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飞蛾
命运有时候会跟你开玩笑,有时候也会让你遇到某个人。此刻的苏莺还不知道,她在地铁上邂逅的薛夜会在她的生命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地铁上发生的诡异事件,苏莺一直深藏心中。她说服自己,也许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可是怎么可能薛夜和雪琪和她同时产生了幻觉?
那天之后,薛夜仿佛深夜里的一场雾,消失无踪,苏莺没有在京城大学里见过薛夜。也许是学校太大,也许她和他没有了再见的缘分。薛夜是深夏里小小的一片冰,散发着幽冷的气息,是不可思议的梦,令人偶尔会怀念。
京城大学的生活新鲜有趣,考古系男多女少,苏莺和雪琪分在了同一个寝室。寝室里一共四个人,另外两个女孩子是蔡绿猗和林悦心。蔡绿猗秀丽雅致,一看就是京城的名门闺秀。而林悦心身材高挑如模特儿,神色冷傲,不太搭理苏莺和雪琪,对蔡绿猗却是神色柔和得多。
前次在校门外热情为小师妹们提行李的胖子师兄居然是也考古系的,他被雪琪精灵可爱的样子吸引,虽然屡次被踩,依然笑眯眯为美女小师妹们服务。
“雪琪,听说你们这一次军训是去两百多公里以外的某军事基地。”胖子师兄看到雪琪和苏莺出现在了食堂,如飞蛾扑火,迅猛赶来。
雪琪眨了眨眼,可爱的样子令胖子师兄的心中开出了一朵小花,“京城大学的训练这么正规?”
胖子师兄挠头,“我也不知道,好像只有考古系和生物系的新生在那边军训。我家乡就在那一带,小时候偶尔会遇到那些当兵的,他们都挺威猛高大,我一直希望能和他们一样帅。”
雪琪看了看胖子师兄的肚腩,微微一笑,“嗯,梦想往往不会实现,别太难过。”
苏莺一直觉得大学是一个巨大的蜂巢,蜂后发出指令,然后蜂群就有序地进行着某项任务。晨曦之中,数百名新生分批上了大巴,前往两百公里之外的某基地。
下了高速公路,大巴外的景色渐渐变得原始。山峦起伏间,建筑物越来越少,绿树越来越多,在道路两旁肆意疯长的野草在晨风中轻摇。
后面有大巴超了上来,和苏莺所在的大巴擦身而过。苏莺不经意的视线望进了那辆巴士上一位乘客的眼睛里。她愣了愣,那个趴在窗边的男生居然是薛夜!
薛夜懒洋洋地趴在车窗上,带着猫科动物的优雅,他深黑的双眼璀璨迷人,仿佛地下湖底那个妖精的双眼。
时光在刹那凝固,景物化为虚无,然后薛夜所在的大巴开到了前面去了,留下苏莺恍惚地回想着在地下溶洞发生的一切。
雪琪的声音惊醒了恍惚的苏莺,苏莺回过头,“……怎么了?”
雪琪看着苏莺心事重重的样子,叹息说:“看来你是知道了。”
苏莺完全不知道雪琪在说什么。
雪琪握住苏莺的手,明亮的双眼里是坚定的目光,“我不会让掬柔欺负你的!没想到林熙染和掬柔居然读的是京城大学生物系。他们不是应该读企管系,或者干脆出国留学么?奶奶的,他们居然还要和我们一起军训!”
苏莺的嘴唇动了动,心中波澜起伏。林熙染和掬柔果然读的是同一所大学,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一切。只是世界那么小,她才和熙染告别,却又要再度相见。
薛夜的视线从窗外移入车厢,他静谧的眼神仿佛令空气中的波动都缓慢了下来。他侧过头看了一眼左侧在座位上低头沉思的林熙染。阳光清澈,林熙染的侧脸线条优美清雅。命运有时候很奇妙,林熙染居然是他的室友。
似乎感觉到了薛夜的视线,林熙染睁开双眼,对着薛夜淡淡一笑,“薛夜,怎么了?”第一次在寝室里看到薛夜,就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仿佛他在很早以前就见过他。薛夜是安静慵懒的人,和他相处很舒服自在。
薛夜一言不发地看着林熙染。掬柔辗转通过中间人千里迢迢前往大马,请求他用虫术将林熙染对苏莺的迷恋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如果自己没有帮掬柔完成心愿,也许林熙染和苏莺已经成为一对情侣。掬柔大概没想到,坐在帘幕后面倾听她的请求的虫师,居然就是薛夜。
“熙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薛夜问林熙染。
林熙染的心上是苏莺的影子,“会忐忑,会觉得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世界变得有了意义。”
“是么?”薛夜的眼中仿佛有云雾缭绕,他突然拍了拍林熙染的肩,“对不起……”
“为什么会说对不起?”林熙染茫然。
薛夜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笑笑,神色清冷。他不是善男信女,早在很久以前就双手染血。他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除了……
林熙染见薛夜没有回答的意思,也就没有追问。他心思沉沉。掬柔很得母亲的欢心,他却对掬柔失去了所有爱恋的感觉。在那个离开夕城的深夜,他站在楼下望着苏莺卧室微暖的灯光,拨通了她的电话,说出了原本永无可能说出的心意,却也知道自此只能放在心底思念,如今的他并没有资格令苏莺幸福。
所有的零食、化妆品、通讯工具全部被收缴。吃了一顿可怕的午饭后不久,大一新生们就被分到不同的班,在基地平整的水泥操场上集合。阳光灼热,清一色的迷彩服令个人特质几近湮灭。
一班教官谢明远淡淡地看着手下的青春期男生,心中郁闷。要不是打靶输了,他根本不会来这里带这群小屁孩。所谓的大学军训根本就是小游戏,那点运动量只能去训练小猫。
林熙染不动声色地站在队伍里,他觉得教官谢明远和其他班的教官不一样。谢明远的眼神平静却带着说不出的凛冽,他身材并不魁梧,动作缓慢,却总给人一种轻捷无声的感觉,像是懒洋洋打着盹的猫科动物。说到猫科动物,林熙染的视线落在了薛夜的身上,自己身边也站着一只猫科动物。薛夜穿上迷彩服站在他的身边,存在感薄弱得令人吃惊。
薛夜目视前方,淡淡地看着谢明远。谢明远身上的杀气虽然已经尽力收敛,在他眼中却仿佛夜色中的火炬那样明显。薛夜知道,谢明远不止一次游走在生死边缘,手上也如他一般染满鲜血。按捺住心口月光虫传来的悸动,薛夜垂下眼帘。谢明远似乎有所察觉,视线扫了过来,发现一切正常又望向了别处。
旷野里的风吹过这群山中的基地,这些风寂寞多年,穿透无数人的命运。薛夜嗅着风里的气息,眼神亮了亮。
枯燥的队列训练在黄昏时分结束,谢明远宣布解散后,有几个男生累得瘫坐在地上呻吟。林熙染走向宿舍,打算拿了换洗衣物抓紧时间去公共澡堂洗个澡。
“薛夜,你去不去公共澡堂?”林熙染问。
薛夜摇头,“我不习惯和一堆人挤着洗澡。”
正在这个时候,穿着迷彩服散发着浴后清香的掬柔出现在了林熙染和薛夜的身前。
薛夜对林熙染微微点头,知趣地离开。
掬柔看着薛夜离去的背影,眼中有着惊艳。林熙染是温润如玉的君子,那薛夜就是带着冰冷神秘气息的谜样男子。
“熙染,薛夜是不是不爱说话?每次看到他,他都很安静。”掬柔拉着林熙染的衣袖,手指白嫩如玉,微笑柔美。
林熙染略略退了半步。黄昏的阳光带着金色的调子,穿着迷彩服的林熙染比平时多了一丝英气,令掬柔眼中的爱恋更深。
“掬柔,有事吗?”林熙染轻声问。
掬柔的微笑有些僵硬,“我是你女朋友,没事就不能找你吗?还是……你知道了苏莺也在这里军训……”女生军训都是在一起的,她看到人群中的苏莺和雪琪也是惊讶万分。没想到苏莺和雪琪居然能考上京城大学。天坑事件后,掬柔一心想忘记一切,甚至没有向班主任老师打听苏莺的去向。苏莺一定是故意报考京城大学,就是为了抢走林熙染!
林熙染愣了愣,心中酸涩,“……”苏莺居然也在京城大学读书,她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掬柔没有错过林熙染眼中瞬间的光芒,她心中有恨意在滋长,“在地下溶洞里,你为了她回去找李剑,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就知道你喜欢上了她!”那种喜欢是很深的喜欢,带着令她惶恐的力量。她忍不住讨好熙染的母亲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却发现熙染越来越沉默疏离。
“……对不起……”林熙染藏起眼底的哀伤,抬头静静地看着掬柔。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掬柔低喊。她要的是林熙染的眼中心里只有她的存在,她却惶恐地发现她被关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军训第一天很累吧?早点回去休息,晚上还要学唱军歌。”林熙染语调温柔。
掬柔扯着林熙染的衣袖,不肯松开,她盯着林熙染,“你答应我,你不会去找苏莺!”
林熙染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我答应你。”他的眸子里是橘色的光影,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艰涩。
大地布满银辉,天上唯有明月孤悬,幽冷的月光照亮这沉默的黑夜。
窗外的路灯明亮,无数飞蛾围着白色的灯旋转,痴迷如狂。飞蛾在夜间飞行活动时,依靠月光来判定方向。它总是使月光从一个方向投射到它的眼里,当它绕过障碍物转弯以后,只要再转一个弯,月光从原先的方向射来,它也就找到了方向。遇到灯的时候,飞蛾以为那是月亮。飞蛾想,只要自己与这温暖美好的亮光保持固定的角度,就可以使自己朝前飞行,拥抱美好夏夜。可是,由于灯光离飞蛾很近,飞蛾只是不停地绕着灯光打转,绝望而疲惫,最后精疲力竭而死。
飞蛾有时候很像陷入一段绝望爱情的女人。苏莺想。
林悦心和蔡绿猗没有意外的和苏莺在同一个寝室,简陋的房间让林悦心的心情很不好,她发现苏莺在看飞蛾,嘴角有着鄙夷的笑,“飞蛾有什么好看的?灰扑扑的很恶心。飞蛾就是飞蛾,怎么也变不成蝴蝶。”两个从夕城来京城的土包子。雪琪整天笑得没心没肺的,还吸引了死胖子。死胖子那卑躬屈膝的奴才样把京城世家的脸都丢尽了。这个寡言少语的苏莺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觊觎林熙染。要不是好姐妹掬柔的提醒,她还不知道苏莺居然是抢人男友的狐狸精。
苏莺收回视线,听出了林悦心言语里的鄙夷。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林悦心,但她完全没有和林悦心争吵的兴趣。苏莺懒洋洋站了起来,坐回自己床铺,根本不理会林悦心的挑衅。
林悦心走到苏莺床前,“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夕城那种乡下地方。林熙染是掬柔的男友,你不要自取其辱。”
苏莺淡淡笑了,她低头整理随身物品,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和掬柔争林熙染。
林悦心一腔怨气无法发泄,只好恨恨地盯着苏莺。
就在这个时候,雪琪的声音响起,“林悦心,你有什么资格警告苏莺?我们家苏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这种看人下菜的小人是没有办法比的。”
雪琪的脸在日光灯下如瓷器一样温润白净,眼神却凛冽如冰,“你应该向苏莺道歉。”可爱的苏莺只有她能欺负,别人可不行。
林悦心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土包子!我才不会道歉!”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原本追逐着灯光的飞蛾仿佛灰色的龙卷风一般冲进了房间,密密麻麻地落在了林悦心的头发上和脸上。
林悦心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双手乱挥,狼狈不堪。雪琪站在一旁冷笑。魂草果实令她血液中的力量渐渐复苏,今晚不过是牛刀小试,那本祖传笔记里记载的御使飞蛾的法子,果然很好用。
蔡绿猗端着脸盆进门,看到林悦心被飞蛾围攻,吓得脸色发白,她将整盆水泼在了林悦心的脸上,飞蛾四散飞开,地上是十多只被林悦心拍死的飞蛾的残骸。林悦心披头散发湿漉漉地站在原地,脸庞因为惊恐而变形。
蔡绿猗柔声说:“悦心,你赶快去洗洗你的头发和脸,我这里还有干毛巾,记得要擦干了头发再睡。”
林悦心气急败坏地冲出了房间,心中对雪琪隐隐有了恐惧。那群飞蛾恰好在雪琪生气的时候扑进房间,而且只袭击自己。这让林悦心觉得无法解释,头皮发麻。
苏莺打扫飞蛾的尸体,它们原本只是绕着灯火飞舞,不知道怎么却突然袭击林悦心。
雪琪搂着苏莺的肩,“别收拾了,让林悦心自己收拾。”
蔡绿猗拿了拖把过来帮忙,“刚才怎么了?”
雪琪摇头,晶莹的双眼澄澈无辜,“大概林悦心身上的气味吸引了飞蛾吧,谁知道呢?”她喜欢这里,空气中有着晦涩不明的波动,让人身体舒畅。这里不同于气息紊乱的繁华都市,最适合她这样的人。
熄灯时间到了,疲惫的女生们陷入了梦境。乳白色的月光从窗外流泻了进来,带着花草的香气,缭绕梦乡。
薛夜站在窗外的树影里,像是若有若无的影子。男生的营房离女生的营房不远,这里不是军事重地,防卫并不森严。他隐藏在树的阴影里,深沉地看着熟睡的苏莺。
这样的睡颜,薛夜很熟悉。十年的时光里,他的小樱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沉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小樱清醒的时候会给他做饭,讲着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渐渐地,她每次醒来就会忘记一切,她那陌生的眼神令他觉得痛苦。小樱是他掌心里的宝贝,他却没能保护她。为了能治好小樱,他拼命研习虫术,直到小樱沉睡不醒的那一天来临。
那天的月光和今晚一样,他背着小樱爬上开满了野梨花的山坡,心口处的月光虫躁动不安。
“薛夜,今天是我十六岁生日,真希望我能和正常女孩子一样。”
“薛夜,你不要那么拼命学虫术,你的脸色不好。”
“薛夜,梨花很漂亮,会发光呢。”
“薛夜,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微风吹过山坡,吹拂着薛夜和小樱的头发,薛夜知道小樱已经停止了呼吸。哈辛说过,每个人都有弱点,小樱就是他的弱点。小樱是他心中唯一温暖的光亮。薛夜颤抖着使用了禁术,将小樱微弱的魂魄碎片用手链收拢封印。
就在小樱死去的第七天,薛夜凭借月光虫感觉到了异样。在海洋的彼端,那里有小樱的气息,哈辛在九年前就布下了这个局。他用别的女孩子分走了小樱大部分的生命力,所以小樱才会死。
夜沉如水。
基地外围放哨的士兵刘大勇发现不远处大灯上飞舞的飞蛾越来越多,灯光渐渐变得黯淡,密密麻麻的飞蛾爬满了灯罩,一股带着腥味的香气随着夜风悄然而至。
刘大勇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在这寂静之夜那样清晰。星空似乎晃动了几下,飞蛾们裹着的大灯处有青色的光线迸裂射出,披着深青色鳞甲戴着狰狞面具的八匹异兽拉着一副青铜棺从虚无幽冥处闪现。异兽外形似马,身上却长着鳞片。青铜棺上有着金色光线游走,诡异美丽。
异兽拖着青铜棺瞬间就疾驰到了刘大勇的面前,刘大勇甚至可以看清异兽面具下那燃着青色火焰的双瞳!刘大勇瞪大眼睛,他握紧了手中的枪,不知道该不该鸣枪示警。就在他迟疑之际,整个人被异兽践踏于脚下,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踏碎了胸骨,死在了原地。
异兽拉着青铜棺在黑夜中疾驰,宛如死神之车,月色变得迷蒙,星光黯淡,青铜棺撞入了基地附近的山中消失不见。
交班的士兵发现刘大勇死亡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他躺在地上,口鼻溢血,神色惊恐痛苦,他手中握着的枪的枪管和扳机居然已经腐朽不堪,似乎历经千百年的时光。
临时紧急会议在深夜召开,谢明远也出席了会议,他为首长们播放了一组幻灯片。
“刘大勇被钝器猛击而死,现场没有取得凶手的指纹和脚印。不,也许有凶手的脚印。我们得到了凶器的形状,很像马蹄印。刘大勇摔倒的姿态和他受伤的位置令我觉得,他是被奔驰的马践踏而死,”谢明远指着一张幻灯片,“这是刘大勇胸上黏着的一根毛发,技术组化验确定是马毛。”
“荒唐!”有人反驳。
“的确荒唐,我们现在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刘大勇手中握着的枪变得腐朽不堪,金属的部分一触就成了碎屑,木质和棉质的部分却还是新的。”谢明远冷淡地回答。
在遥远的过去,他曾经听说过这么古怪的事情。他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说,谢明远的爷爷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这个基地附近的山里开展某项秘密工程。这个工程做了五年,却因为一系列的意外而终止。父亲曾经看到爷爷在深夜的书房里打开了一个箱子,箱子里是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绿漆斑驳,仿佛这水壶已经在地下埋了百年,而水壶的绿色绑带部分却是崭新的。
后来,爷爷在工程里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到。没过几天,奶奶也失踪了。有人说,看到奶奶走进了那个已经被停止的秘密工程里,也有人说奶奶投河自尽了。在进行了最严密的搜查后,工程的入口被人用水泥封堵。
时光荏苒,记忆里已经布满了荒草,将秘密隐藏,但哨兵被马踏死,枪支腐朽的怪事勾起了谢明远脑海中遥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