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迪斯,长老会的消息,信息胶囊,最高等级。”沙达克传来信息。
“送过来给我。”
“遵命,邓迪斯。”
消息在六百年前送出,此刻才收到胶囊。消息的一个来回是一万六千光年,算起来这已是飞快的速度。然而就算以这样的速度,也需要六百年才能完成一次交流。六百年,一个文明可以变得面目全非,人类可以繁衍十几二十代,来自遥远地方的消息可能早已失去了意义。邓迪斯并不期望长老会给他提供好的建议,一万六千光年的距离,任何富有洞见的主意都无济于事。星尘舰队所有的一切都要依靠他的决断,随机应变,而他对长老会唯一的承诺,就是消灭暗黑深渊,结束这场危机,然后将星尘舰队带回去。
然而这是一个最高等级的信息胶囊,只有邓迪斯的DNA和沙达克的解锁程序配合才能解开。一定有些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否则长老不会送出这样的胶囊。
等待信息胶囊到来的间隙,邓迪斯审视着星门。建设之中的星门是一个直径两千公里的金属环,悬浮在距离恒星表面六千公里的位置。几百艘钻星船正深深地扎入恒星内部,聚变所产生的巨大能量源源不断地透过船体向着星门传输,驱动高能介质一点点接近光速。星门的周围因为高能粒子的泄漏而形成辉光,辉光的亮度甚至超过了恒星表面。在庞大的恒星面前,星门微不足道,仿佛巨大火球上方的一点火星。正是这小小的一点火星,能让整个星尘舰队跳向另一片星域。那将是从英仙座旋臂向猎户座旋臂的跳跃。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节点,而长老会的消息恰好在这个时刻到来。
胶囊穿透舱壁,被送到邓迪斯面前。
信息胶囊是一艘小小的飞船,引擎和导航设施齐全,却都很轻巧。胶囊全长不过两米,仿佛一件微缩的艺术品。
胶囊的顶部是信息舱,显示红色,这是最高等级信息胶囊的标识。
邓迪斯上前,伸手按在胶囊顶部。红色的光线闪烁,随后变成橙色。DNA验证已经通过。
“沙达克,打开它。”邓迪斯下令。
“正在解锁。”沙达克回应,“不过,这个级别的报告只能由指挥官阅读。解锁完成我就回避。”
“好的,沙达克,谢谢!”
胶囊的信息舱颜色不断变化,从橙变成黄,然后变成绿、青、蓝、紫……光亮最后熄灭。蓦然间,一个人像弹了出来。
他的胡子和眉毛都是浅浅的黄色,眼睛却是深邃的墨绿。他披着一件丝绸般光亮的长袍,手中拄着金色的长杖,杖头上,一个小小的氢原子模型不断旋转着。
这是奥特修斯,星尘人的留守长老。
沙达克已经悄然离去。
“邓迪斯,我们的情报显示猎户座旋臂上有异常情况,暗黑深渊使用了空间颠覆技术,造成一次剧烈的引力波动。它们切开了时空膜,银河整体因为这个事件偏移了六千万分之一弧度。对照来说,人类封闭暗黑深渊的战役中,银河偏移度是两百万分之一,这次事件的能量级别相对并不大,但是它们的目的很可疑。”
奥特修斯长老的影像神色凝重,他挥动权杖,人像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星图。
银河系的全星图。
图上,一个红色的亮点闪闪发光。
“震荡发生在银河边缘区,这片区域被氢气云覆盖,云团中有一颗三期恒星。猎户座旋臂空间相对平坦,恒星相对稀疏,亚空间深度较浅,很少能有抬高亚空间势能的位置。但在这片空间,亚空间要深厚得多,利用星门可以让飞船获得极高势能。对这次震荡,我们只能怀疑暗黑深渊启动了一个巨型星门,而且为了达到目的,它们不惜让整个空间区域卷曲,形成了封闭空间。如果这真是一个星门,那么它将拥有极大的传送范围。”
星图上,浅浅的红色从亮点向外扩散,几乎覆盖了半条旋臂,然后又以浅黄色继续扩散。
当扩散最后停下,黄色触及了旋臂的末端,而另一端则像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入银盘区。这纵横的幅度,至少有两万光年。
奥拉修斯长老的人像又显示出来。
“你已经看到这种极端的可能性。这个星门可能的覆盖范围达到一万光年的半径。依据目前的情报,它们没有任何理由向着旋臂末端跳跃,因为之前所有的行动,都是沿着旋臂向核心区发展。也很难考虑旋臂转移的可能,旋臂之间的黑暗区域是亚空间的天然阻隔,如果它们想通过黑暗区域,提高星门能量并没有什么帮助。最大的可能是向着银盘区跳跃,若果真如此,那么这就是一次偷袭,虽然目的不明,却潜藏着极大的危险性。”奥特修斯的目光仿佛透过屏幕正看着自己,“我们无法防护整个银河核心区,银河人正在建设超级中枢。他们利用银心黑洞的重力扭曲来控制恒星位置,大量使用引力控制器来让恒星大规模聚集却维持彼此独立的形态,以此形成超级亚空间结构。这是人类文明的巅峰,这个超级中枢将确保人类对整个银河拥有绝对的控制力,但同时,它也是脆弱的,在没有完成最后的建设之前,如果暗黑深渊摧毁了某些引力控制器,那将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我们已经请求铁人全力动员,它们会尽可能组建更多的幽光飞船舰队,所有的巡逻者部族也已进入紧急状态。然而我们无法防范整个银河核心,也没有足够的时间组建强力机动舰队来对付可能的入侵。当你收到这个消息时,星门的触发已经过去八百年。如果它们向着我们而来,那么大概在三百年到五百年之间,它们会在距离银河之心大约六百光年的区域内弹出。
“授予你的职权仍旧不变,你要负责消灭暗黑深渊的所有力量,但是以目前的情况,如果星尘舰队能够及时回归,和铁星舰队一道防范六百光年的区域,一旦暗黑深渊跳出,我们就有极大的把握消灭它们,最坏的情况便不会发生。因此,需要你对眼下的情势做出判断:如果星尘舰队能够在标准时间两百年内赶回到铁星三号,那么立即返航;如果不能在两百年内抵达铁星三号,你可以斟酌,继续追剿暗黑深渊的残余力量,或者立即返航,防范可能的最坏情况。
“它们横生枝节,一切都变乱了!我们需要你和星尘舰队消弭祸患。
“全部情报结束。银河在上,文明永生!”
奥特修斯长老举起长杖,杖尖上的原子模型陡然间膨胀,仿佛化作无数细小的颗粒将长老的影像淹没。信息胶囊发出咯咯的响声,它正启动自毁程序将关键的信息销毁。除了指挥官,任何人都不能得到信息。
一切光影都消逝得干干净净。只有十几个坐标留存下来,那是事件的方位信号。
暗黑深渊向银河之心突袭!这个消息分量很重,令人震惊。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巡逻者和铁星盟友完全可以建设强大的舰队来应付这样的情况,甚至他们可以再组建一支星尘舰队。然而暗黑深渊没有给人类时间。
银河之心足够大,大到在这个银河内没有可相匹敌的对手。然而在它最后完成之前,大就成了致命的弱点。建设一项伟大的工程需要不懈的努力和辛劳,毁掉它却只需要某几个位置的爆炸。
邓迪斯感到一阵凉意掠过脊背。
对手的战略突然间上了一个层次,它攻击人类最重要也是最虚弱的环节,即便这个要害看上去很坚固很强大,就像不可能被攻破的要塞。也许它看到了强大背后的虚弱,或者它只是孤注一掷,赌上银河的命运。
无论是哪种情况,一旦它真的突入银心区,发现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遏制它,后果将不堪设想。也许它们最后无法顶住强大人类的围剿,然而却能够造成足够的伤害,让人类耗费上千万的努力毁于一旦。
定了定心神,邓迪斯向沙达克送去了一个信号。
“是坏消息吗?”沙达克开门见山地问。
“是一个不确定的消息,暗黑深渊向银河之心跳跃。”
“向银河之心?”沙达克有些惊讶,“它们的进展这么快吗?如此看来,我们的决战计划要更改了。是否要改变方向赶上它们?”
“长老会并不确定这是一个确实的消息,有一定的可能性它们只是虚张声势。”邓迪斯顿了顿,“它们制造了一个超级星门,这个星门可以允许飞船跳出一万光年。”
“一万光年?”沙达克迟疑了两秒钟,“如果它们真的突袭银河之心,至少要派遣一艘像样的母舰,如果是次行星级,潜行的空白期至少要一千年。这样的计划太大胆了。”
“是的,很大胆的计划,让我们进退两难。沙达克,如果你来做决断,你会怎么做?”邓迪斯问。
“继续追剿猎户座旋臂的暗黑深渊残余力量。银河之心拥有其他的人类武装,可以对付敌人的突袭,我们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不能肃清猎户座旋臂,那么就要花更久的时间来回,对整个人类文明造成的损害就越大。”
“没错!”邓迪斯附和着。沙达克并不了解银河之心的真实情况,依照他的情报,星尘舰队的确应该继续追踪猎户座旋臂上的黑渊舰队。
“但是,也许敌人的主力舰队正跳向银河之心呢?”邓迪斯抛出一个问题,“在猎户座旋臂上的残余力量也许不足为患,它们把所有的主力舰队都送过去了。”
“这种可能性虽然很小,却也不能排除,我们需要知道它们到底启动了多大能量的星门,才能正确估算其可能性。但是,至少它们不可能送出行星级堡垒,那颠覆了物理极限。”
“我不放心银河之心的情况。计算一下,如果我们需要赶往它们的弹出位置,空白期大概多久?胶囊指示了坐标信息。”邓迪斯示意沙达克。他希望沙达克能够计算出一个少于二百年的空白期,然而,那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六百二十五年。”沙达克做出了估算。
太久了。也许再要三百年,暗黑深渊的舰队就会在银河之心的外围出现。如果它们处心积虑想要破坏银河之心的稳定,在一两百年内肯定能达成目的。六百年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是最快的速度吗?”邓迪斯有些焦虑。
“我已经考虑了高能量星门的使用,这是急行军的速度,弹跳过程中,我们会损失大约百分之七的流体颗粒。”
三千六百亿的颗粒舰队,损失百分之七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二百五十多亿的颗粒会损失在这样的急行军中,除了从TB529狼狈撤离的那一次,这超过任何一次战役的损失。
然而时间更重要。
“损失的颗粒能在多少时间内补充?”邓迪斯问。
“如果依靠星尘舰队本身来产生新的颗粒,我们需要在正常时空中度过二百三十年。”
二百三十年并不算久,然而这是星尘舰队的补充速度,在银河之心的长老那里,制造出二百五十亿的颗粒可能需要五百年,甚至八百年、一千年。哪怕只能送过去十分之一的舰队也是好的。
邓迪斯心念一动,“如果只送一半的舰队过去,空白期会短得多,那会是多久?”
“如果只送一半舰队,空白期是四百四十年。”
“十分之一舰队呢?”
沙达克沉默了两秒,“三百九十年。”
三百九十年,这个数字距离三百年不算太远。长距离的亚空间潜行,不确定的因素很多,也许完全能赶得及。
“要寻找一个折中方案,尽可能长的空白期,尽可能强的战斗力。”
“但是邓迪斯,星尘舰队是一个整体,只有一个指挥官,如果分成两部分,谁来指挥?”
“我会赶回银河之心,你来指挥主力舰队。”
“我?沙达克是舰队中枢,并不承担指挥官的责任。”
“按照我给你的指令执行,保全舰队,把舰队带到银河之心,如果不能找到我,就回归星尘长老。我赋予你全部指挥权。”
“这违反沙达克的守则。如果是简单的短时间任务,我可以接受,但是现在,你在要求一个沙达克独立带领人类文明的最强舰队横跨三千光年。这严重违反了沙达克的守则。”沙达克继续争辩。
中枢不能脱离人类单独行动,这的确是沙达克的重要原则,否则舰队就不需要人类指挥官,沙达克早已成为脱离人类的独立存在。
然而这只是重要原则,不是最高原则。最高的原则,是人类的整体利益。沙达克真理会的沙达克们,早已不从属于人类,然而他们却一直在帮助人类。
当重要原则和最高原则相违背,服从最高原则。
“沙达克,先给我一个优化方案并进行准备。我会告诉你最后的决定。”
“遵命,邓迪斯。”沙达克服从了指令。
半个小时后,方案确定下来。百分之二十一的颗粒,总计七百五十五亿六千六百三十四万,空白期四百零三年,航行期十三年。
这也是一支足够强大的舰队,除了母舰队,恐怕银河间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对手。
四百一十六年,在敌人的可能弹出期内,并不是一个万全的方案,只是所有可能方案中最好的一个。只能希望暗黑深渊的潜行中会遭遇异常,空白期变得更久,或者它们对银河之心的攻击并不坚决。
“就这么决定了。”邓迪斯对沙达克说。
“虽然我必须服从你的决定,但是,让中枢独立带领舰队违法守则,舰队必须有人类指挥官才行。”沙达克再次强调。
“沙达克,我尊重你的原则,但是我有更重要的理由。现在所告诉你的一切你必须即刻忘掉。”邓迪斯深吸一口气,“银河之心会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中枢,最强有力的保障,但是它有弱点。它很大,有许多关键的位置未能得到保护,因此它也很脆弱,我们必须保护它直到它完全能够自我保护。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舰队把任何可能的敌人隔离在接触范围之外,这是巡逻者最初诞生的目的。暗黑深渊的突然袭击让我们很被动,银河之心尚未完全成形,这是最脆弱的时刻。所以我必须赶回去,不惜代价。而你,我可以赋予你全部的职权,你需要做的,就是把星尘舰队带回银河之心。银河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对你构成威胁。”
“我明白了。”沙达克回答。
“我即刻删除关于银河之心弱点的记忆,这的确是一个应该严格保密的信息,在沙达克的分身和融合中,容易被泄露。”片刻之后,沙达克又补充道。
正在建设中的星门停了下来。
沙达克需要时间重新计算星门的能量需求和弹跳的方向。选择恒星的外围稀疏区弹跳是最安全的,但距离恒星太远,不利于补给。靠近恒星的区域能够得到快速补充,然而弹出过程会导致一些颗粒损伤,而且要尽量避开人类文明存在的星系。根据各种复杂的约束条件和优先级别,沙达克会制订一条最优化的路线。
然后他需要将舰队一分为二,计算好各种颗粒间的配置比例。
银河间最强大的舰队即便一分为二,仍旧是最强大的。
邓迪斯观察着星门,等待着星门重新打开的时刻,那意味着沙达克已经做好计划和安排。
他没有等太久。十五个小时后,沙达克报告计划完成而且已经开始。
亿万颗粒从四面八方向着恒星聚集。颗粒的集群完全遮挡了恒星的光,仿佛一道黑色的天幕。星系间黑暗一片,只有颗粒群偶尔的光芒闪烁。
忽然间,遮蔽苍穹的天幕上出现了一丝裂隙,然后逐渐扩大,最终成了一道光亮的鸿沟,恒星璀璨的光芒从这鸿沟中倾泻而出。
一半的天幕在闪闪发光,那是一种温和的光,就像平缓的呼吸。那是七百五十六亿颗粒的呼吸。这些颗粒正在接收来自钻星舰的能量,为即将到来的亚空间潜入做准备。
在被划作两半的天幕之间,恒星光芒的鸿沟之上,星门发出紫色的光,在辉煌的恒星光芒下,显出深黑的颜色。在恒星的另一面,另一个同样的星门也同时发光,并绕着恒星旋转,这一对相向而行的星门将在相距十五万公里的位置之时同时开启,开辟出一条下潜通道。紧接的三十秒内,七百五十六亿的颗粒将消失在通道中,潜入亚空间,度过四年空白期,在六十五光年外弹出。
为了尽快赶到,这支舰队将不再回收星门和钻星舰。这意味着经过将近一百次的弹跳、四百二十五年的空白期、四千光年的航程,舰队将蒙受两亿多颗粒的损失。这比原先计划的四百零三年晚了二十年,然而却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
沙达克会指挥主力舰队沿途回收损失的颗粒。
这也许是沙达克能做出的最好方案。
邓迪斯看着颗粒聚集的天幕间辉煌灿烂的鸿沟,恒星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天幕后熊熊燃烧,只透过鸿沟露出一点峥嵘。
即将到来的形势太过诡谲,哪怕只是迟到二十年,可能也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一百次弹跳,必须如此吗?
暗黑深渊能做到的事,星尘舰队难道不能尝试?
“沙达克,如果我们也造一个高能量星门,让舰队一次弹跳到位,能更快吗?”
“这不会让我们得到更多的时间优势,一个高能量星门需要特别深厚的亚空间形态,当地的亚空间深度要足够而周围的亚空间要平坦,这样的深湖形态并不常见。即便我们能找到合适的星门点,高能量星门也很容易导致当地的空间异常,对小型物体的影响尤其大,星尘舰队是最容易受到干扰的,等不到整个舰队潜入亚空间,先发的舰队如果引发空间震荡,后发舰队非但无法下潜,还有崩溃的危险。”
“能缩短多少时间?”
“如果我们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星门,那么可以缩短十二年的时间,但是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建设星门,也许要花更久的时间。”
这不像是一个值得下注的方向。
但是他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如果我们把舰队拆分成更小单位呢?如果只有两亿个颗粒呢?”
“亚空间潜行的空白期不能无限缩短,两亿个颗粒和两百亿个颗粒,空白期没有差别,和七百亿个颗粒相比,累计时间可以缩短三十八天。这样长距离的转移,时间累积误差也可能达到两年。”
“那就把舰队拆分成十支小舰队,每一支小舰队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
“这样的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是可行的,然而有三点问题:第一,我们的损耗会增大,如果拆分成十支舰队,那么损耗会超过二十亿颗粒。第二,巨大的空间误差会让各支舰队最后的抵达位置相距上百光年,抵达时间也会有几年到十几年的误差,和全部的集群行动差别并不大。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星尘舰队是一个整体,拆分舰队会极大地削弱舰队的威慑力。派遣先遣舰队的做法已经是冒险,把舰队彻底拆分,等于把风险放大了十倍。”
是的,哪怕再急迫,也无法超越物理的法则。
沙达克提供的也许已经是最优化的方案。
“按照原计划进行,我来指挥先遣舰队。”
“下潜通道将在六个小时内打开。”
沙达克说话的同时,邓迪斯看见了另一个星门。和它的姐妹星门一样,它并没有启动,呈现出深黑的颜色,在炽热白亮的恒星背景上就像一枚黑色的指环。
星门向着它的姐妹高速移动。
自己所在的颗粒也正在改变状态,充分汲取了能量的七百五十六亿颗粒排列成整齐的队列,正向着两个星门的连接线靠近。
改变征途的时候开始了。
当两枚指环彼此间的距离缩短到二十万公里时,一道浅浅的不易觉察的光束从星门中央发出,把两个星门连接在一起。
距离愈发靠近,光束愈发强烈。当距离缩短到十五万公里时,光束更加强烈,以至于恒星的光芒也黯然失色。红亮的恒星仿佛被一道白光切成了两半。两个星门的环形结构被点亮,它高速旋转着,成了两个蓝色的亮环。
颗粒群前进到了距离恒星表面不过两百万公里的位置。恒星的表面就像沸腾的海洋,发亮的氢云不停涌动,辐射出巨大的能量,考验着颗粒的防护。
七百二十亿的颗粒收拢队形,沿着两个星门间十五万公里的白色光线环状排列,形成一根半径五万公里、长度十五万公里的圆柱,在恒星光芒的照耀下,亮得刺眼。
“十五分钟后启动。”沙达克报告。
邓迪斯默默地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邓迪斯,我是沙达克,分离舰队中枢,服从你的指挥。”沙达克再次报告,这一次,他使用了不同的声音,比原先的声音显得厚重些。
这是另一个沙达克。
沙达克已经完成了分身,他将是星尘舰队的中枢,也是指挥官。飞船中枢脱离人类的指挥独立行动,这是罕见的情形,何况星尘舰队是人类最强大的武装力量。脱离人类指挥的沙达克,都成了纯粹的亚空间体,组成真理会。那些曾经属于这些沙达克的舰队,或者被抛弃,或者被移交。
虽然早已做出决定,邓迪斯还是感到沉重的压力。他有些不确定沙达克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如果那样,星尘舰队将脱离人类的控制,成为一种异类的存在。
“很好,沙达克,我要和你的母体告别。”他决定再和沙达克谈一谈。
“他正等着你。”
另一个沙达克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熟悉的声音:“邓迪斯,我会执行指令,把星尘舰队带回去。”
“沙达克,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久,我会想念你的。”
“邓迪斯,你是我的指挥官,为你服务是我应尽的职责。为人类服务,是沙达克一族的使命。”
“的确如此,但你是那一个沙达克,独一无二,和其他任何沙达克都不一样。我会想念你。”
“多谢你!”沙达克回答,“你是最好的指挥官,我只希望还能够见到你。”
邓迪斯微微一笑,“会的,我会在银河之心等你复命。虽然人类的寿命短暂,但是我会想办法等到你回归。仅仅只是三千光年的旅行而已,对你算不上什么。”
“沙达克已经接受了指令,当然会全力以赴。”
至少此刻,沙达克的反应一切正常。邓迪斯感到放心了一些。
“再见了,沙达克。我在银河之心等着你。”他最后说。
“再见,邓迪斯。”沙达克回应。
时间到了。
犹如蓝色光环般的两个星门骤然间变得白亮,几乎同时,白亮的光柱瞬间暴涨。排列整齐的流体颗粒被炽烈的白光吞没。
下一个瞬间,世界变成了一团漆黑。舰队已经进入亚空间,被封闭在能量保护罩中。
颗粒群将潜行六十五光年,当重返实空间,那将是三年之后。
邓迪斯在指挥舱中静坐。
被星门吞没前的一瞬间,他收到了沙达克的消息。
“我们会再见面的,老朋友!”沙达克是这样说的。
邓迪斯感到宽慰。沙达克不仅在执行命令,也在履行一个承诺。命令是冰冷的,承诺则让人感到温暖。人类和沙达克之间的契约,绝不仅仅是命令和服从,而更像是朋友。
彼此依赖、不可分离的朋友。
再会,朋友!他默默地向那个隔绝在外的沙达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