罡奔去。此刻高剑风和宣机都已身受重伤,只有他还有一战之力。
“袁昇,你阻挡得了吗?”鸿罡好整以暇地笑着,将宝镜的铜链挂在了颈上,再自怀中掏出一幅画,展了开来。
又是那熟悉的红琉璃轴,那有些老旧的画卷,却只剩下最后一幅画了。
“你的天书?”袁昇声音发颤,心底忽有一种难言的不祥之感。
“你是天书选定之人,这最后一幅了,不想看看是什么吗?”鸿罡胸前的宝镜兀自熠熠生辉,他的双手却将半截残卷倏地展开。
那是一座楼阁——凌烟阁。
整幅画卷都是黝黑的色调,而画卷当中的凌烟阁却是流光溢彩,仿佛深夜中突然出现的神仙楼阁。
袁昇一凛之际,鸿罡屈指一弹,那幅画已飞入一个灯架内,被琉璃罩中的油脂和火花一舔,迅疾燃烧了起来。
望着那幅画在火光中迅速地扭曲变形,袁昇竟有些呆愣,一时间无数的画面和线条,随着那跳跃的火焰向他脑海中汹涌冲来。袁昇无力地跪倒在地。
“所有的一切,都早已被天书注定,无法逆转。”鸿罡一双老眼放着灼灼的幽光,“包括你袁昇的命运。”
袁昇心内一片冰冷。他知道凌烟阁内寻常术法都无法使用,但无所不通的鸿罡还是动用了唯一不受禁制的元神攻击。可此时他明明察觉,却无法抵御。在鸿罡那绵软幽寒的语调中,他只觉额头突突发颤,全身气血上涌,元神几乎要破体飞出。
“大势在我,势不可挡!”鸿罡的声音愈发深邃,“来吧,孩子,你喜欢书画,不如让师尊将你化作一名画中人,自此在画中逍遥自在,再没有生老病死,再没有烦恼忧愁。”
“不会!”
阁内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叱喝,黛绮飞步赶来,伸掌按在了袁昇的后背。
“没有用的,一切都已注定,包括你的命运。”鸿罡的手慢悠悠地按向袁昇的头顶,悠然笑道,“你瞧,火光中那最后一幅天书即将化为灰烬了,你这天书见证者的使命已经完成,那便跟它一起,回归天界吧。”
袁昇心神巨震,这时才隐约明白为何慧范要将自己选为“天书见证者”。因为在这世间,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慧范的底细。而他一次次地当着自己的面焚烧那些“天书画卷”,其实就是一次次的心神攻击。
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那些天书图谱固化在脑中,同时固化在脑中的还有这样一份信息——一切都已被天书算定,一切都已不可逆转。
袁昇跪倒在地,眼见那只枯瘦老掌慢慢压向头顶,无力感充斥全身。
鸿罡的算度既深且远,那六张“天书图谱”,由丹炉起,由凌烟阁终,仿佛一个神秘的圆环,将一切变数都锁在了其中。袁昇有时候会想,这些画当是慧范事后补画的,但此刻心力交瘁之下却愈发固执地认为,这些图也许是慧范早就画好的,天书,本就应很早便存在于天地间。
正自无可奈何之际,一股清纯的气息猛从后颈投入。女郎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分明听到她的声音,仿佛在不屈不挠地呐喊:“挺住,不要屈服!”
在鸿罡刺耳的大笑声中,女郎的这道灵力就似是刺破无尽黑暗的一线天光。袁昇盯着那幅还在熊熊燃烧的画卷,只觉那刺目的火焰仿佛是跳跃的鬼怪,正吞吐着红色的舌头告诉他,一切不可逆转。
但下一刻,心内那一线天光忽然放大,与眼前的火光融为一体。
袁昇忽然大喝一声,一腿扫出。灯架突然倒落翻转,火花四溅。这灯架是个精致华美的双龙造型,如二龙戏珠般拱护着上方的灯盆,盆里面蓄着油脂,上面罩着琉璃盏。那最后一张天书便在琉璃盏内燃烧着。此刻袁昇连环两腿踢出,油脂和火花登时四处迸飞。
“孽障!”鸿罡大喝,大袖飞卷而出,却忘了此时已无法施展“袖里乾坤”的术法。灯架倾倒时,内里的油脂流出,触到了天书之火,立时燃了起来。
黛绮双眸一亮,腾身蹿向第二个灯架……一时间灯架先后倾倒,油脂四射,转眼间便燃到了长长的明黄重幔,阁内常年务求干燥,这些重幔都是见火就着,迅速便燃成了火龙。
“住手,你们这些孽障!”鸿罡嘶号着,拼力扑打,但他术法难施,又怎及得上黛绮四下里扯倒灯架的速度。忽然间秦叔宝像和魏徵像先后燃了起来,跟着大火终于熊熊而起,尉迟恭的画像也被烈火裹住,一道道耀目的光芒登时被火光吞噬。
“你这孽徒!妖女!”鸿罡目眦尽裂,奋力向黛绮扑来,但重伤之下,浑身无力,脚下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师尊,起火了,快逃吧。”高剑风这时候刚缓过一口气来,强撑着冲来,拦腰抱住了鸿罡。忽然间被小徒弟抱住,一身术法再难施展的鸿罡才觉得自己是一个老人,一个衰朽无力的老人。
“师尊,一切都结束了!”袁昇单掌擎起一个灯架,奋力向阁外掷出。
一道火光划空飞过,凌烟阁外的硕大白幡忽然发出恐怖的嘶啸,烈焰升腾,跟着猛地爆裂开来,成了一个烈焰熊熊的恐怖火球。
“不要……”
鸿罡声嘶力竭地狂叫着,却已无能为力。高剑风眼见此刻阁内浓烟四起,忙抱着师尊抢到了窗口,转身向袁昇大叫道:“十七兄,快走吧,阁内火势太大了……”
袁昇却已精疲力竭,身周火蛇乱舞,烟气四拱,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心内更是一时欢喜,一时悲恸,这些倾城倾国的传世名画,居然被自己这样一个嗜画成痴的人付之一炬了……
蓦然间一口鲜血吐出,袁昇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黛绮忙赶过去一把将他抱起,飞步冲向了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