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浓的香粉味。这是褚岑在昏暗中的第一感受。
紧跟着就是额头传来的剧痛,疼得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消亡,血液迅速下流,铺满了半张脸,她试图睁眼看看现下在哪,可眼皮沉重,又被血黏住了眼皮,怎么都睁不开。
一道嗤笑中带着不屑的尖锐声响起:“都卖到青楼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老鸨甩甩手绢,“老娘还是第一次见化成人形的毕方鸟,这还是只雏鸟呢。抬起来,若是没死就给我搬到王公子床上。”
外界声音褚岑慢慢听不见了,但她能感觉到体温渐冷,呼吸渐弱,到最后连心脏都缓缓停止了跳动。
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褚岑还悲切地想。
怎么刚来就死了。
但褚岑万万没想到,她死还没死透——以灵魂体的方式飘在上空。
于是她看着老鸨旁的大汉上前探她鼻息,神色平静,好像对她们的死亡司空见惯,声音里都没有一丝起伏:“主子,死了。”
“晦气,拖出去扔乱葬岗。”老鸨嫌恶地踹了两脚,对着大汉警告道:“换个别的鸟送到王公子床上,这次要是再让人死,我就让你们死。”
“是。”
尸体发髻散乱,发丝和血模糊了面容,褚岑认不出来,只能看着这具肉|体像破布一样被人扔到尸体堆,然后又飘回去看着另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孩被大汉灌下迷药,送到了那位王公子床上。
惨叫哭喊声响了一夜。
褚岑心间震荡,她本以为自己在苏年睇梦境里体会过的异兽处境已经足够可怜了,但没想到比家仆异兽更惨的,就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异兽。
她们的处境比男异兽难多了。
褚岑眼中复杂,如果不是这具原主刚烈,那么今晚受辱的就是她了。
褚岑不知道灵魂离开肉|体多久会消散,谢云祁对于术法知道的比她多,为保安全,她必须马上找到谢云祁。
这次的消失大概和发光的折扇有关,况且谢云祁当时和她在一起,想必也不会离的太远。
但不论如何褚岑现在都要远离青楼,这里四处是暧昧水声,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于是褚岑便试探着飘出青楼,见没有桎梏就放心大胆地走了。
她游灵似的飘在街上,人群乌压压一片,她却可以肆意穿过人身,这种体验倒着实新奇。
平日里出门少不了要与人接触,总归是不自在。但现下她看得见众人,众人却看不到她,好像获得了无所不能的隐身术一样。
褚岑四下张望,心中却越看越奇怪,这里是京都不错,因为一抬头便能看到高高的皇族宫殿。秦王宫有千年历史屹立不倒,周遭百姓的衣衫头饰却都是很老的款式,连带着建筑风格也是,古朴又简单。
她只在古籍的那些模糊图案上见过这些。
每一个时代女子间时兴的发髻款式各不相同,至于她们现在这样的......
褚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里......不会是五百年前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停下了脚步,站在人群中突然觉得格格不入。
她只是纯纯好奇为什么折扇白光她看得见而谢云祁看不见,为什么就把她就来到了五百年前!!?
好奇心害死猫,古人诚不欺我。
若是让褚岑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手欠。
她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等到反应过来时天已经黑了。
也就是在这片暗夜中,离她不远的青楼格外扎眼,火光漫天,没有一处不被烈焰侵蚀,惨叫声更是凄厉悲鸣。
褚岑动了动,一片火海前已经围了不少人,这青楼是专门开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显贵的,每到夜里就会听到妓|子的惨叫,没几天就要换一批新的,所以周围人早有不满,如今能看个乐子,自然聚集得快了。
“这火来的蹊跷,我就一眨眼的功夫,火蹭一下就烧到天上去了嘞。”说话的人是平日在青楼前卖发簪的老板。
“是啊是啊,而且火这么大,你们有看到一个人逃出来吗?没有吧?”
此人话落,青楼里的惨叫声戛然停止,只剩下木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了。
“所以这楼里头的人全被烧死嘞?”壮汉搓搓自己身上冒起的鸡皮疙瘩,“俺咋觉着挺渗人。”
褚岑垂眸沉思,这火是毕方的赤火,而且如果她一开始没听错,这具肉身原型也是毕方鸟。
赤火、毕方,还有诡异的折扇,层层相叠,她很难不联想到程照灼。
褚岑喃喃出声:“难道这里是程照灼的梦境吗?”
“非也非也。”谢云祁清寒的嗓音近在咫尺,回了她的问题:“褚二,我们是真的回到五百年前了。”
褚岑猛地抬头,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谢云祁也是灵魂体,不过头发乱糟糟还夹杂着几根菜叶,面容灰败肮脏,身上还穿着囚服,胸膛中央汩汩冒血。
一看就知道是受过酷刑的。
褚岑:“?刚来没一会你就受刑死了?”
“你的形象也是相当可怜啊。”
谢云祁瞅着他面前的褚岑——发髻因为被大汉撕扯而凌乱,额角处开了个深可见骨的口子,血糊了满脸,连五官都看不清,衣衫则是异兽们最常穿的粗麻,很磨皮肤。
一看就知道是受过虐待且家庭条件不好的。
褚岑不知道自己形象如何,但是看谢云祁那表情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你刚才说真的穿回五百年是什么意思?”
“梦境的解法你也知道,人死则梦破,可如今我们还能相见那只能说明我们真的被这折扇拉回了到了五百年前。”
废话。
褚岑瘪瘪嘴:“那你说我们两个物体都碰不得的灵魂体能怎么回去,不随着时间消散就谢天谢地了。”
“你的原身是毕方,我这具身体不过是区区凡人,使不了灵力,所以固魂的术法,只能劳烦褚小姐了。”谢云祁望着燃烧中的青楼,眼中闪烁着火光:“至于回去的方法,我隐隐有个猜测,但尚未证实就不说出来扫褚小姐兴致了。”
褚岑点点头,表示理解,若是心中浮现希望最后又变成绝望,落差感是能砸死人的。
两具灵魂比划半天,终于施好了。
“出大事了!!城西陆家被屠了!!”
此话一出惊起轩然大波,原本围在青楼前的人群呼啦啦地往城西跑,褚岑谢云祁紧跟其中。
“我嘞个娘,是我想的那个陆吗?”
“你勒个娘,城西还能有第二个陆家吗?”
“那陆家仗着有钱,平日里行事就霸道,跟土地主似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依我看死了也是活该。”
“活该归活该,但是陆家几百口人全死绝了,那叫一个无人生还啊。”
谈话间一群人很快就到了陆家门口,见到面前景象也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陆家中央种的是他们平日里最宝贝的招财树,如今那上面的树枝挂着五六个人头,脖子尽断,血都还在一滴滴地往下坠,显然刚死不久。
猩红血液坠入土壤,最终成为招财树的养料。
褚岑见到这一幕有些生理性的不适,但她现在是灵魂,啥也不怕:“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死的这么难看。”
谢云祁站一旁沉默不语。
像是专门等人群来欣赏,不过片刻,陆家后院起了火,又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陆家便被火焰吞噬殆尽。
连续见证两场火灾的人喃喃道:“这火是不是忒邪门了点......”
褚岑看着火海,感觉周边景物迅速变化,她好像来到了地狱一样的地方,天空红的发紫,月亮也似被血染红,红月高挂。
周边行走的人双目无神,而在最上方,有一大片红纱制的帘子,微风拂过,掀起纱帘露出片刻艳色。
褚岑瞪大了眼睛,里面的人眼睫长到与发丝融为一体,黑发如瀑,衣袍宽大,上面全是红羽,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脖颈间围绕着八只深蓝鸟头,似仙似鬼。
帘后人察觉到褚岑视线,浅笑开口,声音如叮铃泉水般好听,又像是在诱人深入:“圣人娃娃,现在还不到你见我的时候。”
说完,红羽衣袖微动,褚岑回到火海前,久久不能回神。
红月九首,二者结合,褚岑一下就明白了帘后人的身份——九凤。
但九凤久居酆都不出,她为什么会看到九凤?
这个疑惑在褚岑心里种下了,她强装神色镇定,不动声色地观察谢云祁的神色,对方一切如常,显然这个画面也和折扇白光相同,只有她能看到。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正常,褚岑心乱如麻,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紧张氛围蔓延,谢云祁察觉到了,他目光意味深长:“褚二,破局的关键在你。”
褚岑闻言猛地抬头,却突然发现谢云祁不见了,连带着人群,陆府,一同不见了。
她好像陷入了无边黑暗,无论怎么行走都像是在原地打转。
于是褚岑猛地向前冲,却见周围景观大变,破旧茅草屋,空气里弥漫着饭菜香,门被推开,清朗男声响起:“小妹!吃饭了!”
褚岑冷汗涔涔,努力平复着呼吸尾音却依旧发颤,她对着门口男孩问:“你说我是谁?”
男孩笑容宠溺,走过来温柔地擦干了她的冷汗:“做噩梦啦?你还想做谁的小妹,嗯?程照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