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天煜左相,顾青行的贤能是毋庸置疑的。
若非如此,也不会得了昭元帝赏识,一路平步青云,成了天煜唯一一个不到三十岁便官拜丞相的传奇存在。
照常理说,一个国之重臣太过锋芒,对于在位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事。
但昭元帝却从未质疑过顾青行的用心,自他入朝以来,该有的重用和封赏一样不落。
更是在病重那日,紧闭宫门,独独召了顾青行一人,将君珩托付给了他。
昭元二十三年,昭元帝君璟崩逝。
顾青行对朝臣们的议论声置若未闻,带着十七岁的君珩一步步踏进太和殿,定年号承熙。
这一点上,顾皎是极佩服她爹的。
君珩临继位前,整个帝京的兵权都在顾青行手里握着,他愣是瞧都没多瞧过一眼。
而君珩在位三年间经常称病免朝,朝中大大小小事务几乎都推到了顾青行手里。
渐渐地,朝内外的风言风语便多了起来,其中最多的就是左相一手遮天囚天子以摄政的说法了。
因着这个关系,不止一个人来相府拜访过顾青行,明里暗里撺掇他废帝自立。
顾青行总是温和地将人迎进门促膝长谈,第二天便寻个理由将人扔到偏隅之地历练去了。
什么叫国之栋梁,看她爹就是了。
但……有时顾皎也会疑惑,顾青行为何这般容忍纵容君珩的性子。
毕竟,君珩的确算不得一位明君。
隔壁府里的宁太傅已经不止一次忍无可忍地冲进顾青行书房拍桌子,还曾大逆不道地质问她爹非要一意扶持君珩为帝。
亏得顾府没什么探子,不然随便漏几句出去都够诛九族了。
但不管怎么说,不论是在朝中还是民间,左相大人的威望都是极高的。
说得更放肆一些,便是顾皎当真抗了旨,君珩也不能拿顾家怎么样。
连宁斐之都明白的道理,顾皎又怎么会不懂。
顾皎却微微垂下眼,没有回答宁斐之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话语。
“帝京如今境况如何?”
宁斐之撇撇嘴:“你指的是哪方面?”
和顾皎对视一眼,他才道:“如果是朝堂,那位一天天的不上朝,你走之后左相也称了几天病,群龙无首,倒是我爹他们这些文臣急得要死。”
“还有几个故意挑事的,借机散布了些左相和南宁早有勾结意图谋反之类的消息。”
说着,宁斐之冲有些不安的顾皎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不过那些人成不了气候,也没闹出什么乱子。”
“我爹他可好?”顿了顿,顾皎问道。
“挺好,就是知道你接旨入宫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人待了几天。”宁斐之慢悠悠道。
看了眼顾皎的神色,宁斐之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
“所以顾皎,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接那道圣旨?”
君珩下旨那日,顾青行并不在府中,如果他在,即便是抗旨也不会让顾皎离开。
宁斐之和顾皎相识多年,也清楚她不会是任人拿捏的脾气,所以,她是自愿入宫的。
顾皎手指摩挲着杯沿,片刻后道:“宁斐之,如果要你来评价如今的天煜,你会怎么说?”
宁斐之挑眉看她,而后缓缓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如果向前推几年,天煜也能称得上是繁华昌盛的。
先帝在位时,不可谓不勤政,又雄才大略,不怒自威,自上而下的朝臣自是不敢不尽责。
但不知从何时起,先帝便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再也没了那份帝王之势。
也是从那会儿开始,朝中的风气逐渐懈怠了下来。
好在,有早期打下的基础,众臣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之后先帝病逝,君珩毕竟年少,又身体有恙,有心之人便蠢蠢欲动了起来。
官员阳奉阴违,尔虞我诈,百姓又能好到哪里去。
虽说有顾青行和几位位高权重的忠臣在,还能勉强维持些风平浪静的样子,但也并非长久之计。
即便只是轻微的动荡,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动荡……宁斐之眸光一凝。
顾皎轻叹口气:“谢长陵敢将反意摆在明面上,便是有把握天煜不会轻举妄动。”
“谢崇玉是顾府出去的人,如今谢家谋反,左相府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宁斐之问道:“你担心……有人会从中作梗,让左相受到牵连?”
“不止如此。”顾皎继续道:“我爹受到牵连事小,可朝中平衡一旦被打破,后果如何谁也说不清。”
“南宁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天煜自身不能再出差错了。”
“可这和你入宫有什么关系?”宁斐之还是不解。
顾皎直言道:“我留在这里,虽说不能完全和谢家撇清关系,但是起码可以证明,左相府是站在君珩这边的。”
“至于其他的事,我爹若有心,自然会处理妥当。”
宁斐之沉默片刻,道:“来的路上,左相要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走,不出几日,贵妃娘娘会因为一场大火不幸罹难。”
“当时我还纳闷,他为何会用‘想’这个字,现在看来,你们父女二人倒是想到了一处去。”
说着,他又有些不平起来:“可这毕竟是权宜之计,你总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吧?”
想到这儿,宁斐之磨了磨牙:“这些日子,君珩有没有为难你?”
顾皎想了想,如实摇头:“我只见了他一次。”
就在昨天夜里。
“其他时候就是喝喝茶看看书偶尔怀念一下陈记铺子家的桃花酥什么的。”她叹了口气,说道。
原以为顾皎会凄惨地诉苦的宁斐之噎了噎,一时没能接话。
“那人对谁都冷着张脸,又和你有旧怨,说不准就是趁机报复你。”
同为顾皎的好友,宁斐之自然也和君珩有过交情。
只不过,他也看不惯君珩的样子,即便知道对方是皇子,也从没讨好他的意思。
对于宁斐之义愤填膺的话语,顾皎摇头一笑:“直呼帝王名讳,还是在宫里,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他要是有能耐,把我也召进宫啊。”宁斐之满不在乎地转着茶盏,嗤笑一声,“他也就这点儿能耐了。”
顾皎佯装惊讶:“入宫,你还有这癖好?”
男子入宫……如果不是断袖之癖的话,便只有一个身份了。
宁斐之一噎,而后极快地把顾皎后续的话瞪了回去。
“本少爷冒着风险来见你,你也太没良心了。”他愤愤道。
顾皎笑了笑,给他添了些茶:“好好好,宁少爷一片苦心,我大为感动。”
“别岔开话题,”宁斐之放正了神色:“日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贵妃的名头,可是实打实地安在你身上了。”
“我又不是当真嫁给了他。”顾皎随口道。
不过是连礼仪祖制都没有走过的虚名,她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的事。
顾皎知道宁斐之在忧心什么,又加了句:“而且即便没有君珩,我也是有过婚约的人,三书六礼都走过了,不差这一次。”
宁斐之仍然满脸愤懑,刚欲开口,却忽然顿住,然后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顾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报复谢二?”
……
“和他有什么关系?”顾皎扯了扯嘴角。
宁斐之突然提起谢崇玉,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昨晚的梦。
“你就算记恨他,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啊。”宁斐之皱眉摇头,“其实我也认识几个样貌品性都不错的世家公子,实在不行,帮你牵牵线?”
“不过本少爷你就别惦记了,虽然我也觉得那些人都逊色与我,但我总不好委屈了自己。”
顾皎:……
有时候她真挺希望宁斐之能闭上嘴的。
为了转移话题,顾皎环顾四周,而后挑眉一笑。
“哎,对了,我刚巧得了本极有意思的话本,要不要看看。”
虽说内容有些荒唐,但是如今一想,倒是和宁斐之的风范颇为合拍,说不定他还能将这人引为知己。
“话本?”宁斐之神情微微一变,有些古怪地重复了一遍。
“是前几天我身边的小宫女捡回来的,你一定喜欢。”顾皎一边走向书桌翻找那本《天煜秘闻录》,一边答道。
“不过,你也该提醒一下宁太傅,这种书要是大肆流传出去,翰林院又该有的忙了。”
毕竟涉及到当朝天子和各位官员,总归是有些出格。
拿回书重新坐下,顾皎将书递给宁斐之,笑眯眯地看着他,觉得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对这本书相见恨晚。
宁斐之却没有接,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封面。
“怎么了?”顾皎有些疑惑。
“你已经……看完了?”宁斐之迟疑着问道。
顾皎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啊?”顾皎不在意地笑笑,“只不过是被套了个壳子而已,里面的人又不是我。”
她突然想到什么,放下书好奇地盯着宁斐之,“这么说,你也已经看过这本书了?“
不然怎么会问她生不生气。
宁斐之沉默了片刻,然后声音极低地开口:“嗯……算是吧。”
“算是?”
“我当初写的时候,顺便瞄过一眼。”他小心地抬眼看了看顾皎,说道。
顾皎脸上的笑意一滞。
“你也知道的嘛,现在百姓们日子过得不错,闲下来了就喜欢看些逸闻野史什么的。”宁斐之语速极快,“我也是突然有了灵感,但是虚构的人物又不足够吸引人,这才小小地借用了一下身边的人嘛。”
“反正只不过是被套了个壳子而已——”
“顾皎你想干嘛!”
“你还好意思问我!当初宁太傅把你赶出门我就不该收留你!”顾皎顺手拎起桌边的扫帚朝宁斐之挥去。
“你不是都说了不生气了吗!”宁斐之险险地侧身躲过,叫道。
顾皎停住脚,仔细想了想,似乎是觉得宁斐之说的有些道理。
“行,我不生气。”
“那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哦。”顾皎点头,然后扬起手,向前一扔——
“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