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情感让托马斯软化了下来,这个孩子没有说谎——他可以肯定地这么说。阿瑞斯那种恐惧的神情是他很熟悉的。托马斯自己也能感觉到那种恐惧,并且在很多其他人的脸上看到过这种恐惧。他知道是什么样可怕的回忆会让一个人露出那样的神情,他也知道阿瑞斯完全不知道特蕾莎出了什么事。
“也许你应该坐下来,”托马斯说,“我想我们有很多话要聊。”
“你是什么意思?”阿瑞斯问道,“你们这些家伙是谁?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托马斯发出一声轻笑。“迷宫,鬼火兽,灾难总部,凡是你能说得出的。”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该从哪里说起呢?更别提对特蕾莎的担心让他感到头晕目眩,让他想要马上跑出这间房间去寻找她,但是他留了下来。
“你在撒谎。”阿瑞斯说,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成了低语,他的脸现在完全变苍白了。
“没有,我们没有撒谎,”纽特回答说,“汤米说得对。我们需要聊聊,听起来我们是从类似的地方出来的。”
“那个家伙是谁?”
托马斯转过身看到民浩已经回来了,一帮空地人站在他的身后,在走道的另一边。
他们的脸因为外面那难闻的臭味而厌恶地皱成一团,他们的眼睛里仍然充满了恐惧,因为身后那个房间到处是尸体的景象而产生的恐惧。
“民浩,来认识一下阿瑞斯。”托马斯说,往边上走了一步,向那个男孩打了个手势,“阿瑞斯,来认识一下民浩。”
民浩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让人听不懂的词,好像他还没有决定好要从哪儿说起似的。
“看,”纽特说,“让我们把上面的床铺拆下来,把它们搬到房间周围。然后我们全都可以坐下来,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托马斯摇了摇头。“不,首先,我们得去找到特蕾莎,她一定是在别的某个房间里。”
“不是一个。”民浩说。
“你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检查了一下这个地方,大的那块公共区域,这间房间,我们的宿舍,还有一些通向外面的上了锁的门——我们昨天就是在那儿下了巴士进到里面来的。那些门从里面上了锁,套了链条,真是不可思议,但是我没看到任何其他的门或是出口。”
托马斯困惑地摇了摇头,那感觉就像是上百万只蜘蛛在他的大脑里织了纠结缠绕的网。“但是……昨晚是怎么回事?那些食物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注意到其他的房间吗?厨房,任何别的房间?”他环顾四周,希望找到一个答案,但是没有人回答。
“也许有一扇隐藏的门,”纽特最后说,“瞧,我们一次只能做一件事。我们需要……”
“不!”托马斯喊道,“我们一整天都在跟这个叫阿瑞斯的家伙聊天。门上的那个标签说明了特蕾莎应该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我们必须找到她!”
没有等其他人答复,他已经向那扇门走去,一路上推搡着经过其他男孩,穿过人群,返回到那块公共区域。
那股臭味扑面而来,就像一桶没处理的污水泼到他头上一样。那些肿胀发紫的尸体挂在那里,就像猎人挂在那里等着风干的猎物,他们失去生命力的眼睛回瞪着他。
胃部泛起了一阵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刺激反应,让他又忍不住想要呕吐。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用意志力将那阵反胃平复下去。当他终于平复下来后,他开始寻找特蕾莎的痕迹,尽他最大的力量集中注意力,不去看那些死去的人。
但就在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万一她……
他在房间里四处奔跑起来,视线在那些尸体的面孔上搜索着,他们中间没有她。宽慰感消解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他集中精神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这块公共区域四周的墙壁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了:光洁的石灰涂成白色,没有任何的装饰。并且因为某种原因,也没有窗户。他快速地在这整块区域里四处走动,一边走一边用他的左手在墙壁上一路摸过去。他走到了通向男孩宿舍的那扇门边,走过那扇门,接着就来到了他们前一天进入这间房子时走过的那个入口。那个时候天下着倾盆大雨,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想起不久之前在那些疯子身后的那轮耀眼的太阳。
那个入口——或者说出口——由两扇大铁门组成,表面银光闪闪。就像民浩说的那样,一道巨大的锁链——有一英尺那么粗——穿过门上的把手缠绕得紧紧的,两把巨大的门锁将链条紧紧地锁住了。托马斯伸出手去拉扯那串链条,试试它们的结实程度。金属链条触手冰凉,纹丝不动。
他期待听到门外面那侧的撞击声——应该有眩疯病人正在努力想要闯进来,就像那间宿舍房间窗户外面的眩疯病人一样,但是这个房间静悄悄的。唯一的声音也是低沉的,从那两间宿舍那里传过来——来自眩疯病人的遥远的喊声和尖叫,还有空地人正在讨论中的低语声。
托马斯灰心丧气地继续沿着墙壁艰难地行走,直到他走回那间被认为是特蕾莎的房间里。他一无所获,甚至连可能是另一个出口的一道裂口或是缝隙都没找到。那个巨大的房间甚至不是正方形的——它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呈环状,连个墙角都没有。
他完全糊涂了,他回想起前天晚上,他们还全都坐在那里,像往日那样狼吞虎咽地吃着比萨。他们肯定看到了别的门,厨房,还有别的什么。但是他越是想着那天晚上,越是努力去回忆那些发生过的情景,他脑海中的画面就变得越是模糊。他脑中猛然冒出一个想法——他们的大脑过去就曾经被清洗过记忆。难道同样的事又发生了吗?他们的记忆被篡改或是抹去了?
特蕾莎又发生了什么事?
绝望中,他想过趴在地上寻找陷阱或者别的什么机关——那些发生过的事情留下的蛛丝马迹,但是他无法再在那些快腐烂的尸体中多待一分钟,剩下的唯一线索就是新来的那个男孩。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那间他们发现他的小屋子里,阿瑞斯一定知道某些对他们有帮助的事情。
按照纽特的命令,上层的床铺已经从下铺上拆了下来,靠着墙安放在了房间的四周,腾出足够的空间让其他十九位空地人和阿瑞斯坐成一个圈,每个人都与其他人面对面。
当民浩看到托马斯时,他拍了拍身边的一个空位。“告诉过你了,伙计。坐下来,我们聊聊吧,我们都在等你哪。不过先尽快把那扇该死的门关上——外面的味道比盖里的烂脚丫还要臭啊。”
托马斯没有答话,默默地关上了门,然后走过去坐了下来。他想要把头埋在双手里,但是没有这么做,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特蕾莎有什么危险。
事情是有些古怪,但是也可能有一百万种解释,而其中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她安然无恙。
纽特坐在右边的一张床上,身体往前探得太过突出,以至于他只有屁股的边缘挨在床垫上。“好啦,就让我们把故事从头讲起,以便我们能够发现真正的问题所在——找些吃的东西来。”
收到这个提示,托马斯感到一阵饥饿感袭来,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唤。他之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水源没有问题——他们有浴室——但是这里根本看不见食物的影子。
“好的,就那么办。”民浩说,“说话吧,阿瑞斯,把一切都告诉我们。”
那个新来的男孩正好坐在托马斯的正对面——而在这个陌生男孩两侧的空地人都蹲坐在床的两端,离他远远的。阿瑞斯摇了摇头:“不行,你们这些家伙先说。”
“什么?”民浩回答道,“我们所有人先轮流把你这该死的家伙揍一顿怎么样?然后我们再来请你说。”
“民浩,”纽特严肃地说,“没有理由……”
民浩愤怒地指着阿瑞斯。“行啦,伙计。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个家伙有可能是创造者中的一个,是灾难总部派来监视我们的。外面那些人很可能就是他杀死的——只有他是我们不认识的,而且那些门和窗户全都是上了锁的!我很反感他那副傲慢自大的样子,我们有二十个人,他却只有一个人,居然还敢这么嚣张,他应该先说。”
托马斯内心哀叹了一声,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民浩恐吓那个孩子,他就永远都不会开口了。
纽特叹了口气,看着阿瑞斯,说:“他说得有道理,快告诉我们,你说自己是从那个可怕的迷宫里出来的是什么意思。我们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而且我们显然没有遇见过你。”
阿瑞斯擦了擦眼睛,然后迎上了纽特的目光。“好的,听着。我被丢进那座用巨大的石墙造成的巨型迷宫里面——但是我在那之前的记忆全都被抹掉了。以前的生活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的名字。我跟一群女孩生活在那里。她们应该有五十个那么多,而我是唯一的男孩。我们是几天之前逃出来的——那些帮助我们的人把我们放在一个体育馆里藏了好几天,然后昨天晚上又把我们转移到这里——但是没有人对此作任何解释。你们也在迷宫里又是怎么回事?”
托马斯在其他空地人一片惊讶的话语声中,只听到了阿瑞斯的最后几句话,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阿瑞斯简洁而迅速地说出了他所经历的一切,就像在描述一次去海边的旅行一样,但是这听起来似乎有点疯狂。如果是真的,是非常有纪念性的,幸运的是有人准确地说出了托马斯正努力想要理清的思路。
“等一下,”纽特说,“你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在一个农场上,那里的墙每天晚上都会关闭是吗?只有你和几十个女孩子吗?那里有被称为‘鬼火兽’的生物是吗?你是最后一个到达的是吗?当你到了以后是不是一切都乱了套了?你是昏迷着被送进去的吗?身上带着一张纸条,上面说你是最后一个对吗?”
“哇噢,哇噢,哇噢,”阿瑞斯没等纽特说完就叫了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切的?怎么会……”
“是一模一样的实验。”民浩说,他之前声音里的敌意消失了,“或者是一样的……不管是啥玩意儿。不过他们设置成一群女孩和一个男孩,而我们是一群男孩和一个女孩。灾难总部肯定是建造了两个那样的迷宫,开展了两个不同的实验。”
托马斯的思路已经接受了这一点,他终于平静下来能够开口说话了。他看着阿瑞斯:“他们是不是称你为触发者?”
阿瑞斯点了点头,显然和房间里的其他人一样迷惑不解。
“那么你能不能……”托马斯开了口,却又犹豫了。
他感到每次他提起这个话题时,就像是进入了那个让他发疯的世界。“你能不能在脑海中跟那些女孩中的一个说话呢?你知道的,就像是心电感应一样?”
阿瑞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深深地盯着托马斯,就像是他知道了一个黑暗的秘密,而只有另一个同样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才能明白。
你能听到我吗?
这句话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托马斯的脑海中,起先他还以为是阿瑞斯在大声跟他说话。但是并非如此,他的嘴唇根本没动过。
你能听到我吗?那个男孩重复道。
托马斯犹豫了一下,吞了口唾沫。是的。
他们杀了她,阿瑞斯回答他说,他们杀了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