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母 亲

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在清醒的状态下返回过现实世界,但今天,他决定醒过来。

他从床底的角落翻出了一个旧箱子,从中找出了几粒粉红色的胶囊,一把全部生吞下了下去,然后闭上了眼睛。

随之而来的苏醒过程,如同一辆陈旧颠簸的列车穿越一条漫长到令人眩晕的地下隧道,他的意识如一只微小的翩翩水母,在大海般宽广的虚无中缓慢地提升。

逐渐地,在一片充满黏稠感的黑暗中,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和呼吸,如潮汐一般急促而有力。

又过了许久,待心跳和呼吸平缓了下来,他微微睁开了双眼,然而瞬间涌入眼眶的光线尖锐地刺痛了他。

他连忙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才再次睁开,又旋即闭上。在反复睁闭几次后,他终于适应了屋里实际上并不算强烈的光线。

宁天穹如梦初醒般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世界。自己面前的水晶盖子已经打开,几根管子也已经拔离了他的身体,视线的尽头,有些开裂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微亮着的方形LED灯。

这是一个粗糙呆板至极的界面,像素极低,无处不充盈着沉沉的地心重力。

他轻轻地动了动四肢,重新温习了一遍意识驱动身体的那种陌生而微妙的感觉。接着,他试着通过双手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一阵抽筋般钻心的撕痛向他袭来,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地扛住了剧痛,艰难地坐起身来。

他长出了一口气,额头上已沁出了大滴的冷汗。

坐起来的他愣愣地环顾着眼前这间狭小的房间:没有窗户,除了自己待的水晶柜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家具。

接着,他抓住水晶柜的边缘,试图站到地面上去。他努力地挪动身体,将双脚放在地面,尝试着站起来。然而,此刻的双脚像是并不属于他自己的一样,肌肉与关节不再听命于他的大脑,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板上。

在反复挣扎了几次后,他无助地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了。最后,虽然不甘心,他还是不得不通过植入手臂的芯片打开了“生活助手”。很快,房间中的网格开始工作起来了,无数纳米大小的格点迅速汇聚,打印出了一位身材窈窕、面貌姣好的美少女,她身着清新可人的学生服,脸上挂着一副程式化的微笑。很多年前她就是这样一个模样,但他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

“主人,需要扶您起来吗?”她的声音很悦耳,但也毫无特点。

他张开了嘴,艰难地说出了重返现实世界的第一句话:“不用了,请帮我定制一副机械外支架,帮助我行走用。”

“好的。”她依旧微笑着说。

紧跟着,纳米格点又工作了起来,围绕着宁天穹的身体打印出一套锃亮的支架,如合体的连体衣般包裹着他。

待支架成型后,他试着站起身来。这一次,当他的双腿稍微一用力,支架就迸发出一股恰到好处的力量,支撑着他缓缓站立了起来。接着,他又试着走出了两小步。

“主人,您还满意吗?”美少女体贴地问。

“还行,谢谢。”他跌跌撞撞地移向了房间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盥洗台,墙上挂着一面镜子。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比想象中那副理应沧桑味十足的衰老样子要年轻得多,这得益于水晶柜常年对自己身体纳米级的保养与升级。另外,头发与胡子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只是看上去,自己的双眼很是浮肿,眼珠中布满了血丝,洁净如纸的脸庞是如此苍白、憔悴、毫无血色,就像是刚从一场重度流感中痊愈。

“主人,需要帮您完成一次面部的微整形吗?只需要花上几分钟的时间。”美少女在他背后善解人意地提醒道。

“不……不用了。”他转身离开了镜子,摇摇晃晃地向大门挪去。“主人,还需要其他帮助吗?”

“不用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道。

“主人,能告诉我您要去哪里吗?”美少女脸上流露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

他没有回应,继续吃力地挪向大门,终于他的手指触到了房门的把手,他虚弱地依靠在房门上,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他拉开了已掩闭了几年的房门,望着外面昏暗空荡的走廊,喃喃地说:“……我……要去见我的母亲。”

说完,他颤颤巍巍向着走廊尽头迈开了步子。

长长的走廊犹如午夜的墓地般死寂,除了脚步声和他沉重的喘息声外,没有别的声响。他知道,在他经过的每一扇紧闭的房门背后,都尸体一般蜷缩着一位如他一样的赛博漫游者。

终于,他走到了电梯的入口。智能化的电梯探测到他,瞬间开启了大门。在犹豫了半天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挪入了电梯。

电梯门随之关闭,疾速向下坠落。

他的心猛地一紧,这样一个幽闭的狭小空间让他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窒息感,所幸的是电梯很快抵达了底层。

电梯门遽然打开,外面正对着一条人流熙攘的大街。

他趔趄着迈步走出了电梯,怔怔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其中绝大部分是机器人,另外还有为数不多的由人操控的3D模拟人。其实他们的族别很好辨认,身着单一色系、简约套装的是机器人,它们总是对他报以程序化的礼貌微笑。相反,打扮得与赛博世界中缤纷夸张的虚拟人如出一辙的是3D模拟人,他们大都对他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在现实世界中,他们应该很少见到如他这样年龄段却又如此虚弱不堪的人类了。

除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外,大街上看不到任何私人小车的影子,只有一些双层大巴这样的公共交通工具供行人远距离迁移。

他久久地伫立在街边,感受着阳光的温煦,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一股淡淡桂花的清香,现在已经是深秋十月了,他恍然意识到。必须承认,真实世界的城市比奇点之前要更加光鲜亮丽、秩序井然。减少了人类的活动以及汽车尾气的排放,城市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天空似乎比他记忆中更加湛蓝明亮,空气也似乎清新了许多,这也许是刚下完了一场雨。

站了很久,他终于迈开沉重的脚步,走向几百米外的地铁入口。

在他已经有些恍惚的记忆中,他母亲的公寓似乎远在城市的另一边,他需要搭乘地铁前往。

他梦游般走在宽敞明亮的地铁站中。这里的乘客并不多,他坐进了一节空荡荡的车厢中,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他缓慢地走出地铁站,这个地铁口已在郊外。对于这一带的地形,他算是非常熟悉,因为每个月他都会通过3D复制体前来看望一次母亲,每次他只需要在公寓附近随意找一处地方打印出自己。

母亲的公寓坐落在一大片有机农场的旁边,一共四层楼高,一百多户,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一些远离赛博世界的老人。

他沿着陈旧的楼梯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三楼,然后来到了母亲房间的门口。

心情忐忑地按响了门铃,很快,门里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

大门开启了一个观察窗口,一张充满了褶皱的脸出现在其中。这正是他年迈的母亲。

母亲的表情由警觉瞬间转为了惊喜,“天啊,我的天穹,真的是你——”母亲喜悦地呢喃着,她辨认出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儿子的真身,老花镜后面那双混浊的眼中闪现出了一丝光亮。

“是我,母亲——”宁天穹难过地说。

门打开了,站在他面前的母亲是如此瘦小、单薄、苍老,她已是满头银发。他伸出双手深深地拥抱了母亲。

“今天怎么想到亲自过来?”母亲拉起他的手,带他走进了房间。“没什么……我就想过来尝尝你烧的菜,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尝过了。”宁天穹费力地找了一个理由搪塞道。

“是吗?”母亲欣慰地说,她高兴得笑眯了眼,宁天穹很久没有见到过她笑得如此开心了,“今天晚餐我就烧你最喜欢吃的糖醋鱼、水煮牛柳。”

母亲拉着他的手坐到沙发上,兴奋地开始絮叨,与过去一样,她的主题无非是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好了,她参加的老年社团新近又有了怎样的活动。接着,她又开始回忆起宁天穹小时候的一些经历,都是一些微不足道、宁天穹早已遗忘的琐碎小事。随后,母亲又询问起了他的生活,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计划要小孩。宁天穹含糊地应付着,他已很难向老太太描述他如今的生活,赛博世界也早已不是她能够想象的样子,人类如今的生活形态相比过去早已是面目全非。

赛博世界中婚姻依旧存在,但已很少有人再愿意把自己捆绑在婚姻的枷锁中了。

同样地,性爱也依旧存在,只是不再需要男女面对面地直接身体接触,传感器芯片刺激大脑神经的电子脉冲远比真实的性爱更具快感,更加酣畅淋漓。

当然,如果两人希望拥有爱情的结晶,先进的基因技术将保证他们的精子与卵子以最优化的方式结合,诞生出一个理论上最为健康聪明的宝宝。

另外,由于“二次奇点”之后,出现过多起因年轻父母沉迷于赛博世界饿死婴儿的恶劣事件,最终由各国统一立法,所有新生的婴儿都须交由机器人保姆照顾,并强制规定父母每天必须亲自或通过网络操控3D复制体与孩子待在一起,这样共处的时间必须超过二十四分之一天。

只有等到小孩年满六岁时才能接触赛博空间,进入由父母为之设计的赛博空间。这样的赛博空间通常是一个按照父母自己的喜好构建而成的伊甸园:有的是宗教主题,有的是魔法交织的奇幻世界,有的是温馨浪漫的童话岛……孩子需要在其中一直生活到十四岁成年之后才能真正自由地驳入赛博空间。

由此一来,传统家庭的纽带已经在他们这一代终结了,宁天穹已经很难想象出他们下一代的生活形态,或许成长于赛博空间的这代人终将模糊掉科技与魔法、虚拟与实在的界限,忘记外面真实的世界,以及更加渺远的星际深空……

突然,一阵门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原来是送菜的机器人到了。

母亲接过一篮子沉甸甸的菜与肉类,忙着去厨房准备晚餐了。宁天穹独自坐在沙发上,默默环顾这间并不大的房间:朴素的布置,简单的家具,空气中弥散着一丝老人特有的沉腐气味。父亲的遗像挂在正对着他的墙上,有些褪色的照片中的父亲看上去一脸肃穆,正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这让他有了一种幻觉,父亲灼人的目光像是在责备他如今的生活,这让他更加难过了。

他不自在地避开了父亲目光,站起身来,踱进母亲的卧室。狭小的空间中除了母亲的床外,还有一个陈旧的木箱,木箱上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古老的玩意儿:外壳斑驳的老相册、很多年前他送给母亲做生日礼物的音乐盒、父亲生前用过的烟斗……一种熟悉的亲切感立即包围了他。

他随手拿起一本厚实的相册,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很多照片是他小时候与父亲的合影。有一张是他六岁生日的照片,年幼的他一只小手举着小型天文望远镜,一只小手牵着父亲的大手,望远镜是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还有一张是十八岁的他与父亲背着降落伞的合影,那一刻他们正站在三万米高空的飞机舱口准备向下跳,俩人都是一脸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样子。他默默地注视着照片中的自己与父亲,他发现至少在兴趣爱好上他与父亲很像,都喜欢动物与大自然,热爱足球、网络游戏、旅行、阅读科幻小说、制作飞机模型、极限运动,对所有新奇的事物都充满了不倦的热情……只是随着长大,他与父亲交流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特别是在“第二奇点”后,他完全将生活数字化,而父亲却执拗地选择了留在低速的现实中,这让他完全无法理解。事实上,父亲年轻时也曾是日冕公司的一名程序员,甚至可以算是奇点时代的先驱者之一,以及赛博世界一位不大不小的缔造者,但思想日渐固化的他似乎对人类全面驳入网络持彻底的反对态度,他早早地就从日冕公司退出。在他的印象中,父亲生命中的最后几年,赛博世界提升的步伐越来越快,父亲越来越失落。他终日郁郁寡欢,以酗酒度日,没过多少年,过量的酒精就彻底毁掉了他,以至于当时最尖端的纳米修复技术都没能挽救他的肝……

母亲招呼他吃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走出卧室,看到母亲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菜肴。

他坐在了餐桌前,桌上摆着糖醋鱼、水煮牛柳,以及母亲亲手烙制的葱油饼,无不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小块牛肉送入嘴里,试着咀嚼,小心地下咽。然而他的胃已不再能承受真实食物的刺激,一下子全都反涌到了嘴里。他紧咬住嘴唇,强忍住才没有吐出来,他望了眼母亲,母亲大约是由于眼神昏花的缘故,并没有发现宁天穹的窘态。他装作干咳了一下,悄悄将牛肉渣吐在了卫生纸上。

于是剩下的晚餐时间对于宁天穹变得艰难起来,他不再敢送食物入喉,只是装装样子,简单地咀嚼几下,然后偷偷地吐掉。

一旁的母亲仍自顾自地说着生活琐事,宁天穹静静地听着。后来母亲终于说累了,于是他们陷入了沉默。

坐在这里,宁天穹能够真切地感觉到时间在现实世界中流逝得异常快速,墙上复古的钟表嘀嗒地转动,从窗户玻璃透进房间的光线在一丝一点地变暗,时间正由黄昏飞快地进入傍晚。

终于,母亲缓缓站起身,打开灯,同时她拧开了桌上的一台收音机,熟练地搜索出一个频段。

收音机的声音被开得很大,母亲专心致志地听了起来,脸上不时浮现出会心的笑容。

这是一个老年人的谈话类节目,不时有老人打进电话与同样是老人的主持人交谈。除了点播年代久远的老歌外,他们交流的内容还包括哪一家有机农场的蔬菜与肉类的口感更好、老年人的养生习惯,甚至还有老年夫妻的情感沟通技巧。

这样古老的电台还存在于奇点时代,这让宁天穹多少有些惊讶,或许电台的其他工作人员也是一些无所事事的老人吧。他想象着电台的听众都是如母亲这样寂寞的老年人,终日孤独地生活在简陋的单元房中,在一天的某个时段定时守候着收音机里的声音,寻找些许心灵的慰藉。

宁天穹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一台老掉牙的半导体收音机,这台收音机让他回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一件往事。那是他与父亲最后的一次交流,当然交流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那是一个极为闷热的夏日黄昏,第二次奇点还没有来到,宁天穹还会在每个周末回家看望一下父母。

那一次,当他踏入家门,看到自己的父亲正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喝酒,母亲并不在家。父亲穿着一条花花绿绿的沙滩裤,赤裸着满是赘肉的上身,一边入神地听着收音机,一边一瓶接一瓶喝着烈性啤酒,丝毫没有注意他的来到。

“爸爸。”他轻声唤道。

“噢,你来了。”父亲抬头望了眼他,语气中充满宿醉后的倦怠。说完,他又低头回到了收音机的世界中,收音机正在播放着上个世纪的摇滚乐,充满了聒噪刺耳的嘶吼以及不知所谓的呓语。

他站在原地长久地注视着父亲,终于,他还是忍不住说出心中积压已久的一句话,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还迷恋收听这种上个世纪的收音机,而不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巨大变化,终日就像是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总是将头埋在沙土中。”

父亲听见了他的话,缓慢地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他,就像是在打量一位陌生人,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隔膜。但父亲没有开口,只是动作异常缓慢地举起酒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紧接着,父亲又埋下头,开始不停地调换着频道,像是在寻找一个他永远也搜索不到的频段。

终于,父亲放弃了搜索,将收音机的声音调到最小。他沉吟了半晌,低声开口道:“你知道收音机里面半导体晶体管的创造者是谁吗?”

宁天穹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拿不准父亲是否在自言自语。

“沃尔特·布拉顿,1956年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父亲注视着手

中的啤酒,就像骑士在仔细打量着一只闪闪发光的圣杯,然后,他幽幽地说道,“是他的发明让便携式收音机有机会走进了千家万户。最初他对自己的发明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豪感,他认为这将是一件划时代的新生事物,要不了多久,收音机就将彻底颠覆整个世界的秩序,这是因为在他看来,收音机的普及意味着地球上每个角落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而平等地获取信息、发布信息,人类即将迎来一个完全公正、没有专制的新时代。可是,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了布拉顿是如此天真与可笑,尽管收音机催生了摇滚乐的大流行,然而丝毫没有动摇到我们社会的根基,压迫与反抗仍然如同轮回般上演,从未休止过——”

“我不知道你想告诉我些什么。”宁天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父亲的话。

“人们总是幻想某项技术的革新将全方面改变人类固有的生活,能够抹除根深蒂固的阶级界限,战胜强大的集权,让芸芸众生享受平等的权利,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但是,每项技术仅仅只是技术而已,本身并没有善恶的属性,永远无法改变人类的内心,而真正的魔鬼永远藏在人类的内心深处。”父亲语无伦次地说着,他已经醉了。

宁天穹目光充满怜悯地望着父亲,他能大抵明白父亲这一番似是而非话语中的意思。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现象依然延续在赛博世界中,只是过去的金钱与权利蜕变成了计算资源的不均,谁掌控了更多的计算资源意味着谁在赛博世界拥有更加强大的法力。诚然,今天大量的计算资源仍被小部分人所控制,这样的趋势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但这又何尝不是每个时代都有的弊病?绝不能因噎废食。父亲只是一个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执拗老人,无法坦然面对这一切。他已经与父亲完全生活在不同的国度,终究难以相互理解。

他转身离开了家。

此刻,他回忆起往事,一份深深的自责不禁漫涌在心中。父亲所忧心忡忡的未来终究还是来临了,垄断计算资源的寡头最终控制住了这个世界,翻云覆雨,而绝大多人却浑然不知。

“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事情。”母亲的声音将他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不……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他不自然地搪塞道,就像一个被母亲看穿心思的小孩,此刻的他多么想把自己的境遇向母亲倾诉,然而他不能这样做,一是害怕真实世界无处不在的网点可能会泄露木星基地的信息,另外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母亲担心。终于,他想到了一个理由,“最近几个月,我可能会去报名参加一个挑选宇航员的测试,当然只是可能,现在我还没考虑清楚。如果成行,我会乘坐目前世界最先进的宇航飞船飞向太空……我说的是太阳系之外真正的太空。”

“宇航员。”母亲沉吟着这个词语好几遍后,愣怔了片刻,“我记得,你的父亲在三十多岁的时候也兴冲冲地参加过一次X-Xelee公司组织的宇航员挑选,只是他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说着,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像是陷入了对于遥远往事的美好回忆。

宁天穹木然点了点头。父亲的这个举动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是一个对现实充满巨大热情的人,渴望着推动世界的进程,而自己,或许只是一个性情淡漠、自得其乐的人,缺乏直面现实世界的勇气。

“妈妈,我说的并不一定会成行,但是如果被选中,或许以后很难有机会再来看望你。”

“你不用担心我,实在老到不能动了,我会向政府申请机器人保姆。孩子,尽管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成为宇航员……我想你的父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这一刻,母亲突然变得很是动容,“我能在网络中追踪到你们项目的进展吗?”

“不,妈妈,这次太空项目是绝密进行的,你可能很难在媒体上搜寻到相关消息。”宁天穹艰难地应付道。

“呃——”母亲很是失落地点了点头。

随后,宁天穹起身与母亲拥抱告别,在这一刻,他抬头望了眼墙上父亲的遗像,暗自在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