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梦佳张口就要拒绝,楚令瑜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抢先道:
“你若是敢并且赢了我,那自然是你才情卓越,我们便不计较刚才的事;要是你不敢同我比,今天的事便不能善了。
“今日在场的诸位都能帮我做个见证,章姑娘在旁欣赏鸿裕先生的作品,并未打扰任何人,是桂姑娘先恶语相向,明日靖国公府上门要个说法也是情理之中。”
围观的文人姑娘们都觉得楚令瑜说得有理,纷纷点头附和。
因着状元游街今日出门的人本来就多,饮墨楼内不少文人学子还没散去,听到两个姑娘吵架不由都看了过来。
桂梦佳只是跟章思思不对付想刺她几句,没想到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现在骑虎难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要是楚国公府真上门讨要说法,她肯定会被祖母罚跪祠堂。
想起祠堂冰冷阴森,还要挨饿受冻,桂梦佳打了个寒颤。
不要,她不要去跪祠堂。
桂梦佳咬着唇,站在那儿不说话。
楚令瑜不容她逃避,故意激道:“莫非你怕输给我不敢比?那桂姑娘是否也是腹内草莽只会逞口舌之快!”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到桂梦佳身上,或探究、或好奇、或鄙夷。
她以前最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此时成了焦点,却感觉那些眼神像细细绵绵的针,扎得她生疼,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比就比,我还怕你不成!”
桂梦佳不想受罚,也不想传出草包的名声,只能咬牙答应。
她自认琴棋书画不差,就算达不到鸿裕大师的要求换不来鬼工球,只要胜了楚令瑜,应该也能挽回颜面。
楚令瑜从没在人前弹过琴,也没听人提起过她擅音律,想来技艺一般,肯定比不得自己有名师教导。
想通这点,桂梦佳瞬间轻松起来,微扬起下巴得意地看楚令瑜。
章思思也有同样的担心,在后面扯扯她袖摆,小声问,“瑜姐姐,你能赢她吗?”
楚令瑜偏头朝她落下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我自有把握。”
她刚刚就注意到,这颗鬼工球的旁边有个小木牌上写了求取要求——音律。
正巧,琴棋书画里,她最擅音。
听闻两个姑娘要比音律,看热闹的人更不愿离开了,甚至还越来越多,呼朋引伴,万万不能错过。
管事的立马吩咐人去找鸿裕大师,请大家移步书阁正堂,自己安排桌椅,让小厮丫鬟上茶。
眨眼间,书楼就成了艺比擂台。
此时有人眼尖地看到太子,连忙行礼:“学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持着折扇从转角的书架处的阴影里走出来,众人一见,均作揖行礼。
“孤今日只是观礼,不谈公事,诸位不必多礼,自便即可。”太子抬手作扶,音质温润。
话虽如此,管事的还是置了座椅,请太子上座。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令瑜感觉太子经过自己身边时,稍稍停顿了下,眼神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两人对视,他似乎安抚了她一下,眼里带着某种信任和万事可以兜底的底气。
太子逛了会儿书楼下来,正巧听见章思思跟人吵架的声音。
章池看妹妹被欺负,恨不得冲过去跟桂梦佳对骂,却被太子伸手一拦,下一刻,两人就听到楚令瑜有理有据一句一句驳了回去。
直到两人要比试,才在众人面前现身。
两个姑娘要艺比本就足够吸引人,现在又听说太子也在,不管是单纯凑热闹的,还是想一睹太子风姿的都齐刷刷拥过来,比刚才状元游街还热闹百倍,将饮墨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讨论输赢的,有讨论这两个姑娘能不能达到鸿裕先生要求的,也有赞扬楚令瑜为朋友出头的……
小厮很快请了鸿裕先生来,正主一到,闹哄哄的场面反而安静下来。
鸿裕先生年近七十,身形清瘦,只穿了件布衣,头发胡子花白,精神十分矍铄,一双微微泛黄的眼睛深若古井。
面相严肃,看着着实不好相与。
待他坐定,楚令瑜上前一步站到中间,面对诸多的视线毫无怯场,见了礼,道:“今日因一些原故,我同桂娘子想要艺比竞争先生的鬼工球,是以请了先生过来。搅扰先生了,还请先生赐题。”
木牌上的要求只写了“音律”二字,具体有什么要求,还得鸿裕先生决定。
她并没有当着老先生的面贬低桂梦佳,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好些人刚刚也都看到事情的经过,现在再大家说一遍反而显得自己小气。
鸿裕先生不了解具体原由,他对小姑娘的事也不感兴趣,沉思片刻道:“无题,你们各弹一曲,入了我的耳,这鬼工球自然能带走。”
“这……”
“无题?这要怎么评判?”
“只能看谁选的曲更合鸿裕先生的心意了。”
“先前也不是没人想要鬼工球,弹过数曲,可惜没一个能入鸿裕先生的耳,今天这两位姑娘……我看悬!”
……
众人议论纷纷,章思思也忍不住提心吊胆。
“瑜姐姐,要不我们不比了。”她忍不住退缩。
事情是因她而起,她被人嘲笑没关系,但不能连累瑜姐姐。
章池也道:“楚姑娘出言维护思思这份情义我们心领,这原本并不是你的事,我是思思兄长,不如就让我来比吧。”
楚令瑜想了想,歪头问:“二公子音律如何?”
兄妹二人同时沉默了。
章池挠挠头,略有些尴尬,“大概也许可能……比锯木头好点。”
楚令瑜:……
得,这兄妹俩没一个靠谱。
“是我主动提出比试的,临阵脱逃不是我的风格,你们只管信我就是。”楚令瑜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桂梦佳见三人叽叽咕咕,隐约听到“不比”两个字,心里更加得意起来:楚令瑜果然只是虚张声势想吓我而已。
刚才的难堪犹在眼前,既然对方没真本事,桂梦佳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局。
她眼神得意,像只开屏的小孔雀走上前。
“鸿裕先生,我已经选好了题,《汉宫秋月》。”
《汉宫秋月》是首著名的古筝曲,她在家不知练过多少遍,十拿九稳,肯定没问题。
饮墨楼常有斗文,笔墨琴棋是常有的,管事的很快叫人去阁楼里取了架古筝。
待小厮支了架子放好琴,桂梦佳坐到面前,围观的人自发噤声,竖起耳朵聚精会神。
宴会上偶有姑娘们弹琴作诗,但只有世家子弟才有机会参加,来饮墨楼里好些只是中等之家,根本没有机会面见贵女,更不要说听她们弹琴。
机会难得啊!众人满脸期待。
唯有上首的太子和鸿裕先生没什么表情,悠闲饮茶。
鸿裕先生甚至阖上了眼,一脸冷漠,觉得特意把他叫过来一趟就为了听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弹琴十分无聊。
桂梦佳没注意到这点,她全心都在即将要弹奏的曲子上——
我一定要一鸣惊人,把楚令瑜比下去!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抬手拨弄琴弦,清澈空灵的声音从指尖流淌,曲调哀婉,若怨如诉,叫人感受到古代宫女悲愁的情绪以及一种无可奈何和寂寥。
底下有人闭上眼睛跟着琴声韵律缓缓点头。
盏茶后,一曲罢,桂梦佳用了一个漂亮的姿势收尾,起身朝上首一拜,“太子殿下,鸿裕先生,梦佳献丑了!”
话落,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
“世家贵女的技艺果然不凡。”有人道。
“这个年岁能弹成这样确实不错,但我看离鸿裕先生的要求还差远了,先前有人弹得比这位姑娘还好鸿裕先生也不满意。”这人显然是个行家,评价中肯。
桂梦佳见反响热烈,十分开心,特意朝楚令瑜这边瞥了一眼,眼底压不住得意。
“鸿裕先生,您觉得如何?”桂梦佳问。
一旁的管事暗自摇摇头,这位姑娘托大了。
果然,下一秒鸿裕先生懒懒撩起眼皮,不耐烦地看了桂梦佳一眼,袖子一甩,冷声道:“技艺一般,无病呻吟!”
桂梦佳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表情一僵。
鸿裕先生说什么?
技艺一般?无病呻吟?
围观众人也都惊了,没想到鸿裕先生的评价如此……怎么说呢,这句话对一个小娘子来说,确实太不客气伤人自尊。
就算您老要求高,好歹委婉写给小姑娘留点脸面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桂梦佳再度难堪起来,咬着唇,眼角浸出泪珠儿,娇躯微颤,险些就要晕倒过去,瞧着颇为楚楚可怜。
她泪眼朦胧地朝太子看过去,期盼着太子能帮自己说句话,却见他自顾饮茶,清风朗月漫不经心,没有开口的意思。
有年轻学子看不下去,高声问:“我听着这位姑娘的琴明明极好,鸿裕先生,为何您的评价如此严苛。”
他本来想说刻薄的,最后还是不敢改成了严苛。
鸿裕先生冷笑:“她主动要在老夫面前弹的,老夫还说不得?”
这人还要再说什么,被旁边的友人捂住嘴。
“鸿裕先生不仅是雕刻鬼才,在音律上建树颇高,更是有名的大儒,跟他对着干,你不想要名声了?”
年轻学子这才消停,不敢再多嘴。
桂梦佳留着泪退到一旁,满是屈辱与不甘,“楚令瑜,该你上场了。”
章家兄妹二人同时“咯噔”一下,心道不妙。
他们没想到鸿裕先生性情如此古怪,嘴下不饶人。
章池转过头看向太子,不住地朝他使眼色:表哥,一会儿你一定要帮楚姑娘说几句好话,拜托了!
楚令瑜款款行至堂中,朝管事谭埠道:“我想向贵楼借把琵琶。”
谭埠便叫人去取,片刻后,一个小厮取来琵琶,打开包裹的布袋一看,却发现琴弦断了一根。
“这……如何是好?”
“难不成要换个乐器?”
“但不同乐器技法相隔万里,擅琵琶的可不一定擅其它。”
……
章家兄妹二人更是欲哭无泪,对视一眼,“要不,不比了吧。”
“不行!”桂梦佳箭步冲上前,眼睛死死抓着楚令瑜不放,神情骇人,几若癫狂,“你必须弹!”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受这份屈辱。
“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被嘲笑,不管有琴没琴你今天都必须弹,我要你也尝尝我刚才的滋味。”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漏出来的。
“你以为我会当逃兵?”楚令瑜冷声讽回去。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楚令瑜只是在想,是换种乐器还是让谷雨回家取琵琶,却听到太子的声音:
“孤记得玲珑阁里有把吴鹗先生寄放的双凤琵琶,可否借来一用。”
楚令瑜一怔。
他微偏过头询问谭埠,侧颜清隽,手中的折扇平添几分风流;屋内光线略暗,却愈衬得他面如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