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叶玫没回酒店。
她今晚喝了点酒,算不上醉,这么一杯一杯的抿下来也多少有些微醺。
宋瑜不放心,非要送她回家。
叶玫也没勉强自己,把地址告诉宋瑜后,径直钻进了副驾驶。
副驾驶的窗户开到了底,冷空气不断涌入车内,车前挂饰响起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本就安静的车内显得有些寂寞。
叶玫目光落向窗外,指尖夹着根烟,手臂随意搭到车窗外,眉头紧紧蹙着。
她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总是不知不觉想到以前的事。
住到周时遇家的当天晚上,叶玫就做了个梦。
家里的亲戚各个披麻戴孝,正围坐在大厅正中央,激烈讨论着叶玫暂时寄宿在哪里。
姑母眼底挂着泪花,声嘶力竭的指责一旁坐着抽烟的男人。
“你好歹是叶玫唯一的舅舅,你就忍心看着她小小年龄流离失所的。”
男人立马反驳道:“你怎么不说你还是她姑姑呢,我姐当时和姐夫离婚的时候,那孩子都判给姐夫了,我今天能来参加葬礼都是仁至义尽。”
“我家还有孩子呢,叶玫是什么样的孩子你不比谁清楚,万一她伤到我家小孩了怎么办?”
“我家就算没孩子,大人的命就不是命了,那孩子看人的眼神多吓人啊,我平时看都不敢看她,怎么带她回家。”
一旁有人听不下去了,劝解道:“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那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舅舅立马反驳回去:“这孩子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从她爸去世到现在你看她掉过一滴眼泪没,她爸爸妈妈都不肯要她的,我们能怎么办?!”
那些人肆无忌惮的在大厅讨论着,声音不小,全然没有顾及住在二楼的叶玫。
叶玫则是趴在卧室床上静静啃着苹果,目光落在电视机上,修长的双腿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晃动着,好像这件事情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等她从梦境中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落到她脸颊上,零零碎碎的,带着几分炙热。
叶玫坐起身,额角不知何时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汗丝,她掀眸看着眼前这个狭小拥挤的空间。
父亲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终于都过去了。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两排老旧的居民楼拥挤在一起,墙面斑驳,一辆自行车从狭窄的巷子中晃晃悠悠的通过,倒影倾斜到台阶上,清脆的车铃声透过孜孜不倦的蝉鸣,巷子中隐隐回荡着几声余音。
窗外的阳光被门外那颗香樟树遮住了大半,几缕斑驳的青葱夏意透过缝隙落到桌角。
叶玫这才注意到,原来桌子上放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好像是周时遇小时候的。
那时候的他大概十一二岁左右,坐在一架昂贵的钢琴前,正在垂眸聚精会神的弹着钢琴,下巴微微扬起,五官精致漂亮,落在琴键上的手白皙修长。
还真像童话中高傲的小王子。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叶玫也有些饿了,慢悠悠的在客厅翻腾了半天也没见半点剩下的食物。
她勉强给自己倒了杯水充饥,窝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的划拉着手机。
几分钟之后,手机被她烦躁的扔开。
她仰躺在沙发椅背上,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眉头紧紧蹙起。
家里每个空调冰箱就算了,这破地方,连个外卖都点不了。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来,保姆永远都会在第一时间给她递上一杯新鲜果汁,趁着她洗漱喝果汁的时间,再有条不紊的准备好她爱吃的餐食。
叶玫以前哪受过饿肚子这种罪啊。
在家里磨磨蹭蹭的晃悠了半小时,叶玫终于忍不住了,从鞋柜上取出钥匙朝着楼下走去。
阳光暴晒在遮阳伞面上,整条大街只有她一个人撑着伞,在人群中显得极为突兀。
叶玫也不是傻子,她明显的感觉到周围人对她的打量,她也懒得跟那些人搭腔问路,只好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
二十分钟之后,她终于在这条路的尽头找到了一家拥挤狭窄的小面馆。
在进入面馆之前,她还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周时遇蹲在车子的轮胎旁,手里正拿着扳手和钳子组装散落下来的零件。
阳光曝晒在他的脊背上,汗水浸透了那身黑色冲锋衣,袖口右侧昨晚被叶玫划烂,那身衣服上还蹭了些斑驳的泥渍。
他额间的碎发也彻底被打湿,正顺着发丝滴落在他宽直的肩膀上。
他右手手臂明显有些不灵活,应该是被叶玫昨晚被刀子划伤的原因,此时正将所有力气都集中在左手手臂上。
阳光下,叶玫举着一把价值不菲的遮阳伞,长发微卷垂落在肩上,白色小香短裙在阳光下泛着隐隐细闪,笔直白皙的长腿下踩着一双黑色高定马丁靴。
明明他们的距离不过几米,却像是隔了两个时空。
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他桌角的那张童年照,反差感实在太大了,她实在没办法把那个高贵精致的小少年往现在的周时遇身上联想。
轮胎组装完毕后,周时遇缓慢的掀了一下眼皮,正好与她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那双眼睛漆黑淡漠,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便离开了。
叶玫也移回视线,进了隔壁那家面馆。
车子旁边站了两个穿着工装服的少年,身上也沾了些污渍,偶尔会给周时遇递一下需要的工具。
两人也注意到了叶玫的存在,视线时不时的落在她身上,窝在一起窃窃私语道。
“我去,这哪来的美女,这也太漂亮了,跟明星似的。”
稍微瘦点的少年勾着唇角笑道:“你说她刚才看谁呢,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得了吧,就凭她身上那扮相,是你惹得起的人吗?”
“不问问怎么知道,活该你长这么大没对象,学着点。”
少年走上前,自然而然点坐在叶玫面前敲了敲桌子。
“姑娘,没吃饭呢。”
叶玫看都没看他一眼,撕开筷子并没有打算搭理他的意思。
“你不是本地人吧,作为地主之谊,这碗面我请你。”
“不用了,一碗面我吃得起。”
面实在不怎么好吃,味道偏咸,咬起来一点也不筋道,加上少年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叶玫已经在烦躁的边缘徘徊了。
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好不容易走了二十多分钟找到个能吃饭的地方,面做的还这么难以下咽。
怪不得附近都没人来吃饭。
吃了两口之后,她干脆把筷子扔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看你瘦的跟猴一样,想必平时也不怎么舍得吃饭,要不我剩下的这份也给你,你多吃一点?”
少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压低声音道。
“你找死是吧?故意让老子下不来台。”
叶玫单眉微挑,并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真当老子好惹————”
少年被她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气得够呛,站起身正准备动手,一条长腿忽然从身后踹向他的膝盖处。
就这么噗通一声,少年双膝落地,猛地跪在叶玫面前。
叶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故作惊讶道:“你们这的待客之道倒是不错,还行这么大礼呢。”
少年疼的呲牙咧嘴的,慢腾腾的扶着桌子站起身,正准备发飙,目光正好和身后的周时遇对上。
原本还张牙舞爪的气焰瞬间蔫了:“遇哥,我哪里招你惹你了,非得下这么重的手。”
扳手朝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周时遇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去洗车,二十分钟后老板来验收成果。”
少年只好不情不愿的离开。
手中的扳手被他随手放到桌子上,周时遇走到水池旁,慢条斯理的垂眸清洗手上的污渍。
叶玫视线落在他的脊背上。
“你叫什么名字?”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目前借宿在他家,她还不知道他名字呢。
清水顺着指缝落在白色洗手池里,周时遇全程眼皮都没掀一下,淡声道:“你就是来问我这个的?”
“不是,我来吃饭,刚好看见你了。”
“直呼长辈的名字是你们那的习俗?”
“什么意思?”
“像咱俩这关系,你该怎么称呼我?嗯?外甥女?”
周时遇转过身,脱下那身冲锋衣垂眸丢到垃圾桶,露出一节线条流畅有力的手臂。
叶玫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疤,新伤叠着旧伤覆盖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掀眸的一瞬间,周时遇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
说不上害怕或者嫌弃,也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以为他会多想总是刻意避开目光不去看。
叶玫很明显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他手臂上,研究的倒是仔细。
他捞起一旁椅背上的外套,不着痕迹的遮住手臂上的伤疤。
“天黑之前赶紧回去,这里晚上不安全。”
叶玫站起身,在他准备出门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这里的超市在哪,我用不惯你家的洗发露,而且这里的饭太难吃了,我吃不惯,要去买点吃的。”
目光落在握住他衣袖的那只手上,周时遇沉默两秒。
“太晚了,过去至少得四十分钟。”
“你只需要告诉我位置就好,或者我付你路费,你帮我买一下?你要多少钱都行,我今晚真的很着急要用。”
叶玫话还还说完,一声忽如其来的雷鸣打断了她的声音。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朝着门外望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已经黑了。
狂风席卷树叶,枝干几乎弯成了一个即将折断的弧度,天空阴郁沉闷,雷声轰鸣,像是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明明白天还艳阳高照的,这会怎么突然就要下雨了。
叶玫也没多想,移开视线,目光正好落在周时遇身上。
屋内的白炽灯光打在他宽直的肩膀上,周时遇脸色阴沉的并没有比天空好到哪里去。
他唇角紧抿,有些不自然的泛白,胸口微微起伏,垂着头,额间碎发打下的阴影几乎要遮住那双漆黑的眼睛。
就算是讨厌下雨天,反应也不至于这么激烈吧。
叶玫试探性地开口:“你没事吧?”
周时遇脊背微微僵硬,这才回过神来,视线措不及防的与她半空交汇。
那道目光实在太过深邃,像是寂静无声,又像是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暗涛汹涌。
看得她莫名心颤,连心脏都仿佛要停滞了。
两秒之后,他蹙眉甩开她的手臂,头也不回的钻进雨里。
“我今晚有事,没时间。”
叶玫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
刚才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看她的眼神实在太过怪异。
叶玫几乎可以笃定,周时遇一定是认识她的。
可她怎么一点也没印象了,或许是以前见过?
“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叶玫的回忆,宋瑜偏头看了她一眼,轻声交代道。
“到了我喊你。”
叶玫一直有偏头痛的毛病,不能总吹风,她坐车的时候又总喜欢把车窗开的很大,任凭晚风一遍遍吹拂她的发丝。
车前挂件叮叮当当响起好几次,叶玫都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是沉默的盯着窗外看。
正当宋瑜以为叶玫今晚大概不会跟他搭腔时,她忽然开口了。
“你为什么会认识那些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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