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和我被身着黑甲的黑曜种拖下货舱梯板,他们个个体形都不比拉格纳小,制服上别着雄狮标志。我试着踢踹挣扎,黑曜种就拿出两米长的离子矛朝我肚子一抵,电得我浑身抽筋、通体剧痛。倒在地上后,他们揪我头发起身,正好跪在那儿盯着塞弗罗的遗体。他再也无法睁眼,这或许是种幸福。他的嘴唇沾了血变成粉红色。野马想站起来,也被黑曜种往腹部重捶一拳,发出一声闷哼后同样只能跪地喘气。黑曜种甚至强迫卡西乌斯也先跪着。
反倒是安东尼娅先与骨骑同胞会合。莱拉丝也穿着黑色甲冑站在我们面前,双肩和护胸中央都有金色徽章,是张嘴号叫的金色骷髅,加上铠甲左右还嵌着人骨,装饰虽然野蛮,却充分显示出骨骑元老的地位。她宛如胡狼版的塞弗罗。莱拉丝头发剃光,小头锐面,又生了对凹陷且无情的眼睛,仿佛厌恶宇宙间的一切。莱拉丝背后站着十名年轻圣痕者,每个人都剃了光头才上战场。“扫描检查。”
她下令。
“你这什么意思?”卡西乌斯质问。
“胡狼的意思。”莱拉丝监督部下滴水不漏,卡西乌斯也只能忍气吞声,“他可不希望你们耍小手段。”
“我有最高统治者担保,”他说,“我们是要带收割者和弗吉尼娅去月球城塞。”
“我明白,这边也有收到联络,很快就会过去。”莱拉丝招手要他站起来给部下确认无电波或辐射信号。卡西乌斯拍掉膝上的尘埃,我只能继续跪着。她又望向被黑曜种拖下船梯的塞弗罗,亲自过去探探脉搏,发出冷笑。“干得好,贝娄那。”
另一个骨骑轻声赞叹。那人眼光炽烈,颧骨如大理石雕像,连手指也刺了青,用上了色的指甲压着下唇。“巴卡的骨头能卖多少钱?”
“非卖品。”卡西乌斯回答。
那人笑得傲慢。“什么都能买卖。一根肋骨一千万如何?”
“不卖。”
“一亿好了。贝娄那……”
“瓦利-瑞斯副将,请记住,我的头衔是晨曦骑士,要不要加上先生二字随你便。阿瑞斯的遗体所有权归殖民地联合会,不是我想卖就能卖。别再纠缠不休,否则我和你就只能来硬的了。”
“来硬的?”原来他就是塔克特斯的哥哥,“是哪儿硬啊?”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惹人厌的嘴脸,内心不由得有些庆幸。原来塔克特斯在这家人里算正常的了。
“下流。”野马的齿间还有血迹。
“下流?”塔克特斯的哥哥说,“那么漂亮的嘴可不是这么用的。”
卡西乌斯上前一步,其余骨骑的手立刻搭上剑柄。
“塔苏斯,闭嘴。”莱拉丝歪头听着对讲机,塔苏斯走回去时还用鼻孔瞪人。“是,主君,”她回应,“巴卡死了,我刚才确认了。”
安东尼娅凑过去。“阿德里乌斯吗?让我跟他讲话。”才说完她马上伸出手。
“安东尼娅想跟你讲话,”莱拉丝停顿几秒才转头,“他说可以之后再谈。塔苏斯、诺法斯,给收割者解开手铐,把他押好。”
“弗吉尼娅呢?”塔苏斯问。
“谁动她谁就没命,”卡西乌斯问,“你们知道这一点儿就够了。”尽管他努力掩饰,眼底还是流露一丝畏惧。如果有选择,卡西乌斯根本不会带野马到这里来。胡狼的走狗和最高统治者的部下不同,他们行径卑劣,难以预料,在这个当下,艾迦的承诺显得无足轻重。奥克塔维亚为什么要将我们先送到这儿?
“没人会动你的战利品,”莱拉丝的语气还是怪怪的,“收割者除外。”
“我要送他到——”
“我们知道。但主君想清算昔日恩怨,你降落的同时最高统治者已经同意了,就当作多一层防备。”她将通信仪递来,卡西乌斯看完屏幕,立刻面色发白,朝我瞥了一眼。“所以现在你是要让我办正事,还是真的要打一场?”
他别无选择,只能按下遥控器,打开我双手和躯干的锁。塔苏斯与诺法斯上来,将我双臂扳开,以鞭形锐蛇缠紧手腕,用力向外拉扯,我的肩膀被磨得几乎脱臼。
“你打算袖手旁观吗?”野马吼道,“你满口的荣誉到哪儿去了?你整个人生都是装出来的吗?”卡西乌斯本想说些什么,但野马已经往他脚边呸了一口口水。
安东尼娅露出一个丑恶笑容,看我受苦就志得意满。莱拉丝从卡西乌斯手中取走我的锐蛇,带到护送航天飞机的镰翼艇后侧,举起我那把甩刀,放进尚未冷却仍在闷烧的引擎。
“收割者,你是在我家小弟身上撒过尿吗?不然他怎么那么死心塌地?”等候时,塔苏斯又开口说道。
他一弯腰,喷了香水的头发就往我眼睛刺,这群人里只有他没理发。“不过呢,你也不是第一个开发那领域的人啦。懂我意思吧?”
我直视前方。
“他左撇子还是右撇子?”莱拉丝回头问。
“右。”卡西乌斯回答。
“保罗斯,拿止血带来。”她又吩咐。
我会意后全身血液冰冷,现实世界变得遥远模糊,仿佛一切都发生在别人身上。即使橡皮已经箍紧我右前臂,针扎般的感受在手指流窜。
然后,我听见敌人来到。
那双黑靴踏步而来。
所有人态度大变。因为感到畏惧。
骨骑左右让开,迎接主子从走道踏进机库。他身旁还有十二名高大剃发的金种护卫,人人都是维克翠那种体态,衣领和锐蛇上看得到金色骷髅笑脸,肩膀披着骨骸,是敌人被砍下的指节(包括洛恩、费彻纳还有号叫者)。我的岁月一点儿一点儿毁在这些人手中,他们浑身散发傲慢气息,注视我时眼里找不到嫌恶,只是失去同理心后纯粹的虚无。
我之前说自己不恨胡狼果然是谎话。他缓步走来,腰间磁扣皮套内的手枪就是杀死叔叔的凶器。胡狼穿着金色盔甲,缀以金狮怒吼纹饰,躯干两侧嵌上人类肋骨,骨头上刻了密密麻麻的图文,我没办法看清。他头发往一边侧分,手拿银色触控笔转了又转,没完没了。安东尼娅上前,但很快又停下脚步,因为发现胡狼是走向塞弗罗而不是自己。
“很好,骨头完整,”他查看血淋淋的遗体后来到妹妹面前,“好久不见,弗吉尼娅。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我对你无话可说,”她咬牙道,“对怪物有什么话好说的?”
“嗯。”胡狼以两根手指端起妹妹的下巴,卡西乌斯见状,手立刻就搭上锐蛇,可是一旦出手就会当即被莱拉丝等一干人碎尸万段。“我们要一起熬过去,”他声音很轻,“你还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吗?”
“不记得。”
“很小的时候,妈妈刚走那阵子,我哭个不停,你说你绝对不会离开,但克劳狄乌斯一找你,你就彻头彻尾忘掉我的存在。我留在空荡荡的大屋里流泪,那时我就体认到,人拥有的终究只是自己。”他轻轻点了野马鼻子一下,“妹妹,接下来这几个钟头,我将会挖掘出你真正的样貌,能看到埋藏在这外表底下的东西真是令人兴奋。”
胡狼走过来给我解开口套。尽管跪着,我的体形还是比他高大,光体重就多了五十千克。但他犹如海洋,既广且深,诡谲幽暗,埋藏无穷威力,沉默却如雷鸣,慑人心魄。我看得到他父亲的影子。如今落入了这人的局里,我不禁担忧所有努力终将枉然。
“又见面了,”胡狼开口,但我没有回答,“认得吗?”
他用笔点了点甲冑上的肋骨,我们的距离缩短后,我看清了上面刻的东西。“以前我父亲说,人的地位取决于自身的行为,可是我倒觉得是取决于对手,你怎么看?”他靠得更近,一条肋骨上的图案是戴着尖刺日冕头盔的人,另外一条则是箱里装了颗头颅。
胡狼拆下费彻纳的肋架挂在身上炫耀。
我怒火中烧,扑过去想咬他的脸,喉咙发出低吼,仿佛受创的猛兽,野马听见一脸错愕。但我被他手下压制着,气到浑身发抖,却只能在胡狼面前蠕动挣扎。卡西乌斯瞪着地板,特意避开了野马的目光。我发出的声音粗哑得像是变了个人,只有胡狼能召唤出一个人灵魂最深处的黑暗。“我一定会扒下你的皮。”
他似是对我感到厌倦,翻个白眼后弹弹手指。“嘴还是塞起来吧。”塔苏斯立刻给我戴上口套,胡狼才转身就敞开双臂,乍看像是要迎接久别重逢的老友来参加宴会。“卡西乌斯!安东尼娅!”他说,“立下大功的英雄……啊,亲爱的……这是怎么回事?”胡狼看着她的脸问。之前被囚时,我曾在他身上闻过安东尼娅的香水味,也注意到两人擦身而过时安东尼娅会以指甲抠抠胡狼颈部,他们关系亲昵,可见一斑。他用手端起安东尼娅的下巴,歪头打量。“是戴罗干的吗?”
“是我姐。”她纠正道,显然不喜欢被胡狼这么观察。安东尼娅被我们关起来时,关心自己的脸更甚于悼念母亲。“别担心,我会叫她付出代价,而且也会把脸整好。”说完后,她将头缩了回去。
“别,”胡狼提高声音,“干吗整?”
“丑死了。”
“丑?亲爱的,疤痕是我们真正的容貌,诉说出每个人的故事。”
“这是维克翠的故事,不是我的。”
“你还是很美。”胡狼温柔地拉过安东尼娅的下巴,在嘴唇上留下很轻的吻。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是真心,如野马所言。每一个人在阿德里乌斯眼里都只是块肉。只可惜,即便安东尼娅这样难得一见的蛇蝎美人,心里依旧藏了渴望被爱、被珍惜的心情。胡狼最擅长利用这种弱点。
“这是巴卡的遗物。”安东尼娅交出塞弗罗的枪。
胡狼用拇指抚摸枪柄上的号叫者雕饰。“十分别致。”他取下自己原本的配枪,丢给旁边保镖,将塞弗罗的武器据为己有。当然了,我们的所有物是他最好的战利品。
通信仪屏幕闪烁,他举手示意所有人安静。“元帅,什么事?”
灰烬之王的头被投影到半空,影像巨大而怪异。他的两道眉毛十分浓密,底下的金眸深沉,下颌肉垂在军服黑色高领上方。“奥古斯都,敌方舰队进攻了,第一波是火炬船。”
“是来救他的吧?”卡西乌斯说。
“数量多少?”胡狼问。
“超过六十,半数带着红狐徽记。”
“要我亮相了吗?”
“还不必,你的舰队由我调度就好。”
“你应该知道协议内容。”
元帅嘴巴抿成一线。“知道,你按计划去跟最高统治者会面,带晨曦骑士和目标到城塞,我女儿会处理后续。好好拷问,尽快确定敌人还有什么诡计。有神谕协助应该不难才对。去吧,为金种而战。”
“为金种而战。”
影像消失。
胡狼转头望着将我拉下船梯的那群黑曜种。“奴隶,这边用不到你们了,去舰桥找黎瑟努斯执政官报到。”黑曜种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接着,阿德里乌斯的目光扫过现场的三十名骨骑。“晨曦骑士为我们创造了获胜的契机,忒勒玛纳斯家族会来救我这妹妹,号叫者与阿瑞斯之子则想带走收割者,绝不能让他们得逞,要由我们将人犯送达月球城塞,交给最高统治者及她身边的智囊团。”然后他对安东尼娅和卡西乌斯说,“暂且放下新仇旧恨,今日我们同为金种,无论什么事都可以等到崛起革命灰飞烟灭再了断。在场很多人都与我一起经历过躲地洞的日子,大家眼睁睁看着……这头牲畜,竟敢掠夺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再这么放任下去,我们的家园、奴隶、统治权,将什么都不剩。我们要为自己而战,为了挽回这消逝的时代而战。”
骨骑凝神细听,盼着主子下令。亲眼见到这仿佛邪教的组织实在令人胆寒。阿德里乌斯居然将我的说话模式学过去,还融进自己的风格,直到此刻还不断进化。
他回过头,莱拉丝已将被引擎烧红的甩刀拿回来,递过握柄。“莱拉丝,你留在舰队这里。”
“确定吗?”
“这是最后手段。”
“遵命,主君。”
安东尼娅显然不懂这两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而且对此极其不满。胡狼提着我的锐蛇转了几下,视线在我和野马来回一遍,似乎灵机一动。“卡西乌斯,你被戴罗关了多久?”
“四个月。”
“四个月啊,那该把机会让给你才对。”胡狼将烧红的锐蛇抛向卡西乌斯,他精准地接下剑柄。
“把他的手砍下来。”
“最高统治者要——”
“要活捉,我知道。没人要他的命,但最高统治者也不会希望和这家伙面对面时他居然还可以握剑。所以呢,我们要剥夺他一切反抗的可能后再带他上路,除非……你对这个做法有什么意见?”
“没。”卡西乌斯身子一旋,来到我面前,高高举起还炽热的武器。
“你变成这种人了吗?”野马开口,卡西乌斯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戴罗,你看我这里,”她又说,“看我……”
我集中所有意志忽略剑刃,注视野马,从她那边汲取力量。但是超高温金属切开右腕皮肤骨骼那瞬间,我再也记不住她。我疼得哀号,眼中只有滚落地面的手掌。血管都焦黑了,鲜血缓缓滴落;肉被烤出黑烟,在空气中飘散。痛楚之中,我又看见胡狼拎起我失去的手,今日他又多了个纪念品。
“Hic sunt leones.[33]”他说。
“Hic sunt leones!”部下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