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恬是荀蕙的姨母,她母亲最小的妹妹。
荀蕙母亲去得早,那时候荀蕙年岁尚小,没有能力掌控家族,荀恬暂时代理家主一职
尝到权力的甜头后的她在荀蕙长大后,依然舍不得交权,贿赂族老,联合给荀蕙施压,捣乱坏事,想要把家主之位重新夺回来。
此人偏偏手段高明,做事极其圆滑,荀蕙想方设法都抓不住她的把柄,明面上不能把她怎么样。
如果要暗地里除掉她,荀蕙调动私兵,手脚稍稍没做干净,很容易就会被荀家内部觉察。
届时,荀蕙不仅会落下个不忠不孝的把柄,残害亲族的行径还会让族人寒心,对她设防,不愿再死心塌地跟随她。
知道荀蕙不便动手,于是宋元安就让宋澜去拦住了出城狩猎的荀恬。
宋元安如今执掌廷尉司,手上握着各大世家内部情报。
廷尉司在前朝曾经风光一时,直隶天子,掌大魏刑狱,御赐的锡金刀可斩三品以下官员,只不过后来被分权给了都官曹和御史台,廷尉司便没落了。
宋元安身体不好,到了年纪封官受爵,也不能承担太多政务,女帝为了让她轻松些,重启廷尉司,命宋元安任廷尉卿。
这就相当于是给她找了个打酱油混俸禄的活儿,日常收集洛京城臣子间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定期整理呈送给女帝就行了。
事实上,真正重要的情报会有密探当天就直接送达女帝御案,根本无需宋元安操心。
这些世家大族内部的龌龊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了,每家都有那么一件两件,见怪不怪,只要闹得不大,女帝懒得理会,宋元安闲来无事观览文书,却对此摸得门清。
她当初给宋澜挑中荀氏联姻,也是因为她对荀氏了解的比别的世家要多,比较容易控制局面。
……
白色卷轴上的水痕消去,上面的字迹是用特殊的墨水写的,在空气中暴露太久,就会消散无痕,让人抓不到任何马脚。
荀蕙回府后就能收到荀恬在狩猎是不慎惊马,落崖生死不明的消息,这个事伪造不得。
而且意外发生时,荀蕙和荀莘都受宋元安所约在迎春楼上品茗,可以借此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哈哈哈,”荀蕙忽然不住放声大笑,她摇晃着羽扇,一贯地风度翩翩,“殿下说的什么话,荀恬乃我亲姑姑,她若遭遇不测,我伤心还来不及,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荀大人还说不高兴,你嘴角的笑容都压不住了。”
荀蕙陡然收了笑意,眸子藏着冷光,正色凛声道:“二位殿下胆大包天,竟敢对我荀家人下手,就不怕我将二位告上公堂,禀到陛下面前吗?”
宋元安不以为然,“荀恬大人乃骑术不佳,意外落崖,与我和四姐有何关系?”
这点话可吓不到宋元安,她方才可没有提过半个字说荀恬的事和她与宋澜有关。
桌案前,宋元安和荀蕙一站一立,即便站立的人身影消瘦,但还是凭借天然的高势对那坐着的人产生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荀蕙的表情绷不住了,她摇头感叹:“若论掌握人心,二殿下手底下那一干谋士,或许都比不过一个殿下你,在下真是佩服。”
宋元安镇定地抬了抬下巴,“荀大人谬赞,即便身居高位,也有着寻常人无法理解的难处。”
慕白腾出位置,宋元安掀起裙摆跪坐在荀蕙面前的蒲团上,提笔蘸墨,在已经干透了的卷轴上缓缓写着,“我们是在谈合作,我说的话当然要让大人舒服、满意,实不相瞒,兰君血脉不正,四姐也因此一直备受排挤,她一直努力想要获得世家承认,可以是别的世家,但是我和她最希望的是荀氏,准确来说,是荀家主。”
“人活在世上,谁没有一己私欲呢?荀大人是个聪明人,你是荀家家主,既要为家族考虑,也要为你自己着想,荀恬这种人不止一个,或许还有两个、三个。”
“若是荀大人愿意将弟弟嫁给四姐为皇女夫,我与四姐不胜荣幸,两家永结秦晋之好,那么四姐对荀公子定然尊之爱之,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荀大人作为四姐的夫姐,若有身不由己之处,四姐也会尽全力而为。”
像荀氏这些世家都是体面人,各大家族利益相连,一荣俱荣,彼此间处处掣肘,荀蕙的权力来源于荀氏,也受制于荀氏,就比如说荀蕙要杀一个人,办一件事,首先要考虑的是家族,其次才是自己。
若是利于己而弊于家族的事,只会受到各方阻拦。同样的,当遇上弊于她而利于家族的事时,她也不得不委屈自己为家族让步。
但宋澜背后的夏侯家出身蛮夷,就没有那么多考虑,宋澜的姑姑替她养了上千幽州死士,她想要什么,一声令下就能办到。
这样合作的好处不就来了,一个经营表面上的脸面,另一个做暗地里的勾当,面子和里子都有了,取长补短,正好凑一对狼狈为奸。
对外,荀氏家族永葆繁盛。
在内,保证荀蕙个人利益。
宋元安很快把卷轴都写满了,搁下笔。她的字迹娟秀柔美,墨迹未干,阳光下莹润发亮。
静候片刻等卷轴晾干,宋元安把卷轴收起来,捆好,递给荀蕙。
“四姐总说我字好看,这不,她托帮她写她生辰宴的请帖,我一直犯懒拖着,拖到今日才动笔写第一封请帖,既然你我今日在此相见,我就直接交给大人,立春前一日,四皇女府,还请荀大人与公子赏脸。”
……
从迎春楼离开,荀莘一路追了上来,匆忙拉住宋元安的袖子。
宋元安转过头,“光天化日,男女授受不亲,请荀公子放手!”
荀莘却趁势抓住她的手腕,满眼通红地低吼:“宋元安,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他是习武的,宋元安当然没有力气甩开他,如铁一般生硬的手如铁锁般禁锢住她。粗砾的老茧摸得她柔软脆弱的皮肤生疼。
宋元安不适地皱了下眉头。
“我们从小相识,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为什么要算计我的婚事,把我往深渊里推,把你我之间的感情随意践踏?”
宋元安甩了一次手,没有甩开。
周围人来人往,不少有驻足围观。
没有办法,宋元安压低了声音说道:“荀公子,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你能否理智一些?”
她根本无法理解,荀莘为什么偏偏揪着小时候的事情不放,所谓少年情谊,能当饭吃,能支撑她在洛阳城活下去吗?
她已经跟荀莘解释过了,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谋,干嘛还要去考虑他的感受?他为什么要一再逼问?
他似乎压根没听进去。
“理智?”
荀莘愣了愣,勾唇笑了一下,“宋元安,你是没尝过爱人的滋味吧,我如果能控制住,我为何要放低身段,这么狼狈地在这里拉着你问话?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的心意?”
“知道。”
宋元安几乎是脱口而出。
荀莘表现得那么明显,宋元安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对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可是,那又如何?”
这点心意给宋元安带来了什么?
对于宋元安来说,微不足道。
荀莘的眼眸震了震,宋元安感觉他手上握力加大,她的手腕都快要断了。
她明明知道。
却又毫不在意。
荀莘的眼泪溢了出来,“你觉得我的心意就这么一文不值,可以随意践踏吗?”
宋元安不说话了。
荀莘凝视着她冷漠的面庞,手中的力气终于收了点,几欲肝肠寸断地道:“元安,你是否有一刻,哪怕一刻,曾经也喜欢过、在意过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两人间,却长久地沉默着。
荀莘的表情宛如干裂的陶泥,一点点被敲碎,散落,带着最后的希冀化为尘埃。
这时候,人群中传来一个宋元安熟悉的声音。
“殿下?”
她转过头,那人身着一身月牙白色广袖长袍,抱着刚刚修好的琴,急急从马车上下来,来到宋元安身边。
他看了一眼荀莘,有些疑惑,但下一刻,就扫到他牵着宋元安的手,脸色一变:“这里发生了什么?”
荀莘连忙收回牵着宋元安的手。
连书晏看到她手腕上被强捏出的青紫色,不住惊呼:“殿下,你的手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