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顾皎微垂着眸,声音清浅,带了淡淡的柔和之意。

——故友重逢。

周遭只余淡淡的呼吸声,顾皎望着君珩忽然间怔然的双眼,突然就想,这几年,她跟他较个什么劲儿呢。

怀安说的不错,她又不是不清楚他的脾气,君珩这人,从来就不会好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当年之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若换做宁斐之或者别人,根本不至于闹到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偏偏是君珩,最执拗也最能憋事儿的一个。

想到这儿,她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一直没有吭声的君珩,他还是刚才那个姿势,目光却定定地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她想错了?

若是这样,那就有些麻烦了啊……

“给你掌令,只是因为我愿意相信左相。”君珩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晦涩:“至于别的……”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顾皎眨眨眼,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绽出一抹笑。

“既然这样,有句话不知道现在说算不算晚。”

“陛下,别来无恙。”

她眼含笑意地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君珩却没了话,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皎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

“但是——”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顾皎,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我不保证会答应你的要求。”君珩移开视线,“有些事,我亦有私心。”

顾皎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心底暗暗叹气。

这是把她要说的话堵死了啊。

她原想着,和君珩把话说开后,说不准她就不用继续当这个贵妃了。

现在看来似乎不太行。

“陛下的私心,是指什么?”她问。

君珩:……

“顾皎,你身份不同。”他艰涩开口。

“哦?”顾皎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有想过离开帝京吗?”君珩头微微垂着,声音很轻。

“没有。”她毫不犹豫,答得干脆利落,“只要我爹一朝为天煜之臣,我便永远效忠于你。”

离开帝京……

如果她爹不是顾青行,或许她还会犹豫。

顾青行所谓君臣之道她是学过,不过也就是学过而已,她并不看重这些。

她对天煜忠心,不过是因为她爹是个死心眼的忠臣罢了。

不过这也够了。

想了想,她又猜测道:“我知道,陛下担心我会顾念旧情,从而与谢家勾结,酿成大错。”

“但顾谢两家婚约未成,那封婚书也已经毁去,做不得数了。”

君珩却扯了扯嘴角。

她知道?她才不知道。他一意孤行地把她困在这宫城中,从来不是担心顾家会背叛。

“可是顾皎,我信不过你。”

他看向她,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不能赌,你知道你爹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天煜可以没有我,却离不开左相。”

“谢家必反,而你……”君珩墨眸微黯,“你可敢说,你已经对那人全无情谊吗?”

顾皎哑然,君珩这些话,在他的位置上来看,并非全无道理。

她再怎么信誓旦旦说左相府对天煜忠心耿耿又如何,誓言这玩意,向来脆弱的很,保不齐之后被怎么打破呢。

至少现在她确实没办法让君珩相信,除非她能一刀捅死谢崇玉。

……她要是有这本事,也不至于在左相府混吃混喝了这么些年。

顾皎觉得自己真是好惨一人,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说走就走,烂摊子还得她来收拾。

她认命道:“那要怎样你才能信我?”

……

“等谢家不会对帝京造成威胁,我便放你走。”君珩垂下眼,一字一句道。

顾皎略一思索,还是忍不住问道:“谢家为何会反?”

静心想过后,她总觉得南宁一事透露着几分蹊跷。

谢霁的确是因昭元帝而死,可是谢长陵这一次的做法,不见半分沉着,反而透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意味。

她虽不了解谢长陵,却熟悉谢崇玉。

如果谢家一直在等待时机谋反,谢崇玉不会连半点异常都无,更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与她成婚。

那些掩饰不住的喜悦和爱意……不是伪装可以做到的。

“自谢霁死的那日起,便注定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君珩淡淡垂眸:“不过早晚罢了。”

“而若不是左相执意相救,早在七年前,谢崇玉就死在父皇的暗令下了。”

也再不会有机会遇到她。

顾皎心头一颤。

如果谢崇玉死了……

“或许,谢家只是一时意气——”

“顾皎。”君珩猛然看向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皎惊觉自己失态,轻声道:“抱歉。”

君珩闭了闭眼:“掌令在你手中,你想去哪里随时可以去,只是一个身份,也让你这样为难吗?”

“如果……如果你有了想要厮守一生的人,我也放你走,这样行吗?”

顾皎心底轻叹一声,再抬头时,目光恢复了澄澈平静。

“我也从没说不答应啊。”

她微微笑着,然后冲君珩伸出手:“一言为定。”

她不再纠结,毕竟……世事无常,哪儿能尽遂人意呢。

君珩迟疑了一下,手指在袖中蜷缩又展开,然后两掌相对,轻轻一触。

“一言为定。”

——

顾皎离开后,怀安推开了龙章宫的门,先是在炉火内添了些木炭,然后小心地走向了君珩。

君珩依旧坐在书桌前,双目怔怔地盯着笔架,连他走近都没有注意到。

他想起方才遣退旁人后隐约听到的对话,这些天因着君珩低落的情绪而压抑的心情也明快了起来。

站到了君珩身后帮他整理着那些杂乱的奏折,又恰巧看到了命运多舛已经布满墨痕和折痕的那封。

目光轻轻扫过,怀安忽地愣了愣。

这一封是宁太傅送来的请罪书,是为宁斐之擅闯宫廷之事。

虽然被墨痕盖了些,还是可以看出落笔的力道颇重,执笔之人怕是气得不轻。

宁太傅一向严苛,想必宁少爷回去后大概处境不会太好。

怀安正犹豫着是否要再问过君珩的意思,君珩的手忽地动了动,从他手上接过了那封折子。

“派人去趟宁府,跟宁衿说,宁斐之入宫之事,是朕准了的。”君珩扫了眼折子,淡淡道。

一怔之后,怀安松了口气,应道:“是。”

他家陛下,真是难得看宁公子顺眼一次。

“她走了?”君珩声音轻了些。

“嗯,娘娘出门的时候,还笑了笑呢。”怀安语中带笑。

“她什么时候不笑。”君珩闷声道。

怀安看了眼他微微扬起又压下的嘴角,状似认真道:“上次从龙章宫离开,娘娘看起来倒不是特别高兴。”

君珩眸色微凝,上次……被他拿话刺了以后,她走得很急。

可亲口提醒她原定的成婚之日,他又何尝好受?

见君珩神色忽地淡了下去,怀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移开话题:“周太医方才来过,见娘娘在便没打扰您,只将带来的药膳吩咐膳房温着——”

“怀安,”君珩垂眸道,“朕有些后悔。”

“当初……若是听了你的劝,或许朕与她不会到今日的地步。”

“娘娘不是已经与您说开了吗,您这又是何必呢?”看着君珩依旧带着病意的面容,怀安目露忧色。

“你知道的,她真正信赖一个人的样子。”君珩摇摇头,“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她依旧在提防我,或许……畏惧我。”

心绪繁乱下,君珩竟是连自称也改了。

怀安恍惚了一瞬,君珩此刻的样子,像极了他多年前曾在东仪殿无意间撞见的,那个茫然又落寂的七皇子。

“您与娘娘生分了三年,她一时不适应也是难免,总会好起来的。”他低声劝着。

君珩自嘲一笑,她从未因为身份之别对他刻意谦卑过,能有如今,也不过是他种下的因。

即便有那一句君珩,也并非昭示着二人可以和好如初。

“她太清醒了。”君珩闭了闭眼,“那人和她差一点都成婚了,她都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好像他走不走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她的不在意。”

他下旨召她入宫却又不敢见她,起初只是怕见到她毫不遮掩的为那人牵肠挂肚的样子,后来听怀安说她并无伤怀之意,他却没有向想象中那样松一口气。

心头密密地缠上了些冷意。

他知道谢崇玉在她心中的地位,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可以干净利落地放下他。

那他呢?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开始绝望。

怀安轻叹口气,随着君珩的话,他也想起那两人并肩而立时璧人般的样子,心头不由得一酸。

君珩已经放下笔,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就要起身。

“娘娘通透,却非冷情。”他把大裘披在了君珩身上,“谢公子,终究是有缘无分。”

烧得正旺的炉火让殿内满是暖意,君珩低着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

怀安皱了皱眉,忍不住将将大裘给他拢得严了些,然后听到他自语般低喃了一句话。

“可这世上,多的是分浅缘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