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是因为他这种性情,所以他的确总是一层接一层,一波复一波,一浪连一浪的。
你想,人家千辛万苦才打入钦定御准的“武学功术院”,成为一名“院士”而正有大好前程,可是,他对“武学功术院”的制度却作了尖刻的批评,这已激起衮衮诸公、各大长老的不满,加上他对一切院内的酬酢、人情收授、送礼,均都不参与,这对一向讲究“礼教”的“武学功术院”而言,自然成了可憎可厌人物。
他对这“院士”的名声竟一点也不顾惜。
你看,那一趟,他遇上“星州”的“七情杀星”,为报“六欲神魔”受折之仇,七名“血腥派”的“杀星”:梁一忘、何一烦、罗一担、陈一路、温一笑、孙一哭、吴一澜追杀他,他且战且逃、冒生冒死之际,居然还有闲情跑回花邦去探看他的小女友米雪花,温存一番,依依惜别之后,又再投入江湖追杀与逃亡的激流里了。
他对这江湖风波和武林传说不认真的程度,仿佛对他而言,“什么都可以”、“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所以当时他对我的问题,才会作出这样的回答:
“现在身逢乱世,像一些那么有本领的人怎么不肯挺身出来为天下万民作一番大事呢?”
“既是乱世,哪有说不出手做事就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他故作大惊小怪的调侃道,“天下大乱就是天下大治的前身,这也没什么不好。”
“要是天下大治了呢?你还出来闯一番事业么?”
“既然已天下大治了,还用我来做事吗?何况天下既治,不久就又要乱了。”那一次,雨下得很大,下得很激越,我在雨中冒昧的逮着了他,把握时机问了这些事。
但我问的不多。
他已给包围。
围剿他的人从官方到武林,黑道和白道,包括“七情杀星”、“六欲神魔”的人,甚至连同他师门、同门都有。
我记得他的背景很孤寂,仗剑要冲杀入滂沱大雨的伏杀前,他还说了一句话:
“这场雨下得很傲慢。”
我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边挂了半个凄伤没味的笑意。
那时他已伤得很重。
最后他死了。
却不是战死的。
他的师父捉了他的小女友米雪花,他每杀一敌,他们就割下姑娘一块肉,所以,他住了手,仍然带着那个自嘲而悲凉的笑意,反手一剑了结了他自己的性命。
仿佛连他自己的命,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一回事。
他死了之后,那干正道人士,也没放过他的女友。
江湖上的传说,总是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奈何。
事后,我想起他在雨中的出手,每一剑都是偏向、偏斜、偏傲的;但他的偏锋剑从无人可接、无人能挡。
我也回忆起他步入雨中激战前的那一句话:“这场雨下得很傲慢。”
那是什么意思?
也许他只是随意说的吧。
如果那时正有万千灿烂的夕晖,万里无云的晴空,或者万马奔腾的瀑布,他也会随口说:
“这道瀑布很傲慢。”
或者:
“这夕阳很傲慢。”
或:
“这天空很傲慢。”
大概是这样的吧。
反正,人们再提起他这个人的时候,都觉得很可笑就是了。
稿于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倩赴港起,历中西历牛一、冬至、平安夜、圣诞节、除夕、元旦、年三十晚、大年初一、初二、开年、人日、天公诞、接待远方来客、社内新锐调训、武术训练、歌唱练习、文学考试等欢聚后写成。
校于一九九三年二月二日:酝酿自成一派七子赴台行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