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落叶在院子里盘旋,沙沙作响,沈老爷子坐在屋檐下端着粗陶碗喝茶,脑子里琢磨着入学名额的事。
现下秋收已经过,今年是个丰收年,庄稼长的好,家家户户粮仓里都堆满了粮食,家里也有了点闲钱,但供两个娃去镇上读书是远不够的,如果秦家族学有两个名额,二房三房就一家一个。
但就这一个名额,不管怎么分配,总有人要委屈一下。按孙辈的年龄来分,应该给三房八岁的二郎;如果各房轮流,又该给二房…
沈老爷子左思右想,一时拿不定主意。
突然院门被敲响,原来是大哥沈万屈来了,沈老爷子忙将人迎进屋内。
乡村邻里走亲戚串门是常事,沈家其他人对沈大伯爷的到访也没多想。
——
主屋的另一侧,小余氏蹲在木椅前殷勤地给沈老太捶腿,“娘,大郎昨日的作业被顾先生表扬了,先生夸咱大郎聪慧呢!”
“大郎是个好孩子,必定有出息!”谈到宝贝大孙子,沈老太眼角的褶皱笑得更深。
“四郎也跟着大郎学,那孩子也是个聪慧的,《三字经》已经快背完了”小余氏不着余力地向沈老太推荐自己的二儿子。
沈老太半眯着眼没说话,她知道小余氏的心思。人心都是偏的,私下里她也愿意把名额给大房,大房是长子又有长孙,小余氏又是她的亲侄女,聪明能干又孝顺。
昨日里,大孙子沈均还同自己说起,想要弟弟陪自己一起念书,两个人交流讨论,更利于精进学业。
大孙子一个人念书,也没个兄弟能和他讨论学业上的事,怪孤单的。
四郎是个聪慧的,把四郎送去念书,兄弟俩也能互相交流。
一个家里资源有限,嫡长子才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资源多倾斜一点也是应该的。
但沈老头要参与这件事,她也没有法子,要怪只怪二房和三房不懂事,闹腾得让沈老头拿走了此事的决定权。
想到这,沈老太不禁对二房三房有些不满。
“四郎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沈老太抚了抚小余氏的肩膀,让余氏停了捶腿的动作,“但入学名额的事还得看你爹怎么定。”
“我有点乏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小余氏没讨着好,脸色一瞬间有点难看,但很快又调整出一副笑脸:“诶,娘您老人家好好歇息,我去割点猪草。”
伺候完沈老太,小余氏出门后稍稍带了一下房门,去小隔间找割猪草用的镰刀和背箩。
经过正厅,隐隐听到“入学”二字,小余氏一阵警觉,弓着身子悄悄挪到墙边,耳朵贴在墙上,偷听屋内的对话。
“…沈逸这孩子是个有天赋的…你不妨让几个孩子比试比试,谁赢了谁去念书…”
“…也不用搞得很复杂,他们几个都没学过四书,那就现场教几段《论语》,给他们半个时辰背诵,背得多的胜出…”
沈老爷子的声音回应道,“这法子不错。”
“…都是沈家的孙子,谁进秦家族学都一样,大房二房三房为这事再吵起来,家里也没个安宁,传出去也被村里人笑话,比试入学最为公平,输了的人也没嘴闹腾…”
小余氏一喜,眼中精光闪过,也不管割什么猪草了,直直往自己屋里去。
正在屋子里念书的沈均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小余氏吓了一跳。
“大郎,你快教教你弟学《论语》”小余氏满脸带笑,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
“娘,《论语》可不是《三字经》,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教会的,我刚学的时候都用了近两个月。”沈均皱了皱眉头,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他娘总是这样,什么也不懂。
“你们书上的东西,娘也不懂。”小余氏见大儿子不满,连忙又说道,“但这次关系到你弟弟能不能上学,你先提前给他讲讲《论语》。”
接着,小余氏把偷听到的内容对沈均和盘托出。
“你大伯爷不知道哪听来的消息,同你爷爷夸沈逸聪明。”小余氏讲完,又忍不住抱怨几句,“沈逸那小子平日里看起来和他爹一样,闷葫芦似的,会背哪门子的书!”
沈均懒得听小余氏唠叨,敷衍道:“好了,娘,《论语》内容很多,我尽量教,弟弟能不能学进去,就不关我的事了。”
第二天吃过晚饭,沈老爷子把各房的人召集在一起,宣布了比试的事情。
“既然二郎、三郎、四郎都想去秦家族学读书,但入学名额只有一个,不如就让几个孩子们比一比,哪个更有天赋一点就先入学,等明年再赚点银钱,就把家里孩子都送去读书。”
沈老爷子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沈家人都陷入了沉思。
庄稼人靠天吃饭,每年的光景都不一样,入学这事不抓住机会就没了,保不准今年入学,来年闹个灾荒,收成惨淡,孩子就得辍学了。
能多学一点是一点。
早有准备又持有大儿子这个“小先生”的小余氏率先出来表态,“爹,还是您考虑得周到,这法子我看行。”
姜氏见小余氏积极的样子,忍不住绉了绉眉,“爹,这个比试怎么个比法?”别又是大嫂撺掇搞出来的。
“我会请你们大伯过来给几个孩子教授一节课,课后立即抽问,答得好的就胜出。”沈老头摸了一把花白的胡子,对这个方法很自信,“具体讲什么课,我和你们大伯已经商量好了,明天早上开始比试,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就先不透露内容,你们几个也别私下打听。”
“你们几个有没有什么意见?”
沈家众人小声交换了一下意见,觉得这个法子还挺公平的,都表示同意。
沈逸抬头,对盛开在封建土壤上的民主之花表示惊叹。
沈老太余氏对沈老爷子没有把名额直接给大房的做法颇有微词,但想到小余氏夸四郎背书背得好,这个比试应该是不在话下的,便也点头同意。
“爹,明天早上就比试会不会有点匆忙?二郎三郎都没什么时间准备。”小余氏有点担心自家四郎没时间过一遍《论语》。
“不妨事,大家都是一个起点。考的就是几个孩子的记性和随机应变的能力。”
话说到这份上,小余氏也无可奈何,寄希望于明早自家二儿子能够超长发挥。
比试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沈家三房。
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王氏,忍不住推了推沈老三的后背,小声抱怨道:“你说大嫂今天那么积极支持爹的建议,不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吧?”
沈老三刚刚有点睡意就被推醒了,没好气地往床边挪了挪,随口接了一句,“爹的法子很公平,根本没时间准备的,别管那么多,谁赢了谁去呗。”
王氏被丈夫敷衍的态度气得直瞪眼,“你个当爹的一点都不担心二郎的前程,咱要是能提前给他弄来几本书多好!”
沈老三被媳妇磨得没脾气了,“一本《三字经》就要六百文钱,四书五经每本近一两银子,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买书?”
“就是借书,咱也不认识什么读书人,大伯是参与比试的先生,咱不好跟他借。家里有书的就只有大郎,咱这位大嫂肯让他借书给咱二郎?”
“再说了,把书弄来了,我们也不识几个字,也没有人能够教咱二郎读书。”
王氏这才作罢,又想起小余氏和他家大郎,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怨恨,“大房真是什么好处都占尽了。”
沈老三叹了口气,安慰妻子,“爹是个公允的,他既然说几个孩子是同一起点,那应该是大家都不会的内容。你操心也没用,二郎自有自己的运道,顺其自然吧”
王氏转念一想,也对,自家二郎可比三郎和四郎大上几岁,记性应该更好。到时候就算三郎去了私塾,也好过让大房得意!
王氏放宽了心,眼睛一闭不消半刻就睡着了。
沈家大房的最东侧是一间稍大的屋子,这里既是大郎的卧室,又是他的书房。
换了一盏油灯后,房里光亮了几分,小余氏对正在教学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再次叮嘱道:“四郎背得怎么样了,大郎你多给他讲解一下。”
“娘,我知道。”大郎不耐烦地看着唠叨了几遍的娘,二郎三郎是堂弟,四郎是亲弟弟,沈均再没脑子也知道帮着自家亲弟弟。
小余氏抿嘴笑着,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行,娘不打扰你们读书了。”
回到卧房后,看到坐在床边泡脚的沈老大,小余氏脸上笑意更甚了几分,嘚瑟的表功,“今儿可多亏了我提前听到了比试内容,等我家四郎赢了,二房三房可不能再拿这事说嘴了。”
小余氏顺势坐到方凳上,幻想着自己两个儿子都去念书了,日后考取功名,自己就是官太太了,别说沈家,整个小河村都要靠着自己儿子提携。
沈老大半眯着眼道:“二郎年岁长四郎几岁,保不准记性更好,三郎四郎年纪相仿,但大伯夸三郎有天赋,想必那也是个聪慧的。”
“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余氏不满的撇了撇嘴。
沈老大皱眉道:“人常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只是客观评判一下,可惜时间太短,咱也没时间去准备什么。”
爹这次倒是一碗水端平,三个儿子都是公平对待,不存在偏心谁。
若不是小余氏偷听到比试内容,他们大房还占不了便宜,沈老大精光闪烁的双眼里露出几分贪婪和自得。
“行了,有大郎提前教着,三郎肯定赢。”小余氏脸上的笑意都压不住,二郎三郎再年长再聪明又怎样,毕竟是个没启蒙的孩子,没人教绝对赢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二房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