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纸页间
在我面前的书桌上,放着一本破旧的、泛着些许霉味的笔记本。
说起来,第一次见到这个笔记本,似乎是在遥远的小学时代了。那时候,我热衷于写日记,班上有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兴致盎然地诉诸笔端。像谁考了第一名,受到了老师的表扬,谁穿了身新衣服,却被沾染上了污迹,等等之类,每天都要写一大堆文字,好像是在排出身体里的某种代谢物,无论如何也憋不住。
家里很穷,买不起那种精美的硬壳笔记本。大多数时候都是写在学校作为作业本发下来的横格软本里。虽然呃也想办法攒钱买了些硬壳本,可是七八十页的本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密密麻麻的文字填满。后来,我便只把那些很“重要”的事情写在硬壳本上,而且是用最细小的字号来写,这样才可以维持得久一点儿。
学校的垃圾场里,每天都会有别人扔掉的笔记本,有的只用了几页,上面用拙劣的画风涂描着一些人物和风景。我把这样的笔记本捡回来,小心地撕掉前面用过的几页,然后把它保存在自己的抽屉里。
眼前这本大概就是那时候捡回来的吧,封面画已经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了,里面纸张的边缘也泛黄了,而且因为一直压在抽屉底部,而变得潮潮的。如果不是因为前阵子搬家,这个笔记本不知道还要在这个老旧的抽屉里埋藏多久。
笔记本几乎都是空白的,只在第一页上画着一群一寸大小的小人。大概是想着第二页还可以写点东西,我并没有撕掉这张纸。我对着笔记本感慨了一番: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停止写日记了呢?大概是在高中时期吧,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迷上了足球,业余时间总是和同学一起在操场上奔跑追逐,加上课业也繁重了起来,于是渐渐觉得日记这种东西,一天不写也没什么关系——到最后就完全不写了。
现在想想真是遗憾。
翻开儿时的日记,那时的一幕幕故事竟然又重新闪现在脑子里,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虽然大部分事情都很幼稚,但却是自己真实的足迹。反而是高中和大学时期,就算是竭力回忆,也想不起几件印象深刻的事情来,最多有一些模糊的影子,一点都不鲜活——简直像是自己在时间轴上突然跳过了一大段似的。
我叹息着把笔记本放回书桌。
书桌是新买的,房间里大部分东西都散发着一股新鲜的木香味。搬家有个好处,就是让你觉得应该振作一下。换个环境,一切重新开始。
我翻开笔记本,拿出削好的铅笔,准备在上面写点什么,但头脑里一片空白,笔尖颤动着,悬停在纸页上方一厘米的高度,却迟迟不能划上去,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阻隔在中间。
竟然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可写的!自己的生活从何时起变得如此枯燥无味了呢?我苦笑一声,把铅笔放下,合上了笔记本。
搬家后,那笔记本一度在书桌上静静地放置了很久。某一天,我终于等来了一些写作的欲望,再次翻开它,拿起笔筒里的铅笔,准备往纸页上划去。可是,我持笔的右手突然停了下来。
有什么不对劲!刚开始,我只是隐隐地有这种感觉。我对着笔记本仔细端详起来,大概过了一分钟,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那几个小人不见了!
铅笔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确实会慢慢变淡,但眼前绝非那样的情形。那几个小人所在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和其他空白的位置一样,只有微微发皱的纸张和点点霉迹。
就像那些铅笔画出的小人从来不存在一样!
我疑惑着回忆了一下,确实是在这个地方看到过几个涂鸦小人啊!难道是我记错了?我随手往后翻了几页,突然睁大了眼睛:在第五页上,我看到了那几个小人!
怎么会跑到第五页去了?我茫然地看着它们,感觉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难道它们还会自己移动不成?我呆呆地对着它们看了半晌,可它们一动不动,完全不像是个活物。
本来就是嘛!几个铅笔画而已,怎么可能自己动起来呢?
我合上笔记本,晃了晃脑袋,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失去了真实感,像是某种廉价的布景似的,也许自己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然而,第二天我再次翻开笔记本的时候,小人已经跑到了第六页了。准确地说是六至七页。有一个小人到了第七页,剩下的几个在第六页,还有一个最奇特:它的部分身子已经到了第七页,部分留在第六页。因为六七页是在一张纸上,所以看上去,那个小人的身体就像缺了一块似的。我仔细端详它们的动作——保持着一种跑动中的形态。可是我盯着它们看了许久,却仍然没有亲眼看到它们移动一下。
是不是移动得太轻微,肉眼无法分辨呢?我这样想着,然后拿起铅笔,在其中一个小人的脚尖画了个圈,以作为标记。又等了一会儿,我拿起放大镜,仔细地看着画面:我确定它们并没有发生一丝的移动。
奇怪了,它们是什么时候移动的呢?我合上笔记本,胡乱地想了片刻。几分钟后,我再次翻开笔记本,不禁大吃一惊。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三个小人到了第七页,留在第六页的只剩两个了。
更奇妙的是,我画的那个标记用的小圈也不见了,仔细寻找了片刻,我在第七页找到了它:那个小圈正被一个小人拿在手上!小人用疑惑地眼光看着它,那眼神似乎在说,咦,这个小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从那以后,我简直对笔记本上的小人着了迷。即使是上班,我也随身携带着笔记本,一有闲暇,便翻开它,看一眼其中的小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我逐渐有了一些发现和经验。我把这些发现整理在另一个笔记本里,用工整的字迹记录下来,那认真的态度简直像是回到了小学时期:
小人在笔记本打开的时候是不会动的,但在笔记本合上以后,它们可以像活物一样移动。
这一条是我在不断的开开合合中总结出来的。那些小人就仿佛在和我玩“123不许动”的游戏一样,每次一翻开笔记本,他们就一动不动了。
我被这古怪的发现搞得异常惊讶,这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某个童话故事里的情节。而更奇怪的是,我用铅笔画上去的图案,竟然可以得到这些小人的注意,并其发生互动。也就是说,我随手画出的东西,以这种方式获得了某种真实性!在小人们的眼中看来,或许他们还会疑惑地问:这些东西何以会凭空出现呢?
单纯从画工来说,那些小人画得着实粗糙,极似出自儿童之手,可是这不妨碍他们可以自如地在纸页间奔跑,时聚时散,有时候还可以看到他们停下来,盘腿坐下,在某一页休息片刻。一些小人不时把头凑在一起,从身体姿态、神情和口部的开合推测,他们应该在交谈着什么——虽然我什么都听不见。
从日上中天,到夕阳西下,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花了一天的时间来关注着这些小人的情状。看上去他们很慌乱,一直处于奔跑的状态,偶尔停下休息,也只停留很短的时间,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似的。
夜幕降临时,他们已经跑到第十八页了。
他们为什么要跑个不停呢?
很快我就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知什么时候,在笔记本的前面几页,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身形庞大(比起小人来说),几乎占满了笔记本的一页纸,长着尖锐而凸出的牙齿,额头隆起,上面有一根独角,全身布满皱褶,四肢粗短,看上去像是一只变异的犀牛。这只怪兽不停地向前追赶着,他的速度似乎比小人更快,因为我很快就发现它和小人之间间隔的页数正在逐渐变少。
不知为何,我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看着纸上那些可怜的小不点儿,一种类似于责任感和正义感的东西开始出现在我的情绪之中。
我决定要救这些小人。
在怪兽前进的路上,我画了一堵墙。墙体画成了一个厚厚的方块状,一直顶到了笔记本页面的最上沿,中间用铅笔全部涂成黑色——看上去是一堵非常坚固的墙了。
很快,怪兽来到了墙的前面。它露出疑惑的眼神,用鼻子拱了拱这块拦路的大石头。似乎没有觉察出什么危险,它接着用角顶了顶墙体,墙体纹丝不动。
哈哈,这下你过不去了吧!我像恶作剧得逞了似的,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翻到后面几页,看着那些还维持着奔跑状态的小人,心里想,不用担心了,你们安全啦!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呢?我想了片刻,毫无头绪,便又继续翻回到怪兽的页面,一看之下,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那个怪兽竟然已经攀爬到了墙的上面!因为墙的高度就是纸张的高度,所以现在怪兽的头部,在纸面上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后肢和一条短尾巴还悬在墙边。
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因为是在笔记本上发现了这些小人和怪兽,我便想当然地以为这个笔记本的纸页就是他们活动的全部空间,或者说,笔记本的纸张的边缘,就是他们世界的边界。
现在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这个笔记本上的画面,更像他们所在世界的某种投影。
就像电影胶片,截取了真实世界的一部分,呈现在人们面前。
他们是某种真实的存在,而并非只存在于我笔记本上的玩物。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而这也就意味着,我想把怪兽堵住的想法落空了。因为我只能控制投影在我笔记本上的这一部分空间,而怪兽可以绕过我的控制,就像现在,它从我画的墙体的上方爬过去了。
很快,我又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我沿着笔记本页面的上下边缘和右边缘画了三条粗大的黑线,看上去就像一个缺了一条边的长方形。这是一个陷阱,我的打算是,等怪兽进入这个框架之后,我便迅速地把剩下的一边封好,这样不就可以把它关在里面了吗?
可惜,怪兽到了这里,只是探头朝方框里看了看,便果断地从方框上爬过去了,一点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这时,我突然想到,何必这么麻烦呢,直接画一个封闭的框把它关起来不就行了?想到这里,我立刻翻到怪兽出现的页面,在它的前后画出了粗黑的线条,然后在页面下方也涂上一道黑杠,把左右两边的黑条连接起来——好,现在就差封上方的口子了。可是,问题来了。我突然发现,怪兽头顶的角高高耸立,一部分已经超出了页面的范围。
我不管不顾地直接在上面画上了一条黑色的线条,这条线的一部分覆盖在了怪兽的角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覆盖在怪兽角上的那一部分线条很快就变得模糊起来,几秒种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接着,连离怪兽身体很近的那些线条都渐渐消失了。
这个破破烂烂的牢笼当然是关不住怪兽的。
我又总结出一条规则来:
在页面已有事物的附近空间里,是无法作画的。
认真地思考这一条规则,它其实是非常合理的。在空间的某个地方,如果本身存在着某个东西,你再想把别的东西塞在那里,这当然是不可能办到的事。这让我想起了泡利不相容原理:在特定的原子轨道上,不能有两个相同自旋的电子同时存在。从某个角度说,泡利不相容原理所带来的斥力,正是维持我们这个世界稳定存在的基石。
没办法,看着从不完整的牢笼中挣脱出来的怪兽,我只好画出一个又一个栅栏,来尽力减缓一些它前进的速度。
我不知不觉想起了几万年前,那些原始人类的生存境遇。他们是不是也像这些小人一样,被各种野兽追逐,无时无刻不在战战兢兢中生活呢?那是一段多么黑暗的岁月啊!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呢?
对了,火!
火可以说是早期人类最重要的发现了,凭借它,人们驱逐野兽,而且也吃上了熟食,大大改善了自己的生存境遇。我能不能用火来驱逐这个怪兽呢?
我用铅笔在怪兽的前面画了一团火焰。或者说,是一团看上去像是火焰的东西——我对于画画,其实并不擅长。结果令我失望,那团“火”只是成为了一块凝固的奇异石块,甚至丝毫没有引起怪兽的注意。
是不是颜色不对?我从儿子的文具盒里找来了彩色铅笔,用红色的铅笔再画了一团火,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它只不过变成了一块红色的石头而已。
我突然有了一丝明悟:火不过是一种剧烈的氧化反应所产生的现象而已,它并不是某种实物!
只有像栅栏、墙、牢笼这种具体的事物,我才可以画出来,并让它们实体化!
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有些沮丧。虽然有着上帝一般的创世之笔,可面对这区区一只怪兽,我竟束手无策。
趴在桌子上,我看着夕阳一寸寸地落下,绯红的阳光从窗户缝隙里渐渐褪去,一种黑夜所独有的静匿便慢慢氲开在卧室之中。
“爸爸,我回来了!”
“老公,你在干什么呢?怎么不开灯啊?”
妻子和儿子的声音出现在门廊里。这是一个周末,妻子带着孩子去了乡下她的哥哥家玩,我借口要加班,没有和他们一块去。大舅子是一个有点刻薄的人,我和他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我叹了口气,合上了笔记本。
二 火种
办公室里非常安静,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偶尔响起。我最后扫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文档,把它保存好,用邮件把它发送到它该去的地址。屏幕右下方的时间显示,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我在一所进出口贸易公司上班,最近因为与J国和其他几个周边的小国关系紧张,不时爆发一些小冲突,对外贸易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公司的业务减少了很多。对我来说,倒也乐得清闲。
主任在他的办公桌上打盹,我用手碰了碰旁边的小张,他警惕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干什么?”
我伸过头去,看了看他的屏幕,好像是什么网页游戏的界面。
“没事,你继续。”我笑了笑说,“下了班一起吃饭?”
“嗯……下次吧,我答应老婆一起去逛街。”
“哦,那算了。”我有些无趣地摆了摆手。小张有些怕老婆,这倒不是说他老婆很凶,只是他的性格使然。他性子很软,平时在公司,有什么麻烦的活,主任总是让他做,他一次也没拒绝过。虽然如此,可是也不见上司在哪里表扬过他。同事们也对此习以为常,似乎在大家的脑子里写着一条定律:这种事就该小张去做吧!
我倒是替他觉得不平,还曾经发过几句牢骚,别人还没说什么,他却先劝我:“没事,反正我现在也闲着。”其实有谁不是闲着呢?如此一来,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对同事都如此,对老婆就更加言听计从了。我跟他算是很熟悉了,却从来没听过他和他老婆起过什么争执。
算了,待会儿还是直接回家吧。妻子是中学老师,今天下午正好有课,比我下班还晚。儿子学校今天有活动,要晚上才回来。所以早早回去,家里也没有人,我有些无聊地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右手不自觉地拉开了桌子右边的抽屉。抽屉里是挤成一堆的财务报表,中间夹着一个老旧的笔记本。
我翻开笔记本,准备看看那些小人的情况。
还有那只怪兽,是不是还在追着他们呢?
我一手捏着书脊,一手拨开另一侧的页面开口处,哗啦啦地扫了一遍。没看到有黑色图画的页面。我有些奇怪的仔细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那些小人和怪兽都不见了,不论我如何睁大了眼睛寻找,就是找不到一丝铅笔画的痕迹,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个笔记本上出现过一样。
这时候,我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昨天看到的那些奇怪的小东西,难道是幻觉不成?这倒真是个唯物主义的结论。画在纸上的图画,又怎么会动呢?
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说,那分明就是我的幻觉!
可是那幻觉也太真实了吧……
我靠着椅背上,神思恍惚,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柳文!”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猛地睁开眼睛,主任那瘦长的脸突兀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搞什么啊?”他把一份计划书扔到我面前,“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是我今天上午交上去的一份计划书。有什么问题吗?我疑惑地拿起那本十来页的文件,翻开来。
在那一瞬间,我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
打印纸上,那些本来规则而整齐地排版好的宋体字全都变得歪歪扭扭的,有的甚至还挤成了一团,大部分则零零散散地分布在页面的边缘,看上去像是一幅拼图,被人打了一拳的样子。
我继续翻,所有的页面都是这样。终于,我的眼前出现了文档上本来没有的东西:一个铅笔画的怪兽!看它的样子,似乎在用角顶开排列在它前方的文字,努力向前穿行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向前翻了几页,果然,我看到了那些小人。他们正夹杂在文字的间隙里,状若飞奔。
“我一会儿重新打一份新的给你!”
“快点啊!明天开会要用的!”主任一脸不爽地走开了。
我想起来了,上午这个计划书,刚好是紧贴着放在笔记本下面的。是不是小人跑到笔记本最后一页后,然后就顺道跑到这个计划书上了呢?
这件事让我再次吃了一惊。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无法出现在除了笔记本以外的其他载体上,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我把笔记本放在那计划书的下面,用力压着,过了一会儿再看,果然小人和那怪兽又重新回到了那笔记本上。
现在,计划书上便只留下了乱七八糟的文字,像一座战乱后的废墟。
这事儿挺有意思!
之后,我对于这种事便上了瘾,乐此不疲地玩开了。我经常找一些不用的书籍,让小人和怪兽在上面碾压一遍,看着那些整齐的文字被撞得凌乱不堪,竟有一种另类的趣味。因为文字的阻挡,怪兽的速度明显减慢了,这一阵子,也不见它和小人的距离在缩短,而小人们停留下来休息的时间却大大增加了。我偶尔还会看到,他们经常搬起一块块文字,翻来覆去地研究,似乎对这些密密麻麻排列着的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期间,公司组织了一次旅游,我带着老婆和儿子一起,去泰国度了一个星期左右的假。本来我只对J国的一些名胜景点很有兴趣,但考虑到现在的局势,去J国很有可能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泰国也不错啊,可以看看泰姬陵什么的。”老婆说。
唉,拜托,泰姬陵虽然有个“泰”字,但它是在印度好不好!我在心里腹诽了一番。
总之,我们最后还是去了泰国。走之前,我把笔记本放在一大摞书的顶部。我估计了一下小人和怪兽前进的速度,在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应该还在这堆书里面追逐。
回来的那一天,我按照估算的进度,抽出这摞书里的一本词典。那是一本老旧的《中国汉语词典》,似乎是我上中学时用过的,又厚又重。一翻开,果然在词典的后部找到了那些小人。我颇为得意地笑了笑,再向那些小人细看过去。
在那一刻,我突然僵住了,仿佛被一大桶冰水从头顶灌下,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笑容也似乎在脸上凝固了一般。
那些小人把词典上那一页的中央搬空了,腾出一片空白的区域。在那片空白的区域中,排列着一行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宋体字:
主啊,请拯救我们吧!
这些字明显是他们从字典的其他地方搬运过来放在一起的。大概是没有标尺,所以这些字排列得不是很规则,但看得出他们已经尽力了。
他们正在试图和我对话!
我对于他们可以如此迅速地领悟汉字的意义感到惊讶,而且,他们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觉察出了我的存在!
我在他们的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呢?大概是神通广大,或者说无法理解的存在吧。而且,我曾经竭力阻碍过怪兽的前进,所以他们应该也可以体会到我的善意吧。
就在这时,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拿起笔,在那行字的下面写道:“好,我会帮助你们的。”
合上笔记本,过了片刻再打开,他们又拼出了新的话:“万能的主,我们如何才能脱离这永恒的苦难?”
“要有火!”我写道。
我试着教他们钻木取火。
首先,我让他们打造了一个尖锐的长条,再找了一块厚实的方块,在上面凿出了一个细缝,把长条插进缝里。
“然后,快速旋转这个长条!”我吩咐道。
他们之后的行动让我很意外:他们拿着这个长条的一端,舞动着旋转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这样转,应该是沿着轴向旋转!”
这之后,我努力向他们解释着应该怎么旋转,但他们仍然很难跟上我的思路。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和他们交流,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不是他们笨,而是“沿着轴向旋转”这个动作在他们的世界里无法完成。
他们生活在二维的世界里。
我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我曾经仔细地思考过,二维世界的他们何以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呢?严格来说,我们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是二维的,即使是单分子薄膜,也有它的厚度。如果一个真正的二维世界生物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会发现他们吗?答案是不会!因为真正二维的物体无法反射光线,也就无法被我们感知到。
也许在我们周围的空间里,到处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二维世界,只不过没有被我们发现罢了。在这些繁多的二维世界里,因为某种巧合,一些世界可能和我们的三维世界产生了某种耦合。比如,有可能是受到某种波动的影响,让他们的宇宙结构出现了皱褶——就像微风吹过的水面。这样,他们的世界从二维暂时变成了准三维,也就具有了与三维世界产生相互作用的可能。
不论如何,这个二维世界开始以某种方式投射在我们的三维世界里。与此同时,因为耦合的相互性,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东西也进入了他们的宇宙中,并与他们产生了相互的影响。那些纸上的文字,和我笔下的涂鸦,就这样进入了他们的身边,而得以与他们产生互动。
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释了。
既然转动行不通,那便只有换一个思路了。其实钻木取火,关键在于通过摩擦产生热能,倒不一定只能通过转动的方式。我让他们拿着棍子,在缝隙里纵向的摩擦,发现效果不大。可能是接触不够紧密、接触部位太少的关系。之后我又试了几种其他的摩擦方式,最后形成的一套装置是:两个紧密嵌套的圆环,内部固定,外部的环上则缠上了一圈圈的细绳。小人拉着细绳的一端向外跑,可以带动外环转动,从而与内环持续地进行摩擦。
随着一个又一个方案的进行,我对产生火焰的信心也越来越低。且不说这种程度的摩擦是否足以触发物质的燃烧,一个更根本性的疑问出现在我的心里:在他们的世界里,物理法则和我们一样吗?
如果他们的物理法则和我们迥然不同——他们的物质的内能也许并非来自分子热运动,甚至他们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分子和原子——那么,毫无疑问,这个摩擦生火的实验就将以失败告终。
但是事实令人欣慰:在一阵高速旋转之后,内环开始冒出淡淡的黑烟,然后猛地燃烧了起来。
我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他们的世界虽然是二维的,但其物理法则,和我们的世界,却是非常相似的。这也许也正是这个二维宇宙能够和我们的世界产生耦合的原因吧。
我静下心来,饶有兴味地观看着眼前的画面。我第一次看到了二维世界的火焰是什么模样。它焰色泛青,烧得迅速而猛烈。虽然只能看到静态的画面,但我也能想象出,在真正的二维世界的彼端,这场大火是多么震撼地席卷了大片空间,简直和爆炸相类似了。
我记得曾经在某本科普书里看过,维度越高的物质,其性质越稳定。比如一个三维的简单立方晶格,每一个原子都和六个其他的原子通过化学键相连接。而在一个单层的准二维晶格中,每一个原子与外部相连的化学键的数量便减少为了四个。宏观物质正是通过这些化学键,形成了自己稳定的结构,这也就是说,三维的物质,往往比二维的层状物质更稳定。
眼前的大火如此猛烈,很显然,在他们的世界里,物质更容易发生“燃烧”这种剧烈的反应。
小人儿们都惊呆了。他们满是敬畏地看着这有如神迹一般的现象,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向着远处躲去,即使我命令他们拿着一根长棍去引火,他们也战战兢兢地,半晌不肯靠近火焰。
用了很长的时间,他们才逐渐消除了对火的恐惧,并且成功地把手中长长的“火炬”引燃。
在彼端的世界里,这些小人们第一次掌握了一种非自然的力量。这种力量也让他们在凶恶的怪兽面前,第一次拥有了一丝与之相抗的勇气。
火种已经点燃,接下来,它将会燃向何方呢?
三 女儿
小张也会和老婆吵架,这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起因竟然是给女儿起名字的事。他老婆前几天给他生了个女儿,这几天因为要办出生证明,需要起一个名字。在这件事上,他和老婆的意见出现了分歧。他起的名字是“张心琪”,他老婆却执意要用“张银娇”这么个奇葩的名字,理由是有“银”又有“娇”,长大以后可以嫁到有钱人家。
“庸俗!”他灌了一口酒,闷闷地说。
“是啊,这名字也太难听了。”我拍拍他的肩,“我支持你。”
“我平时什么事情都依着她,这回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呢?”他好像有些醉了,话说起来口音变得有点奇怪。
“对,名字是很重要的。名字起得不好,搞不好还会造成孩子的自卑心理。这件事你可一定得坚持。”
那天我们是在一间灯光昏暗,却异常冷清的酒吧里。他虽然只喝了一瓶啤酒,但已经醉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我后来才知道,他平时是滴酒不沾的。我只好把他塞进出租车里,并且把他家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第二天上班,他还是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打卡进了办公室,一点也看不出昨夜的醉态。只是在下班以后,他把我拉到一边,偷偷地跟我说:“我们决定抓阄。”
“什么?”
“名字啊!抓到哪个算哪个!”
“哦……”我想起了昨天他说的起名字的事,“这样也不太保险吧?万一抓到那个烂名字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说:“没办法,我又争不过她,这已经是我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说到这里,他有些神经质地看了看四周,凑到我耳边说,“不过啊,我看过一本魔术解密的书,有一种手法……”他把手伸到我面前,正反面都给我看了看,什么都没有,“让你想抽到什么,就抽到什么!”
说到这里,他中指和无名指微微张开,从指缝间掉下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团。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练习。”他一脸认真地说。
抓阄抽名字的那天我也在,作为他在办公室里少有的同事朋友,我偶尔也会去他家里打扰一番。他老婆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不像是那么固执的人。
我从一个签名本里撕下两张纸,一张写上“张银娇”,一张写上“张心琪”,然后仔细地折叠成小小的方块,放进一个纸箱子里。
在妻子的注视下,小张慢慢地把手伸进箱子里。我注意到他的脚在微微发抖,看来是紧张得不得了。突然,我在他的脚下看到了一个白色的碎屑。我弯下腰去,假装系鞋带,不动声色地捡起了那个碎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张心琪”三个字。
糟了,我心里暗道一声。
计划是这样的。他用隐蔽的手法,事先夹好两张写着不同名字的纸条,把手放进箱子里。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之后“张银娇”,无名指和中指间,夹着“张心琪”。之后,他把两张纸条放到两个不同的位置,把“张心琪”那张拿到手上。不要忘了,箱子里本来还有两张纸条,他需要把那两张纸条找到,把他们重新隐藏到指缝间,再把手抽出来。
整个过程最难的是,在箱子里单手把纸条隐藏起来的这一步。所以,事前他反复练习的,也是这一步。可是事到临头,他显然太过紧张,竟然让指缝间夹着的纸条,事前便掉了出来。
他的脚抖得更厉害了,我想他现在应该发现情况不对了。
现在他的指缝里,应该只剩下那张写着“张银娇”的纸条了。
他的脸色灰白,手僵硬地在箱子里左右晃动着。
过了片刻,他似乎死心了,硬着头皮,终于把手伸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我想他应该没有释放指缝间的纸条,而只是随机地从里面拿了一张上来。
毕竟,他把最关键的那张掉在了地上,一切的安排都失去了意义。
他耷拉着脸,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虽然还没有打开纸条,但显然他已然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我从他手里拿过纸条,慢慢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电风扇吹得纸条轻微地晃动,我便从随身背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纸条小心地压住。我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的脸,认真地说道:“既然找我来做这个公证人,那就应该尊重我,尊重抽签的结果。待会儿,我打开纸条以后,不管名字是什么,你们都要认可,不要再为此争执了。你们同不同意?”
两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把笔记本拿开,取出纸条,展开:张心琪。
小张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过了半晌,才听到他长出一口气的声音,运气到底是站在我这边,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事后,我翻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看到了我事先写在笔记本上的“张心琪”三个字变成了“张银娇”。当然了,这是小人们从那张压着的纸条上置换过来的。
我并不打算告诉他真相——就让他做一次幸运先生吧。
小人们非常乐意帮我这些忙,因为我终于替他们除掉了猛兽。
他们非常聪明,远超我想象的聪明。自从我教会他们用滚轮摩擦起火后,他们便对这种机械装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制造出了各种各样的机械零件,拼凑在一起,观察它们的联动效应。
很快,我就在这些幼稚的简单机械中发现了斜面、杠杆、齿轮、滑轮等基本的机械单元。小人们很快就总结出了这里面的数学规律,开始自主设计一些更为复杂的机械装置来。几天后,他们制造出了一架庞大的机械弩,等野兽来临的时候,第一次主动对其发动了攻击。
攻击没有取得任何效果,怪兽被激怒了,一掌拍碎了机械弩,小人们再次仓皇逃窜。
可是他们并没有放弃,他们改进了弩的制作工艺,并且找到了一种更好的弹性材料,绞合起来作为弦。第二次的进攻让怪兽受了轻伤,但是结果还是以小人的溃败而告终。
之后,不管他们如何改进制作工艺,始终无法对怪兽造成真正的威胁。他们只好再次求助于我。
我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如何消灭这个怪兽的问题。有一天,我看到铅笔盒里的橡皮,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我用铅笔画的图像,可以在二维世界里变成真实的东西,那么我用橡皮擦掉画中的事物,会对那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呢?
我翻开笔记本,用橡皮擦掉了野兽。
怪兽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对于这件事,我是这么考虑的。虽然在二维世界的角度来看,有时候物质会凭空消失,或者凭空产生,但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与我们这个世界的耦合,那个二维世界从一个封闭系统变成了一个开放的热力学系统。两个世界产生了物质的交换,交换的通道,便是我手下的这个笔记本。
总之,我便这样拯救了他们。
看着这些总算可以安心生活的小人们,我刚松了口气,另一个“小人”却又哭哭啼啼地来到了我面前,那是我的儿子。
“你儿子被人打了,你也不管管?”老婆怒气冲冲地责问我。
说起来,这事我还真有责任。因为几个争议岛屿,最近与J国的矛盾越发激化了。最近一段时间,海上冲突不断,电视和报纸上每天都是舰船对峙的图像。两个国家互不让步,事态丝毫看不到缓解的迹象。在民间,排外情绪也分外地高涨,不时就有J国产的轿车被不知道什么人给砸得稀烂。
儿子的同桌是一名混血儿,母亲是J国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成人世界里的紧张气氛显然也对校园产生了影响——这位混血小孩开始被班上很多同学欺负起来。
“J国人都是大坏蛋!”调皮的同学对着混血小孩挑衅般地喊道。
“我不是J国人。”后者也不甘示弱地反击。
“你妈妈是J国人。你妈妈是大坏蛋!”
“我妈妈不是大坏蛋。”
“就是就是。我爸爸说的,他们都是大坏蛋。”
“我妈妈不是大坏蛋!”这个小孩突然爆冲上去,抱着前面挑衅的男孩,滚到了地上。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其他的孩子有起哄的,也有合伙帮着踢打混血小孩的。
说起来,儿子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J国人都是坏蛋吗?”
“当然不是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现在想来,就是这句话让儿子也挨了打。
那时候,儿子挺身而出,想把他同桌从地上拉起来。其他孩子问他:“你怎么帮他?”
“我爸爸说J国人不是坏蛋。”
“胡说!J国人都是坏蛋。你帮他,你也是坏蛋!”
就这样,儿子也被视为J国人的同伙,挨了几下揍。我看着站在面前哭哭啼啼的儿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虽然我很快联系了他们的班主任,而后者也立刻处罚了那几个调皮的学生,让他们向我儿子道了歉,但儿子从此在班上便开始备受排挤,到处都有莫名的敌意冒出来。
没办法,过了不久,我们只好让儿子转了校。
这事着实让我闹心了一阵子。在小张女儿的满月酒上我还向他抱怨来着,那时候我喝了些酒,借着酒劲说了些什么“还是女儿好啊,女孩子不会惹事”之类的话。
在席间,我就看了他女儿一眼,因为周围一大堆亲戚抢着要去抱这个小家伙,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吵吵嚷嚷,简直像是在见识一件了不得的宝物似的。
像所有的爸爸一样,小张非常宠爱这个女儿。每次下班回家,我们从公司去往地铁站的途中,都会经过一个婴幼儿玩具店。他总是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店里,认真地挑选起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来。
“这个昨天不是买过了吗?”有一次,看着他拿在手里的布偶,我提醒他说。
“不一样。”他把东西摊在手里,给我看,“看这里!昨天买的是红头发,手张开的,这个是粉色的头发,而且手的姿势也不同。”
我盯着布偶仔细看了看,似乎确实和上次买的有些不一样。我突然觉得有些惭愧起来。我很少给儿子买什么礼物,印象中买的最多的是各种启蒙识字用的漫画书。这大概和我喜欢看书有关系。
在儿子眼中我是个什么样的父亲呢?我想,他大概觉得我很无趣吧。
四 战争
战争就像人类的某种阵发性群体症,在漫长的文明史上,每隔一段时间,它就发作一次。起因多种多样:为了地盘,为了资源,为了复仇,为了权力,为了女人……规模有大有小,小的近乎群体斗殴,大的则席卷全球。
虽然有些战争是毫无征兆地突然爆发的,但大部分的情况下,其总是有迹可循的。在事前,双方的气氛总是剑拔弩张,政府间互相抨击对方,民间情绪也逐渐高涨,就像在一间瓦斯泄漏的屋子里,一丁点火星就可以引爆整个局势。
现在与J国的情况,就是这样。
走在街上,到处都是义愤填膺的声音,那些声音大骂着J国人如何卑鄙龌蹉,如何亡我之心不死,如何妄图夺我国土。本来历史上就和J国打过几场仗,现在旧恨未消,因为在几个岛屿上的领土争端,彼此又添了新仇。
“不要说什么J国人也有好人的话了,知道吗?”我如此告诫儿子,怕他又被别的孩子欺负。现在别说这些小孩,就是我,在办公室里聊天时,也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了。
前几天有激进的游客在J国的一个知名景点放了一把火,因为那里都是木结构建筑居多,结果造成了一场严重的火灾,死伤无数。消息传回,举国震惊,而细看那些网上的评论,竟然绝大多数都是赞赏之语。政府的发言人仍然是一如既往地互相指责对方,只是言辞也越发激烈了。
几天后,两国都召回了各自的大使。
我仿佛已经闻到了浓浓的瓦斯味了。
火星在不经意间便出现了。两国在争议岛屿上方的巡逻机偶然发生了擦撞,飞行员虽然及时弹射出仓,跳伞逃生,但是后续赶到的双方的战斗机却做出了惊人的举动。不知道是谁开的第一枪,总之,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便已经处于互相开火的境况中。事后有人猜测,很可能在双方的飞行员中,有一位激进的民族主义者——他引燃了这场战争的导火索。
战争就这样爆发了。虽然两国政府都指责是对方发动了战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城市的上空便不时会响起防空警报的声音了。看着天空,偶尔会发现一些快速移动的小黑点——那是J国的无人轰炸机。它们对这个城市并没有兴趣,只是从灰白色的上空一掠而过,像迁徙的大雁,排着队,目的明确地向前方翱翔而去。防空导弹网开始在城郊部署起来,接着便可以看到几个黑影窜起,带着红色的尾迹,陡然冲向那无人机的机群中。
同事间大部分时间谈论的也是关于战争的话题。昨天又轰炸了J国的什么海军基地,击沉了几艘军舰,哪里又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物价又上涨了多少……如此之类的。
这天,小张突然神神秘秘地到我跟前,面有喜色。我本以为他也是从哪里听来了什么关于战争的小道消息,要说与我听。没想到他却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一段录音。声音很小,我附耳过去,仔细听着——那好像是婴儿在嘟哝。突然间,一道清晰的声音传出,那声音虽然稚嫩,虽然音调不准,而且还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拖长音,但我还是第一时间听懂了。
“爸……爸……”
我转过头,看着小张,他一脸得意地说:“我女儿会喊‘爸爸’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我儿子九个月就会了。”我一脸不屑地转过身去。我可以理解他的情绪,想当初儿子第一次叫我“爸爸”的时候,我也曾激动地不能自已。况且,他又是那么宠他的女儿。
他一点也没有不高兴,还是乐呵呵地拍了拍我的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天,我注意到,他过一段时间就打开手机,戴上耳机听几分钟的录音,听的时候,眼珠子一动不动,嘴巴裂开,像个傻子一样。
说起来,最近这段时间我很少去关心那些铅笔小人的状况了。主要原因是我发现他们的科技发展停滞了。那个在短时间内便发展出了各种机械装置,梳理出了一整套刚体力学框架的聪明种族,似乎一夜间被人掉了包,变成了一群懒惰散漫,不思上进的家伙。
每天翻开笔记本,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画面,唯一的变化,便是他们的人口开始增多了。刚开始,我还认真地研究了他们如何抚育自己的小孩,但我发现这个过程和我们也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常去看他们了。
今天又到了等下班的时间,百无聊赖的我,打开网页,去各大门户网站逛了一圈,发现全是关于战争的新闻。我叹了口气,一时兴起,便从办公桌里翻出笔记本来,准备看看这些小人。
几秒钟后,我看到了一副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画面。小人们汇聚成两部分,形成了两个类似部落的群体。在两个群体的接壤处,小人们拿着长矛和弓弩对峙着,在另外的地方,有的小人已经混在一起,肉搏了起来。我瞪大眼睛,仔细地扫过整个画面,终于确信眼前确实发生了一场非同寻常的事件:战争。
小人们竟然也会发生战争,这真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想当初,在野兽的追逐下,他们是多么的团结,虽然那时他们的力量远比现在微弱,但汇聚在一起,却足以抵御野兽的袭击。
现在想来,我用橡皮擦消灭了野兽,对他们而言,倒未必是一件好事。没有了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便开始有了私心,开始为了自身的利益而互相争斗。另外,没有了来自外部的强烈威胁,也就没有了发展的动力,我想,这正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的科技进步缓慢的原因。
我拿起铅笔,开始与他们进行沟通。
作为上帝一般的存在,他们对于我还是有着相当的敬畏感。见到我出现后,两派都争相向我告状,讲述对方是多么的邪恶,做了哪些人神共愤的事情。从这些话里,我可以听到各种带有偏见和歧视的叙述,这让我顿时产生了时空错乱之感,仿佛在看某个论坛上抨击J国的帖子。不过,我还是耐心地倾听他们的述说,然后劝导他们应该彼此体谅。
这些劝导确实起作用了。他们收拾好家伙,忿忿不平地回到了各自的部落。我欣慰地合上笔记本,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我阻止了一场战争。
可惜,并没等我为自己的行为高兴太久,这些小人们便再次兵戎相见了。
第二天上午,我翻开笔记本的时候,画面中已经出现了一些战死的小人了。我再次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暂时中止了这场战争。以后几天,小人们之间且战且和,而我发现,自己的劝导正在逐渐丧失原有的作用——他们开始不太听我的话了。
终于有一天,我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完全无法阻止战争的进行了。
这时,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有些邪恶的念头:让我把野兽找回来吧!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在小人们所在页面的前面几页,开始描绘一个野兽的图像。我并不确定这能不能成功,因为以前我还从来没有画过有生命的东西。我仔细回忆起以前那个野兽的样子,再把它付诸纸上。
半个小时过去了,虽然画得不是太好,但一个似曾相识的野兽的图像再次出现在笔记本上。
我合上笔记本,闭上眼,等待了片刻。重新打开本子的时候,我发现,那个野兽果然向着前方移动了一定的距离。
它活了!野兽再次回到了这个世界!
小人们看到野兽时的震惊和恐惧是可想而知的。当他们仍然混战成一团时,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他们抬起头,望着这个曾经主宰着这个世界的生物,睁大眼睛,愣了片刻,然后开始飞快地逃跑。他们把手中的长矛都扔向了野兽,可是毫无用处。野兽仍然以它固有的步伐,不急不缓地向前追逐着。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在这个无可抵御的威胁面前,小人们重新团结了起来。他们抛弃成见,密切合作,那个聪明而富有灵性的种族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他们走得更远。
相对我们的世界而言,在二维宇宙中,化学键是更不稳定的。这让化学能的利用显得更加自然和方便。三天后,小人们便制造出了第一个利用化学能驱动的引擎——“工业革命”开始了。
这之后,他们开始制造出越来越厉害的热武器,对野兽的抵抗也越发有力起来。一个星期以后,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在野兽的脚下被引爆。这个庞然大物终于轰然倒地,停止了它前进的步伐。
看着一团蘑菇云从野兽的尸体上腾腾升起,我再次生出一股强烈的错愕和非现实感。
战胜了野兽的小人们,这次没有重蹈覆辙。他们的科技继续突飞猛进地发展着:我看到纸上出现了类似汽车的一种交通工具,很快,飞艇也出现了。接下来,二维的晶体管,二维的可编程计算器,各种二维的智能机械也出现了。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的知识水平已经跟不上他们的步伐了。他们发明了一种奇妙的信息传输方式,然后以此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联通网络。这之后,很多造型奇特而优雅的装置开始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而我却完全看不明白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有一天,我正在整理一份文档,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文档的页面底部——那是一个铅笔小人。奇怪,这份文档并不是和笔记本放在同一个抽屉里的啊!那些小人是怎么跑到这个文档里来的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在他身边写下这个问题。
“这是一次空间跃迁实验。”他回答道。
“空间跃迁?!”
我看着那四个字,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就这样把人类甩在了身后。
五 怪兽
人生就像一列飞速前行的列车,不同的是,前方的每一寸轨道都铺在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你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样的风景,也不知道哪里埋伏着什么样的危险。你以为这铁轨会一直延伸下去,但它却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断裂了。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防空警报又一次响起,我挤在人群里,一起向着地下避难室走去。天上的无人机最近开始对城里的一些军用设施进行轰炸了,虽然有时候也会误炸一些民房,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很小,所以说实话,我们在撤离的路上也没有多担心,只是例行公事般默然前行,最多是嘴上骂两句,心里有些无奈而已。
经过一座悬梯时,突然有一个小黑影从悬梯上掉落下去,那东西沿着悬梯下的倾斜路面持续滚动着,一直滚到了马路尽头处。我向人群里看了一眼,只见小张正焦急地看着那个路口处,脸色有些犹豫。
“是你的东西?”我挤过去对他说。
“嗯,”他有些沮丧,“给女儿买的玩具,刚才在悬梯上太挤了,手滑了一下。”
“算了吧,不要了。”我看着前行的人群,“回头再买一个。”
“那是最后一个了。”他显得更加难过了,“我找了好多地方,才在一个偏僻的小店里找到的。”他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一会儿看看那个路口处,一会儿又回头看看移动的人群。过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你等等我!”
他慢慢退下了悬梯,到了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冲我挥了挥手,然后便向路口处跑去。我也停了下来,看着他逐渐接近那个玩具。那时候,我倒也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危险,只是心里腹诽了一下他对女儿的娇宠罢了。
终于,他到了路口那座五层小楼的下面,捡起了玩具。
“快点吧!”我远远地喊了一句。这时候,人群已经离开我们有几百米远了,我怕待会儿跟不上去。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拿起那个玩具,拍了拍灰尘,然后翻看着检查起来。也许是没有发现什么破损,过了一会儿,他很高兴地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准备往回走。
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了。
高空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一道红光,某个黑影从天上急速地坠落下来。那是一架被防空导弹击中的无人机。那黑影呼啸着,离我们越来越近,而且,似乎正好就是冲着我们这个方向而来。
虽然心里面陡然升起了危险的感觉,但在那当下,脚步却完全无法移动,只有仰着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黑影。
“嘭”的一声巨响,无人机巨大的残骸掉落在了前方路口处的那座五层小楼上。小楼的顶层瞬间塌陷了,石块飞溅。
等我反应过来,仔细去看小张十,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靠!”我大骂了一句,然后飞快下了悬梯,向着那边跑过去。
血从小张的额头上汩汩涌出,像泉眼里涌出的山泉。那里似乎被小石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击中了,出现了一个比拳头略小的血洞。
我不敢去扶小张,怕会对他造成什么更严重的后果,只是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然后便蹲下去,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对于我的呼喊也逐渐失去了响应。我注意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附耳下去,我认真倾听着他已经口齿不清的话,仔细地分辨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琪琪……名字是你……帮我……换了……我知道……谢谢你……”
刚开始我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来我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给他女儿起名字的那件事。他好像也发现了,我似乎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他的声音逐渐消弱了,等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一动不动,完全失去了意识。血还在从他的身体里一点点流出。
他像一个破掉的容器,再也无法承载这些红色的液体了。
就这样,我目睹了这场战争发生以来,第一千零七名人员死亡的过程。小张的名字在隔天报纸上那一长串人名中,还是那么不起眼,就和他平时在公司的人员名单上一样。
我拿着报纸,手止不住地颤抖。如果当时我阻止他去捡那个玩具,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一股洪水般猛烈的内疚感突然从我心里涌出来,使我近乎窒息。在这一刻,战争的残酷以一种无比生动、无比痛侧心扉的形式,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的面前。
狗日的战争!
我突然对这一切产生了某种顿悟。这种事情是多么愚蠢啊!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我们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小张的追悼会简单而低调。除了同个办公室的同事和几个亲戚,几乎没有来什么人。公司的一个小领导简单地说了两句,都是些陈词滥调。整个过程,我一直低着头,我不敢看他老婆,和她手上抱着的女儿。
与此同时,战争却并没有停止的迹象,相反,因为A国的突然加入,整个战局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了。与J国不同,A国和我们一样,都是足以影响世界局势的大国。
更让人担心的是,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两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陷入了战争之中。
对于战争的前景,社会观感开始逐渐变得悲观起来。人们忧心忡忡地浏览着新闻,妄图从中找出一丝缓和的迹象。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已经不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了。
“我们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但绝不放弃使用的权利!”报纸上总是这样说。
虽然如此,但总是无法给人安心的感觉,反而让人更加感到恐惧了。
“那种事情……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吧?”
“谁知道呢?唉,真要到了危急关头,那也不好说了。”
“我听说,现在最厉害的不是核弹了,是另外一个叫什么……什么来着……”
“中子弹。”
“啊,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据说比核弹还恐怖啊!”
“屁!那玩意儿就是一种小型氢弹,没什么了不起。”
周围的人这样谈论的时候,我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本,静静地发呆。我想起了那些小人们的战争——最后,因为我画出的怪兽而停止了。我突然想,要是现在在地球上,突然出现一头这样的怪兽,人类会不会停止这场愚蠢的战争呢?
这样想了一会儿,我便苦笑了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出现啊!
退一步说,真要像那些爆米花科幻电影一样,从地下或者太平洋里,蹦出了几个哥斯拉之类的怪兽,在人类猛烈的攻击面前,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吧?
因为A国的加入,战争果然如预想一般扩大了。听说R国和U国也可能在近期加入战团。看样子,这局势已经不是谁想停战就能停得下来的了。
很多工厂已经停业了。我们公司虽然还在坚持上班,但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估计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因为城里有几个疑似军用的目标,对城区的轰炸也越发频繁起来。学校也都停课了。我已经和妻子商量好,过段时间就带着儿子去乡下的大舅子家里避一段时间。老是听到那尖锐的防空警报在夜晚响起,搞得我都快神经衰弱了。
公司的很多业务都停了,去上班其实也没什么事。无聊的时候,我倒是对小人们的近况又关心起来。现在我已经很难理解他们的行为了,虽然看着他们在一大堆奇怪的机械面前忙碌着,可是并不知道那到底是在干什么。不过我倒是看出来,有一个圆锥形的容器,那东西的作用是进行空间跃迁。每一次一个小人进去以后,他就消失在这个页面上,不知道去到哪里了。我在越来越多的纸张上看到了这些小人的踪迹,他们出现在我家里的各种书籍和报纸上,公司里的很多文档上,甚至最近已经可以直接出现在我的ipad屏幕上了。
“你们倒是哪里都能去了啊!”我感叹道。
“也不是哪里都能去。”小人说,“在你们的宇宙中,只有一些准二维的界面,比如纸张、液晶显示屏、塑料薄膜等,才可以与我们的世界建立起稳定的耦合,让我们可以进行空间跃迁。”
“那也很厉害了啊!”我仍然衷心地赞扬道。
就在那时,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始出现在我心里。
我仔细地思考和推敲,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那几天,我几乎沉溺在这个念头之中,连吃饭睡觉的时候,脑子里也一直琢磨着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几天之后,我翻开笔记本,找到几个小人,在他们旁边用铅笔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写下四个字:
“帮我个忙!”
以下画面,在一段时间以来,频繁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在视频网站上的点击率也非常高。他们有的是通过各种摄像头拍下的真实影像,有的则来自各种影视作品的片段。即使作为始作俑者的我,每次看到这些画面的时候,也不由得产生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我随便描述几个这样的画面:
A国,总统办公室。
总统正翻阅着最新的战报,这已经变成了他每天早餐后的习惯了。战局很纠结,国内最近也掀起了一阵阵反战的声音,让他的支持率下降了不少。他皱着眉头,拿起一张还带着清新墨香的文档,靠在椅子上认真地看起来。突然,他的眉头打直了,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仿佛见鬼了一般。
显然,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纸上的字母忽然动了起来,并在页面的中央地带,组合成了一句简短的话。
他猛地扔掉了手里的纸,哆嗦着站了起来,犹豫片刻,定了定神,终于拿起了桌面上的一个红色电话。
某导弹发射基地。
一位士兵正注视着显示屏上敌机的运行轨迹。突然,一些莫名其妙的黑点从屏幕周围慢慢移动到中央。他用手抚了抚屏幕——当然擦不掉。
什么东西啊?士兵有点奇怪地想,正要向指挥官报告,却看到那些黑点又一点点散开,慢慢组合成了一行清晰的汉字。
一个西南小城的重点高中。
这里暂时还没有受到战争的波及,学校里还像往常一样书声琅琅。现在是上课的时间,所有的教室里都整整齐齐地坐满了学生。课桌上摆放着各式的教科书,老师们正在一边大声强调着重要的知识点,一边在黑板上奋笔疾书。
咦?什么东西?一些嗡嗡的低语声突然在教室里响起。仿佛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开始在课堂上传播开去。等老师略带不满地转过身来,准备整顿一下课堂纪律的时候,整个教室里却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呼,伴随着不时传出的大口吸气的声音。在所有的教科书上,那些文字都颤颤巍巍地扭曲着、移动着,或者怪异地拆散开来,而一些新的文字也在书本中央渐渐形成。
……
类似的画面数不胜数。简而言之,在那个普通的上午,整个地球上,所有正在被人阅读或观看的报纸、书籍、文件、电子书、电视、电影屏幕……所有这些有文字或画面的准二维材料的界面上,都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那上面原本显示的内容都扭曲着移动到了边缘,而一句新的话,则醒目地出现在了界面的中央。
这句话有各种各样的语言版本,根据它出现的地区所最常用的语言而定,但意思都是一样的。在以中文为主的地区,这句话是这样的:
美味的地球虫子们,我来啦!洗干净等着我吧!
之后,这句话被无数的政客、科学家、社会学家——甚至灵媒解读过,但因为它是如此简单,语义又是如此明确,任何一个识字的普通人都可以明白它所表达的含义。那就是,某种异类,大部分人认为它是某种外星生物,正在前往地球的路上。而糟糕的是,人类在它的面前,似乎只是一种美味的食物。
这个事实简直震惊或者说激怒了所有的人。每个人都从心底感受到了一种深刻的藐视,那和人类互相之间的藐视所不同,它根本就是把人类文明视若无物。
在愤怒之后,接下来的便是无边的恐惧。没有科学家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纸张上的文字可以自行移动,其原理到底是什么,这种外星异类的科技发展程度到底比人类高多少。各种访谈和专题栏目做了一期又一期,结论只有一个:它们的科技水平深不可测。
整个地球上,大概只有我仍然保持着平和的心态。
没错,这事是我干的。
既然不可能有什么怪兽出现在地球上,那我就伪造一个出来。
结果一如我预料的那样:战争在悄无声息中停止了。没有人宣布停战,他们只是默默地撤回了所有的士兵和攻击武器。也不再有人谈论之前的战争了。如果不是那些在轰炸中留下的残垣断壁还依然存在,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简直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在这种压倒性的恐怖威胁面前,人类终于开始团结了起来。
几天后,联合国举行特别扩大会议,讨论如何应对此次威胁。所有的国家元首,友好的或不友好的,都坐在了一起。他们神情严肃,目光中再也见不到平素那种对彼此的歧视和偏见了。他们真诚地握手,像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有一天,儿子突然跑过来,拿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爸爸,爸爸,这个上面有奇怪的小人!”
“嗯……哪里啊?”
“这里,”他指着一个铅笔小人说,“还会动呢!”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便低下头,轻声对儿子说:“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儿子瞪大了眼睛,使劲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