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一边追着温斯顿挤下台阶,一边有了一个令他厌恶的念头。他不知道他追过去是因为想要帮助他,还是因为无法控制自己对那个水银怪球的好奇心。
温斯顿最终砰的一声停了下来,他的后背碰巧靠在了一级台阶上,那里离底部仍然还远得很,来自上方敞开的门洞那里的亮光把一切都照得分外清楚。温斯顿的两只手都在他的脸上,拉扯着那团水银液体——那个熔浆金属球已经跟他的头顶融在了一起,正在吞噬着他耳朵以上的部分。现在它的边缘正在像黏稠的糖浆一样滑落下来,翻转着他的耳朵,盖住了他的眉毛。
托马斯跳到温斯顿身上,转动身体跪在他下方的台阶上;温斯顿推拉着那个水银球,不让它靠近自己的眼睛。奇怪的是,这样做似乎起了作用,但是那个男孩撕心裂肺地尖叫着、抽搐着,双脚踢打着墙壁。
“把它从我身上弄开!”他喊道,声音如此扭曲,托马斯几乎要放弃救援,落荒而逃了。如果那东西伤害性那么强……
它看起来像是一种黏稠的水银胶,百折不挠且顽固不化——就像是活的一样。温斯顿刚刚把一部分水银体推上去,离开他的眼睛,就又有一些从他手指的边缘滑落,卷土重来了。当他这么做的时候,托马斯能够看见他脸上的皮肤,那样子可不太好看。红肿,还起了水疱。
温斯顿哭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受折磨的尖叫声整个儿成了另一种语言。托马斯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把包袱从肩膀上甩下来,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水果和食物包散落了一地,骨碌碌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他拿起那条床单,把它包裹在自己的手上作为保护,然后冲了上去。在温斯顿再一次猛推眼睛上方的那团熔浆水银时,托马斯抓住了刚从他耳朵两侧淌下来的水银。他感到透过布料传来的热度,觉得那种热度很可能会突然燃烧起来。他分开双脚,使出他最大的劲攥紧那团东西,然后用力往上拉。
伴随着令人不安的吸气声,那团正在攻击的金属熔浆的两侧抬起了几英尺,然后从他的手中滑落,又拍回到了温斯顿的耳朵上。不可思议地,那个男孩尖叫得更大声了。其他几位空地人想要过来帮忙,但是托马斯大喊着让他们退后,觉得他们只会碍事。
“我们必须一起动手!”托马斯对温斯顿喊道,决心这次要更用力地去抓,“听我说,温斯顿!我们必须一起动手!用力抓住它,把它从你头上揭掉!”
那个男孩没有表现出任何听懂了的样子,他一边挣扎着一边整个身体都在痉挛。假如托马斯没有在他下面的那级台阶上,他现在肯定早已沿着后面的台阶滚下去了。
“数到三!”托马斯喊道,“温斯顿!我数到三!”
温斯顿仍然没有任何回应,尖叫着,抽搐着,踢打着,拍打着那团水银。
泪水涌出了托马斯的眼眶,也可能是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但是它刺痛了眼睛,而且他觉得空气好像也升到了上百万摄氏度一样。他的肌肉紧绷;刀刺般的疼痛穿透他的双腿,他的腿也在打着哆嗦。
“动手吧!”他喊道,什么都不去理会,弯下身体倾尽全力再试一次,“一, 二, 三!”
他抓住那团正在不断延展的水银球的两边,感觉到它那柔软和强韧合二为一的古怪触感,然后又一次用力往上拉,使它离开温斯顿的脑袋。温斯顿肯定是听到了,或者也可能是运气,与此同时,他用双手的掌根也用力推着那团熔浆,好像连他自己的脑袋都要扯掉似的。整团水银球被扯了下来,那是一大片不停晃动的、黏稠而沉重的东西。托马斯没有迟疑,他甩动双臂,将那堆垃圾越过头顶,往台阶下面丢了下去,然后掉转脚跟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当它在空中飞行的时候,那团水银快速地恢复成一个球状,它的表面晃动了一阵子,然后就固定了下来。它就停在距离他们只有几步台阶的下方,盘旋了一秒钟,就像是在长久地凝视着它的受害者最后一眼,可能还在思考哪里出了问题。然后它飞射了出去,沿着台阶往下飞去,直到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它走了,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再来攻击。
托马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身体的每一寸都感到被汗水浸透了。他的肩膀斜靠在墙壁上,不敢回头去看温斯顿,后者正在他身后呜呜地哭着,至少尖叫声已经停了。
托马斯终于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那个孩子一团糟,身体蜷曲成球状,发着抖。他脑袋上的头发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头皮和渗着血的斑点。他的耳朵被割破了,像锯齿一样破碎不全。他抽泣着,肯定是因为疼痛,也可能因为他刚经历的一切留下的创伤。跟他头顶剩下部分的伤口比起来,他脸上的青春痘显得干净又清新。
“你还好吗,哥们儿?”托马斯问道,知道这是他问过的所有问题中最烂的一个。
温斯顿猛地抽搐了一下,摇了摇头;他的身体继续颤抖着。
托马斯抬起头,看到民浩、纽特、阿瑞斯,还有其他所有的空地人就在他们上方相距几级台阶处,全都惊讶得目瞪口呆。来自上方的耀眼的光芒让他们的脸处在阴影之下,但是托马斯却仍然能看到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那些被聚光灯吓呆了的猫一样。
“那是个什么鬼东西?”民浩轻声咕哝。
托马斯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疲倦地摇了摇头。
纽特回答了这个问题。“吞噬人脑袋的魔法熔浆,就是那个东西。”
“应该是某种新技术。”这句话来自阿瑞斯,这是托马斯第一次看到他参与讨论。那个男孩环顾四周,显然留意到了那些受惊的面孔,随之像是尴尬似的耸了耸肩膀,继续说下去,“我有一些零星的记忆回来了。我知道那个世界拥有一些非常先进的技术——但是我不记得有哪样东西像这种金属球一样会飞,还会砍掉人的身体部位。”
托马斯回想着他自己那些零星不全的记忆,当然他的脑海里也没有出现任何像那样的东西。
民浩心不在焉地往下指了指托马斯旁边的台阶。“那玩意儿会凝结在你脸的周围,然后腐蚀你脖子上的血肉,直到完全割断脖子为止。棒极了,这真是棒极了。”
“你看到了吗?东西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弗莱潘说,“我们最好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完全同意。”纽特补充道。
民浩用厌恶的眼神俯视了温斯顿一眼,托马斯跟着他的视线。那个孩子已经不再颤抖,哭泣声也已经平静下来,变成一种压抑的呜咽声。但是他看起来很糟糕,并且肯定对生活充满了恐惧。
托马斯无法想象他脑袋上那块红肿的千疮百孔的头皮还能再长出头发来。
“弗莱潘,杰克!”民浩大声呼唤,“把温斯顿扶起来,扶着他走。阿瑞斯,你收拾一下他落下的那些东西,让几个弟兄帮你拿一些,我们要离开了。我不在乎上面的光有多亮有多残酷——我可不想让我的脑袋在今天变成一个保龄球。”
等不及看大家是否服从他的命令,民浩就已经转过身走了。正是这样一个举动,由于某种原因,让托马斯觉得这家伙不管怎样最终都会成为一个好领袖的。“来吧,托马斯和纽特,”他回过头来喊道,“我们三个先穿过去。”
托马斯和纽特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纽特回应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害怕,但绝大部分是好奇。一直往前走的渴望。托马斯自己也感到这种渴望,而且他不愿意承认的是,比起处理发生在温斯顿身上的事所留下的烂摊子,其他任何事情似乎都要好得多。
“我们走吧。”纽特说,他的声音在说第二个词时上扬了一下,听起来像是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按照吩咐去做似的。虽然他的脸上泄露了真相:他跟托马斯一样,想要躲开可怜的温斯顿。
托马斯点点头,小心地跨过温斯顿,尽量不再去看他头顶伤口处的那块皮肤,那画面让他感到恶心。他挪到一边,让弗莱潘、杰克和阿瑞斯从他身旁走过去完成他们的任务。然后他开始沿着台阶往上走,一次跨两级。跟着纽特和民浩来到台阶顶上,那地方看起来就像是太阳本身在敞开的门外等待着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