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只怕才刚刚开始。”沈老二低声道,“今年虽说是个丰收年,但秋苗涨了一成,恐怕要有许多人家交不齐。”
往年收税的官差都是九月下旬就开始来催收赋税,那时候刚收完粮食,农户们都是先紧着交税,再根据税后剩余的粮食,盘算家中可以卖多少粮食。
今年官差来得晚,一部分人家按惯例留了税粮和自家吃的存粮,剩余的粮食都卖作银钱,或还债,或购置冬天的物资。
突然涨税,村里周转不过来的人家很多。
沈家也趁着米市行情好时,先卖了一部分粮食,好在家里还算充裕,多征收的秋苗也能拿出银钱来抵。
但在收秋苗这些时日,富裕人家也有自己的烦恼。
天色渐晚,沈家人吃过晚饭,聚在火塘边烤火,就着今天收秋苗和人头税的事闲聊。
一阵敲门声响起,“二叔,在家吗?”
沈逸去开门,一位年轻女子搀扶着一个腿脚不便的大娘站在门口。两人的面孔都不甚熟悉,想来不是平日里常走动的人家。
“三郎,你爷爷在家吗?”
小余氏寻声而来,看见对方临近冬日还身穿短襟薄衫,不由得生出一丝优越感,扬起嘴角笑道,“哟,稀客啊,翠芳不在家带孩子,怎么有空陪李婶来串门呢?”
年轻女子名唤翠芳,和小余氏也认识。两人是同一个村的,年龄相仿,名字里都带芳字,常年暗暗较劲儿。
当年若不是沈老太力排众议给沈老大定下了侄女小余氏,只怕现在与沈老大成亲的就是翠芳了。
小余氏对这个曾经的情敌十分膈应,把成婚多年沈老大不跟自己交心的原因归咎于她。看着翠芳嫁人,又成了寡妇,心里乐开了花,四处跟人说翠芳克夫,若是当初真进了沈家门,说不定克的就是沈老大了。
女子赔笑道,“我娘腿脚不便,我陪她来,有事找二叔商量。”
小余氏杵在门口不动,也没有要让人进来的意思,这个收秋苗的时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们的来意,“不借,回吧。”
遮羞布被生生撕开,翠芳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泪水已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搀扶着自家婆婆就要往回走。
“等等,李大娘子。”沈老爷子追了出来,叫住二人,“来了就进去坐坐,有事进屋说。”
沈老爷子将人迎进家里,小余氏见状冷哼一声,看见沈老爷子背后的沈逸,尖着声音道,“是你去通风报信的?”
沈逸镇定地答道,“我只是尽了该尽的礼数罢了,有客人来找爷爷,自然要让他知晓。”
“哼,真是和你那爹娘一样让人讨厌。”
说自己可以,说我爹娘可不行,沈逸反击道,“自是不如大婶一般人见人爱。”
小余氏听出了沈逸话里的嘲讽,正要发作,沈逸已经滑溜地跑到爹娘身边去了。
正屋里。
李大娘噙着眼泪,“便是为着秋苗一事来的,老李去得早,唯一的儿在子前年也被水卷走,家里的孙子刚满四岁,今年要开始交人头税了,突然又涨秋苗,粮食早就拿去换钱还债了,家里实在拿不出银钱……”
昏暗的烛光映着沈家人的沉默。
人常道,救急不救穷。李家这个情况,没有男丁劳作,连基本的赋税都难凑齐,家里又负债累累,是小河村最穷苦的人家之一。沈家人也担心借了这回还有下回,或者借了这家不借那家,平白增添仇恨。
但是老李早年和沈老爷子交情不错,看着她的遗孀抹泪上门借钱,便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沈老太抢先一步说道,“你也知道,我家人口多,今天才交出去一大笔赋税,口袋里也没几分钱了。”
李大娘子闻言赶紧说道,“可怜我们几个孤儿寡母的,拿了存粮抵税粮,我们也不多借,就借个五十文,过了这阵子立马来还。”
五十文?尚在沈家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沈老爷子想了想,点头答应。
李家的感激涕零拿了钱出门。
小余氏满脸愠色,对沈老爷子的决定十分不满,借给谁不好,要借给那个丧门星。
“行了,都去歇息吧。这家情况特殊,再有来借钱的,一律不借。”沈老爷子满脸疲惫,摆了摆手,让几个儿女都退下。
之后一连几天,都有人上门借钱,都被沈老爷子借口打发了。
——
沈逸年纪小,家里人情往来的事情接触的不多,便专心准备起升班考试。
升班考试,每月举行一次。
沈逸是中途加进来的,经过半个多月的苦练,已经能熟练地默写出《千字文》和《三字经》,并做到字体端正清晰,一字不错。
升班考试对他而言,没有什么难度。
但蒙学班里的其他同学可不这么认为,默写到几段话就开始卡壳,急得抓耳挠腮。
年纪大点的孩子还能应付过来,虽然有几个错字,但基本达到了秦先生的要求。
默写完,秦先生当场验收试卷,一共十二份,快速扫完一遍,挑出了几份合格的卷子。
“秦东林,秦思勉,秦思源,沈逸,你们几个跟我过来。”秦先生点了默写合格的四人,把不合格的卷子还给学生,“其他人翻开书本,认真校对,我回来会抽查。”
沈逸一行四个跟着秦先生来到一个小隔间,挨个进去抽问句意。
最先进去的秦东林哭丧着脸走出来,对着沈逸道,“到你了,先生让你进去。”
沈逸进去,屋内光线有点暗,秦先生正襟危坐在一旁,见他进来,就拿起书本,随意点了一句,“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
“仁义、慈爱、同情这些品质,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坚守。气节、正义、廉洁、谦让这些美好的品德,即使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刻也不能有所亏缺。”
沈逸答得十分流畅,秦先生再抽问几句,沈逸皆能对答如流。
秦先生连连点头,对沈逸的表现十分满意,“不错,你下次上课就到启学班来罢。”
这便是升班考试通过了。
沈逸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雀跃,才到外面,就被还没考核的两个同学追问,先生考的句子难度如何。沈逸把自己考的大致和他们说了一下,又按秦先生的吩咐,让下一个考生赶紧进去。
等此次升班考试结束,秦先生宣布了通过的人员名单,沈逸和秦思源。
秦东林和秦思勉则是在句意考核关被刷掉了。
“沈逸才来了半个多月,就已经可以去启学班了,真厉害!”
“而且他才六岁多……”
蒙学班一阵躁动,人声鼎沸。
秦先生用戒尺敲了敲案几,示意同学们安静,“这次考试,没考好的同学不要沮丧,每个月都有机会。考得好的同学也不要骄傲,启学班的课程会更难,这不是结束,而是下一阶段新的开端,望诸生自勉!”
沈逸顺利进入启学班,秦思齐比他还高兴,“沈师弟,不愧是你!再学个三四年,考个童生来问学班和我做伴罢。”
沈逸面对这位秦师兄,总有种被学霸支配的恐惧。
他只是因为成年的灵魂,让自己前期的学习比同龄人快。而秦思齐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盛朝男孩,但年仅十一岁就中了童生,还是县试第二名。
当时在县里引起一片哗然,县学和其他知名书院也向这位神童递出了橄榄枝。
但他家里人替他合计,担心他小小年纪心绪不稳,继续科考的话,要么考中后自满骄傲,要么受挫后一蹶不振,成为伤仲永的悲剧。
为了让孩子将来能走得更远,家里人就让秦思齐继续跟着秦先生学习,压着他到十四五岁才能继续科考。
秦思齐天资聪颖,一点就通,神童的思维让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知识点会有人听了一遍还学不会,但出于礼貌素养,他还会再给人重新讲解。
直到遇到了沈逸,这位师弟也是同他一样,写过的字看一遍就会,讲解的题也是一遍就记住,会讲故事,还和自己一般爱看各种杂书游记。
他仿佛找了知己。
沈逸:谢邀,告辞。
但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秦师兄的,虽然填鸭式的教学让他接收得脑壳生疼,但仅仅用半个月,就让自己熟练掌握了《三字经》和《千字文》。
“还得多谢秦师兄这半个月的倾心教导。”沈逸一连认真对秦思齐道,目光中充满感激。
秦思齐一瞬间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很快又带着笑意道,“师弟要感谢我,不如带我去你家玩玩。”
沈逸想到家里最近因为秋苗被人借钱低气压的氛围,连忙摇摇头道,“不行,这段时间不合适,改日罢。”
谁料秦思齐也不好糊弄,“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沈师弟既要谢我,就得拿出诚意,就要今日。”
沈逸有几分无奈,还是点头答应了。
等二人回到沈家,姜氏早已备好了丰盛的午餐,等儿子升班考试回来,沈逸的努力她是看在眼里的,在她心里儿子这次一定能过。
不成想,沈逸还带了同学来家里,还是鼎鼎有名的神童,姜氏又忙唤沈老二把腊肉取下来,炒个青菜腊肉。
秦思齐是个自来熟,自觉到小厨房帮忙,姜氏忙叫沈逸赶紧把人拉出去招待着,怎么能让客人进厨房帮忙呢。
一桌好菜,宾主尽欢。
饭后,沈逸又带着秦思齐到小河村周边四处逛逛。小河村风景如画,溪水潺潺,山青水秀,引得秦思齐诗兴大发,当场赋诗一首,然后让沈逸接上。
沈逸:……
秦思齐当即反应过来,沈逸还没开始学作诗,于是又拉着沈逸现场教学作诗的规则技巧。
日暮夕阳斜,在休息日被强制拉着学习的沈逸,终于在黄昏时刻把秦思齐这位学霸送走了。
真是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要说:咸鱼被卷王拉着狂冲。
沈逸:谢邀,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