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30.03.14 |时间:6:03
今天又有一个人将进入迷宫。
这次轮到名叫扎特的男孩进入传输箱。此次由特蕾莎负责准备相关事项,她在前一天就为扎特做好了准备,而且,那天早晨早些时候,他接受了脑卡扫描。托马斯看着他不省人事地躺在轮床上,也不知他们用什么药物让孩子们昏睡过去,那种东西好像都能放倒一头犀牛。
他抬头看着特蕾莎,对她笑笑。他们正在升降梯中,同行的还有佩琪医生、两名护士和查克。托马斯再次说服佩琪医生让他的伙伴同行,查克知道后很开心。只要能不去上课和做实验,他就很兴奋。托马斯每天都越发感觉不应该向这个男孩隐瞒他的未来,应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尽管到最后他剩下的只有潜意识。
升降梯嗡嗡响着向大楼地下室降下去。没人说话,就连查克都不言不语,这还真稀罕。托马斯沉浸在思绪中。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一面看着昏睡中的扎特的脸,一面琢磨着。一觉醒来后失去了所有记忆,肯定感觉怪怪的。佩琪医生多次解释过失忆这事,但失忆是一种什么感觉呢?托马斯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原封不动,但所有重要事情的记忆都被抹去了,比如朋友、家人、身处何地。这很不可思议,却也很可怕。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他们到了地下室。托马斯感觉心如同被扎了一下。在曾经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他和朋友们每周都会在这里相聚一次。也是在这里,他不再是一个孤苦的孩子,有了朋友们的陪伴,他能够当个相对快乐的人。
电梯门开了,护士将轮床推进走廊。托马斯看了特蕾莎一眼,然后,他们随佩琪医生走出电梯。查克紧跟着也出来了,充满期待地瞪大眼睛。就算他为即将到来的未来而困扰,也没有表现出来。
轮床的轮子滑过地上的瓷砖,发出嗒嗒的声音,他们穿过这道长走廊,向传输箱走去。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查克问。每隔一会儿,他就得小跑几步才能追上其余人。
“因为现在天还没亮。”特蕾莎答道,“没到平常的起床时间,也没吃早餐。”
“更没有咖啡喝。”佩琪医生补充道,少见地流露出了本性,“要是能给我杯咖啡,就算让我手撕鬼火兽也不在话下。”
托马斯和特蕾莎惊讶地对视一眼,都觉得很有意思,这个女人竟然在开玩笑。这么看来世界八成是要毁灭了。
我有点害怕。特蕾莎忽然说。
害怕什么?他问。
迷宫。送人进去。但我又觉得很兴奋。有时候我真羡慕住在林间空地里的男孩子。是呀,他们是很苦,但他们过得很快乐。
托马斯耸耸肩,表现得好像他从未这么想过。事实上,他最近常常这么想。我不知道,托马斯说,你也明白,精神病医生是不会允许他们在那里长时间玩乐和游戏的。
有那么一会儿,特蕾莎没回答。他们静静地沿走廊向前走。
玩物丧志。她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他们终于走到那扇宽大的双开门前,传输箱就在门后的房间里。灾难总部成功实施了那么多复杂精密的实验,相比之下,传输箱显得很不起眼。这个房间很大,布满灰尘,传输箱连接着一道竖井,直通林间空地,由链条和滑轮连接在空地表面的巨大齿轮上。它就像一个充满魔力的升降梯,可以通往新世界。
一想到记忆全失地在这个黑漆漆的金属传输箱里醒来,托马斯不禁打了个寒战,那一定非常恐怖。
“到了。”佩琪医生说,护士将轮床推向高大的银色钢铁传输箱,“我知道,过去几个星期,精神病医生一直在调整程序,我们送进去的实验对象比较多,但在扎特进去后,我们将会实行更为严格的管理。届时,每隔一个月,我们将在同一天的同一时间送一个男孩子进去,就像上了发条一样。除非出现变化,不然这个安排不会改变。”
他们总是为自己留条后路,你说是吧?托马斯对特蕾莎说。
他们就是这样。她传来一个她吐舌头、斗鸡眼的图像。她说的话没什么意义,却看似是完美的答复。
护士在高约十英尺的传输箱前停下。一个护士走到拐角处,拖着一个又大又结实的带轮活梯走了回来。
“这东西的门在哪儿呢?”查克一边仔细检查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面连缝隙都没有的箱壁,一边问,然后又去查看其他箱壁。没人回答他,他沿传输箱绕了一圈,又回到起点。
“等着看就知道了。”特蕾莎说,并没有掩饰她对整个过程的鄙夷。
“绝不像你以为的那么惊险刺激。”托马斯补充道。
“我都等不及了!”查克说,有些兴奋过头了。有时候托马斯真觉得一般人都不懂这个男孩子的冷幽默。
“好吧。”佩琪医生说,“我们把他送到梯子上吧,一切都应该就绪了,他们在控制室早就准备好了。”
一个护士抓住扎特的双腿,另一个护士先把他的双臂弯曲,放在胸口之下,再将他抱起,二人合力将他从轮床上抬起来。然后,他们缓慢小心地爬上带轮活梯,被他们这么一压,活梯动了一下,看起来很危险。他们爬到顶端,接下来的过程显得那么笨拙,抱着扎特胸部的护士将他的上半身举过传输箱上沿,费力地把扎特的手臂也举过金属边缘。他确认扎特不会掉下来后,便俯下身帮另一个护士抬扎特的腿。
太机械了,托马斯对特蕾莎说,他们就不能想个更好的办法吗?他们把植入物装进了我们的大脑,他们有平面穿越器,还有带摄像头的机器虫子。他们可以……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此时护士一个不小心,过早地放开了扎特,那个男孩的身体一滚,消失在视线中,随即咚的一声跌到传输箱底部,声音飘到很高的天花板上,回声不断。查克窃笑一声,佩琪医生瞪了他一眼,他露出羞愧之色。
“对不起。”他嘟囔着说。
“他还好吗?”佩琪医生问道,声音听来很烦躁。
两个护士都踮起脚尖,把脸探过边缘,查看扎特的状况。
“看起来没问题。”一个说,“他蜷缩起了身体,像个婴儿似的睡着了。”
“为什么不在侧面安一扇门?”查克问,他的声音甜甜的,显然是在讽刺。他的潜台词是:你们这些家伙怎么会这么蠢?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佩琪答道,但她并没有尽力让这话显得很有说服力。她是不是又在开玩笑?“走吧,我们去看看他进入迷宫的过程。”
“下面会怎么样?”查克问,此时他们正沿着来时那条长得过分的走廊往回走,“他什么时候能醒?”
让人惊讶的是,佩琪医生竟然回答了,仅此一次迁就了他的强烈好奇心。“大约一个钟头后。”她说,“他一醒,我们就会开启模拟实验,并进行观察。在接下来的一两天,我们将看到一些全新且很有意思的模式。”
她的情绪变化得很快,她的语气和轻快的步伐都表示她此时很激动。
“太酷了。”查克答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
托马斯看着屏幕,特蕾莎在他旁边。他们让查克回房间了,不希望他看到男孩子们在传输箱里刚刚醒过来时体会到的极度痛苦。现在还不需要急着让查克为未来做好准备。
托马斯和特蕾莎一起看着,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扎特在黑暗中醒了过来,透过传输箱里的摄像头,几乎很难看清他的动作。一开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像个醉汉似的,在金属箱子里跌跌撞撞地活动,可他突然意识到了一切。记忆一片空白,陌生的地方,箱子在动,还有各种声响。他慌了神,使劲儿敲箱壁,大声喊着“救命!救命呀!”
他依旧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中;他的手上划了一个大口子,顿时鲜血横流。他终于瘫倒在箱底,爬到一角。他将双腿拉到胸前,用双臂抱住双腿。他留下了两行眼泪,很快就开始号啕大哭,肩膀都随着抖动起来。
传输箱停下,四周一片死寂,仿佛只要轻轻一触,沉寂的气氛就会砰的一声爆炸。箱顶突然传来嘎吱一声,两扇门嘎啦嘎啦地打开,扎特吓得差点蹦起来。有光亮从上面照射下来,像是有十个熊熊燃烧的太阳那么亮,晃得他什么都看不到。他连忙用两只手遮住眼睛,呻吟着在箱底滚来滚去。
他听到自“天空”处传来了沙沙声、窃窃私语声和轻笑声。他终于从指缝间偷偷往上瞧,这会儿,他的眼睛总算能看见了。他看到了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边缘是三十个男孩子的轮廓,他们都探着头,低头望着他。有几个还用手肘捅捅旁边的男孩子,指着他偷笑。
一根绳子降下来,一端的绳环正好落在他面前。他站起来,将双脚穿过绳环,用双手紧紧抓住绳子。他们把他往上拉,将他拉过传输箱边缘,扶他站好。三四个男孩子用力掸掉他身上的尘土,其实他们本不需要用这么大劲儿,不过他们一边欢呼一边笑,显得拍两下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场面就好像老朋友欢迎一个走失的人回家。
一个留着一头棕发的高个儿男孩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扎特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我叫乔治。”男孩这样打招呼,“欢迎来到林间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