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绿谁啊?”栗心欲哭无泪地跺脚,她简直要被这对活宝父母给气死。
听她爸妈这惊喜十足的语气,好像还很骄傲她绿了言修似的……
栗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煜,眼神懊恼,希望他不要因此误会自己有什么人品问题。
“爸、妈,”周煜弯腰将她洒落在地上的礼盒一道捡起来,耐心地将它们一一摆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然后抬头,冲栗父栗母温和一笑,“初次见面,我叫周煜。”
“爸?”
“妈?”
栗父栗母缓缓对视一眼,双双拉长了尾音反问,他们拖着皱纹的眼睛里都流露着惊惧和狐疑。
若不是刚刚才看到言修和别人订婚的新闻,他们大概会误会眼前这个陌生的小伙子是女儿的男友整容过后的样子。
唔,不过无论从身高还是身材方面,眼前的年轻人似乎都比言修那小子强,还强不少。
栗母下意识地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眼神,栗父却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小伙子,我看得出来你对我们家心心是认真的,叔叔的眼睛厉害着呢,你的眼神骗不了人——但,你第一次上门就管我们叫爸妈……”
“是不是有些着急了?”栗母冷不防接话,旋即掩嘴轻笑,不忘伸出纤纤玉手戳了一下自家老公的胸口。
栗心嘴角微微抽搐。
母亲是写小说的,还是那种男女主动不动爱得死去活来的眼前小说。
平日里,她创作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电脑又哭又笑,所以她妈妈戏精的样子,她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但最近怎么连父亲都传染了?
今天父母的状态,活像在表演脱口秀里的漫才,带着一丝丝浑然天成的喜感,幸好她和周煜只是契约婚姻,不然有这样一对不让人省心的活宝父母,只怕是要吓跑真正的老公。
“咳咳,”栗父板着脸打断妻子,企图挽回一点严厉岳父的形象,“我的意思是,我们家的闺女虽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骗走的。在你没有通过我们这关之前,还是先叫一声叔叔阿姨吧。”
“其实……”
栗心想解释,但周煜却挡在她面前,将那张枣红色的结婚证拿了出来,双手递到了她父母面前。
“爸妈,我和心心是闪婚,今天下午刚领完证,没能提前告知二位,是我做的不好,请你们二人不要怪她。”周煜说这话时微微欠身,尽管这动作算不上太卑微,但放在一个素来以矜贵冷漠形象示人的周总身上,却有一种被人夺舍一般的格格不入。
栗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在她父母面前谦卑的样子,似乎被人临时毒哑了一样,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刚刚说领的什么证?”
“这结婚证是真的吗?”
栗父栗母刚还稳稳坐在沙发上审视着这位陌生青年,此刻听到“领完证”三个字,又亲眼看到那张暗红色的封皮,屁股竟像被针刺了一般,坐立难安,尤其是敏感如栗母,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把结婚证抢过来仔细看了又看。
她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写言情小说,最擅长的就是先婚后爱的题材,这小说里其中一个常见套路就是男女主角假结婚然后假戏真做。
自从栗心进入青春期,栗母也没有避讳地让她看这类小说,因为她打心眼里替自己的职业感到骄傲。
可眼下的情形,让栗母不得不怀疑,女儿不会是被她写的东西给毒害了吧?
“心心,咱家户口本可一直在家,办的□□是违法的,你可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栗父虚虚握拳,清了清嗓子。
周煜没再说话,而是递去征求的眼神,将选择权交给了栗心。
“爸妈,对不起。”栗心犹豫着从包里拿出户口本和另一本结婚证,“户口本是我偷拿的,结婚证的确是真的。”
确认了女儿闪婚的事实后,像每一个新晋的岳父那样,栗父将周煜单独叫到了书房谈心。
“抽烟吗?”栗父递给周煜一根烟,看他的眼神仍带着审视的意味。
“我不抽烟,谢谢爸。”周煜将书房门关上,仍微笑着,拒绝得干脆。
“咳咳……”尽管不是第一次被这个小伙子当面叫“爸”了,但只有两人的密闭空间,再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亲密称呼,饶是栗父这样经历过真枪实弹战场的战地记者,也高低有些腿软。
“那你不介意我抽烟吧?”他还是没完全接受闺女已经嫁做人妇的事实,这一声声“爸”并没有带来升级的爽感,反而叫他多了几分突然做岳父的感慨,一股酸楚的滋味涌上心头。
“不介意,这是您家,您随意就好。”周煜被指定坐在了书房的单人沙发上,手边是一盏落地的羽毛灯,暖光透过一根根绒毛泄出,柔和的光线让整个房间充满了少女审美的梦幻气息。
“你是做什么的?也是演员?”栗父点燃了香烟,在吞云吐雾间开启了岳婿单聊的第一个话题,尽管有些俗套,却是问话内容的必选项。
从见到周煜的第一眼,他就从外貌武断这人和言修干的是一个行当,一个长相精致优越的男人,从事演艺圈是有很大的优势的。
但另一方面,这年轻人身上比言修多了几分老练的沉稳,那是一种深藏不露的气质,这一点,和他在国外血雨腥风的战场上见过的许多优秀将领有相似之处,干练、老辣,甚至在不说话时有种不怒自威的王者气质。
栗父暗暗在心中揣测,这个叫周煜的小伙子,经历大概有些复杂,是不是闺女的良配,还有待商榷。
但他和妻子作为闺女坚强的后盾,会替她在背后默默担起一切可能的后果。
“爸您误会了,”周煜语气仍是淡淡的,“我家里是做生意的,虽然也会投资娱乐圈的一些项目,但我并不是演员。”
“那就好,”栗父点点头,“心心这孩子,从小就被我们保护得太好,心思单纯,她那个前男友我当初就很不看好,混娱乐圈的,歪心思多。”
栗父没好气地点了点太阳穴。
周煜不置可否,一时间,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烟头轻敲烟灰缸的闷响,有些尴尬。
“行了……”
栗父本来也没打算问太多,他正按熄了烟头准备起身出去,却不料少言寡语的周煜却突然主动开腔继续下一个话题。
栗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这个年轻小伙,看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爸,我知道在你们老一辈人眼里闪婚不靠谱,”周煜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似乎透过那扇沉重的木门想象栗心此刻的表情,然后低垂着深邃的眼,继续柔声说道,“但我对心心是认真的。或许您也已经忘了,十年前,我们就见过。”
外人眼里杀伐果断的周总,在这个特定场景里,难得有了局促不安的时刻。
“我想说的是,我对心心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心悦已久。”
十年前。
因为一对义工父女的到来,砚山镇的这个暑假变得格外的热闹。
“心心,你帮爸爸把背景布收起来好吗?”
给最后一个排队的老乡拍完遗照,栗父将相机三脚架缩回最短的状态装进摄影包里,又冲着不远处拿着傻瓜胶片机给当地孩子拍照的女儿挥手呐喊,示意她准备一起离开。
“可是爸爸,”栗心兴冲冲地跑过来,指着村委会给的名单说道,“这里还有一个名字没有打勾,是不是还有人没有拍到?”
栗父收拾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认真拿起五保户的名单看了又看,在一片打过勾的名字里,的确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姓陈。
他笑着,伸手替女儿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或许这位陈爷爷是忙着干农活,没能赶来,这么热的天,我们心心愿意再多等五分钟吗?”
“嗯!”栗心像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爸爸你不是说,这里的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城里,连一张像样的遗照都没有,要是我们就这么走了,这位陈爷爷一定会很失望的吧?”
“好,那我们就再等等。”栗父爽朗一笑,将刚收起来的三脚架又重新杵回地上,他拉着女儿纤细的胳膊,找了一处树荫下的阴凉处席地而坐,双手环抱着她一起翻看刚刚拍过的照片。
栗心用手不停地按着相机上“下一张”的按钮,一张张黑黄色、满是皱纹的面孔轮番出现在屏幕里,却脸上无一例外的挂着灿烂的笑容。
身为摄影师的父亲从小就对她说,拥有一张无限逼近弥留之际、且好看的遗照,也可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因为这意味着人是正常死亡。
直到太阳落山,一位老爷爷才迈着蹒跚的步伐满头大汗地赶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不情不愿的男孩,头上戴着一顶缺了口的草帽。
“对不起啊栗先生,我刚刚去学校接我孙子放学,是来晚了一些……”老人局促地解释。
“没事的叔,我现在给您拍。”
栗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名单上唯一没有打勾的陈爷爷了。
“栗先生,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陈爷爷不安地将身后的小不点推到前面,指着他低声央求道,“我孙子马上就要读高中了,老师说他毕业证上没有证件照无法盖章,您看能不能也给他拍一张,我这个老骨头拍不拍都行!”
她早注意到老人身后那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身材高挑,瘦骨嶙峋,脸虽然晒得黑黝黝的,五官倒是很精致,眼神有一种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峻。
男孩头上的草帽又旧又破,却为他挡去了毒辣的阳光,比起边上毫无遮挡、仿佛被汗水浸泡过的陈爷爷,前者身上的汗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整个人清爽得像是青春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美少年。
“我来给这个小哥哥拍!”栗心遗传了父亲,对记录美的事物有天然的执着,也乐于助人。
她自然而然地冲男孩举起相机,却被他突然伸手用力打了一下,相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就连里面的胶卷也狼狈地滚落出来。
栗心“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知道,这意味着她今天晒了一天的太阳白晒了:胶片提前曝光就不能成像了!
“你、你赔我照片!”她指着男孩哭喊,手指连同整个人都在颤抖。
陈爷爷呵斥道:“还不快点捡起来!”
男孩起初冷漠的脸,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哭声弄得有些窘迫。
他捡起沾了枯草的胶卷和相机,他低头观察了一下,相机外壳没有裂痕,便伸手弹去上面的枯草和灰尘,把胶片塞回了相机里递给栗心:“还你,没摔坏。”
语气硬邦邦的,态度却并不恶劣。
“它就是坏了,照片永远回不来了!”栗心瞥了一眼相机,转身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哭得更加厉害。
这对喜欢拍照的人来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因为就算是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也无法挽回一卷曝光的胶片。
陈爷爷方才局促的表情更上一层楼,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翻出了一张旧报纸,这才从最里面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
他心一横,将纸币塞给男孩,眼神凶悍地威胁道:“你快道歉,这钱是赔人家的。”
“不要。”男孩睨了一眼老人,冷漠地拒绝。
“你这兔崽子,我当初就不该带你回家!”陈爷爷气得一掌拍下来,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脸上的红痕立竿见影。
“哎,陈爷爷,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没必要下这么重的手。”栗父有些于心不忍。
他向来骄纵这个宝贝女儿,就连栗心小时候拿着他最贵的单反一起泡澡,他都没舍得动宝贝女儿一根手指头。
但陈爷爷这话也让他理解了,为什么明明有“孙子”,陈爷爷却还出现在村里的五保户名单里。
男孩的头都被打得偏过一边,嘴角也渗出一丝血,但他到底没接那钱,而是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还带走了栗心的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