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鬼魂与虚无

隔着出租车肮脏的窗户向外看,她发现自己很怀念科林和他的冷嘲热讽,但随即想起眼前的场景完全超出了科林的技能范围。玛斯-新科会不会也为蔓城制造了类似的装置——她心想——要是制造了,那个装置的鬼魂用的又是谁的外形呢?

启程去纽约后半个小时左右,她问:“莎莉,花瓣为什么放我跟你走?”

“因为他够聪明。”

“我父亲呢?”

“你父亲会爆。”

“什么意思?”

“会很生气。要是他知道了的话。他也许不会知道,我们在这儿不会待多久。”

“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我要找某人谈谈。”

“那我为什么要来这儿?”

“你不喜欢这儿?”

久美子犹豫片刻:“对,不喜欢。”

“很好,”莎莉在走形的座位上动了动,“花瓣只能放我们走。因为他如果要阻止我们,就必须伤害你或者我。好吧,也许不算伤害,更接近羞辱。斯温可以打昏你,事后再向你道歉,要是需要的话,还会对你父亲说这是为了你好;但如果他打昏了我,那可就损了我的面子,明白吗?所以我看见花瓣带着枪守在那儿,就知道他只能放我们走。你的房间被做了手脚。整幢屋子到处都一样。我帮你收拾东西,触发了运动感应器,这我早就猜到了。花瓣知道肯定是我,所以他打了电话,让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我不明白。”

“算是礼节性的通知吧,所以我知道他会等着我们。给我一个思考的机会。但他没有选择,他自己也清楚。有人逼着斯温做什么事情,花瓣知道这一点。反正斯温是这么说的,说有人逼他。我呢,绝对是有人逼着我的。所以我就开始琢磨,斯温到底有多需要我。结论是非常需要。因为他们允许我带着亲分的女儿,而这个女儿是为了安全起见才万水千山被送到诺丁山来的。他害怕某些人胜于害怕你老爸。当然,也可能是某些人会比你老爸更让他发财。总而言之,带走你算是扯平了事情,就像反戈一击。你介意吗?”

“所以你受到了威胁?”

“有人知道我做过的很多事情。”

“而嘀嗒搞清楚了这个人的身份?”

“对。其实我心里早就有数,但他妈的很希望是我搞错了。”

莎莉选择的旅馆正面是一块块锈迹斑斑的钢板,每一块钢板都镶着闪闪发亮的镀铬铆钉,久美子在东京见过这种风格,觉得挺老派的。

她们的房间很宽敞,以几十种不同的灰色装饰,莎莉锁上门,脱掉外衣,径直走到床边躺下。

“你根本没有行李。”久美子说。

莎莉坐起来,开始脱靴子:“要什么都可以买。你累吗?”

“不累。”

“我累了。”莎莉脱掉黑色套头衫。她的乳房很小,乳头是棕红色的;一道伤疤从左乳头底下开始,一直延伸到裤腰以下。

“你受过伤。”久美子看着伤疤说。

莎莉低头看看:“对。”

“为什么不去掉伤疤?”

“有时候需要它的提醒。”

“提醒你受过伤?”

“提醒我犯过傻。”

灰色叠着灰色。久美子睡不着,踩着灰色地毯踱来踱去。她感觉这个房间有种吸血鬼的气质,和数以百万计的类似房间一样,就仿佛它无所不在的令人迷乱的匿名性吸走了她的人格,人格的碎片随即涌现,以他父母越来越响的争吵声,以她父亲的黑衣秘书的面孔……

莎莉在睡觉,一张脸是个光滑的面具。久美子从窗口向外望去,见到的景象毫无意义:只是她在望着窗外的城市,这个城市不是东京也不是伦敦,只是无可名状的一片混乱,这是她这个世纪的都市范式。

或许后来久美子也睡着了,但她并不确定。她看着莎莉订购化妆品和内衣,将需求输入床头的视像屏。久美子在洗澡的时候,莎莉订购的东西送到了。

“好,”莎莉隔着门说,“摘掉毛巾,换上衣服,咱们去见那个人。”

“什么人?”久美子问,但莎莉没有听见。

废物。

东京有百分之三十五的面积建筑在废物之上,前一个世纪,人们系统化地用废物在东京湾填出了这片土地。垃圾在东京是一种资源,需要管理,经过收集和分类,小心翼翼地沉入海底。

伦敦与废物的关系更加复杂和隐晦。在久美子看来,这座城市有很大一部分由垃圾构成,那些建筑物换了在日本,恐怕早就被永远在渴求扩张空间的经济吞噬了。然而,哪怕只是在久美子看来,这些建筑物也揭示了时间的线索,每一面墙壁都有一代代工匠在持续性的复原作业中修葺填补过。英国人以他们特有的方式尊重自己的废物,她这才刚刚开始理解其中的精神——他们居住在废物里。

蔓城的废物则是另外一码事,它仿佛肥沃的腐殖质,从衰亡中绽放出钢铁和塑料的怪诞奇观。单单是缺乏规划这一点就足以让她目眩神迷,这和她本国文化中高效利用土地的传统完全背道而驰。

从机场坐出租车来的这一路上,城市已经呈现出了她的衰亡,一整个一整个街区的废墟,人行道上堆满了垃圾,不再反光的窗户仿佛黑洞。装甲气垫车穿过街道,一张张面孔茫然瞪视。

莎莉突然把她扔进这么陌生的一个地方,毫无章法的颓丧大楼比东京的任何建筑物都要高,这些大企业的纪念碑刺穿了被烟尘熏黑的层叠拱顶。

从旅馆出发,搭了两趟出租车,然后走上街道,汇入傍晚的人群和斜射的暗影。空气很冷,但不是伦敦的那种冷,久美子想起了上野公园的花海。

第一站是个酒吧,店堂很宽敞,显得有点黯然褪色,名叫“绅士窝囊废”,莎莉和一名酒保压低声音飞快地聊了几句。

她们没有买酒就出来了。

“鬼魂。”莎莉说,拐过一个转弯,久美子紧贴在她旁边。走了几个街区,马路上越来越空旷,建筑物越来越阴暗和衰老。

“你说什么?”

“很多鬼魂在这儿等我,总之就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你熟悉这个地方?”

“当然。看上去都一样,其实大不相同,明白吗?”

“不明白……”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的。我们去找我要见的人,你就演好你的乖乖女吧。有人跟你说话你再说话,否则就别开口。”

“我们要去见谁?”

“那个人。或者说还剩下来的那部分他……”

又走了半个街区,阴沉的街道空荡荡的——除了午夜大学中斯温居住的新月形小街,久美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空荡荡的街道——莎莉停下脚步,身旁是一个古老而彻底衰亡的店头,两扇橱窗的内侧覆着一层厚厚的积尘。久美子隔窗窥视,分辨出没有点亮的霓虹标牌上有几个用灯管拼出的字母——都会,然后是一个更长的词语。橱窗之间的门用一块皱纹钢板加固过,生锈的铆钉等距排列,外面还松松垮垮地缠着几圈镀锌带刺铁丝网。

莎莉面对那扇门站住,拱起肩膀,飞快而流畅地打出一连串不显眼的手势。

久美子看着她重复这套手势:“莎莉——”

“说话,”莎莉打断她,“我告诉过你闭嘴了,谢谢。”

“什么?”那个声音只比耳语高一丝,似乎并没有特定的来源。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莎莉说。

“我不说话。”

“我要和他说话。”莎莉的语气强硬而谨慎。

“他死了。”

“我知道。”

一阵沉默,久美子听见一个声音——可能是风声,饱含沙尘的寒风冲刷高处穹顶的最短曲线。

“他不在这儿。”那个声音似乎越来越轻,“拐弯,走半个街区,左拐进小巷。”

久美子会永远记得那条小巷:暗色砖墙被潮气弄得滑溜溜的,带护罩的通风管上结着黑乎乎的缕缕煤灰,蚀刻合金的笼子罩着一个黄色灯泡,两边墙根堆着垒成小山的空瓶,揉成团的传真纸和白色泡沫塑料填充物做成人形巢穴,还有莎莉靴跟踩出的脚步声。

暗淡灯泡的另一侧是黑暗,湿漉漉的砖墙反射微光,说明那是个死胡同。久美子犹豫起来,忽然搅动的回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持续不断的滴水声——她被吓住了……

莎莉举起手。异常耀眼的一道光束落在满是涂鸦的砖墙上,明亮的光圈随后缓缓下降。

下降,直到发现了墙根的那个东西——亚光的金属表面,竖立的圆角物体,久美子乍看之下以为是通风管。那东西脚下有几段白色蜡烛、一个装满了透明液体的塑料扁瓶、各种各样的香烟盒、一把散落的香烟和一个精美的多臂人像——似乎是用白色粉笔勾画的。

莎莉走上前,光束一动不动,久美子看见那个铁板物体是用特大号铆钉固定在砖墙上的。“老芬?”

一个水平狭缝里闪过一道粉色亮光。

“喂,老芬,哥们儿……”她的声音里有着不寻常的犹豫……

“茉莉。”刺耳的音质,像是从破损的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弄那么亮干什么?你不是有增强视觉吗?年纪大了,在暗处看不清楚了?”

“那是给我朋友的。”

狭缝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颜色是不太对劲的粉色,就像正午阳光下的炽热烟灰,久美子的面孔沐浴在断断续续的亮光之中。

“是啊,”刺耳的声音说,“她是谁?”

“谷中的女儿。”

“扯淡吧?”

莎莉放下手电筒;亮光落在蜡烛、扁瓶、潮湿泛灰的香烟和手臂上带着羽毛的白色人形上。

“自己来点祭品吧,”那声音说,“底下是半升绿牌伏特加。巫毒标记是面粉。你运气不好。有钱人用可卡因画标记。”

“天哪,”莎莉说,声音里有着怪异的冷漠,她蹲下去,“真是难以置信。”久美子看着她捡起扁瓶,闻了闻里面的液体。

“喝吧。好东西来着。他妈的最好是。谁他妈敢少给先知的东西,除非他们真的不知好歹。”

“老芬啊,”莎莉说,端起扁瓶喝了一口,用手背擦擦嘴,“你肯定是疯了……”

“我可没那么好的运气。照这个配置,我得拼了老命才能有点小幻觉,发疯就免谈了。”

久美子走近两步,在莎莉旁边蹲下。

“这是个概念体,模仿人格?”莎莉放下伏特加酒瓶,用白色指甲的尖端搅动潮湿的面粉。

“当然。你以前也见过。真实时间的记忆,要是我愿意,接入赛博空间,要是我愿意。搞这个先知把戏,免得我脱手,明白吗?”怪物发出奇异的声音——大笑。“有感情问题?有个坏女人不理解你?”仿佛大笑的怪声音再次响起,犹如塑料的排炮。“说实话我更擅长商业建议。献上好货的是附近的小子。给我的神秘传说添砖加瓦。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碰上个把不信邪的,傻逼觉得他看见啥就能拿走啥。”狭缝里闪过猩红色的发际线,久美子右边某处有个瓶子爆炸。持续不断的大笑。“茉莉啊,你倒是为什么来这儿?你,还有,”粉色亮光再次照过久美子的面庞,“谷中的女儿……”

“迷光宫。”莎莉说。

“好久以前了啊,茉莉……”

“她在追杀我,老芬。十四年了,发疯的贱人咬着我屁股不放……”

“也许因为她没别的事情可做。你知道富人是啥样子……”

“你知道凯斯在哪儿,对不对,老芬?也许她也在追杀他……”

“凯斯洗手上岸了。你走了以后,他干了几票大的,然后一咬牙抽身而去。你要是也这么做,这会儿就不会在一条巷子里冻得屁股都快掉下来了,对吧?按上次听说的,他有了四个孩子……”

望着能催眠人的粉色亮光左右扫动,久美子大致猜到了莎莉在和什么说话。她父亲的书房里也有类似的物体,一共有四个,黑色涂漆的立方体,在松木矮架上一字排开。每个立方体上悬着一幅黑白肖像照。照片里的男人都穿黑西装打黑领带,神情严肃,衣领上别着父亲偶尔佩戴的金属小纹章。尽管母亲说那些立方体里藏着鬼魂,属于他父亲的邪恶祖先,但久美子觉得他们并不怎么吓人,反而很有意思。立方体里要是有鬼魂,那么鬼魂肯定很小,因为立方体的尺寸顶多能放下一个孩童的脑袋。

父亲有时候在立方体前冥想,他跪在榻榻米上,显露出十二万分的尊重态度。她见过父亲许多次摆出那个姿势,但直到十岁才第一次听见父亲对立方体说话。其中一个立方体作出回答。她听不懂问题,也不理解答案,但鬼魂回答时的平静语气让蹲在纸门后的她动弹不得。父亲发现她藏在那里,不禁哈哈大笑;他没有斥责女儿,而是解释说立方体存储着以前的管理者、组织首领的人格。“他们的灵魂吗?”久美子问。“不。”父亲回答,微笑着说两者的区别很微妙。“他们没有意识。如果有人提问,他们就会回答,大致算是对这个话题的回应。假如他们是鬼魂,那么全息投影也是鬼魂了。”

听过莎莉在伯爵宫的炉端烧小店讲述极道组织的历史和权力架构,久美子猜测照片上的每一个男人,那些人格装置复制的对象,都曾经是一位亲分。

她认为眼前这个铁板壁龛也装着类似的东西,或许比较复杂,就像科林相当于父亲的秘书在她去新宿购物时携带的米其林指南。老芬——莎莉这么称呼它,显然这位老芬曾经是她的朋友或关系人。

但是,当小巷空无一人时,它是否还有知觉呢?它的激光视觉会在午夜扫视默然降下的大雪吗?

“欧洲。”莎莉开口道,“我和凯斯分开后,我走遍了整个欧洲。我们上路的时候有很多钱,至少看起来很多。泰瑟尔-阿什普尔的人工智能通过一家瑞士银行支付钱款。它抹除了我们曾经登上重力井的所有痕迹——真的是所有,你要是去查我们搭日航穿梭机使用的那两个名字,会发现什么也查不到。我们回到东京后,凯斯查过一次,翻遍了各种各样的数据;就好像那些事情根本没发生过。我不清楚它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哪怕是人工智能也未免太厉害了,不过话也说回来,没有谁真的理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凯斯驾着中国破冰器钻透了他们的核心冰层。”

“后来它有没有尝试联络你们?”

“据我所知,没有。凯斯认为它算是离开了;不是翘辫子的离开,而是进入了万事万物,整个数据网。就好像它不再存在于数据网内,而是变成了数据网本身。要是它不想让你看见它,知道它在那儿,哈,那么我们就绝对不可能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也绝对不可能向任何人证明这一点……至于我,我根本不想知道。明白吗?无论它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是过去时了,结束了。阿米塔奇死了,里维埃拉死了,阿什普尔死了,带我们去那儿的拉斯塔飞船驾驶员回到了锡安岛群,多半把整件事看作又一场大麻幻梦……我在东京凯悦和凯斯分手,再也没有见过他……”

“为什么?”

“谁知道呢?没什么原因。我还年轻,就是觉得该结束了呗。”

“但你把她留在了重力井之上。迷光宫。”

“你说对了。我时不时也会想到这件事。我们离开的时候,老芬,就好像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我为她杀了她疯狂的老爸,凯斯打破了他们的数据核心,放他们的人工智能进入数据网……于是我把她放在了名单上,明白吗?有朝一日你遇到了大麻烦,有人要收拾你,你就打开那份名单看一看。”

“所以你一眼就看出是她了?”

“不,我的名单长得很。”

凯斯,久美子觉得他不止是莎莉的搭档,再也没有进入她的叙述。

久美子听着莎莉向老芬大致描述十四年的个人历史,不禁开始想象一个年轻的莎莉,她在传统的浪漫视频节目里扮演美少年主角:超凡脱俗,优雅,致命。她发觉自己很难跟上莎莉那种就事论事的叙述,里面提到了许多她不知道的地方和事情,反而更容易想象她手腕一翻就克敌制胜,美少年主角就该有这么厉害。其实不然——她心想,听着莎莉厌恶地一句带过“在汉堡过了很倒霉的一年”,声音里突然透出愤怒——古老的愤怒,十年前的某一次——用日本标准塑造这位女士是个错误。不存在什么浪人,不存在流浪的武士,莎莉和老芬谈论的是生意。

久美子推测,她获得又失去了一定量的财产后,在汉堡遇到了倒霉的一年。她和叫凯斯的男人搭档,在“上头”——老芬称之为“迷光宫”的地方——为自己挣到了一笔钱,同时也得到了一个敌人。

“汉堡。”老芬打断她,“我听说过汉堡的一些事情……”

“钱没了。那么多钱,我那么年轻……没钱就好像回到了现实世界,但我和法兰克福那帮人有了纠葛,欠他们的人情,他们要我做交易还人情。”

“什么交易?”

“他们要我当刺客。”

“然后?”

“然后我退出了。找了个机会。去伦敦……”

也许——久美子心想——莎莉确实当过浪人,没有主人的武士。但是在伦敦,她却有了新的身份,一位女商人。用某些手段养活自己,慢慢变成一名赞助人,为各种商业活动提供资金。(“信用池”是什么?“洗白数据”又是什么?)

“是啊,”老芬说,“你做得不错。在一家德国赌场给自己挣了个份额。”

“亚琛。我进了董事会。现在还是,只要换上另一本护照。”

“安顿下来了?”大笑再次响起。

“那是。”

“这儿可没怎么听说。”

“我在运营一家赌场,就这样。过得还不错。”

“你在打拳。‘钢铁薄雾’,次轻量级。八场比赛,其中五场我当场外簿记。血战啊,亲爱的。非法拳赛。”

“爱好。”

“了不起的爱好。我看了视频。缅甸小子开了你的膛,颜色够鲜艳的……”

久美子想起那道伤疤。

“所以我退出了。五年前,那会儿我已经过年龄五年了。”

“你还挺好,但‘钢铁薄雾’……天。”

“饶了我吧。名字不是我自己起的。”

“当然。给我说说咱们上头的那位朋友,她是怎么找上你的。”

“斯温。罗杰·斯温派了个手下去赌场,叫普莱尔,一门心思想往上爬的那种货色。差不多一个月前。”

“调停人斯温?伦敦?”

“就是他。普莱尔带了个礼物给我,打印件,差不多有一米长。姓名、日期、地点。”

“坏事?”

“所有事。我自己都快忘记的事情。”

“迷光行动?”

“所有事。于是我收拾行李,回到伦敦,去见斯温。他说对不起,不能怪他,但他只能来逼我。因为有人在逼他。他也有他的一米长打印件要担心。”久美子听见莎莉的鞋跟在水泥地上蹭了蹭。

“他要什么?”

“抢人,活着的。名流。”

“为什么找你。”

“别逗了,老芬,我来就是想问你这个。”

“斯温说幕后是3简?”

“没说。但我在伦敦的操控台牛仔是这么说的。”

久美子的膝盖酸痛。

“这孩子。你从哪儿捡来的?”

“她在斯温家冒出来。谷中要她离开东京。斯温在义理上欠他的。”

“反正她很干净,没有植入物。据我最近从东京听说的消息,谷中忙得焦头烂额……”

久美子在黑暗中颤抖。

“那么,抢人行动,那个名流是谁?”老芬换回原来的话题。

久美子感觉莎莉踌躇片刻:“安琪拉·米切尔。”

粉色光束有节奏地默然摆动,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这儿很冷啊,老芬。”

“是啊。真希望我也能感觉到。我刚替你出去逛了一圈。记忆小径。你对安琪的来历有多少了解?”

“完全不了解。”

“我是混先知的,宝贝儿,不是研究型图书馆……她父亲是克里斯托弗·米切尔。他是玛斯生物实验室的生物芯片研究带头人。公司在亚利桑那有个封闭性机构,她在那里面长大,典型的公司子弟。大约七年前,那儿出了些事情。坊间传闻说保坂公司组织了一帮职业高手,帮助米切尔完成重要的职业转移。传真件说玛斯的一片地产发生了百万吨级的爆炸,但没有发现放射性痕迹。保坂的雇佣兵也再没露过面。玛斯宣布米切尔死了,自杀。”

“图书馆是这么说的。先知有何见解?”

“各种传闻,但串不到一条线上。坊间说亚利桑那爆炸后一两天,她在蔓城出现,后来加入了一个非常古怪的黑鬼帮派,他们在新泽西搞什么名堂。”

“具体是什么名堂?”

“交易。主要是微件。有买有卖。偶尔也从我这儿进货……”

“古怪在哪儿?”

“巫毒。认为数据网充满了曼波什么的狗屁。茉莉啊,说起来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

“他们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