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玻璃外,一颗巨大的榕树影子投入室内,桌角被倒影覆盖遮掩,光影零零碎碎。
周时遇窝在沙发里,那双清凉淡薄的黑眸掀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接着眉骨微微扬起,便没了下文。
显然是没认出她的样子。
叶玫咬牙提醒道:“我是今天要买你房子的那个。”
周时遇慢条斯理的哦了一声,视线从她脚踝扫过,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
“看来骨科大夫水平不错,脚崴了也不影响来酒吧热闹。”
叶玫:“……”
周时遇没有想跟她搭腔的意思。
比起白天来说,他好像情绪不怎么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淡劲儿。
她还没生气呢,周时遇倒先来了脾气。
叶玫才不吃这套。
她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懒洋洋的偏过头,一只手轻摇着指尖的酒杯,看着吧台上的歌手深情款款的唱着歌。
宋瑜跟她说话,她也是随口应付两句。
酒桌前的人越来越多,看样子都是他们同事,几人时不时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大概都在好奇她和宋瑜之间的关系,那八卦的眼神恨不得用意念将她脸上的墨镜摘下来一样。
周时遇全程没加入他们的话题,偶尔同事跟他说话,他也会淡笑着应和几句。
当然,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叶玫用余光尽收眼底。
也不知道为什么,叶玫莫名有些心烦。
周时遇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变得合群,情绪也控制的很好,甚至还有了很多朋友。
他是不是……真的不再需要她了。
即使在那帮人的威逼利诱下,宋瑜也死活不肯透露叶玫身份,他们的好奇心也被逐渐消磨殆尽。
没过多久,酒桌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连彭潜和宋瑜也中途离开了一会。
原本嘈杂的酒桌上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玫假装抿酒,视线又不受控的落回周时遇身上。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周时遇慵懒随意的窝在沙发上,一双黑眸淡淡落在指尖的那杯酒里。
顺着修长白皙的指尖往上看,叶玫送他的那条红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摘掉了,取而代之的泛着光泽的银色腕表。
再往上,流畅有力的小臂处有一道被衣袖微微遮掩的疤痕,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又重新泛起了红痕。
他这条手臂受伤好像还是跟叶玫刚认识他那会有关,后来又很倒霉的断断续续伤过几次。
疤痕很深,每逢雨季伤口都像被无数根细针扎过一样密不透风的疼。
周时遇从没说过,但叶玫看在眼里。
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七八月的西城炎热焦躁,高温已经达到了四十度。
屋顶破旧的小风扇嘎吱作响,即使挡位开到了最大,依旧不见任何凉意。
周妍横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给自己修剪指甲,偶尔掀眸看一眼偶尔泛着雪花的电视。
“我知道你烦我,也看不上我们家,但凡你能找到人领你回去,我都懒得管这闲事。”
从下车开始,叶玫就始终一言不发,目光顺着这间破旧的小屋打量了好一会,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前段时间,父亲忽然突发心脏病去世,家里的财产因为各种原因被冻结了大半,连她住的那栋别墅都被暂时查封。
警察联系了她在国外已经结婚生子的母亲,得到那边的随口敷衍后,一直到现在也没见到她母亲的影子。
亲戚们百般推脱,为不想暂时收养她找遍了借口。
有些话说得太过难听,连负责她的警察都听不下去了。
偏偏叶玫始终面无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像是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一样。
事情一直拖到父亲葬礼那天。
周妍一袭黑衣,眼眶通红的祭拜完之后,目光落到坐在角落的叶玫身上。
她半弯下腰,难得温和的看着叶玫。
“要是没地方去的话,就跟我回家吧。”
周妍以前跟过她父亲几年,叶玫对她印象挺深的。
比起那些为了进入叶家拼命向她示好谄媚点女人来说,周妍算是最特别的一个了。
不仅年龄小,漂亮的特别,性格也特别。
头顶的电风扇嘎吱作响,老旧到像是下一秒就要脱离天花板,昏黄的灯泡上已经积了一层灰,被小飞虫层层围绕聚拢。
周妍扔下指甲刀,掀眸扫了叶玫一眼。
面前的姑娘正面色平静的打量这间小屋。
模样实在是漂亮,五官锐利妩媚,皮肤白嫩的不像话,唇角天生上扬,脖颈修长骨感,高傲到整个人都带着攻击性的那种。
小小年龄就一身奢侈品衣服,光她脖颈间的那条项链都够买这整套房子的了。
再有钱又怎么样,身边还不是没个真心疼爱她的。
可能看她跟自己弟弟一般大年龄,周妍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她移回目光,语气也轻了些。
“你爸生前待我不错,虽说我们没结婚,但是好歹有些情谊在的,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妈来接你之前,就委屈叶大小姐老老实实在这住着。”
说是这样说,实际上谁都清楚,她妈妈会不会来接她都是个未知数。
反正叶玫也不止被扔下一次两次了。
叶玫沉默半晌,目光落到卫生间门外。
“家里有浴室吗?”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周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嗯?”
“我想洗个澡。”
“哦,有倒是有,不过是和厕所在一起的,跟你家那个不能比。“
周妍慢条斯理的起身蹬上拖鞋,走到卫生间前打开热水器,难得有耐心的交代道。
“那个水温可能不太好把控,一会注意点,别烫到了。”
“嗯。”
几分钟后,周妍接了个电话,即使在刻意压低声音,叶玫也隐隐约约的听得到。
听筒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一会出去一趟,门锁好,对面住了个醉鬼,可能有时候会来敲门,他进不来不用管。”
叶玫视线顺着门的方向扫了一眼。
木门已经老旧到褪了漆,隐隐泛着些灰绿色,几乎看不清本身的颜色,门缝间的金属合页扇锈迹斑驳,开个门都伴随着嘎吱作响的声音。
这门怎么看都不像是很牢固的样子。
“对了,提醒你一声,家里还有个小阎王,平时也不回来,你就住他那屋。”
周妍垂眸,扶着门槛,将那双十几厘米的黑色细高跟蹬上。
门被关上后,屋内瞬间变得静悄悄的。
叶玫站在窗边,一直目送她到楼下钻进一个男人的白色车子里。
她从小在大城市长大,身边接触的人一般非富即贵,家里有专门照顾她的保姆佣人,上学放学都有司机接送。
被周妍接过来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原来这个时代还真有这么贫困的地方。
这座小镇不仅没有地铁,连公交车都是二十分钟才会来一辆,城市里那些基本的影院商场都在十几公里以外的县城里。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一直以为是电视上过于夸大。
这两天一直在来回奔波的路上,叶玫整个人都累的够呛,也没心情嫌弃这的环境了,洗完澡之后进了卧室倒头就睡。
她如今能有个安身之所,也算是周妍大发慈悲收留她。
叶玫睡觉向来极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吵醒她。
深夜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听到床边有悉悉簌簌的声音,感觉像是有人进来了。
困意瞬间全无,叶玫微微掀开眼眸,悄声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下意识攥住藏在枕头下的美工刀。
在枕头下藏刀子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
父母没离婚的时候,两人从来不归家,她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偌大的别墅只有她一个人。叶玫小时候怕黑,便会习惯性的在枕头下藏在一把刀子。
后来父母离婚后,父亲几乎隔几晚就会带着不同的女人回家。
那时候她就在想,要是那些女人敢进她的房间一步,她就直接拿刀捅上去。
床头声音越来越大,在静谧的空间显得极为突兀,听声音像是有人坐在她床头脱衣服。
叶玫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周妍口中对门的醉鬼。
她紧握住刀柄,在那人靠近她的前一秒,不带任何犹豫,狠狠朝着那人的方向刺去。
接着,对面传来一声闷哼。
灯被打开的一瞬间,叶玫下意识的抬起手臂遮了一下光。
那人身量很高,影子被灯光衬得修长锐利,鲜血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上,瞬间染红了地面上的那片漆黑的倒影。
叶玫这才看清他的长相。
模样生的倒是好看。
像是天上繁星,有种不近人间烟火的感觉。
怎么看也不像是周妍口中的醉鬼。
不过大夏天的,这人非要穿这么厚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让人不怀疑都难。
那双黑眸落到她身上,周时遇眼皮紧绷,一只手捂着手臂上的伤口。
视线交错的一瞬间,他神色僵硬了一瞬,眼底划过几分怔然。
“怎么是你?”
叶玫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面前这人确实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哪见过似的。
她心里一紧,双手死死握住刀柄对着他的方向。
“你认识我?”
这人身上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叶玫向来越心虚越要虚张声势,至少气势上不能输。
周时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微微蹙眉移开视线,声音低沉微哑。
“周妍人呢?”
“出去了。”
说完这句之后,周时遇没再开口,走到床尾处将书桌桌洞里的绷带取出来,垂下眼眸极为娴熟的用一只手给自己上了药。
他捡起地上替换好的两身满是泥泞的衣物扔进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头也没抬的淡声道。
“别告诉周妍我回来过。”
叶玫垂眸看了一眼他的伤口。
幸好有冲锋衣的遮挡,伤口不是很深。
看叶玫半天不吭声,周时遇掀眸扫了她一眼,目光凉薄漠然,不含任何温度。
叶玫这才反应过来:“凭什么啊,你就这样出去?”
她的意思其实是,伤的这么重,至少应该先去看个医生吧。
周时遇明显理解错了意思,目光落到叶玫身上时,正好与她视线相撞。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扬,眼底盖不住的傲慢。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小偷啊?”
误伤了人不仅没有半分愧疚的意思,还理直气壮的先怀疑起别人来,简直将目中无人四个字表现到了极致。
手中的酒精瓶被他啪嗒一声扔到身旁的桌子上,声音不大,在寂静的空间里却显得极为突兀。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在空气中徘徊。
叶玫喉咙有些干涩,下意识的攥紧了刀子。
周时遇压低黑色鸭舌帽帽檐,将冲锋衣拉链拉到顶端,遮住高挺凸起的喉结。
路过她时,那双黑眸居高临下的落在她身上,眼底的轻蔑在眉梢间荡开。
“大小姐,这是我家,不想住,滚出去。”
话音刚落,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叶玫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巨大的摔门声吓得一哆嗦。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这么甩过脾气,周时遇还真是独一份。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吗?怎么看起来比以前更严重了些。
难道是之前那人用刀子划破他衣服的时候又伤到手臂了?
叶玫沉默的看了许久,几番挣扎之下,还是没忍住轻咳一声。
“喂,你那个——”
话还没说完,宋瑜和彭潜正好拿了好几瓶酒回来了。
叶玫立马闭嘴移开视线,掩耳盗铃般喝了一口酒。
“叶子,你和遇哥认识吗?”
叶玫脸色有些僵硬,不自然的说。
“不认识。”
周时遇指尖轻轻点了点杯壁,悄无声息的扫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