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意大利的南部安顿了下来,准备创作剧本,这里有着湛蓝的天空,我被葡萄叶的影子包围着,当时的心情既惊奇又诧异。我心里想,这次的冒险还真是意外之举,凯沃先生并不一定非得选择我,他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人。当时的我可能并没有被外界的事务所打扰,不过这也是我自以为的。我心中始终对林普尼有着无比的憧憬,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宁静的地方,于是我来了。
我想:“无论如何,在这个地方我的内心都会得到安宁,也总能有机会获得工作。”人算不如天算,比如这一次我的冒险就有了收获,那就是这本书的创作。其实可以顺便一提,此前我在工作中受到了挫败(虽然有自找的成分),不过现如今坐在林普尼的土地上,置身于如此幽静的环境之中,能够对过去的失败感到释怀,想必也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快乐。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年轻,也有点能力,还为此很骄傲,现在想来,那些能力可能都不在做实体生意上。年轻时候的自以为是还是令人厌恶。其实我现在也不老,过去所经历的种种让我把此前的坏毛病都去掉了,至于我的脑子是不是也因此变得灵活了,这还不得而知。
这几年我做的事情或多或少有带有冒险成分,所以来到林普尼干的这事儿自不必说了。凡是赌注都得分个胜负,年轻气盛的我终究败北了,还真是晦气。那时的我欠了一屁股的债,后来我终于能够脱离这些苦海了,可是仍然有一位脾气火爆的债主想对我穷追猛打。他差点没逼死我,感觉真不是滋味,你或许能够理解。事情过去之后我就开始琢磨,假如不继续从事这个艰辛的行当的话,也只能去写剧本了。我是个相当有自信的人,而且觉得一点都不过火,我当时不仅觉得自己能做生意,还觉得自己能写出不错的剧本。其实我心里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除了正常做一份工以外,想要从多方面获取成功是非常困难的。这种有失偏颇的想法在我的心里执拗地长着,于是我就把想写剧本的打算搁在了下雨天,直到有一天雨水从天空落下,我才真的写了起来。
这个剧本我打算用十天就完成的,然而写着写着却又觉得时间不够用,可能要比预估的时间花的更多。着手写剧本之前,我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于是我来到了林普尼。很幸运地找到了一间小房子,跟房主签了三年的租房合约,之后我又从外面搬了一些家具进去。我一向喜欢自己下厨,总觉得这样做出来的饭菜才更香,所以整个写剧本的时间里我都自己做饭。我给自己简单地准备了一些厨具,两个煎锅,一个用来煎肉肠和咸肉,另一个小一点的用来煎鸡蛋和土豆。此外,我还有一个咖啡壶以及一桶啤酒(十八加仑)。一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简简单单,但又舒舒服服,而且我的厨艺总能让比顿太太感到惊讶。还有一个人也经常来我这儿做客,那是个做面包的师父,几乎天天都来,顺便卖给我面包。面包师父为人虽然过于实在,但是心眼并不坏,他对任何人都很信任,希望我没欠过他钱。当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比那种日子更难熬的时候我也有过,当然离西巴里斯那样的生活还差得远。
林普尼位于肯特郡的黏土地带,如果你也想获得平静,来这里准没错。这个村里的房屋很少,每户人家的门外都放有一把柞木做的长柄扫帚,很大,为的就是在黏土太多的时候进行清扫。我的房子在海滨断崖的边上,那里很古老,住在里面可以看到罗姆尼沼泽躺在海边地势低洼又平整的地方。每每到了多雨的季节时,这里根本就没人能进得去。据说,邮差在经过这一片地区时还要在脚上捆上木板呢。你由此可以想象一下林普尼,要不是我的脑海里还依稀留存有对它的淡淡记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脚是否真的踏上过这片土地。这里曾经是英格兰的大港口列玛纳斯港,当然那是在罗马时代,现如今,海水距离这里还有四英里呢。那条历史悠久的瓦特凌街就位于陡峭的小山脚下,直直地向北方通去,现在还能看到一些路面上被铺盖过的痕迹。此外,山底下还留存有一些罗马式的建筑物和大圆石。
站在小山顶上的我,常常遐想着关于过去的事情,那些罗马人的军队、官员、商人和女人,以及那些划船的奴隶。我想象着在这个大港口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当然少不了如我一般的空想家。在遥远的邓杰内斯,中世纪小城教堂的塔顶和树丛被扩展出去的弧形地点缀着,可惜这一切都随着列玛纳斯的消亡而彻底消失了。沧海桑田,昔日的繁华已经不复存在,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一片沼泽地,而我所站立的脚下,也不过只有一两只羊和几块石头而已。这片沼泽的风光无限好,至少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观。靠近沼泽的地方有交织着的河道,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金光。我猜想邓杰内斯可能就在距离这里十五英里的地方,犹如木筏一般漂浮在海面之上。再往西边去一些便临近了黑斯廷斯港那边的小山,在落日的映照下,它们看起来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时而大时而小,有时候因为天气的变化,你根本就看不到它们。
平日里我创作的时候都坐在一扇可以看到山脊的窗户旁边,这扇窗子也让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凯沃先生。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硬生生地投放在了剧本的写作上,对我来说,写起来挺困难的,凯沃先生的出现自然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个又小又奇怪的身影,当时太阳已经下山,在青黄色宁静天空的映衬下,那影子看起来黑黑的。凯沃的体型圆圆的,两条腿却又很细,个子很矮,整个人的行为举止总让人感觉他痉挛了。据我所知,凯沃从来不打板球,可是他却戴着一顶板球帽子,他从来不骑车,可是却穿着骑车用的长筒袜和灯笼裤,身上还挂着一件长长的大衣。据他所说,这样的穿着能够和他与众不同的思想相匹配。凯沃的一身打扮有一种偶然拼凑起来的感觉,他胳膊和手作出来的姿势,他那猛然转动的头,以及嘴巴里发出的类似带电的东西的嗡嗡声……有时候,你还能听到从他的喉咙里传出来的一种未曾听过的清嗓的声音。
当时刚刚下过雨,供行人走路的小道上略显湿滑,这让凯沃走路的姿态更显得像是在抽搐。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在正对着太阳的地方,掏出来一只手表,似乎在犹豫什么。紧接着,他又抽搐般地做了个手势转过了身子,急忙地原路返回。这时候的他开始了大步的行进,没有了痉挛的手势,他那双大脚走起路来倒是合适,再加上脚上沾满了泥土,就显得更大了。
看到这一情景的时候也正是我住下来的第一天,那个时候我的精力很旺盛,全身心地投入在剧本创作上,所以凯沃的出现让我感到有些厌恶,认为他浪费了我五分钟的时间。看完凯沃先生之后,我就又转回头来写起了剧本。谁曾想,到了第二天我又看到了同样的场景,第三天亦是。这样说吧,但凡是没有下雨,我总能在太阳落山之时看到他,这让我无法全神贯注地创作剧本。
那几日,我都在心里默默咒骂:“这个讨厌的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表演木偶戏呢!”然而,时间长了以后,我对凯沃的怨恨就转变为了好奇。我根本不明白他这是在干吗。就在我第十四次看到他出现的那个黄昏,我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于是打开了法式的窗帘门,又跨过了前廊,径直朝他站着的地方走了过去。当我走到他旁边的时候,他已经将手表掏了出来。我这才发现他长着一张又红又圆的脸,连眼睛都呈棕红色,之前大概是因为逆光,所以没有看清楚。
“先生,麻烦等一下。”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对他说。
只见他瞪大了眼睛,我又说了一遍:“请等一下。”
“等一下的时间已然到了,不过我不介意与您多待一会儿,假如您不觉得麻烦的话,我们还可以一同走一段路,聊聊天。”他回答说。
“当然。”我说。
“我同别人交往总是在有限的时间里,而且我有着自己的习惯。”他说。
“那么,这个时候,我想您是在锻炼身体吧?”我问。
“没错,我来这里欣赏日落之景。”他回答说。
“不,您不是的。”
“?”
“您都没有看日落。”
“是吗?一次都没有?”
“是啊,我都观察了您十三次了,在这十三个黄昏里,您连一次日落都没有留意过。”
听了这话之后,他就好像是遭遇了什么困难似的,皱起了眉头。
“我喜欢阳光和空气,我沿着这条路向前走,然后穿过那个栅栏门,之后再朝着……”他突然又转过头来说。
“不是,不是这样的,这里根本无路可走,就像今晚……”我说
“对,我刚才看了看时间,因为我在外面的时间已经超过了预想的半小时,所以就没那样绕了,然后就转身准备返回。”
“那倒是的。”
他望着我,似乎想了些什么,又说:“也许您说的没错,可您究竟想跟我谈论什么呢?”
“哦,就是说这件事!”
“啊?”
“是啊,我不明白您每晚来这儿这是干吗,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声音?”
“对啊,类似这样的。”我随之模仿着他发出的嗡嗡声。
他好像并不喜欢这样,看着我问:“真是这样吗?”
“几乎每一个黄昏您都如此。”
“可我从来都没注意。”他很认真地说,“可能……可能是一种习惯吧?”
“也许,您觉得呢?”
这时候他的手指扯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又看了看脚下的水洼地。
“大概是因为我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了,可我并不知道这究竟事怎么回事,假如您也想知道,我无能为力,我甚至连自己做了这些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行为给您填了什么麻烦?我难道真的就没穿过那片土地吗?”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居然有些同情他。
“倒也不是麻烦和讨厌,不过您可以想象一下,假如您在写剧本,然后……”我说
“我不会写剧本。”
“啊,那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你总是会的吧?”
“那当然了!”他回答。
这时候他似乎又陷入了沉思,面部表情有些郁闷,他这个样子也让我更加同情。毕竟像我这般跑到公共使用的路上质问一个人为什么要发出奇怪的声音总是有些没道理的。
“这是习惯,您理解吗?”他说,看起来很无奈。
“嗯,我理解。”
“我会改的。”
“不,假如过于为难,您不必这样做。这也是您的个人自由。”我说。
“哦,不,我会注意的,这事儿并不应该发生,对不起,先生。”他说道,“不过,能不能请您再学一下那种奇怪的声音?”
“就像这样……”我又学了一次那种嗡嗡声。
“哎,您知道,我真的……”
“先生,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之所以分散注意力或许与您也没有关系。谢谢您,先生,可是现在我已经让您在外停留了如此久的时间,真抱歉。”
“我为我自己向您表示歉意……”
“不,没关系的,先生。”
此时,我们相互间打量了一下对方。我把自己的帽子向上抬了下,跟他说了晚安,他也对我说了晚安,身体还是显得那样痉挛。之后,我们就各回各家了。站在栅栏旁边,我转过头去望着他,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可是走路的姿态与此前已经大有不同了。此时的他走起路来像是一瘸一拐的,整个人看起来也小了许多。再想想之前他的动作和发出的嗡嗡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些伤感。我就这样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这时候,我觉得我是时候该回去埋头创作剧本了。
第二日的黄昏时分,我没有见到他,第三日同样如此。我总是想起他,或许这样一个又可笑又让人怜悯的人能够出现在我的剧本中。到了第四日,他居然前来探望我。我不知道他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一直在认真地说着一些与此无关的话,说着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原来他想买下我居住的这所房子。
“您理解的,这是我的习惯,可是因为您的关系,这习惯被打破了,我的生活也因此而混乱,回不到从前了。可是我并不怪您,虽然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每日都会从这里经过。”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听到他这样说,我提议让他到别的地方尝试一下,但是被他拒绝了。
“不,先生,只有这里才行。您知道吗,现在我每到下午的四点钟就觉得无路可走了。”
“假如这件事对您来说如此重要,那么……”
“是的,对我非常重要。您知道吗,我住在那边,”他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指了指方向,我的眼睛险些被他的手碰到,“就在那里,那所装着白色烟囱的房子,旁边是一棵树。我是一个研究人员,正在从事着某种研究,我生活的周遭都不算很正常,我的实验也即将完成了,那可是从未有人做过的实验,我不骗您。做那样的实验需要大量的思考,还需要内心上的安宁,以及平静的日常活动。您有所不知,每日的黄昏是让我觉得最欣慰的时刻,因为在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的新想法会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
“那您为什么不继续这样做?”
“不行了,自从您说了那话之后,我的内心就不再安宁了,因此也无法进行思考。我会一直想您正在写剧本,我不能打扰您。哎,总之我是必须买这所房子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开始思考起来,毕竟在做出正式的决定之前,我要把事情全都想明白。那会儿我倒是真想做点什么生意,可房子是我租的,假如我偷偷将房子卖给他的话,房东知道后必定会找我麻烦。再者,我还欠着债,所以这件事要谨慎处理。当然,我对他所从事的研究也十分感兴趣,说不定他能搞出点有意义的东西,我倒没想着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他在干什么罢了,这件事也许能让我在创作剧本之余放松放松。这样想了一下后,我就开始试探地问他。
他这个人说话很实诚,我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说着说着他就停不下来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让我觉得他像是个被关押很久的犯人,心里窝着一堆话想要向人诉说。整整一个小时,都是他一个人在说,我只是费力地听着。我听了他说的之后,心中有些窃喜,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计划了自己要做什么之后,又抽空偷了点懒,自己骗自己。他说话的内容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术语,他说这是基础数学,他对这个很有兴趣。可是我对这些却非常陌生,因此在我与他第一次正式的会面中对他的工作并没有更多的了解。他拿着一枝铅笔在一个信封上给我画了画做了些解释,可我仍然不是很明白。
“嗯,对,对,嗯,继续讲……”我一直这样说着。不过这个过程倒是让我了解了,他并非一个骄傲自大的人,也不是在研究什么新大陆。表面上,他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可是他的内在似乎是在告诉别人,他并不奇怪。总之,他所从事的工作大概是与机械学相关的,我还了解到他有三个临时的助手,还有一个工作室。他想让自己的研究获得专利,不过如今也仅仅刚刚起步。之后,他说要请我去参观他工作的地方,我当然想去了,于是就答应了,三言两语之下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至于他要买房子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完了之后他就站了起来,说该离开了,还再次向我表示了歉意,说在我这儿逗留了太长的时间。他还感谢我,说他很少能够遇到像我这样的能够听他说话的人,更不用说能理解他所说的内容了。从他的话语中我得知,他与相关的科学家也甚少接触。在于我的谈话中,看得出来他十分高兴。
“您知道的,每当我有了新的想法之时,也并不是怕有人将它盗走,可是陷阱毕竟太多了,我真的不想陷入麻烦。”他解释说。
我一个人在林普尼这边写剧本也有十四天了,这人家都是知道的,可是现在,我将人家的生活步调打乱了,我内心或多或少都感到有些愧疚。我这为人又十分冲动,所以提了一个有些冒失的想法。
“既然我已经将您旧有的习惯破坏了,那么您为什么不重新定一个习惯呢?您可以来我这里,跟我讲讲您工作的事儿,就当我是一面墙好了,像打球一样,将您的想法打到墙上,再弹回去。当然了,也请您放心,我可不会窃取您的想法,我根本没那样的消化能力。更何况,我也不认识什么科学家。我觉得在您解决房子这件事之前真的可以考虑这么做。”
我看得出他对这事挺有兴趣的,我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他已经在考虑了。
“可是,我怕给您添麻烦。”他说。
“您是觉得我很愚笨吗?”我开玩笑说。
“当然不是,不过我的那些专业术语……”
“无论如何,您今天给我讲的这些让我很有兴致。”
“这对我来说会很有益处,在我看来,要想把自己的想法和思绪理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讲讲。目前看来……”
“哈,您不用这样。”
“但是,您真的有时间吗?”
“当然了,换换工作对我来说就是休息!”我信心十足地说。
这么一来二去的,我俩就把这事儿给说定了。之后,我们走到了走廊,准备下台阶,他又转过头来说:“我在您这儿可是学了不少东西呢!”
我有些诧异。
他继续说:“我之前老是发出那种奇怪的嗡嗡声,现如今也不会了。”
我又对他说了没关系之类的话,他就走了。他摇摆着两只胳膊,就像之前一样,我又听到了那种奇怪的嗡嗡声。我想大概是我和他之间的谈话又让他产生了什么新的想法吧。
总之,这些都没我的事。
第二天,他果然来了。第三天也是。这两天他来我这里就物理方面做了两次讲话,我听得入神,他讲得也投入。他讲话的时候思维非常清晰,谈到了“万有引力”“以太”和“力管”等概念。
“嗯,请继续讲!”我总是这样坐在折叠椅上对他说,好让他继续,“我在听。”
听他讲话,我倒是觉得轻松,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写剧本那种玩意儿了。不过他讲的东西我也不大听得懂,从他的表情看起来,他似乎觉得我可以消受得了。很多时候,我都在琢磨听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每当有东西我似乎就要理解了的时候却又忽然间消失了。还有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听讲上,我只是看着他,把他当成一个搞笑的人物,然后想着自己是否应该放弃所有。这样最好。可现实是,没多久我又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去他那里拜访。那地方很小,各种设备也都简单,他的三个助手都在,只是没有佣人。他在吃这件事上显得有些哲学家的味道,不喝酒,不吃肉,遵守各种清规戒律,生活非常简单。不过,当我的目光投放到他那些科研设备上时,看法就完全转变了。无论是地下室还是顶部的楼层,都弄得非常好,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特别是在个荒无人烟的小村庄里。当我看过他的这些东西之后,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人,同时又对生活充满了很大的热情。长凳和仪器被放置在底层的室内,他还用烤面包房和洗碗碟的气锅改装出了一个熔炉,地下室也是发电机。这样的隐居生活深深地掩藏在对他人的信任中,他能够信任我,我感到非常荣幸。
他房子里的那三个助手为人也都诚实可信,虽然没有多么聪明,但也都是本行业中的佼佼者,他们都是认真干实事的人,又能吃苦。那个叫斯帕格斯的人以前是个水手,在这里他做金属加工,外加做饭。另一个人叫吉布斯,他负责精细木工。此外,还有一个园丁,平时做些琐碎的活儿,也是凯沃先生的助理。至于脑力劳动,只能靠凯沃自己了。不过我对他的工作仍旧一无所知。我又不是科学家,所以要我用专业术语来描述凯沃先生研究的目的我还真是做不到,假如真那样做了,读者也会越听越糊涂,我自己可能也会被绕进去,结果就是遭到国内那些数学和物理专业学生的嘲笑。所以我打算用外行的语言来进行描述,我可不想冒充专家。
凯沃先生在研究一种关于“放射能”的东西,他跟我说过,所谓“放射能”,就是光和热,也可以是马可尼电波,抑或是引力,还能是以前大家所说的伦琴射线,等等。他就在研究一种物质,这种物质具有某种功能,即所有的放射能都透过它。我不记得他说的那个原词是什么了,反正就是“穿透”的意思,除了这种物质之外,刚才我提到的所有放射能都透不过去。拿玻璃来说,它虽然能够透光,但是很难透热,所以当作隔火板来使用就很合适。再比如明矾,它能够透光,也能隔热。还有碘,它能在二硫化碳中溶解,能透热,甚至能让人在看不见火的情况下全然感受到火的热量,可它却透不了光。也有一些金属,它们能透过玻璃和碘溶液,却无法透光透热透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可以使用各种隔板来遮挡各种东西,为的是挡住阳光、热、电灯,你或许能够用金属板将马可尼射线挡住,可你无法将地心引力或是太阳的能量挡住。就目前为止,已知的所有物质都能让引力透过。这个问题让凯沃先生无法理解,也让我很疑惑,所以他就在找这种东西。他还一本正经地给我演算这种东西存在的可能性,他的演算也许能让任何一个科学家理解,可唯独我看不懂。在他给我解释的过程中,我感到十分惊奇,可事后我又无法将其复述。
“嗯,没错,继续讲。”我就这么附和着。
直截了当地说,凯沃先生就是在研究一种能够将引力隔断的物质,这种物质或许能够用氦或者合金什么的做出来。当时,这种氦被密封在罐子里从伦敦送到了凯沃这里,我肯定那里面装的一定是氦,不过对此也有人不相信。其实,但凡是有点理解力的,听说这样一种物质之后必定会感到惊奇,也会对我当时的情绪有所了解。真可惜,当时的我都没做什么笔记,我哪里知道笔记这么重要!不过很久之后,我就知道我当时也没有将他的意思理解错,当时的我还尽量不提问题,避免让他看出我的实际情况。可是那种坚信一定有这种物质的感觉我真的无法准确地将它描述出来,让读者也感同身受。
那天从他的住处回去之后,我每次写剧本的时间都超不过一个小时,脑子想的全是那个神奇的物质。我坚定地认为这种东西存在,还想象着当它被发现或者发明之后,生活会有怎样的改变。比如,一个无论有多重的东西,只要将这种物质放在下面之后,引力就会变得极小,这时候你就是拴一根稻草也能将它轻松地提起来。这将会是一个伟大时代的开启,我在想,要把这种物质运用在各种工业之中,从交通运输到战争武器,等等。我想象着自己因此而变成了一个大企业家,拥有庞大的公司——凯沃物资,站在世界的巅峰指点江山。我兴奋极了,我要将我的一切都赌注在这件事上!
“凯沃先生,我想我们是在干一件史上最伟大的事情,你要是不想让我加入,恐怕得用到枪了。作为您的第四位助手,我明天就来报到。”说这话时,我特意将“我们”二字加重了语气。
“真的吗?那您的剧本……”听我这么说,他虽然吃惊,却没有异议,我觉得他可能是内心中有些自卑吧。
“让剧本见鬼去吧!先生,难道您真不知道您在做什么吗?”我大声喊着。
没错,他不明白,因为他目前所做的事都是纯理论的研究,至于将理论运用到实践中去,他可全然没有概念,更别提想到制造武器这种问题上了。假如没有我的出现,他即使发明出了这种物质,也可能会被埋没,顶多他被授予了皇家学会会员的资格,他的子孙后代也享受着这种荣誉,或者将他的照片和《自然周刊》拿来赠与他人,等等。当我清楚地预见到这一未来时,就开始高谈阔论了,他倒变成了我的听众。
我激动地给他讲着,像个二十岁的男孩儿似的,我要让他知道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所扮演的角色,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我还告诉他,这种物质很可能让我们掌控和改变世界,中间谈到了关于公司和专利等问题。可是我说的东西让他不太明白,就好比他说的东西我也不明白一样。他的脸蛋通红,一副迷惑的样子,然后吭吭哧哧地说了一些类似不想赚大钱之类的东西,不过我全都给他否决了。我并没有跟他讲我当时的状况,欠了一屁股债什么的,毕竟我欠人家钱也只是暂时的,我需要将自己穷困潦倒的状态和我对赚钱的看法联系起来。我要让他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及我对这件事有着十足的把握和相当丰富的经验。就这样,我们两个终于达成了共识,成立一个公司,它叫凯沃垄断公司。我们分工合作,他只管研究和发明那种伟大的物质,我则负责公司的战略发展。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你”和“我”了,“我们”这个词儿被我死死地咬着。
在凯沃先生看来,公司创造的盈利应该投放到研究工作上去,不过我认为这个问题可以暂时放一放,以后再说。
“当然,”我大声地说,“没问题!”
我的看法是,只要先把那种神奇的物质制造出来,一切都好说。
“凯沃先生,你要知道我们的梦想一点都不空想,这种物质必定让我们飞黄腾达,所有的工厂、家庭、船只等都必须使用它,它比专利药品还要普及!”我又大声喊道。
“我好像明白一些了,新想法总是在一遍一遍交流中产生的,真是不可思议!”他说。
“您也很走运,碰到了可以真正交流的人!”
“想必也没有谁能把巨额的财富拒之门外吧,”他说,“不过……”
他的话语暂停了一下,我没有说话。
“这种东西也有可能是制造不出来的,而且这事儿在理论上说得通不一定代表它真正就存在。可能我们在研究制造的过程中会碰上很多麻烦……”他继续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