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得意一笑,凑到楚令兰耳边低声说了个名字。
楚令兰一听,先是惊喜,觉得楚令瑜也只配这样的人,但想了想又有点担忧,“父亲和祖母会同意吗?”
“祖母总偏心她。”
祝氏冷笑了下,眉梢微挑,胸有成竹,“我的儿,你不了解他们,我这么做,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同意。”
楚令兰闻言放下心来,先前糟糕的情绪一扫而空,只期待着楚令瑜听到自己婚事那天,不知道她会有什么表情,脸色应该会很难看吧。
晚上,楚国公楚逊下值回来,众人到正院一起用过晚膳后,楚家老夫人叫楚令瑜去说话。
楚令瑜恭顺应“是”,扶着楚老夫人一路慢走至菩提院。
才踏进院子,空气里飘来淡淡的檀香,越靠近屋子,檀香的味道越浓,最后已浓至有些憋闷,但看来往丫鬟神色如常,仿若未闻,早已习惯了这厚重的味道。
楚老夫人信佛,自从放权不管内宅后就搬来这院子,改了名字叫菩提院,还在院子里面修了个小佛堂,每日必要点香诵经。
忍着鼻息间的不适,楚令瑜扶老夫人至塌上坐下,旁边的丫鬟上前脱下老夫人的绣花鞋,换上双柔软的绸底鞋。
楚令瑜便依偎着老夫人坐在塌边的杌凳上,“祖母今日去礼佛,想必走了不少路,我给您捏捏腿,晚上睡觉便松快些。”
楚老夫人年轻时也是在内宅厮杀过来的,有不少暗疾,年纪上来后,若逢天气不好或是劳累过度,身上就总不痛快。
“好,难为你一直惦记着。”楚老夫人含笑点头。
楚令瑜挑起老夫人乌木色的寿纹下裳,手指轻轻按了几处确定穴位,才有规律地按起来。
她的手法是专门跟大夫学的,时轻时重,时舒时缓,一点儿不觉疼,还叫人十分舒服。
所有的喜欢都不是白来的,尤其是一个没有亲娘护着的小女孩儿。
或许是因为没了娘,楚令瑜十分早慧,记事儿也早。
五岁之前,祝氏还没完全把控后院,念着自己的名声,怕人说后母苛待前妻留下的血脉,不敢太过苛待她;
五岁之后,随着祝氏生下嫡子,地位愈发稳固,牢牢把控住了国公府,对楚令瑜就有意无意忽视起来。
上面的主子这样,下面见风使舵的下人们就大胆起来,缺衣少食、阳奉阴违,身为嫡出小姐,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些体面的丫鬟。
第二年,陛下万寿节,楚令瑜的外祖进京朝贺,来探望自家外孙女。
那时,年纪小小的她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尽管此前祝氏早派了丫鬟来教她见到人后该说什么话,楚令瑜明面上听话顺从,见到人后却假装十分天真地跟外祖母说话。
外祖母问起吃穿,她就诚实地、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日子。
没有新衣裳,因为“母亲”说要节俭;
好久好久吃不到肉肉,那些姐姐说她不配吃得这么金贵;
冬天盖了两床被子,可脚丫子还是好冷好冷;
伸出雪白的胳膊,上面一团乌青,是下雨天不小心踩到院子里的青苔摔的……
听了这些话,外祖母当即抱着她到前院去跟楚逊大吵了一架,激烈到险些却告御状。
最后的结果就是,楚令瑜被外祖母带去住了好几年,直到12岁快长成大姑娘了才回国公府来。
重回国公府的楚令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揉搓的小丫头,她深知祝氏恨她,楚国公薄情,两人并没有多少父女情。
整个国公府唯一能跟祝氏抗衡的只有老夫人。
于是她不着痕迹讨老夫人的欢心,很快在府里站稳了脚跟。
室内静悄悄的,连丫鬟的走动声都消失不见,只有窗外沉睡了一个冬季醒来的小虫子隐隐约约地叫唤着。
楚老夫人倚着塌,双目轻阖,气息沉匀,似乎是睡着了。
楚令瑜并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专心给祖母按揉腿部经络。
“听说大长公主赐了你东西。”
毫无征兆地,看似睡着了的老夫人开口问道。
錾刻着佛经的鎏金烛台上,暖黄的烛火不时跳动,搅着纱帐的影子一起浮浮沉沉,多宝阁上放了几尊佛像,或许是光线昏暗,忽然有些看不清面目到底是慈悲还是狰狞;影影憧憧,未曾让人感到安心,却平添些许鬼魅。
——哦,终于说到戏肉了。
楚令瑜微不可觉地顿了下,浅笑着偏过头,眼神明亮地对上老夫人略显浑浊却暗藏精光的眼睛。
“回祖母,孙女今天在宴上帮了点小忙,大长公主宽厚,便赐了些东西。”楚令瑜不紧不慢地回道。
“哦,你帮了什么忙?”老夫人突然来了兴致,撩起眼皮,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孙女儿来。
不得不说,楚令瑜的模样是真的好,国公府上下好几个孙女儿,模样都还不错,但都远远不及她。
十四五岁的姑娘,鲜嫩得紧,面皮儿白净,只穿了寻常的藕色襦裙,发髻半挽,偏瞧着就是让人移不开眼睛;晕黄的烛光柔柔的铺在她脸上,愈显得她肌肤白皙细腻。
鹅颈削肩,身段苗条,等再过两年长开些,恐怕不知道有多少男人会被这副皮囊迷了眼。
楚令瑜便将今天有人落水,她恰巧救了对方的事说了一遍。
不过,对上楚老夫人,她的说辞又有少许不同。
“……孙女当时救人心切,就让白露下水,没想太多。”
“祖母,您不会怪我多事吧?”
说到最后,楚令瑜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了两分小心翼翼和不安。
楚老夫人见状,一把搂住她的胳膊,脸上堆起了佛一般的笑,“你小小年纪,做事这么周全,还得了大长公主的赏,我夸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
“祖母这么说,孙女就放心了。”小姑娘似松了口气。
“不过,”老夫人忽又转了语气,“你年纪小,虽得了大长公主青眼,也不能一时忘形。以后在大长公主和靖国公夫人面前须得谦逊些,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来问我。”
楚令瑜垂下头应是。
眼皮稍敛,长密的睫毛正好掩住眸中的思索。
听祖母的意思,似乎有点想把这次的人情揽过去。
祖孙俩又说了会儿话,楚令瑜见时间不早,便辞别祖母准备回去。
才转身行到门口,一只脚还没踏出去,后面的楚老夫人忽的又问了句话:
“听说太子去的时候你正好在大长公主那儿,你可见到太子了?”
楚令瑜抬腿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屋外的穿堂风呼呼扫了过来,吹乱了裙摆。
“见着了。”
“那太子有跟你说什么?”话音有些不明意味。
老夫人正好在逆光方向,楚令瑜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觉人影一团漆黑。
“没有说什么。”楚令瑜不明所以,清甜的声音里尽是疑惑,“太子殿下身份贵重,我如何能跟他说上话?”
“……也是。”楚老夫人沉默了会儿,挥挥手,“罢了,你去吧。”
楚令瑜福身,“孙女告退。”
跨出菩提院后,楚令瑜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曲起,指甲轻轻掐了下掌心。
祖母突然问起太子,是想干什么?
——
楚老夫人带着楚令瑜离开后,楚国公则是直接在祝氏的院子里歇下。
年轻时楚国公也风流过几年,只是现在年近半百,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后院里养着几房姬妾,兴致也不高,大多数日子都歇在正院。
待夫妻二人洗漱完毕,挥退了伺候的丫鬟,楚国公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祝氏站在他身后,温柔地服侍着他取下发冠,一边用指腹轻轻按压头皮,随意说着些闲话。
楚国公道:“听说兰儿又闹脾气了?”
祝氏的动作顿了下,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随后她长叹了口气,“我也正头疼呢,都快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脾气还跟小孩儿一样,也怪我太宠她了。”
“想想再过两年就要出阁了,我的心就没一刻是安生的,她的性子到了婆家如何是好,后面我非得好好拧拧她的性子不可。”
祝氏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带了七八分真情实意。
楚国公闻言,反倒握着她的手安慰起来,“罢了,骄纵些就骄纵些,左右有国公府护着,旁人也不敢欺负了她。”
祝氏笑笑:“老爷说的是。”
“兰儿要是瑜儿一半懂事我就知足了。”
说着,祝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说起瑜儿,再有几个月就要及笄了,虽说我舍不得她想要多留两年,到底女儿家的婚嫁才是最紧要的,也该相看起来才是。”
楚国公被祝氏一提醒,才恍然发现自己这个大女儿是到说亲的年纪了。
不过府里向来是男主外女主内,他就问祝氏:“既如此,你那儿可有什么人选?”
祝氏思索片刻,眼前一亮,“我想到一个人,就是不知道老爷和老夫人满不满意。”
“哦?是谁?”
“平顺伯府世子,余延宗。”
“余延宗?”楚国公挑眉,有点意外。
祝氏笑了笑,温柔地解释起来:
“平顺伯府的门第虽低了些,但延宗今年十八,年纪正好,听说已经谋了职,他又是世子,瑜儿嫁过去就能当宗妇;”
“再则,他是母亲的侄孙,母亲平日最疼瑜儿,成了婚事,两府亲上加亲岂不和美!”
老夫人余氏,正出身于平顺伯府,现任伯爷乃她嫡亲侄子。
楚国公听着祝氏的话,句句有理,不住点头。
祝氏见他已经动摇,收手不再劝,免得过犹不及。
“我不过是妇道人家,老爷在外行走见识宽广,若是有中意的儿郎,也不防跟我提提。”
楚国公摇摇头,闭上眼,“还是你跟母亲看着办吧。”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余氏微勾起唇。
——
夜已深,除了值夜的丫鬟婆子,旁人早已睡下。
后罩房里,一个粗使丫鬟捂着肚子脸色难看,“我肚子有点痛,可能是吃坏东西了。”
其余人闻言,嫌恶地皱了皱眉,让她赶紧去外面解决了再回来。
小丫鬟捂着肚子跑出去,没去茅房,反而贴着墙根儿轻手轻脚摸到了正房外。
夜色黑沉,谁也没有发现多了个影子。
芳儿支起耳朵,不防就听到了国公和祝氏的谈话。
她默默记下,第二天趁着下午大家犯困的空档,躲了个闲悄悄去了筑月轩。
“——什么?她居然想拿捏姑娘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