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你过来,前几天那个保姆还是不行?”猪肉摊前面,老板娘干脆利落地切下一条猪里脊,随口跟老顾客闲聊。
老顾客摆摆手,愁容满面。她年龄约摸四十来岁,烫着时下流行的小卷,衣着很是考究,丹凤眼,颧骨有些高,看起来像是个部门领导,习惯性板着脸,所幸嘴唇饱满,中和了一丝戾气。
她闻言嘴角往下压了压:“别提了,那人太不讲究,和面用洗脸盆,拿着厨房的抹布,擦完地面又擦灶台,别说我儿子了,连我都看不下去。”
老板娘咂舌:“谁给你推荐的啊?”
“乡下一个亲戚。”老顾客叹口气,明显辞退的过程不太愉快。
老板娘把肉装上袋子,递过去,问:“那你还准备继续找吗?”
“找啊,”老顾客说到这里,肩膀都塌了一些,“你身边有合适的吗?”
老板娘呵呵一笑:“我可没有。”
“姐,”元湛英在旁边默默听了半天,忍不住开口,“你是想找保姆吗?”
老顾客转头与她对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见她眉眼带笑,虽然胖了点,但是白净有福相,穿的衣服料子也不错,因此放下了戒备心,接话:“小妹,你有认识的人推荐?”
元湛英犹豫了一下。
她一辈子没上过班,当姑娘时候帮着做点农活儿,结婚后先是侍奉了两年生病的婆婆,后来生了孩子,在家一门心思操持家务,等到于金涛发达了,一晚上就能背回一书包钱,更不用她为生计发愁。
她扪心自问,自己能干什么?
读书不是材料,期末考试数学考十九分,六年级上到一半就不肯去了,现在拿起本书,一半时间都用来翻字典。
做生意更不用提,她没那个口才,也没那个胆子。于金涛后来总说自己赚到钱是因为运气好,站在风口,实际上,包产到户后那段时间,哪个人敢借两三千块钱买拖拉机?哪个人敢接手出过事的煤厂,四处奔波平息事端?
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是个传统女人,围着自家男人和孩子过日子。长大后的于慧慧曾经恨铁不成钢地说:“妈,爸明明不爱你,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她怯懦地回答:“离开他,我怎么活?”
“怎么不能活,”于慧慧不能理解,“你做饭好吃,整理家务干净整洁,照顾孩子小心认真,哪里赚不到钱?现在住家保姆一个月都要一万多,我爸才给你多少?”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大概因为表情太过震惊,于慧慧后来再也没有跟她聊过这个话题了,她当时说:“我怎么可以做保姆?”
她怎么不可以做保姆?她在优越什么?
刨除掉于金涛,她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妇女,依靠着男人的良心过日子,因为男人的地位高,她就可以狐假虎威了吗?
重活一世,她才看透,于金涛带给她的一切就是空中楼阁。
老顾客见她犹豫,以为她不想介绍了,赶忙道:“我知道我这边的要求会高一些,所以给的工资也高,一个月六十块钱,只需要扫扫地、洗洗衣服,再做一顿晚饭就行了。”
六十块钱!
元湛英感到不可置信,她哥在厂子上班,一个月工资才五十。
老顾客道:“我姓李,叫李玉芬,在法院上班。你要是觉得可以,下午就带人来华大对面的居民楼找我,咱们面对面聊聊。”
元湛英连连点头。
李玉芬报了具体门牌号,拿着猪肉离开了。
猪肉摊的老板娘忍不住劝诫:“小妹,你最好还是别抱太大期望,李姐这半年换了六七个保姆了,在咱们这儿都出名。”
元湛英凑过去问:“为什么换这么多个啊?”
老板娘掰着手指数:“第一个岁数大了,不肯擦玻璃,害怕闪了腰,她就把人打发走了;第二个是个小姑娘,太瘦了没力气,整理饭桌的时候手一滑,把锅碗瓢盆摔了个干净;第三个克扣菜钱,第四个爱瞎打听,第五个她嫌人家穿得太少,有伤风化,害她儿子眼里长了鸡眼……”
元湛英对号入座了一番,发现哪个跟自己都不沾边,顿时有了些信心。
老板娘道:“要不是挑剔,她会给这么多?记住,钱难赚,屎难吃。”
“什么屎不屎的,恶心,”旁边的客人插嘴,“老板娘,给我来几斤猪大肠。”
下午四点多,元湛英换了身禁脏的衣服,来到李玉芬给她的地址那处,轻轻敲了三下门。
李玉芬小跑着打开门,伸着脖子往旁边看了看,疑惑地问:“就你一个?”
元湛英冲李玉芬笑了一下,道:“姐,就是我本人想应聘保姆。”
“你也太年轻了,”李玉芬怀疑地看了她几眼,态度有些冷淡下来,“有三十吗?”
“二十八了,”元湛英脸上的笑容没变,“家里有点变动,我得出来赚钱。别看我年轻,什么都会做,姐,你可以让我试试,不满意不收钱。”
李玉芬把门彻底打开:“进来吧。”
元湛英往前走几步,从包里拿出鞋套,套在脚上。见李玉芬看过来,她解释道:“我怕鞋子弄脏地板。”
李玉芬的脸色缓和下来,给她介绍道:“这是我儿子的房子,他就在对面的大学当教授,跟你一般大。他工作忙,生活上稍微有点不讲究,我实在是没时间追在他屁股后面收拾。”
元湛英简略看了看,这房子格局很好,形状方正,南北通透,明厨明卫,三室一厅,装修简单大方,一间次卧被改造成书房,其中三面墙全是书柜,看得人眼晕。
她一边看,一边把歪斜的地毯铺正,散落在茶几上的笔全部回归笔筒,沙发上的男士衣服顺手拿起来,分门别类,脏的扔进洗衣机,干净的用力抖几下,抹平褶皱后,顺手叠成一个规整的方块。
李玉芬跟在她后面,见她把掉落在地上的纸团捡起来,展开发现里面画着大大的叉,便扔到垃圾桶里,见垃圾堆满了,又把垃圾袋拿出来,系好放在门口,转头找了一个新的垃圾袋放进去。
真是利索。
在李玉芬看到她开始洗水池里的碗后,这个想法到达了顶峰。以前的保姆不是抠抠搜搜就是大手大脚,要么洗完碗底还有油点子,要么洗个碗用上半吨水,只有她先在锅里放水,水里挤上几泵洗洁精,用丝瓜瓤仔仔细细擦拭一边,再冲水。
元湛英把厨房收拾干净,扭头问:“姐,我给你们做个晚饭,你看看我的手艺?”
李玉芬下意识点头,随后把家里的米面、蔬菜的位置给她指了一遍。
元湛英利索的发面,扒蒜,小黄瓜切成条腌制,再切了一瓣南瓜放进投好的小米里,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等林德明下班回到家,葱油饼的香气已经浸透了整间屋子,李玉芬顾不得自己过午不食的原则,趁刚出锅就吃了几块。
元湛英在旁边安慰她:“我放油放得少,没事儿,偶尔吃一顿不会胖。”
李玉芬瞥了眼她的体型,觉得这话没什么可信度。
余光瞥到林德明的身影,李玉芬高兴地招招手:“儿子,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元湛英,你叫她小元就行。”
元湛英主动向林德明打招呼:“林先生,你好。”
林德明冲她点点头。
李玉芬跟元湛英说了一万次林德明的好,不如实打实见一眼。
在元湛英的设想里,这人应该是个邋遢的妈宝男,注重学术不修边幅,没想到真人足有一米八八,身材紧实健壮,头发和眉毛都茂密,眉骨很高,有种混血感,整张脸只有眼睛和嘴巴像妈妈。
林德明把围巾摘下来,连同大衣一起扔到沙发上,走到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坐下。
元湛英给他盛了碗南瓜粥,配上清脆爽口的黄瓜小咸菜,他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
李玉芬见人去厨房刷锅了,轻声问:“怎么样?”
“有点胖。”林德明平静地回。在他的认知里,胖代表不自律。
李玉芬打了他一下:“让你挑保姆,又不是挑媳妇儿,胖点怎么了?”
林德明抿了抿嘴,不说话。
李玉芬道:“我觉得挺好,手脚勤快,又爱干净,做饭也好吃。”
林德明嘴里含着食物,声音闷闷的:“你定。”
“那我就定了啊!”李玉芬喜气洋洋,扭头对着收拾完厨房的元湛英道,“小元,今天就差不多到这儿,明天准时过来,我把备用钥匙给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德明沟通。”
“好,”元湛英点头,知道这是通过测试了,抿着嘴笑起来,又嘱咐道,“吃完碗筷就放在那里就好,我会来收拾。”
说着,她又把林德明刚刚放下的大衣挂好。
李玉芬客气道:“要不,你也坐下吃点,吃完再回家也不迟。”
“不了,”元湛英摆摆手,“我闺女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元湛英回到娘家的时候,天刚擦黑,元母正在门口跟人闲聊,见到她后先是瞪了一眼,嗔怪地问:“这么晚,你上哪儿去了?”
“有点事。”还有外人,元湛英没想把找到工作的事儿说出来。
元母拉着她往屋里走:“金涛来了,都等你半天了。”
元湛英愣住。
于金涛听见外面的动静,抱着于慧慧走出来,父女俩脸贴着脸,亲密无间。
元湛英扭头一看,自己和女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回到今天拿过来的包里,规规整整码在墙边。元父和岳芳笑意盈盈,站着看向他们这边。
于金涛态度温和,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别生气了,咱们回家吧。”
元湛英觉得麻痹感由对方触碰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是相亲局的林德明:啊?是挑保姆,不是挑媳妇儿啊?(大傻春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