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到了五月十五。
清晨晓露,园中石榴舒卷,窗外绿枝成荫,鸟雀一早唱起了歌。
绕过屏风,里面水雾袅袅,朦胧的雾气缓缓上浮,楚令瑜白玉般的脸在水汽中若隐若现,清冷得好似仙人,饶是见惯了姑娘的容貌,白露一瞬间还是忘了呼吸。
“姑娘,到时间了。”
楚令瑜从浴桶中起身,擦干净水渍后套上里衣,白露瞧见她白玉柔韧的柳儿身,心中叹道,就姑娘这般模样,她一个女的看了都脸红,要是太子不选姑娘,真的是瞎!
谷雨此时端了个托盘过来,“姑娘,你先用碗雪耳粥,今天一天下来可有得累呢。”
世家大族的及笄礼十分复杂,主要流程是开礼和三加三拜,楚令瑜要先着采衣采履,初加笄,回屋换上素衣襦裙,向父母行拜礼;二加簪,再去换相配的曲裾深衣,二拜正宾;三加钗,重新换上大袖长裙礼服,拜祠堂家庙。剩下的便是一些琐碎的醮子、取字、听训之类的。
她跟祝氏关系不睦,本就不指望对方会给自己预备,四套礼衣都是她自己准备的。回京这两年,外祖母时不时捎人给她带东西,其中不乏好料的丝绸锦缎,她便挑捡了些亲自画了图样,让谷雨带着小丫鬟缝制。
楚令瑜接过雪耳粥,喝了半碗,又嚼了片香片清口,然后开始梳妆。
她的梳妆手艺是跟外祖母身边的青嬷嬷学的,如今越发得心应手。小时候在国公府,她见楚令兰每天都能穿漂亮衣裳、带好看的蝴蝶珠花,而自己只有那么几件灰扑扑洗脱色的旧衣服,她心里羡慕却不敢开口。如今她也有这些东西了,不需要再去羡慕谁。
也就两刻工夫楚令瑜便上好了妆,若说妆前的她是一枝清雅的雪梨,梳妆完便成了一朵灼人的牡丹。
两个丫鬟见了,纷纷夸道:“姑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今日肯定能把所有姑娘都艳压下去。”
老夫人发了话要大办,国公府便给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发了贴。
巳时一到,宾客陆陆续续达到国公府,报门的声音响亮,坐在厢房里楚令瑜听到章家来得很早,想来是念着她对章思思的人情,紧接着又来了不少官家姑娘。又听到虞意来了,她来倒是不奇怪,两人明争暗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不过令楚令瑜有些疑惑的是,范幽月居然也来了。
她跟范幽月虽然齐名四大美人,实际上两人鲜少交往,只听说她娴静清冷、姣如明月,但在楚令瑜看来,这里面多少有作假的成分。
楚令瑜按下心中的疑惑,今天是她的及笄礼,什么都比不上这件事重要。
今日若是顺利,不管以后怎么样都是她的谈资;反之要是出了什么篓子,那太子妃之位……
所以,她必须万无一失。
楚令瑜用指甲掐掐掌心,深呼一口气。
又静坐等待了一段时间,隔着窗户传来楚国公的致辞声。
他从老夫人那得知太子可能对楚令瑜有意,没有任何犹豫便同意了老夫人的打算,将楚令瑜送去东宫为楚家挣一份荣耀。今天她及笄,他难得亲自主持给她长脸。
楚令瑜心中冷笑连连,不愧是她的好父亲。
开礼完毕,楚令瑜被白露扶着走出去,站至庭中间,向来观礼的宾客揖礼。
一见着楚令瑜,观礼席上便忍不住小声讨论了起来。
“这就是楚四娘,果然生得好模样。”
“我家姑娘回来说,地龙翻身那日就是她冒着危险把太后救了出来,事后还有条不紊地指挥大家救人呢,真真是了不得。”
“太后赐了她好些东西,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派宫人人来。”
“还有,我听说太子都对她另眼相看呢,说不定太子妃之位就要落到她身上了……”
范幽月挺直脊背静静站在一旁,听她们说楚令瑜可能成为太子妃,死死捏住了袖中的帕子。视线幽幽移到正中的楚令瑜身上,她此时正好换了套衣裳,端庄地笑着向宾客拜礼。
范幽月只觉这笑十分得意,刺眼极了。且让你再张狂一会儿,现在你有多高兴,等会儿你就摔得有多惨。
楚令瑜也是人生第一次作为主角参加如此重大的礼仪,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尤其是在百来人的注目下,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容不得半点失误。
楚令兰站在一旁,看着被所有人瞩目的楚令瑜,又嫉妒又委屈,“娘,凭什么给她办这么隆重的及笄礼,等我及笄,一定要比她办得更好。”
祝氏还没说话,坐在前面的老夫人先低声呵斥了一句,“安静观礼。”楚令兰只好闭上嘴巴不敢再说什么。
老夫人端坐目视中庭,见楚令瑜礼仪恰到好处,宾客都含笑赞赏,脸上亦十分有光。
不枉她栽培这么两年,瑜丫头确实比兰丫头中用。
来来回回多次,整套及笄流程走完,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楚国公再次致辞,宣布礼成,正要引宾客们开席,却见一个男子忽然自人群中走出来,高声道:
“国公爷,晚辈有一事相求。”
事发突兀,众人十分好奇,目光都聚在这个男子身上。
秦威大步从人群中走出来,朝楚国公作了一揖,“晚辈倾慕四姑娘已久,欲取她为妻,望楚国公成全。”
楚令瑜心中一跳,立在原地,一瞬间好似失去了知觉,只觉此时的阳光格外刺眼,几乎叫她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他音量极高,毫无避讳之意,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话,既疑惑又惊讶,不过更好奇楚国公会怎么回答。
“你说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楚老夫人,她被丫鬟扶起,拄着拐杖疾步走到秦威面前,目中精光乍现,威压毕露。
秦威根本不怕她,脸色不变,甚至倨傲地扬起了下巴,“晚辈要娶四姑娘为妻,请府上成全。”
就这态度,当着姑娘的及笄礼,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话,哪里是真心求娶,来砸场子还差不多。
有人认出秦威,跟身旁的人悄悄议论起来。
“这人是秦威,父亲是骠骑将军秦阳,母亲是惠平公主。”
“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求亲?往常也没听说他跟楚家有来往啊。”
“说不定是他今天见了美人一见钟情呢。”
……
楚国公心思转了几转,想到秦威背后的权势,并不好直接得罪,只好道:“家母舍不得四丫头,打算多留两年,秦将军,今日的事就当是一句玩笑罢。”
秦威冷笑:“国公爷,您最好还是答应我,不然坏了四姑娘的名声就不好了。”
“你什么意思?”楚国公听出话里的威胁也撕破了温和的面具冷下神色。
秦威却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各位宾客,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和一张情诗,“诸位,我与楚四姑娘早已定了情,是以才会在今日求娶,这便是她送我的信物。”
霎时,整个院子一片哗然,观礼的夫人姑娘们交头接耳,看向楚令瑜的目光带上了审视。
“这楚四娘平日里素来风评颇好,没想到居然能赶出男女私相授受的事。”
“不过也不奇怪,秦威二十出头,生得威武,看对眼也不是不可能。”
“刚刚还说她有世家贵女的风范,现在这么一闹,楚家的脸都丢尽了。”
……
楚令瑜看到荷包,心里反而生出一股尘埃落定的感觉。
终于来了吗?
楚令兰只觉心情一下畅快起来,刚才因为楚令瑜大出风头而产生的憋屈一扫而空,要不是顾忌着在场还有这么多宾客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但还是没忍住幸灾乐祸,讥笑道:“姐姐,你要是喜欢秦将军,直接禀明母亲给你提亲就是了,干嘛非得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连累我们楚家其她姑娘的名声。”
她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直接给楚令瑜定了罪。
“你闭嘴!”楚老夫人厉声呵斥楚令兰,楚令兰从未被她这般对待过,一时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老夫人又用阴沉的眼神看了眼祝氏,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祝氏撇下嘴,将楚令兰拉到自己身后,心想楚令瑜自己不检点,关兰儿什么事。
楚老夫人不再管这母女,转而看向楚令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瑜丫头,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除了一开始事发突然楚令瑜懵了会儿,等回过神后便飞快思索起破局方法,同时她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议论。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不公平,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仅凭秦威的一面之词和不知真假的信物,大家就断定她真是一个十分不堪的人。
她不仅要解释,还要秦威亲口承认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捏造,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楚国公、祝氏、老夫人,没有一个人会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楚令瑜站在庭中央,挺直脊背,昂首抬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对上秦威。
“在今日之前,我从未与秦将军见过面,你为何要在我及笄礼上毁我楚氏一族的名声?”楚令瑜高声质问,声音清澈镇定不见半点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太子就要带着赐婚圣旨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