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六手神像
窗外阳光充沛,李翔却觉得自己在冰窖之中,冷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他狠狠地揪着头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熙染问:“你见过这个神像吗?”
李翔颤抖了起来,“我在云南好像见过这个神像……那是天坑旅游后不久……”
那时候,李翔喜欢在论坛上消磨时光,他把自己在天坑底遇到巨蟒的事情在论坛上连载,引起了不少读者的追捧。当然,偷溜的情侣变成了别人,而他却是勇斗巨蟒的孤胆英雄。
网名“穗穗”的女孩儿每天都会在李翔贴的小说下面留言,十分仰慕他。小说完结的时候,穗穗邀请李翔到她家乡来玩。穗穗是苗女,李翔的认知里,苗女美丽多情。
“你不会是那种会下蛊的苗女吧?”李翔开玩笑地问。
穗穗打出了一连串笑脸,“哈哈哈,你以为会下蛊的苗女到处都是?蛊苗不和一般的苗人来往,住在好深的山里,我家是住在镇上。我从小到大就只有一次见过蛊苗,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呢。”
李翔深表遗憾,“还以为可以见识见识。”
穗穗说:“我的家乡风景很不错,有一条清亮的河穿过小镇,我可以请你喝自家酿的米酒。我酒量不错哦,可以陪你喝。”
李翔那文艺小清新的情怀被打动,他告诉曦蕾要去老家看外公外婆,就坐上了去云南的火车。他买的是卧铺票,所以在手机里下载了好几部小说,来渡过火车上的时光。
苗族的历史悠久,在古代典籍中,早就有关于五千多年前苗族先民的记载,苗族的先祖可追溯到原始社会时期活跃于中原地区的蚩尤部落。苗民精通药草,善于运用草药治病救人。苗族在历史上多次迁徙,由黄河流域迁至湘、黔、滇。云南在古时候被称为滇,真正的蛮荒之地,这片神奇的土地似乎蕴藏着奇异的生机和力量,苗族人在这里定居了下来,世代繁衍。
李翔在昆明下了火车,就拨通了穗穗的号码。穗穗的声音清甜动人,“我就在出站口等你。”
李翔没能看到盛装打扮的苗女,穗穗长发齐肩,眉清目秀,她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白色凉鞋,皮肤是健康的蜜色。
“李翔,走吧。”穗穗站在李翔的面前,带着少女的妩媚可爱,笑眯眯地说。
李翔的心被小鹿乱撞了几下,“穗穗,你们云南真美,人更美。”
穗穗一笑就露出酒窝,“别贫嘴了,我带你去坐中巴,到我家乡还有几百公里路呢。今天中午先带你在文山转一转,下午再带你去我住的锦里县。”
几小时后,中巴到达了文山市。
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位于云南省的东南部,与越南接壤,辖八个县,州府在文山县。全州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境内山峰较多,但也有海拔较低的谷地和较高的陡峻山岭。
文山市位于滇东南偏西,县城状如葫芦,盘龙河自西北入境,绕城向东南而去。文山有许多桥,岸边杨柳依依,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致,湛蓝的天,碧绿的水,颜色明艳动人。
穗穗有些惆怅,“9月开学,我就要离开家了,以后也就暑假寒假才能回来。” 穗穗高中在文山一中住校,高考成绩还算不错,她奶奶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晚喝了三碗酒。
李翔安慰穗穗,“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你考上哪所大学?”
穗穗笑笑,“保密。”李翔在论坛上贴的小说连载,她很喜欢,李翔有一次回复别人的留言说,他要去京城读大学,要成为风流帅气的医生,她就猜李翔很可能去西京医大读书。她其实考上的也是西京医大,从小就对药草感兴趣的她一直立志成为医生。
李翔笑说:“穗穗一定考的是艺术大学。”听说苗女大多能歌善舞。
穗穗没有回答。她带着李翔吃了文山米线。李翔被香气浓郁的文山米线征服,赞不绝口。
穗穗说:“文山过去有一种黑鱼米线,把在深山暗河里长大的黑鱼切成纸那么薄的肉片烫进汤里。好吃到你会把舌头吞下去。”
李翔愣了愣,想起了那几条他在天坑底溶洞吃掉的暗河里的鱼。那种令人灵魂堕落的腥甜至今还在舌尖回荡。
穗穗踮起脚尖挥手,一辆依维柯停在了她和李翔的面前。
“穗穗,要回镇上?上来吧。”司机是一个中年黑胖子,头顶有些秃。
穗穗小鹿一般跳上了车,李翔跟上去,把旅行包放在了行李架上。依维柯开足了冷气,在这盛夏里带来丝丝凉意。
锦里县位于蜿蜒的群山之间,山势平缓,绿意盎然。不少当地人种植三七,以卖药材为生。这里民风淳朴,风景宜人,李翔坐着木船,飘荡在碧水上,看着两岸古朴的民居,恍然觉得也许自己上辈子就住在这里。
“穗穗,我上辈子肯定是一个苗人。”李翔仰头对站在船尾的穗穗说。
穗穗浅浅一笑,比夏日繁花更美,“那我带你去问问我们镇上的神婆,看看你的上辈子。”
李翔眼睛一亮,“你们这里还有神婆啊?”
穗穗恐吓李翔,“神婆虽然不是深山里的蛊苗,却也是有蛊虫的哦。我们镇上的人想见地下的亲人了,或者遇到不好的事情,都会找神婆问问。”
李翔点头,“这样说来,神婆应该算是古代的心理医生。”
穗穗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翔,“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心理医生问问前世。”
她对划船的大叔笑着说了几句,大叔就把船划进了一条小小的支流。没多久,李翔就看到了开满了荷花的碧绿荷塘,荷塘中央隆起的小岛上建着一栋吊脚楼。
李翔看着这重檐翘角的吊脚楼,不由幻想穗穗口中的神婆是美丽得猜不出年龄的苗家美女。所以,当他看到神婆的时候,心中不免失望。神婆看起来四十多岁,短发,微胖,五官平淡,和他家附近菜市场里的大婶没有区别。
只是这屋子里有着淡淡的奇怪的味道,说不上好不好闻。
神婆的目光在穗穗和李翔的身上转了转,她问穗穗,“今天怎么想着来看我了。”
穗穗娇俏地说:“我朋友来镇上,他说觉得很熟悉这个镇子,好像上辈子就住在这里。”
神婆的视线落在李翔的脸上,李翔觉得那视线仿佛拥有实质,令他的脸微微刺痛。
神婆笑笑,“那要问问才晓得。”她站起身来,在屋子的角落里从一个陶罐里倒出了一些蜂蜜色的水洗了手,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张绣工精美的天青色大手帕。
李翔抖了抖。不知道什么时候,神婆的右手手背上停了一只红色的蟋蟀。
神婆让李翔在乌木椅子上坐下,她也坐在了李翔对面的椅子上。
神婆将大手帕盖在脸上,声音隔着手帕,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响了起来,“小伙子不错,考上了和穗穗丫头一样的西京医大。”
李翔震惊地看了站在一旁的穗穗一眼。神婆怎么知道他和穗穗都考上了西京医大?
神婆的右手手背上的虫子动了动,“前阵子遇到危险,还好平安度过。那么大的蛇把你给吞了,你居然没死。”
穗穗听神婆这么一说,嘴角微弯。李翔小说里那个被蛇吞了却又奇迹回到悬石古庙的倒霉鬼原来就是他本人。
良久,神婆右手手背上的红色蟋蟀变成了黑色。神婆将脸上的大手帕揭开。她的神色有些委顿,“他上辈子死在这个镇上。穗穗,带着你的朋友离开这里。”
神婆冷着脸去洗手,手背上的蟋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李翔脸色不太好,跟着穗穗离开了吊脚楼,上了他们来时坐的木船。
穗穗也没想到神婆居然真说出了李翔的前世,她安慰李翔,“上辈子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神婆之所以可以说出许多人的秘密是因为她养的虫子可以捕捉到人的脑电波或者记忆碎片。”
李翔看着穗穗,“你是说,她并不能真正接触到去世的人,而是能够利用蛊虫捕捉信息?”
穗穗耸耸肩,“蛊是存在的,但是我觉得很多蛊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
李翔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没想到,你和我居然会读同一所大学。”
穗穗伸手触摸身边的一朵白荷,“我想发扬苗家的药草学。我奶奶有好几个验方很是神奇。其实,深山里的蛊苗神乎其神的蛊术里也掺杂了药学的精粹。”
李翔佩服地说:“穗穗,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穗穗比曦蕾成熟很多,她和曦蕾是不一样的女孩子。
穗穗看着李翔笑,“你却不是你小说里智勇双全的男主角,反而是倒霉的路人甲。”
李翔垂头丧气,“京城天桥下算命的十个就有十个是假的,个个说我八字好,吃穿不愁,桃花多得要命。没想到你们锦里镇我遇到一个就是真正的神婆。”
穗穗甜甜一笑,“草娘人很好的,她没结婚,十多年前收养了一个被人丢弃的女婴。现在她女儿在外地读书,每周都要打电话给草娘呢。”
两个年轻人是朋友,又要在同一所大学就读,交谈起来分外投缘。不知不觉间,船已经到了锦里镇最繁华的地带。
穗穗让船靠了岸,轻捷地跃上岸边长着绿苔的台阶。
李翔小心翼翼地上了岸,看着眼神清亮的穗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害羞,“我……我今晚住你家合适么?孤男寡女不大好吧?”他一贯没心没肺没脸没皮,和曦蕾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打打闹闹自然而然成了男女朋友,却没想到在这彩云之南,突然对一个女孩儿心动忐忑了起来。
穗穗扑哧笑了,“我已经让我妈把客房收拾干净了。”
李翔“哦”了一声,心情有一点低落。
暮色之中,李翔跟随穗穗到了她家。穗穗爸是小镇派出所的所长,穗穗妈则是家庭妇女。穗穗的奶奶回寨子去看老姐妹,并不在家。
李翔得到了热情的招待,却在穗穗爸那雪亮的目光下有些狼狈。事实是,他其实并不介意和可爱的女孩子有一段美好的暧昧时光,却越了解穗穗越自惭形愧,不敢造次。
那一晚,李翔并没有失眠,喝了好几碗米酒的他躺在凉爽的草席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之后的几天,穗穗带着李翔游走在锦里镇的每一个角落,这宛如露珠般清澈可爱的小镇令李翔流连忘返。
突发的一件事令李翔匆匆结束了小镇之旅,也令他见到了可怕诡异的一幕。
那是他到锦里镇的第三天,穗穗和他在外面吃三七汽锅鸡的时候,接到了电话。原来前一天,附近的山上有人偷猎,穗穗爸带队去抓人,没想到,偷猎的那两个人惨死在了树林里。而且今天早晨起来,去过树林的警员全部病了。
法医早晨在解剖室详细检验了偷猎者的尸体,他发现死者心脏中的血液是棕色的,而且已经液化,通常尸体中的血液在死亡十几小时之后就应该完全凝固。内脏外观并没有明显伤痕,肺中充满血液。法医判断这是一种罕有的病毒感染。没过多久,法医在休息室晕倒,高烧不退。
李翔跟着穗穗回家时,穗穗的奶奶已经把穗穗爸接了回来。皮肤黝黑的苗家汉子在卧室里一声一声惨叫。穗穗妈心神不宁地坐在客厅里。
穗穗要进她爸的房间却被穗穗妈拉住,“你奶奶请了寨子里的神婆给你爸驱虫。”
穗穗愣住,“驱虫?”
穗穗妈忧心忡忡,“你奶奶说你爸是被人下了蛊,医院根本没用,她回寨子请了寨子里的神婆。穗穗,我从来没听你爸这样叫过,他十年前追捕犯人的时候被枪打了,他醒来也没吭一声。”
李翔站在卧室外,从门缝里看了进去,他看到了令他血液逆流的画面。
穗穗爸赤裸着上身,皮肤下有很多东西在钻动,波浪般起伏不定。他的眼神绝望而痛苦,肚脐处有一个血洞,正有蚯蚓一般的东西从里面蠕动着爬出。
血洞的上方趴着只绿色的蟾蜍,一动不动。每出来一只虫子,它就伸出细长分叉的紫黑色舌头将虫子卷入口中。
就在这个时候,李翔听到身后有人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你在干什么?”
他回过头看到一张长满了皱纹的老女人的脸,那老女人的眼睛冰冷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看没有生命的椅子。
穗穗将门带上,她站在李翔身前,对着老女人微笑,“奶奶,李翔是我朋友,你别吓他。”
穗穗奶奶盯着李翔看了很久,像是毒蛇正在盯着它的猎物,最后,她干瘪的嘴笑了笑,“倒是个好小伙子。”
李翔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卧室里的那一幕诡异可怕,令他想呕吐想逃走,却被蛊惑一般动弹不得。
这样的情绪一直积压在李翔心中,令他无法继续享受小镇的悠闲时光,他甚至开始失眠。
一周后,穗穗将李翔送上了来时的依维柯,他脸色苍白地坐在车子里,隔着车窗和穗穗道别,“穗穗,谢谢你招待我。”
穗穗的微笑依然灿烂明朗,“朋友之间别说谢谢。”
她的语气里有一些遗憾,“还没带你去小镇附近玩儿呢。河的上游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寨子,去那里要坐木船穿过山腹的岩洞。然后,你会看到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依维柯发动了起来,李翔和穗穗挥手告别。他回想着来锦里镇的一幕幕,心中百感交集。从回忆里抽出神来,李翔突然发现,他能记得的行程和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差了一天一夜!
在回夕城的火车上,李翔不停地回想着,他到底遗忘了什么?他的时间居然遗失了一天。他到底是怎么了?李翔拿出手机翻看着他在锦里镇拍的照片,他站在繁花似锦的小镇里,笑得阳光灿烂。一切毫无破绽。
听着李翔讲完他在锦里镇的故事,雪琪冷笑,“穗穗肯定有问题,你居然还敢和她继续来往,以至于害死了曦蕾!”
李翔苦笑,“我还没把故事讲完。我回到夕城后,试着用一个软件恢复了手机里被删除的文件。然后,我发现了这张照片。”
李翔把手机里的照片打开,把手机递给了雪琪。
雪琪看到了那个三眼六手神像!只是,李翔拍到的三眼六手神像的眼睛是闭着的,而曦蕾手机刚刚发来照片上神像的三只眼睛是睁开的!
恶魔刚刚苏醒,噩运就随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