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般人来说,风寒可能只是小问题,烧一场就过了。
但是换到宋元安身上,小小的风寒,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每次宋元安生病,府里的人都不敢懈怠。
暴风雪连续下到了深夜,万里冰封,寒霜彻骨。
宋元安双眸紧闭,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深夜主苑灯火长明,宫中负责照看宋元安御医倾巢而出,围在屋内给她看诊。
林羲给她把脉,又轻抚她滚烫的额头,起身摇摇头。
慕白立在窗前,忧心忡忡地问道:“殿下病情如何?”
“风寒侵体,旧疾重犯,殿下还在发着烧,不敢用药浴,给她开了温补的药,看看能不能先把烧降下来。”
林羲开出单子递给慕白。
慕白就要吩咐人去抓药,床上的宋元安却猛地激烈抽搐起来。
“不要……”
她一把抓住床边人的手,拼命摇头道:“不要,我不要去那里,那里好冷,好冷…求求你……”
“母皇……”
眼珠从她眼角滚落,落入在被褥中。
慕白脚步一顿。
……
连书晏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捂着胸口,强按耐住突起的心悸,起身下榻,披起外衣就要往外闯去。
守夜的小侍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吓了一跳,提着灯追了过来过来,“郎君要去哪里?”
“去找殿下,殿下肯定出事了。”
上一世宋元安身体情况比现在差得多,刮风下雨,稍稍风吹草动都会让她骤然病重。
连书晏彻夜守在她的身边照顾她,她一刻不得好转,他的心便惶惧不安,忧心如焚。
渐渐地他竟然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技能,每逢宋元安病情加剧,他都会心悸得厉害。
这是重生后,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宋元安一定是出事了。
……
宋元安做噩梦了。
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疼爱她的长姐还活着,父亲和祖父疼爱着她。
就连宋寒山,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也会装个慈母,对她无限纵容宠溺。
因为还只是个孩子,所以朝廷里的积怨,杨氏和女帝爆发的矛盾、女帝对长姐的不满都会自然而然地避开她,不会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每日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吃饭、睡觉、念书。
直到长姐起兵的前一天,她的生活依然风平浪静。
哪日同样是一个落雪天,杨皇后将她交给亲信,让亲信带她出宫到杨氏的私躲避兵乱。
送她上马车时,他也没有告诉宋元安兵变的险恶,也只是温柔地摸着她的头,一如既往地说:“元安乖,这两天父后有事不能陪你,你跟嬷嬷到城外去住两天好不好,两天后,父后和姐姐去接你。”
宋元安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乖巧地点点头,“父亲放心,元安会听嬷嬷话的。”
只是,两天后,父亲没有来接她。
取而代之的,是听命于她母亲的禁卫军。
原本护卫皇城安全的禁卫兵们,不分由说闯进了她藏身的院子,见人就砍,鲜血流淌满雪地,映红了她的眼睛,满屋子惨叫声。
刘嬷嬷把她从后院推出去,“殿下,你快逃!”
她不敢回头,撒丫子就狂奔起来,跑得鞋子都掉了一只。
但她终究只是孩子,没跑多远就被禁军追上。
她跌倒在雪地,鼻子被冻得通红。
禁卫军的刀上还在滴着血,她蜷缩成一团,双眼通红,“你们…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宋元安真的以为,这些人要杀了她。
她们粗鲁地把宋元安扛起来带走,“跟我们走一趟吧,殿下。”
后来,宋元安才从别人口中知道了那两天发生的事情。
她长姐联合杨氏家族策划起兵,攻城失败后逃亡凉州,父亲被囚禁在宫中。
而宋元安,从他父亲安置她的藏身之所被抓出。
女帝下令将她押入水牢,用她的性命向她的父亲,还有长姐施压。
双手被捆起,冰冷的水没过脖颈,刺骨的寒冷侵袭而来,骨肉都快要被冻裂开。
梦里,好冷。
铺天盖地的寒冷。
噩梦催化下,宋元安陡然挣扎起来,“不要…不要……”
正在给宋元安喂药的林羲连忙喊道:“快,按住殿下!”
慕白和侍女立刻按住她双手,慕白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颤抖着轻抚她的脸,“我知道你很难受,殿下,先把药喝下去。”
林羲捏开她的下颚,想要强硬地把那碗药汤灌进去。
然而宋元安不配合,药一往她嘴里灌就剧烈咳嗽起来,黑色的药汤全部都咳了出来。
“不行,她安静不下来,强来会堵住气管,会窒息的!”
“让我来试试。”
就在这时候,屏风后传来一个声音。
慕白心中一惊,连书晏怎么过来了?
众人转头看了过去,连书晏呼着气,裹挟了一声风雪,头发上还凝有冰晶。
看来走得很急,看到床上昏迷的少女时,一瞬间脑海中掠过了一些不好的画面,心悸再次发作,胸口疼得都快要裂开了,连书晏喉咙一窒。
“等等!”
他快速推开床头的人爬上床,径直抱起宋元安,一把从林羲手中夺下药碗,倒头饮了下去,然后抱起宋元安的药,按着她的后脑深深吻了过去。
当着所有人都面,用这种嘴对嘴的方式撬开她的唇齿,将药渡进她的口中。
慕白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暴怒地道,“你干什么,放开她!”
宋元安长发如瀑,腰肢柔软地缠绕在连书晏的怀抱中。
连书晏跪在床上身边,起身时嘴角挂着一丝药汁,烛火将他的五官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
他目光如冰雪般寒冷透彻,很不友善地盯了一眼慕白。
他将空药碗放回去,直接无视慕白的警告,换了个姿势搂住宋元安,让她身子放直,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好像在顺毛安抚小动物。
一边跑,一边似哄小孩般轻声呢喃,“殿下,没事了……”
宋元安轻咳了两声,抿紧唇,睫毛颤了下,竟然离奇地安静了下来。
手臂垂落,那样纤细柔软的手腕,仿佛轻轻一捏就要碎掉了。
林羲惊讶地道,“殿下居然把药喝下去了。”
慕白凝眸不语,方才那个眼神……连书晏好像厌恶他?
他问道:“郎君半夜不睡觉,到这里来干什么?
连书晏垂下眼眸,“我感受到殿下身体不适,夜不能寐,所以伺候殿下。”
慕白气笑:“这就是你说的伺候?”
连书晏低头看着宋元安,她眉头拧巴,散乱的长发缠绕着连书晏的手臂,衣服松垮,露出雪白的锁骨。
他伸手捋开她脸上的乱发,擦拭嘴角的药渍,“殿下把药喝下去了,不是吗?”
没有人会喜欢喝药,宋元安也一样。
自生病以来,她饮下她汤药不计其数,虽然早已习惯了草药的苦味,可是宋元安打心底里厌恶极了喝药
上一世她身体情况最恶劣的时候,一天中大部分时间昏睡不起,病痛让她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
难得的清醒时,她的情绪会崩溃,御医让她准时喝药,她偏不,御医让她控制情绪不能大喜大悲,她偏不。
她会不顾一切砸了宫女捧来的药碗,大喊大叫,声嘶力竭地让所有人滚开,离她远点。
为了能让她安静下来,连书晏曾经想尽各种办法安抚她。
多次试验后发现,亲吻是最有效的办法。
“殿下已经喝完了药,郎君可否从床上离开。”
不用慕白说,连书晏喂完宋元安以后就自觉地把宋元安放平,利落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将被褥整齐盖在她的身上。
连书晏刚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勾住了,仔细一看,是宋元安的手,不知何时开始,紧紧地握住他衣裳一角。
他拉了拉袖子,宋元安完全没有反应,就是死死握住他不放。
于是他只好就近跪坐在床前,然后望向慕白,“殿下需要休息。”
慕白:“……”
无论如何,连书晏让宋元安喝下药,慕白也不好赶他出去。
慕白只好伸手示意让人全部都退下,留了几个值守的御医看着宋元安过夜。
接下来的后半夜,主苑还算太平。
喝药以后,宋元安终于能安心地睡下。
药中有安神的成效,宋元安睡得安宁,额头的温度降低,天亮前,她的烧终于完全退去。
……
大雪下了一夜后终于放晴,阳光透过花窗照进宋元安的床幔,好不容易醒来宋元安靠坐在床头,小口温吞喝着刚刚熬好的药。
她轻擦嘴角,转身看着跪在床头的男子。
她咳了两声,喉咙还有些沙哑,“郎君怎么过来了?”
虽然在昏睡,但是她迷迷糊糊中还记得连书晏闯到她身边,给她喂药,又守在她身边度过一夜。
“听说殿下生病了,我睡不着,想过来看看殿下。”
“殿下生病的样子,太吓人了。”
连书晏仰头看着她,不知道是因为熬了一夜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眼眶红红的,模样很可怜。
宋元安忍不住上手,轻抚他的头,“我没事,让郎君忧心了。”
他埋头趴在宋元安的膝弯上,“可我害怕。”
宋元安一愣。
只听他缓慢地说道:“殿下如果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