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说的这个点周时遇也注意到了。
他更关注的是，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上半年的合照中这人像是半年间老了二十岁。
即使是笑着的，也能看得出她面色疲惫双目无神，连发丝间也藏着些许白发。
包括她那过于凄惨的死态，不仅双大腿截肢，整张脸被毁的面目全非，身上也满都是挣扎过的淤青。
仅仅半年而已，这人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扣了两声，一个年轻女人走进办公室，有些拘谨的打了声招呼。
“警官好。”
周时遇站起身，从上衣口袋掏出证件。
“小姐你好，我们是西城刑侦队的，我姓周，希望您配合我们了解一下梁茉小姐的情况。”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声音还这么好听的警察，年轻女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几秒后，她才微红着脸颊轻咳一声。
“周，周警官好，叫我小唐就好。”
小唐进来之后，周时遇让宋瑜和另一名警员去门外守着，谈话期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此时办公室里只剩下小唐和周时遇彭潜三个人。
周时遇开始直入主题：“听院长说您和梁茉小姐是好朋友的关系，这些年院里只有你和她依旧保持联系。”
“以前确实是这样。”梁茉垂了垂眼睫，“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上次联系在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茉茉她……出事了吗？”
周时遇和程潜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很遗憾，梁小姐她……去世了。”
小唐腾的一下站起身，通红的眼底带着几分迷茫，语气颤抖的厉害。
“一定是她那个前男友，就算是出事了也肯定是因为他，我早说过的让她报警，她就是不肯……”
“您先别急。”彭潜连忙安慰她的情绪，“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们，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好吗？”
小唐含着眼泪点点头，稳了稳情绪，双手仅仅攥在一起。
“一年前，茉茉交往了一个男朋友，那男生长得挺帅的，对她也好，但交往时间久了，茉茉发现那个男生有个恶心的癖好，他喜欢偷拍漂亮女生的大腿，还会发到一些色.情网站上和别人一起讨论，茉茉实在接受不了这点，几次劝告无果后就提出分手。但他男朋友不同意，只要她一说起这个就打她。”
说到这里，小唐眼底的泪水不受控的溢了出来。
“茉茉这么漂亮，被打的住了好几次院，即使搬了很多次家也被都能被那个变态找到，我一直以为，她着半年没有联系我，是因为在忙着躲她前男友，结果……结果是出了这种事。”
“那那个男的还有什么别的癖好吗？”
程潜顺势问道：“比如，他是……慕残者？”
去年结的自杀案里太多是先截去双腿或双臂后才去世的，实在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联想。
小唐愣了愣：“什么是慕残者？”
程潜看了周时遇一眼，试探着要不要说出口。
周时遇淡声道：“就是会欣赏残障人士残肢或者残态的一类群体。”
小唐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茉茉以前跟我说过，那个变态说过她的腿型很完美。”
程潜眉头微微蹙起。
这还真是奇怪了，难不成真是巧合？
“方便告诉我们唐茉小姐以前居住过的地址吗？”
小唐点点头，取出纸笔写下了几个地址。
“但她搬过的地方太多了，我只记得几个。”
“谢谢配合，麻烦你了。”
周时遇垂眸扫了一眼纸条上的位置。
大多地址都是江城。
叶玫回国后一直在生活的地方。
他将纸条交给宋瑜彭潜等人：“你们去查一下这几个地址，还有唐茉男友的个人信息和近期行动轨迹。”
安排好任务后，周时遇正准备打声招呼离开，刚出门就看见靠在门外墙上的院长。
看周时遇出来了，院长立马迎了上去，紧张的往办公室里瞄了一眼。
“剩下几位警官呢？”
“他们先回去了。”
“哦，这样啊。”院长搓了搓双手，“您看，唐茉这事……”
“放心，这事跟院里没关系。”
“那就好，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哈哈哈。”
院长立马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顺口寒暄道。
“周队长，您之前答应过给院里孩子们科普法律知识的，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周时遇掀眸扫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钟表。
“就今天吧。”
“今天？”
院长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但拍摄还没有彻底结束，摄影机围聚在一团，大概已经到了最后的采访阶段。
“今天很忙？”
周时遇看出了他的为难，淡声道，“那下次吧。”
“别下次啊。”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高傲的女声从院长身后响起。
“院长，我今天的拍摄已经结束了，正好我也想听听周警官——”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时遇蹙眉打断。
“我下次来会提前告诉您，院长，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走廊的白炽灯光打在他宽挺笔直的肩膀上，刚才有摄影机拍摄，叶玫没敢多看，现在才有机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周时遇穿制服的样子。
一身正装衬得他五官更加锋利流畅，黑色警服整齐的一丝不苟，帽檐压住额前碎发，拿着资料的那只手臂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节结实流畅的手臂。
那双黑眸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就莫名生出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警察，即使周时遇披上了这身衣服也不例外。
偏偏她今天还没戴墨镜，气势上都输了一大截子。
叶玫刻意偏开视线：“院长，我能和周警官单独聊聊吗？”
“当然可以，你们聊，你们聊。”
院长识相的退出这条走廊，临走之前还下意识的扫了叶玫一眼。
即使穿着十厘米左右的高跟鞋，她依旧比周时遇矮了一大截子，只是这人的气质可不饶人，双手抱臂，下巴微微扬起，眼底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慢劲儿。
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啊。
周时遇蹙了蹙眉，眼底浮现出几分烦躁，一直到走廊没了声响，他才偏过头说道。
“我在工作，有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与叶玫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的手腕忽然被一把拉住。
“现在已经到你下班时间了，而且我可以给你加钱。”
叶玫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没有了墨镜的遮掩，她更是要装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你开个价吧，多少钱我都出，只要今天留下来。”
周时遇朝他手腕上扫了一眼，搭在上面的那只手纤细白嫩，还精心做了裸色美甲，食指指腹和小拇指一侧都起了厚厚的茧子。
周时遇知道，那是她常年泡在画室练习，被画笔和画纸磨出来的。
他并没有想甩开那只手的意思，语气平静道。
“我看起来很缺钱吗？需要你可怜？”
分明知道周时遇是故意在曲解她的意思，叶玫依旧一时间百口莫辩。
“你明明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有几个意思？”
周时遇眉骨微扬，“怎么？还想拿钱包我？”
“周时遇，你能不能别那么小心眼，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哦，差点忘了，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他垂眸看着她那双气急败坏的眼睛，不急不慢的半弯下腰，压低声音凑到叶玫耳边低声道。
“叶小姐？还是……宋夫人？”
周时遇的声音其实更偏向于那种低沉成熟的类型，每次说话时声线都隐隐带着些磁性。
尤其是刻意压低的时候，热气延申到她的耳膜，耳边酥酥麻麻的，像是一阵电流从心头划过。
叶玫根本没心思听清周时遇到底说了什么，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脸颊有些发烫，虚张声势道。
“我，我就是要拿钱包你怎么了！我觉得以前对不起你，对不起周妍，所以我良心上过不去，打算补偿，不行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总之，你今天不能走。”
哪怕留下来一会也是好的，她真的太久没见他了。
这些年来，她经常会做梦梦见他。
再等她睁开眼睛，看不见周时遇身影的时候，那种空洞和失望，像一座座大山向她席卷而来。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周时遇大概理解到了另一层意思。
他沉默的看了她许久。
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轻到像是在自言自语。
“仅仅是……补偿？”
叶玫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周时遇甩开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变得生疏冷漠，淡声道。
“我不需要你补偿什么，当初是我自作多情咎由自取，没能看清自己的位置，跟你没关系。”
说完，他连余光都没再留给她一眼，硬生生的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周时遇跟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每个字又都像利刃一样扎在她心上。
这么多年过去，他确实还是最了解她的。
轻而易举的就能将她快要结痂的伤疤一把撕开，他最懂得怎么让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