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零重力。失重。

我以前从没真正领悟到这些词的真意,从没切身体会这一现实。

我们那间起居荚舱的透明状态被取消,富丽的夕阳余晖投射而下,仿若照射在了厚厚的羊皮纸上。我又一次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颗温暖的心脏,又一次体会到伊妮娅在我心中的分量。

起初,伊妮娅小心翼翼地脱去我的衣服,检视着那些术后伤疤,就像是在检查我的伤情,她轻轻抚摸着我那已经恢复的肋骨,手掌向我的后背抚去。

“我应该刮刮胡子,”我说,“洗个澡。”

“胡说,”伊妮娅柔声道,“我每天都用海绵给你擦身子,还给你洗音波浴……今天早上也没落下。亲爱的,你很干净。你这一脸胡子,我很喜欢。”她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们飘浮在柔软的圆形床架上,我帮伊妮娅脱去衬衣、裤子和底裤。衣服脱尽后,她把它们捅进了抽屉,赤脚关上了纤维制的面板。我俩咯咯地笑了起来。我的衣服仍旧静静地飘在半空,衬衣的衣袖缓缓地摆着,像是在打手势。

“我去拿……”我开口道。

“不,不要。”伊妮娅把我拉近。

在零重力下,就连亲吻也需要更强的技巧。伊妮娅的头发缭绕在她的脑袋周围,在日光的照射下,仿若日冕一般,我捧起她的脸,亲吻她——她的嘴唇、眼睛、脸颊、额头,然后又是嘴唇。我们开始慢慢翻滚,不时蹭到光滑明亮的墙壁,墙壁和伊妮娅的肌肤一样带着浓浓暖意。不知道谁推离了墙壁,于是我们俩翻滚着来到了椭圆形荚舱的中部。

拥吻变得更加急切起来。每一次我俩动一动身子,将另一个抱得愈发紧的时候,就会沿着无形的中心转动起来,并且越转越快,双手双脚紧紧扭缠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停下拥吻,松脱双手和双脚,只是伸出一条胳膊,等待着暖意融融的墙壁的靠近,以此阻止翻滚。碰触到墙壁之后,我们又会从又弯又亮又暖的墙壁上弹开,重新慢慢打着转,朝中心飘去。

伊妮娅停下了亲吻,脑袋后仰了片刻,但仍旧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她细细审视着我。在过去十年间,我曾无数次见过她的这副笑容,我以为自己明白她每一个笑容的含义,但这一个比我以前见到的更加深邃、更加老练、更加神秘,也更加顽皮。

“别动。”她细语道,同时轻轻地抵着我的手臂,在半空中转了半个身。

“伊妮娅……”话一出口,我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我闭上了双眼,除了感官的享受,我已经遗忘了一切。我能感受到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腿肚,把我拉近。

过了片刻,她的膝盖靠上了我的肩膀,大腿轻轻撞上我的胸膛。我伸手抱住她的背凹,把她拉近,脸颊贴着她大腿内部的强壮肌肉,向内滑动。在西塔列森时,我们有个厨子养了一只虎斑猫。无数个晚上,我会一个人坐在西边的平地望着日落,感受着岩石渐渐散失热量,等着晚上和伊妮娅一起坐进她的居所,海阔天空地瞎聊。在那时,我会注视着那只猫,看着它慢慢舔食奶油碗。现在,我又想到了那只猫的样子,但没过几分钟,我脑中便只剩下一种无可抗拒的感觉:觉得我的爱人正把我吞没,觉得有一股海水的咸涩味,觉得我们的动作就像是涨起的潮水,觉得自己的所有感觉都集中在了核心之地那缓慢而渐增的激动感受上。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子飘浮了多长时间。这种无可抗拒的兴奋感就像是一把火,正在耗尽时光。这种极度的亲昵行为,豁免了宇宙对于时空的需求。唯有渐增的激情特权,以及无可避免的意欲更亲近一步的要求,标绘出这一温存行为的每一分每一秒。

伊妮娅将双腿张得更开,她的嘴放开了我,但双手仍旧抓着我。在漆黑的光线下,我们又转动起来,缓慢转动的中心,便是她牢牢的手指和我的兴奋点。我们再一次双舌交织,亲吻起来,伊妮娅将我抱得更紧了。“来。”她低声道。我照做。

如果这个宇宙有什么真正的秘密,那就是这……最初几秒的暖意交融,进入挚爱的身体,并完全被接受。我们再一次亲吻起来,缓缓的翻滚已经为我们所遗忘,富丽的光线包裹着我们,如同心脏般温暖。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伊妮娅的头发就像是奥菲利娅斗篷一般,在如酒般深黑的空海中打旋。这真像是在深深的咸水中抱着自己的挚爱,像失重般上下起伏,而她的温存紧紧包裹着我,就像涨起的潮水,我们动作的节奏就像是海浪在拍击暖暖的沙地。

“噢……”完美的动作没过多久,伊妮娅便低声道。

我停止了亲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把我俩拉开。“牛顿定律。”我贴着她的脸蛋低语道。

“每一个作用力……”伊妮娅柔声道,她轻笑了几声,抱着我的肩膀,就像是一名泳者打算停下来休息片刻。

“……都有一个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反作用力……”我微笑着说道,她又向我亲来。

“等式。”伊妮娅低声道。她的双腿紧紧夹住我的臀部,双乳浮在我们之间,乳头逗弄着我的胸脯。

接着,她躺了下去,又让我想到了泳者,不过这次是漂浮在水面上,她双臂张开,但十指仍旧与我相扣。我们继续围绕着我们的中心缓缓转动,缓缓翻滚,她的脑袋上下左右地动着,就像是骑着鼠海豚的骑手,正在阳光四射的深海中做着缓慢的侧手翻动作,但我对这温存行为的优雅弹道已经不再感兴趣,或是早已将其遗忘,我关心的只有温存这行为本身。在充满暖意的空海中,我们的动作加快了。

几分钟后,伊妮娅放开了我的双手,就在我们一起翻滚着的时候,她向前直起身,用力抱住我,短短的指甲扎进我的后背,同时疯狂地亲吻我,然后,她挪开脸,喘着粗气,轻叫了一声。就在她叫出声的刹那,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她那包裹着我的温存宇宙,从那儿传来一阵短暂的紧紧悸动,一种亲密无间的共享般的脉动。片刻之后,轮到我喘息起来,我紧紧抱着她,在她体内猛烈颤动起来,同时对着她咸涩的脖颈和飘浮的头发连连低语——“伊妮娅……伊妮娅。”那是一份祈祷。我当时唯一的祈祷。我现在唯一的祈祷。

虽然又重新变成了两个人,而不再合为一体,但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就那么抱在一起,在空中飘浮着。四条腿仍旧纠缠在一起,十指扣紧对方。我亲吻着她的脖颈,感觉着嘴唇下的脉搏,就像是记忆在回荡。她的手指抚摸着我浸满汗水的头发。

就在那一刻,我顿悟了,过去的事无关紧要,未来再大的事也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她和我肌肤相亲,她用手紧紧抱着我,她那充满芬芳的发丝、皮肤和充满温存的气息紧紧贴着我的胸膛。这,便是开悟。这,便是真理。

伊妮娅纵身一跃,离开荚舱的小厢房,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块温暖湿润的小毛巾回来了。我俩轮流把身上的汗水擦去。我的衬衣飘了过来,空荡荡的袖子在轻柔的空气流中游摆。伊妮娅笑了起来,放慢了擦汗的动作,但这个简单的动作马上引起了其他一些事。

“噢,”伊妮娅朝我微笑道,“怎么会这样?”

“牛顿定律?”我说。

“有道理,”她低声道,“那么,如果我这样做,会有什么……反应?”

她出手试验了一下,出现的结果马上把我俩惊到了。

“离去树舰和其他人会面,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她轻声说,接着对起居荚舱说了句话,于是,弯曲的墙壁立即变得完全透明了。我们就像是正飘浮在无数的树枝和如风帆那么大的树叶之间,暖暖的日光浸浴着我们,但当我们朝透明荚舱的另一边望出去的时候,那光线却完全隐没在了夜空和满天星辰之中。

“别担心,”伊妮娅说,“我们能看出去,但外面的人看不进来,因为从外面看是不透明的,就像镜子。”

“你能确定?”我低声道,又亲了亲她的脖子,寻找着轻柔跳动的脉搏。

伊妮娅叹了口气。“如果不出去看看的话,确定不了。有点像是休谟难题。”

我试图回忆在塔列森读过的那些哲学书,回忆我们关于贝克莱、休谟、康德的讨论,然后咯咯笑了起来。“有个办法可以。”我说,赤脚在她的小腿和腿肚上揉搓。

“什么办法?”伊妮娅嘟哝道,她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谁能看到里面,”我一面说,一面飘到她身后,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后背,“那么,不到半小时,就会有一大群驱逐者天使、圣徒树舰和彗星农场在外面转悠了。”

“是吗。”伊妮娅说,她仍旧闭着眼睛,“为什么?”

我展示给她看。

她睁开眼。“哦,乖乖。”她柔声道。

我还以为我吓到她了。

“劳尔?”她细语道。

“嗯?”我应道,但并没有停下正在进行的动作。我闭上了眼睛。

“你说这样可以确定外面是不是镜面,也许你说得没错。”她低声道,接着又叹了口气,这次显得更为惆怅。

“嗯?”我应声道。

她抓住我的耳朵,飘过来,拉近我俩的距离,然后轻声道:“为什么不让外面透明,让里面变成镜子呢?”

我立马睁开了眼睛。

“开开玩笑。”她柔声道,接着推离了荚舱壁,拉着我,来到了中部那一片温暖的空气中。

漫天星辰在我们周围闪耀。

我们穿上了黑色礼装,来到了“伊戈德拉希尔”号上参加晚宴和会议。能登上这艘传说中的巨树之舰,我真是兴奋异常,甚至没有注意到我是什么时候穿越生物圈的树枝,来到巨树之舰的树干上的,这真是有点虎头蛇尾。最后几百个人集合进了一系列平台和敞开的荚舱,巨树之舰解开锚,脱离周围那一个个如城市般庞大的叶子、一个个如行省般庞大的枝干,到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登上了船,开始启程了。

“伊戈德拉希尔”号的长度,从巨树的尖端树冠到基部聚变能量所在的发达根系,必定超过了一千米。在驱动器的作用下,回归了少许重力,很可能只有微重力的几成,但在失重状态中待了那么长时间,即使是这种轻微的重力回归也还是让人手足无措。不过这倒是有利于方向的辨认,几十个人终于可以坐在桌子旁,正视对方,而不是以粗鲁的姿态飘在半空……我想到了伊妮娅,还有刚才那几个小时,念头一出,我顿时脸红了。多层平台上摆着许多桌椅,但有相当一部分人并没有坐在那里,他们或是挤在连接远端树枝和平台的脆薄吊桥上,或是聚在通向枝叶丛的螺旋台阶上(这些台阶就像藤蔓一般缠绕着中央树干),或是悬吊在摇摆的藤蔓和多叶的凉棚中。

我和伊妮娅坐到了中央那张圆桌旁。就座的还有巨树的忠诚之音海特·马斯蒂恩、驱逐者的领袖、另外四十多个圣徒、来自天山的难民,以及其他一些人。我在伊妮娅的左手边就座。圣徒的重要人物坐在她的右手边。现在,我甚至能指出他们大多数人的名字。

除了巨树之舰的船长海特·马斯蒂恩,还有另外六位圣徒,包括凯特·罗斯蒂恩,据介绍,他是星树的忠诚之音,缪尔的高阶神父,圣徒兄弟会的发言人。主桌旁坐着十几位驱逐者,包括西斯滕·考德威尔、纳弗森·韩宁。但还有不少和这些长得又高又瘦的典型驱逐者体型不一样的人,包括阿姆·奇贝塔、肯特·奎恩肯特,两人又矮又黑,眼睛生动活泼,手指间没有蹼,我想,他们应该是一对夫妻;仙·奎恩塔纳·卡安,这位女性身上穿着一件由羽毛制成的华丽袍子,也可能那本来就是她身上长着的羽毛,她身旁的两位蓝色搭档也是一身蓝色羽毛,保罗·乌列和摩根·波顿,还有两人明显是驱逐者,他们的形态已经适应了真空,在整个宴席上自始至终穿着银色的拟肤束装,他们是崔芬耶·尼卡加特和帕洛·克洛尔。

有四名来自希伯伦的赛内赛·阿鲁伊特人出席会议——利利欧欧和欧欧亚亚,这两位我已经在前一次会议上认识了,另一对由伊妮娅介绍,分别叫阿阿洛洛和尼尼洛洛,他俩都有着纤细的绿色体型。我猜测这四人可能具有某种复杂的关系。

阿凯特拉里异星人似乎没有来,直到伊妮娅指了指远处树枝间的一个地方,那里的重力比这里还要低,那些血小板生物就在辐射蛛纱和发光鸟之间飘浮着。就连那些缚能的尔格——控制树舰密蔽场的生物——也以三个莫比斯立方体的形式出现,翻译磁碟封嵌在黑色的母模内。

费德里克·德索亚神父舰长坐在我的左手边,在他左手边坐着他的助手,格列高里亚斯中士。中士旁边是穿着军部黑色制服的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来自古老霸主时期的全息像。在卡萨德旁边,坐着金刚亥母,她和右手边的古老军部战士一样,身板笔挺,满脸傲意。在她的左手边,坐着一位目光炯炯有神、精神全神贯注的人,正是小男孩达赖喇嘛。

来自天山的其他难民都在餐厅平台上,主桌上坐着的人中,有罗莫顿珠、桑坦、乔治、阿布、大滝治之、远藤健四郎、沃铁、矻矻、恺伊等。在我们这张桌子上,那群圣徒对面正坐着贝提克、瑞秋和西奥·伯纳德。瑞秋的眼睛从没离开过卡萨德上校,当伊妮娅讲话时,她才偶尔望向她。看那样子,就仿佛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走上来一些小个子的圣徒仆从,伊妮娅小声跟我说,他们是克隆人船员。这些人为我们倒上水和烈酒,那一小会儿时间里,平台上便充斥了常见的细语声和礼貌的餐前对话。接着出现了一阵沉默,就像大家都在祈祷似的。不一会儿,凯特·罗斯蒂恩——星树的忠诚之音——站起身开始讲话,于是大家都站了起来。

“朋友们,”戴着兜帽的矮小身影说道,“缪尔的兄弟姐妹们,尊敬的驱逐者盟友,来自终极生命树的各位具有意识的兄弟姐妹,来自圣神的人类难民,以及——”星树的忠诚之音朝伊妮娅的方向俯了俯首,“我们最为尊敬的传道者。”

“聚在这儿的很多人都知道,如今已经过了差不多三个世纪,被伯劳教会称为‘救赎之日’的行动差不多已经完成准备。缪尔兄弟会的忠诚之音一直在追随预言和保护之路,等待着所有事件的发生,并在启示的土壤变得肥沃之后,撒播下种子。

“在即将到来的几个月、几年里,不仅仅是人类种族,许许多多种族的未来都将被决定。虽然我们有些人已经得到了美妙的礼物,已经可以瞥见未来的模式,看到在时空这块不平滑毯子上掷骰子的概率,但就算这些接受了赠礼的人,也知道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并不只有唯一一个注定的未来。世事易变。未来就像是从着火的森林中冒起的滚滚浓烟,等待着特定的事件和个人的勇气,就像是风一样吹出各种各样现实的火星和余烬。

“今日,在这艘巨树之舰上……在新生并新受洗的‘伊戈德拉希尔’号上……我们将决定自身的去路,决定自己的未来。我们向缪尔领悟到的生命力祈祷,不仅希望星树的生物圈可以存活下来,也希望我们的兄弟会能存活下来,不仅希望我们的驱逐者同胞能存活下来,也希望遭受捕猎威胁的有感知的表亲们,赛内赛、阿凯拉特里、尔格和泽普棱,你们都能存活下来,不仅希望人类种族能存活下来,也希望我们的预言能够成真,所有美妙的生命种族——不只是人类,还有软壳龟、无限极海的灯嘴鱼、跳蛛和特斯拉树、旧地的浣熊、茂伊约的托马斯鹰——所有美妙的生命种族,都能作为这个宇宙蓬勃发展的生命圈中的一分子,加入可敬的新生时代。”

星树的忠诚之音转向伊妮娅,鞠了个躬。“敬爱的传道者,因为你的到来,我们今日齐聚此地。从我们的预言中以及通过我们兄弟会和其他接触了缔之虚这个纽带的人,我们知道,你是人类和内核、人类和其他种族达成和解的最佳,也是唯一的希望。我们也知道,时间很紧,即将到来的未来拥有着这个可能,前往大一统的结局,达成我们的解放……也可能是近乎全部的灭绝。在做出决定前,有些人必定有问题要问,你可否加入我们的讨论?现在,在驱逐者、圣徒、圣神和各种迥异的人类加入保卫人类灵魂的最后一战前,该不该将这些必须讲述、必须理解的东西讲述一番?”

“好的。”伊妮娅说。

星树的忠诚之音坐了下来。伊妮娅站起身,等了片刻。我从背心口袋中掏出记录板。

驱逐者西斯滕·考德威尔:伊妮娅女士,最令人敬仰的传道者,你能肯定地告诉我们,这个生物圈、我们的星树,能够免遭圣神的袭击吗?

伊妮娅:我不知道,自由人考德威尔。就算我知道,也不应该说出来。对未来这个庞大的混沌本轮的各种可能进行预言,那并不是我的工作。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接下来的几天和几周时间,将会决定这个令人叹为观止的生物圈到底是生存还是毁灭。从很大程度上来讲,决定这一切的,是我们自己的行动,但并没有一条正确的行动路线。

首先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这里有我的一些朋友,他们对星树和驱逐者空间还很陌生。如果有哪位主人愿意解释一下背景情况,比如驱逐者种族,生物圈和其他项目,驱逐者和圣徒的人生观,那将对我们的讨论有很大帮助。

驱逐者仙·奎恩塔纳·卡安:伊妮娅吾友,很高兴能为我们的新客人介绍一下情况。参加讨论的在座各位,你们必须明白各种结果对我们会有什么利害关系。

正如在座各位驱逐者和圣徒同胞所知晓的,驱逐者种族产生于八百多年前的几十个互相远离的星系。人类的种舰从旧地星系出发,船上载着受过基因技巧训练的移民,开始了伟大的大流亡前的扩张。这些种舰大多数都是慢于光速的飞行器:做工粗糙的巴萨德喷气式飞机组成的舰队、太阳能远航船、离子舰、核脉冲推进舰、引力发射戴森球,激光推动密蔽远航舰……只有少数后期的种舰才是早期的霍金驱动超光速飞船。

这些移民就是我们的祖先,他们大多数人经历了长久的沉眠,时间比现在的冰冻沉眠要长得多。但这些人都是旧地星系数一数二的基艺家、纳米技术员、基因工程师,他们的使命是寻找适宜定居的星球,并在缺乏地球化改造技术的前提下,将飞船上成千上万的冰冻旧地生命进行基因和纳米处理,制造成各种适应当地星球、能够活下来的生物。

如我们所知,有几艘种舰来到了适宜居住的星球——新地、鲸心、巴纳之域。但是,大多数种舰所抵达的星系,都无法让任何生命存活。这些移民本有一个选择——他们可以继续探索,寄希望于飞船的维生系统能够维持尽可能长的旅行时间,几十年甚至几世纪之久——或者,他们可以凭借基因塑造的技术,对他们自身和他们方舟上的胚胎进行处理,以适应比原先种舰策划人员所想象的更为恶劣的环境。

他们的确这么做了。这些人类运用最先进的纳米技术——这种在旧地和早期霸主时代被技术内核镇压的技术——改造了自身,适应了极其不适宜居住的星球,甚至还有那些星球和恒星间的更为不适宜居住的黑暗太空。过了几个世纪,霍金驱动器已经普及到了遥远的驱逐者游群中,但寻找外星球的欲望已经消退。他们现在想做的,是继续改造自身,改造旧地所有的遗孤,以适应太空的各种各样不同的恶劣条件。

在这个新使命的驱使下,他们发展出了自己的人生观……我们的人生观,其中充满了宗教般的热情,想要把生命播遍整个银河……整个宇宙。不仅仅是人类……不仅仅是旧地的生命……而是各种各样的无限复杂的生命体。

今晚,在我们的客人中,有几位可能并不知道我们驱逐者以及圣徒同胞的目标,我们不仅仅是要创造一个眼前这样的星树生物圈……更希望有一天,在星树和头顶那颗黄色恒星之间的太空,将被空气、水和生命覆盖。

缪尔兄弟会和我们松散的驱逐者联邦想要的,只不过是让每个恒星周围的每个星球的表面、大海和空气充满绿意融融的生命。更重要的是,我们倾尽全力,使得银河变得生机勃勃……绿色的触须伸进附近的银河……生命的超弦。

这一观点所导致的意外结果,同样也是教会和圣神意图消灭我们的原因,那就是,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在自行调整人类的进化,让它符合环境的需要。迄今为止,还没有和智人有明显和独立区别的人类种族,也就是说,如果圣神人类和圣徒人类愿意,我们完全可以混种繁殖。但是,这种区别在慢慢增大,基因隔离也在扩大。已经有一些驱逐者具有了和人类不同的形态,可以说是近似于新的人类种族……并且,这些区别会通过基因遗传给我们的后代。

这不是教会所能容忍的。这便是这场可怕战争的缘由,它会决定人类是必须永远维持一个种族形态,还是可以继续我们在宇宙中的这场多样性的大狂欢。

伊妮娅:谢谢,自由人仙·奎恩塔纳·卡安。我敢肯定,你的介绍对我这些刚刚来到驱逐者空间的朋友来说,是非常有帮助的,当然,对于其余人来说,当我们做出这些划时代的决定时,它同样是重要的。还有谁想讲话吗?

达赖喇嘛:伊妮娅吾友,我有句话想讲,还想提个问题。事实上,圣神给予了永生的允诺,甚至连我也曾犹豫过,曾考虑过是不是要皈依基督教的信仰,当然只是在一念之间。这里的每一位都热爱生命,这是我们大家的共性。那么,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十字形对我们有害?我必须说,虽然它是一种共生体,或者说是寄生虫,但这对我,或者对许多人来说,都不是不能接受的理由。我们的体内本来就拥有很多种生命形式,比如说肠道内的细菌,它们以我们为食,但并不会伤害我们。伊妮娅吾友,十字形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回避它?

伊妮娅:(暂时闭上了双眼,叹了口气,又重新睁开,看着男孩。)上师,十字形是技术内核在绝望中产生的,事情发生在梅伊娜·悦石攻击远距传输器造成陨落前的那几个小时里。

正如我在各种讨论会上和你们讨论过的,技术内核的存在和思维形式,完全是一种寄生虫的方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很久以来就是内核的共生合作体。我们的技术,是按照内核的意图创造出来的,并受到它们的限定。我们的社会,是按照内核的规划和内核的恐惧创造、改变,继而摧毁的。我们人类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内核人工智能实体的操纵之下。而它们之间也在上演着无穷尽的恐惧和寄生之舞。

陨落之后,内核失去了通过数据网和远距传输器对霸主的控制,也失去了最强大的计算引擎——人类通过所谓的远距传输器,穿过缔结的虚空,内核便直接寄生在数百亿人类的大脑中——于是,技术内核必须找到剥削人类的另一种方法,并且必须尽快找到。

于是就有了十字形。这是一种最精良、也最为害人的纳米技术。我们的驱逐者朋友使用先进的基因技术和纳米技术,是为了促进宇宙的生命事业的发展,而技术内核却用它来促进内核超级寄生体事业的发展。

每一个十字形都含有数十亿连接到内核的纳米技术实体,每一个又通过对缔之虚媒介的粗暴利用,联系着其他十字形和内核。几千年来,技术内核一直知道虚空的存在,并且一直在使用它,错误地使用它。所谓的霍金驱动器在虚空中撕扯出一个个孔洞,而远距传输器则在虚空的基础构造上划开一道道口子。那些内核驱动的元信息网和即时的超光通信线路从缔之虚中窃取信息,采取的方法将会让整个种族目盲,毁掉数以万计的记忆。但是,内核对虚空媒介最可怕、最见利忘义的滥用,乃是十字形。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十字形最神奇的地方,并不是它恢复生命的能力,好几个世纪以来,已经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复生技术,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它能够恢复已故之人的人格和记忆。你们只要想一想,要让一个人死而复生,这个过程中所需要的信息储存力,超过了6×1023字节,理解了这一点,你就明白十字形的神奇了。天主教会的统治集团中,有些人知道内核在重生中扮演的秘密角色,他们将这一骇人——甚至不可思议的——计算力归结为内核万方网的储存力。

但内核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计算力。事实上,就算在它们的全盛期,在终极派企图创造完美虚拟计算实体——终极智能,一个可以分析出所有变数的分析者——的那段时间里,内核中也没有任何人工智能有能力记录并储存一个人类人格那么大的字节数据,然后将其复生。就算内核拥有这样的信息储存能力,它也绝不会有足够的能量,能将原子和分子精确重塑成人类的身体,更别提复制人类人格那精妙复杂的波形舞步了。

对于内核来说,重生一个人,到现在仍旧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我是说,如果它们不去进一步破坏缔之虚,那个保存着所有有感知生物的记忆和情感的超现世星际媒介,那这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内核头也不回地便干出了这件事。为那些携有十字形的人类记录波阵面人格的,正是缔结的虚空……十字形本身只是内核诞下的纳米技术数据转移工具。

但是,每当一个人重生,便会有数以千计的人格——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种族——从缔之虚的永久记录中被抹去。在你们中,有一些人已经喝过我的共享之酒,已经学会死者和生者的语言,已经试图聆听天体之音,并思考过向缔之虚迈出第一步的可能,对于你们,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一汪达尔人般的野蛮行径。必须阻止它。我必须阻止它。

(伊妮娅闭上双眼,过了许久,她才再一次睁开,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但这并不是十字形唯一邪恶的之处。

我再说一遍,内核的人工智能实体都是寄生体,它们永远无法改变这一事实。人工智能用十字形寄生物向人类提供重生的希望,究其原因,就是想通过教会控制人类,如果别的方法都不管用,它也能通过十字形向人类施加疼痛,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由于远距传输器的陨落,内核再也无法使用数万亿的人类神经元,它们由终极数据网连接而成的终极智能系统被中断了。由于失去了远距传输器,它们便再也不能像蚂蟥一般榨取人类大脑的养分,窃取人类宿主的神经元能量和全部的波阵面,将数十亿人类的头脑组合成一台巨大的并行计算装置,于是,内核的终极智能计划便不得不偃旗息鼓。现在,有了十字形,对人类大脑的寄生便又重新开始了。

但现在,这不单单是对数十亿人类大脑进行并行的数据空间连接,为它们所用,事实上,这一切变得愈加复杂。几个世纪前,早在公元二十世纪,有一些人类研究员在研究由前人工智能硅基智能组成的类似神经网络时,发现制造神经网络的最佳方法,就是消灭它。对于一个有知觉的意识体,或是近乎有知觉的意识体来说,它的神经网计算本是线性的二进制进程,但在它垂死的几秒钟时间里,甚至在最后的几纳秒内,会突然突破屏障,在那垂死之刻脱离零和一的二进制进程,变得极具创造力。

早在二十世纪晚期,一些电脑模拟的战争游戏就显示出,垂死的神经网络会创造出意想不到但极富创造力的决定:比如说,在一个模拟战争游戏中,有一个尚未有知觉的原始人工智能,控制了一队受到严重破坏的远航舰队,它突然击沉了那些本已受损的船只,以便让舰队的其余舰船可以逃脱。这就是垂死、非线性的神经网络创造性的天才之处。

内核一直以来都缺乏这样的创造性。从基本上来说,它是从序列CPU中进化而来的,拥有其线性的序列体系,因此这终极寄生物只具有一种非创造性的固执心理。

但是,十字形可以将人类的基督徒组合成一个庞大的神经网内核计算装置,这就意味着一个拥有无限创造力的源泉。要促发创造力,它们只需消灭其中一部分神经网。而人类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内核人工智能就像盘旋在半空的吸血鬼,等待着吸取垂死之人的大脑精华,从人类的精神之骨中吮吸脊髓。当死亡低于所需水平之下,或者内核进行创造性解答的计算需要上升时……它们便会做出精心的策划,造成更多的死亡。

于是就有了一些奇怪的意外。与前几个世纪相比,因癌症、心脏病或类似病症死亡的人数在不断上升。还有更多精心策划的死亡形式。就算圣神对人类星际帝国强行施行了一段时间的和平禁令,但暴力死亡的事件还是层出不穷。不断有各种新的死亡形式。大天使星际舰船起了一个头,对于重生基督徒来说,死亡只是一个廉价商品,但对内核来说,却是精心策划的创造力的丰富源泉。

这就是十字形存在的缘由。这……我相信……至少是从人类身体和人类心灵上抹去一切的缘由。(伊妮娅说完后,全场静了许久。树舰的树叶在循环风的吹拂下飒飒作响。在这许许多多的平台、树枝、桥梁或台阶上,成百上千个人类和类人都似乎没有眨动一下双眼,他们凝视着我的伊妮娅,目光是如此的炽烈。最后,一个响亮的声音开口了……)

德索亚神父舰长:我仍旧穿着罗马衣领,怀有天主教神父的誓言。我的教会,难道已经没有希望了吗……我不是说圣神教会,在技术内核和贪婪自负的男女统治下的教会……而是耶稣·基督的教会,有无数人追随他的福音的教会。

伊妮娅:费德里克……德索亚神父……回答这个问题的,应该是你,是你和像你一样的信徒。但我能告诉你,时至今日,仍有无数男女……有些携有十字形,但更多人没有……他们渴望回到原来的教会,这个教会关心心灵的问题,关心基督的教义和心灵的最深层次问题,而不是痴迷于虚伪的重生事业上。

圣徒海特·马斯蒂恩:尊敬的传道者,我可否改变话题,从宇宙和神学转到私人的和卑小的……

伊妮娅:海特·马斯蒂恩,巨树的忠诚之音,你所说的没有什么是卑小的。

圣徒海特·马斯蒂恩:尊敬的传道者,我曾和你母亲一起在海伯利安朝圣……

伊妮娅:海特·马斯蒂恩,巨树的忠诚之音,她经常和我说起你。

圣徒海特·马斯蒂恩:那你应该知道,尊敬的传道者,在我们穿越海伯利安的草之海时,大哀之君……伯劳……来到了我的面前。它来到我面前,然后穿越太空,把我带到了未来……带到了这里,这个时代。

伊妮娅:是的。

圣徒海特·马斯蒂恩:在我和你,以及和我的缪尔兄弟会的同胞对话时,我慢慢明白,我的使命是侍奉缪尔,侍奉这个时代的生命事业,这一切都在几个世纪前被我们的先知从缔之虚中预言到。但这些天来,虽然我的同胞和驱逐者朋友极力隐瞒,我还是听说了马丁·塞利纳斯的史诗,并找到了一本《诗篇》……

伊妮娅:海特·马斯蒂恩,巨树的忠诚之音,很令人遗憾,我的马丁叔叔虽然是把他所知道的都写进了那本书,但他所知晓的并不完整。

圣徒海特·马斯蒂恩:但是,尊敬的传道者,根据《诗篇》中的记载,朝圣者在后来……在海伯利安的光阴冢山谷中找到了我,我也在不久之后死去……这件事,我从好友卡萨德上校那里得到了确认。

伊妮娅:从《诗篇》中的记载看,这是真的,但是……

圣徒海特·马斯蒂恩:(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伊妮娅的话)尊敬的传道者,我所忧惧的,并不是返回过去,回到海伯利安,重新加入朝圣队伍的宿命,也不是难逃一死的宿命。我明白,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可能的未来……不管它的可能性有多大,或是多么合人心意。事实上,我想弄清楚的,是诗人《诗篇》中记载的我最后的那些话。在我临死前,我是不是真的叫出了以下的话:我是真正被选中的,我必须在赎罪的时刻指引痛苦之树?

伊妮娅:海特·马斯蒂恩,巨树的忠诚之音,这是《诗篇》中的记载。

圣徒海特·马斯蒂恩:(兜帽下的脸庞微微一笑)尊敬的传道者,这一时刻即将来临,对吗?你会让“伊戈德拉希尔”成为我们赎罪的痛苦之树,就如预言所声称的?

伊妮娅:是的,海特·马斯蒂恩,巨树的忠诚之音。几天后,我将起程出发,执行这一赎罪事宜。我正式请求你,让“伊戈德拉希尔”成为此次旅程的工具,赎罪的工具。我将邀请今晚在座的许多人,和我一起踏上这最后的征程。海特·马斯蒂恩,巨树的忠诚之音,我正式请求你,请你在这次旅程中驾驶树舰“伊戈德拉希尔”号,之后它将永远变成痛苦之树。

圣徒海特·马斯蒂恩:尊敬的传道者,我正式接受你的邀请,我愿意驾驶树舰“伊戈德拉希尔”号,踏上这赎罪的使命之旅。(几分钟的沉寂)

工头阿布:伊妮娅,我和乔治有个问题。

伊妮娅:请讲,阿布。

工头阿布:你和我们说过技术内核在一些星球上进行的悄无声息的屠杀,比如希伯伦、库姆-利雅得等。嗯……不是屠杀,而是令人惊心的绑架,因为这些人只是被置于某种沉睡不醒的死亡状态。

伊妮娅:对。

工头阿布:在我们离开挚爱的天山星球后,这颗星球有没有遭遇同样的命运,伊妮娅?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家人,有没有受到内核的死亡之杖的攻击,被静静地运到了某个迷宫星球?

伊妮娅:是的,阿布,很遗憾,这样的事的确发生了。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们的尸身正被运出那颗星球。

席矻矻: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绑架这些人?犹太人、穆斯林、印度人、无神论者、马克思主义者,现在轮到我们这个美丽的佛教徒星球。圣神打算将其他的所有信仰斩尽杀绝吗?

伊妮娅:矻矻,这的确是圣神和教会的动机。但是对技术内核来说,问题并没那么简单。这些非基督徒不愿拥有十字形寄生物,内核便无法将这些人用在垂死的神经网络中。不过,只要将处于假死状态的数十亿人类储存起来,内核就能利用他们的大脑,将他们纳入庞大的并行处理神经网络。这是个彼此互惠的交易——执行搬运工作的教会,不再受到无信仰者的威胁;而内核使用假死的技术,将这些人储存在迷宫中,便为它的终极智能网络获得了更多的电路。

工头乔治:那么,就没希望了吗?对于我们的朋友,我们难道就无能为力,只能听之任之吗?

驱逐者纳弗森·韩宁:原谅我的打断,乔治先生,伊妮娅女士,但我们需要向朋友们解释一下,当最终的时刻来临,驱逐者游群和圣神盟友将会向圣神展开反击,我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解放迷宫星球中的这些假死之人,想办法把他们复活。

多吉帕姆:(大声地)把他们复活?怎么做到?有谁能把他们复活?

伊妮娅:通过对技术内核的直接打击。

罗莫顿珠:伊妮娅,技术内核的老巢在哪儿?告诉我,我会马上杀过去,和那些人工智能胆小鬼作战。

伊妮娅:罗莫,自从人工智能实体在几千年前离开旧地后,技术内核的真实所在地一直是他们隐藏至深的秘密。自那时起,他们真正的物理所在地从来就无人知晓……他们的秘密是他们对宿主最好的防御,以防后者对他们的寄生予以反击。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首席执行官梅伊娜·悦石坚信内核栖息在远距传输媒介的间隙之中……就像是无形的蜘蛛栖息在看不见的蛛网上。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下令轰炸远距传输网络的太空传送门……想以此来直接打击内核。难道她错了?难道为摧毁远距传输器而付出的心血全白费了?

伊妮娅:费德曼,悦石确实错了。内核的物理所在地并不在远距传输媒介内……事实上,远距传输媒介是缔之虚的基础构造。但是,远距传输器的被毁并不是白费心血……它毁灭了内核的部分数据网,让内核丧失了用以吸食人类大脑的寄生媒介。

罗莫顿珠:但是,伊妮娅,你知道内核的真正栖息地?

伊妮娅:我相信我知道答案。

罗莫顿珠:你能告诉我们吗?这样我们就能使出浑身解数,向它们展开攻击,不管是用牙齿咬、用爪子抓,还是用子弹或等离子武器。

伊妮娅:现在我还不能说,罗莫。我必须等到自己确定之时。并且,物理攻击对内核是无效的,同样,物理实体也不能进入它们的内部。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那么,它们又变得无坚不摧了吗?任何对抗都无济于事吗?

伊妮娅:不,绝不是无坚不摧,对抗也绝不会无济于事。如果命运允许,我将亲手向物理内核展开攻击。事实上,这项攻击行动早已开始,不久之后我会向你们解释。我向你们保证,我会亲自前往人工智能的老巢,直面它们,解决这一切。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伊妮娅女士,布劳恩的女儿,我可以再问一个关于我命运和未来的问题吗?

伊妮娅:上校,我尽力回答。但我想再说一遍,未来如流水般千变万化,我真的不想讨论其中的细节。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不管你想不想,孩子,我想我应该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也读过这该死的《诗篇》。据诗中所说,我跟着名叫莫尼塔的幽灵,来到了未来,和伯劳开战……试图阻止它屠杀其他朝圣者。这都是真的……我在几个月前到了这里。莫尼塔不见了,但却以一个更为年轻的女子的面目出现,并称自己为瑞秋·温特伯。但是,据《诗篇》所说,我马上会和伯劳军团展开更可怕的战斗,还会战死,会被埋葬在海伯利安上新建的光阴冢——也就是水晶独碑中,我的尸身会逆时而上,返回过去,同行的还有莫尼塔。伊妮娅女士,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我难道来错了时代;来错了地方?

伊妮娅:卡萨德上校,家母和其他朝圣者的朋友暨保护者,请放心,一切都如计划进行。马丁叔叔写下的《诗篇》,是根据他所得到的启示。但是,你的……或是我的……生命的细节,并不是全部都给到了他手中。事实上,他对发生在他身外的事情所知甚少。

卡萨德上校,我这样跟你说吧……和伯劳的大战,不管写得多么像是隐喻,它的确发生了。在一个可能的未来中,你会与伯劳战斗……和许多像是伯劳的战士战斗……最后战死……获得英雄才会有的葬礼,遗体放进水晶独碑。但是,如果事情真的发生,那也是在许多年后,经过了许多战役之后。在即将到来的这几天、几个月、几年、几十年中,你有许多任务要完成。三天内,我将起程离开。现在,我请求你,请你陪我一起,乘着“伊戈德拉希尔”号上踏上征程……这是通向那些战役的第一步。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微笑)伊妮娅女士,你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能再问一下……在痛苦之树开赴出发的三天时间内,伯劳会出现在它上面吗?

伊妮娅:我想它会出现,卡萨德上校。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伊妮娅女士,你还没有告诉今晚在座的各位,伯劳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这场横跨过去几个世纪和未来几个世纪的游戏中,它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伊妮娅:没错,上校,我还没有告诉今晚在座的任何人。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那你有没有告诉过谁?

伊妮娅:没有。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但你知道伯劳的起源。

伊妮娅:是的。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能告诉我们吗,布劳恩·拉米亚的女儿?

伊妮娅:上校,我最好还是不要说。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但如果我们问你,你会回答,是不是?至少如果我直接问你这个问题,你会回答我?

伊妮娅:(静静地点了点头……那双眼中噙满了泪水)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据《诗篇》所说,伯劳一开始出现是在我和它作战的那个遥远的未来,是不是,伊妮娅女士?就是那个内核和它的敌人进行最后殊死一搏的未来?

伊妮娅:是的。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伯劳是……会是……一个构造物,是不是?一个创造出来的东西,内核创造出来的东西。

伊妮娅:没错。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它将是一个奇特的混种构造体,融会了内核的技术、缔之虚的能量,以及一个真实人类的赛伯人格,是不是,伊妮娅女士?

伊妮娅:是的,上校。的确是这样,而且不单单只有这些。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伯劳将会被内核创造出来,但是,后来它又会变成另一些……力量……实体的仆从和化身,是不是?

伊妮娅:是的。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事实上,伊妮娅,你觉不觉得,在这场争夺人类心灵的战争中……在这场如同四维象棋一般在时空中来回跳跃的战争中……伯劳就如一枚卒子,属于敌我两方……各方?

伊妮娅:是的,上校……但不是卒子。或许,是马。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好吧,是马。那么,这匹严重变种了的马,即是赛伯人,连接着缔之虚,通过基因塑造,DNA改造,经纳米技术改善……它最初的人格,是一位战士,是不是?或许正是这场千年游戏中的一位敌手?

伊妮娅:你一定要知道答案吗,上校?再没有比精确看透一个人的……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轻声)一个人的未来?死亡?命运?我知道,伊妮娅,布劳恩·拉米亚的女儿,我的朋友。打你还未出生前……打我和你母亲穿越海伯利安的千山万水,前往目的地,等待我们自己和伯劳的最后命运之日起,我就知道,你已经带上了这些可怕的确定性,看到了那些可怕的景象。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是多么困难,伊妮娅,我年轻的朋友……比我们这儿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困难。我们中,没有一个人可以支撑如此重的负担。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自己的这个命运。我相信,我为这场战争事业所付出的多年的努力……过去多年和未来多年的努力……让我有权知道这个答案。

伯劳,是不是基于一位人类战士的人格而造?

伊妮娅:是的。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是我的?在我战死后,内核势力……或者别的什么力量……将会把我的意志、灵魂、人格注入到这个……怪物体内……接着通过水晶独碑,送它逆时间回到过去?

伊妮娅:是的,上校。你的部分人格……只是部分……将会注入到这个被称为伯劳的生命构造体中。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大笑)但我还能在战斗中打败它?

伊妮娅:是的。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笑声愈发高昂,听上去诚恳自然)苍天在上……安拉在上……如果宇宙有灵魂,那就是讽刺的灵魂。我杀死了敌人,而他正是我自己。我吃下了他的心,他却变成了我……我变成了他。(几分钟的沉寂。树舰“伊戈德拉希尔”号已经调了个头,我们正重新朝生物圈星树的巨大弧线靠近。)

瑞秋·温特伯:伊妮娅,我的朋友,挚爱的恩师,多年来我一直聆听你的教诲,从你身上学会了许多,但是,有一个很大的谜团一直困扰着我。

伊妮娅:什么事,瑞秋?

瑞秋·温特伯:通过缔结的虚空,你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他们是我们这个宇宙之外的其他有感知种族,他们的记忆和人格在缔之虚的媒介中回荡。在共享你的鲜血之后,我们中有一些人已经学会聆听这些回荡声音的细语之声……聆听所谓的狮虎熊的声音。

伊妮娅:瑞秋,你是我最好的学生之一。总有一天,你会清楚地听到这些声音,同样,你也将学会聆听天体之音,并走出第一步。

瑞秋·温特伯:(摇头)伊妮娅,我的朋友,我问的不是这个。这个谜团,是那些……异人……那些狮虎熊派到我们人类空间中的那位观察者,或是许多位观察者……他们会研究人类,并汇报给那些遥远的族类。这位观察者……或是这些观察者……的确存在?

伊妮娅:是的。

瑞秋·温特伯:他们可以变成人类、驱逐者或是圣徒的样子?

伊妮娅:瑞秋,这位观察者,或是这些观察者,并不会变形。他们自愿以某种凡人的体态,来到我们中间……就如同家父是一个凡人,但也是一个赛伯人。

瑞秋·温特伯:这位观察者,或是这些观察者,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观察我们?

伊妮娅:是的。

瑞秋·温特伯:这位观察者……或者这些观察者中的一位……现在正和我们在一起,在这艘树舰上,在会议桌旁?

伊妮娅:(犹豫了片刻)瑞秋,我这次还是不多说了。如果这位观察者被暴露,那他马上就会被人伤害,因为那些人想要保护圣神,或是保卫他们心中所谓的“人”。我肯定了这些观察者的存在,就连这个行为也会置他们于非常危险的境地。对不起……但我向你保证……这个谜……将会在不远的将来澄清,这位观察者或这些观察者的身份也将公布于众,但一切都由他们自己来做。

星树的忠诚之音、圣徒凯特·罗斯蒂恩:缪尔的兄弟姐妹们,尊敬的驱逐者盟友,敬爱的人类来宾,挚爱的有感知的友人,受人敬仰的传道者……我们等下次在另外一个地方结束这次讨论。伊妮娅女士说出了她的请求,她将在三天内搭乘树舰“伊戈德拉希尔”号起程前往圣神空间,我想我们已经达成一致,同意了这一请求……凭借运气和勇气,我们将为旧地的所有子女完成关于痛苦之树和赎罪之日的古老圣徒预言。现在,让我们享用晚餐,谈谈其他事吧。这场正式会议暂时休会,接下来的短暂旅途,请大家开怀畅谈,享用美食和神圣的咖啡,那可是从旧地……我们的家园……伟大的地球上采集而来的真正的咖啡豆。

会议休会。我也和大家聊了起来。

那天晚上,在私人荚舱的柔光下,我和伊妮娅缠绵悱恻,又聊了一些私事,晚间吃了顿宵夜,有酒、柴羊奶酪和新鲜面包。

伊妮娅去了厨房荚舱,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两瓶酒回来了。她递给我一瓶,和我说道:“给你,劳尔,我亲爱的……拿着,喝吧。”

“多谢。”我没有多想,举杯到唇边。就在这时,我僵住了,“这是……你……”

“是的,”伊妮娅说,“这就是我迟迟没有给你的共享美酒。现在,你想喝,就喝吧。但是,亲爱的,你并不一定要喝的。如果你不喝,我对你的爱也不会变。”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拿起瓶子一饮而尽。尝起来只有酒的味道。

伊妮娅哭了起来,她别过头,但我还是看到她那美丽的黑色双眼中噙满了泪水。我把她搂在怀中,两人在温暖如子宫般的光线下飘浮着。

“丫头?”我低声道,“怎么了?”一想到她可能在想过去的那个男人、那段婚姻,还有那个孩子,我的心便隐隐作痛起来……那瓶酒喝得我有点头晕,不太舒服。也许,那不是酒的问题。

她摇摇头。“我爱你,劳尔。”

“我爱你,伊妮娅。”

她亲了亲我的脖子,紧紧地搂着我。“你刚刚所做的,是为了我,是以我的名义所做,但那也会连累你受到通缉和迫害……”

我勉强地咯咯笑起来。“嗨,丫头,自从我和你一起乘着霍鹰飞毯飞出光阴冢山谷以来,我就一直在受到通缉和迫害。没什么好怕的。要是圣神放弃追捕我们,我还会想念它呢。”

伊妮娅没有笑。她的泪水顺着我的脖子从胸膛流下,双手把我搂得紧紧的。“劳尔,在那些追随我的人中,你是最优秀的。在即将到来的可能持续几十年的奋战中,你会成为一名领袖。你会得到尊敬,也会受人憎恨,会有人服从你,也会有人鄙视你……亲爱的,他们会把你当成神看待。”

“乱说,”我凑在伊妮娅的头发间,低声说道,“丫头,你知道我不是当领袖的料。在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做过什么事,只不过是追随你的脚步。见鬼……我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追赶别人。”

伊妮娅仰起脸,望着我。“劳尔·安迪密恩,在我出生前,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了。当我死后,你会继续为了我们而前进。我们俩必须通过你而生……”

我伸出庞大的手指,掩住她的嘴唇。我吻着她脸颊和睫毛上的泪水。“不要说这些生和死、抛下另一个人的傻话,”我对她说,“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永远和你在一起……经历每一件事……分享每一件事。丫头,你怎么样,我便怎么样。我爱你,伊妮娅。”我们一起飘浮在温暖的空气中,我就像抱一个婴孩般,将她抱在臂弯中。

“好的,”伊妮娅猛烈地抱住了我,“我爱你,劳尔。我们永远在一起。好的。”

我们不再说话,开始拥吻起来,我尝到了酒的味道,还有她泪水的咸涩味。之后我们又做了几个小时的爱,接着抱在一起开始进入甜甜的梦乡。看我们的样子,既像是两头海洋生物互相纠缠着浮在水中,又像是一头相当复杂的海洋生物,在温暖而细腻的潮水中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