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在门口坐了没一会儿,就准备回屋了,门口风凉,她如今还遭不住。
刚进去没一会儿,常平安人就回来了,手里是一截粗竹竿,他干净利落将竹子砍成一截一截,连砍了七八个截,又劈了几根竹筷,然后在雪里滚了滚才递给阿桃。
阿桃这才恍然,原来是见她方才没喝水的杯子,这才去砍竹子去了,心下不免好笑,在炉子里添了点火,将水烧开,又把几个竹筒跟竹筷扔到水壶里烫了烫。
最后才用筷子夹起来,放了两个到碗橱,想了想又拿起一边剪刀,在竹筒侧面刻了小字,一个小小的“桃”字。
另一个则被她刻了“常”字,刻完她将两个竹筒杯子都收到碗橱里,然后拍了拍手,“这下能分得清了。”
常平安没说话,倒是耳朵根悄悄红了。
余下几个竹筒都被阿桃抱到仓房去了,再看到那虎皮还是要忍不住吓一跳,心慌了一跳视线立刻移开,仓房腊肉熏肉都不少,只不过常平安手艺应当不怎么样,不少肉都叫他熏的焦黑。
想到余下的竹筒,阿桃忽然有些馋竹筒饭,架子上有半袋白生生的大米,在这时候大米是精贵物,要是切些腊肉放进竹筒里头蒸上一蒸,便是神仙吃了也要流口水的。
常平安又抱了一捆劈的细细的柴禾进来,阿桃声音不大,但常平安听得清楚,她问
“常大哥?晚上吃什么?”
常平安愣了片刻,方才道,“你先时说你灶上手艺好,吃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吧。”
似乎是怕阿桃不好意思,又补了一句,“家里吃食尽够的,不必担心粮食,往后吃什么你自己做主就是。”
这阿桃倒是信的,毕竟这仓房里头都要堆满了。
“你帮我赎身,还有这些时日吃你的喝你的,待我赚到银钱都会还的。”她这话说的声音更低,现在身无分文,说些大话怕人家心里耻笑。
不过常平安神色如常,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想到以后能还,阿桃心里也轻松不少,又叫常平安再砍些稍细点的竹子回来,晚上吃竹筒饭。常平安没吃过竹筒饭,不过阿桃说了他就照做,没一会就拖着两根竹子回来了。
阿桃先将米浸好,又将腊肉过水焯了一遍,常平安在她的指挥下将竹子砍成一截一截,不过两边都要留住做封口。常平安手脚麻利,活儿干的细致毫不拖泥带水,阿桃忍不住心里又夸开了。
一截一截的竹筒又在阿桃的指示下被劈成下深上浅的两半,阿桃则在案板上将腊肉切成大小一样的肉丁,连同浸泡好的米混了猪油拌到一起,又搁了少许盐跟酱油,万幸还有小半瓶酱油,常平安是不会做饭的,寻常煮肉至多搁两滴酱油一起煮一煮。
因此家中还有这半瓶酱油,旁的佐料是一概没有的,不过这竹筒饭也不费什么佐料便能做出好滋味。
阿桃将几个竹筒全都灌满,拢共灌了六个竹筒饭,灌好又叫常平安用铁丝将两头捆紧,炉子今天烧了一下午,里头炭火也正旺着,可惜炉子太小,埋了两个竹筒就再放不下了,阿桃只能将厚厚的灰盖在炭火上,又将炉子再次点燃,余下的四个竹筒饭全放在炉子上蒸。
竹筒封口的缝隙冒着泡,米饭混合着腊肉与青竹的香味飘出来,阿桃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这片山林就是宝藏,回头到了春日里山里有各类蘑菇,竹林里春笋也要冒头,各式野菜更是取之不尽。
炉子上的香味连常平安都忍不住咽口水,急不可耐地询问,“这得等多久才能吃?”
阿桃在炉子里添了把火,不紧不慢回道,“得蒸半个时辰呢。”
等饭出锅实在难熬,常平安于是又开始坐在院里硝皮子,他手里这几张紫貂皮子比上午那几张成色还要好,饶是阿桃见惯了伯府奢靡,也忍不住侧目。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阿桃在炉子前蹲下,余火映在她脸上,显得人格外温柔,火光跳跃,阿桃展开手,对着炉子烤火,外面雪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或许是在林子里的缘故,天暗的早,也更冷些。
终于,阿桃喊他,
“可以吃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常平安就撂下手里活计,在阿桃的眼神示意下舀半瓢水冲了手,他似乎一点也不怕烫,锅上蒸着的四根竹筒饭,还有炉子里头烤着的两根竹筒饭就被他扒出来了,阿桃低头才注意到他手掌早已生出厚厚的茧,怪道一点不怕烫。
竹筒上捆着的铁丝也叫他三下五除二拧开,铁丝被他收起来,如今铜铁都是金贵物件,即便铁丝也得用了再用,这几根铁丝回头洗净晒干,往后下套啥的还用得上。
几乎就在竹筒打开的一瞬间,肉的香味混合着米饭的味道就钻进鼻腔,连阿桃都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
在伯府里头是吃不上热乎饭的,回回下值留下的都是剩菜冷饭,至多一碗半温不热的菜汤,且也不能吃饱免得在主子面前失仪,这些年在吃食上可谓受了不少罪。
原以为常平安是个寡言沉默的性子,不成想吃到可口的饭菜话也多了不少,只不过许是太久没跟人打过交道,只一个劲的夸好吃。
阿桃到底还顾及一些形象,再加上那会儿吃了三个包子,现下肚子也不大饿,因此只拿了勺子小口小口挖着吃。
米粒因浸泡过才蒸的,每一粒米吃起来都格外软糯,酱油跟腊肉的咸香味儿被彻底融合在米饭之中,嚼起来还有一股竹子淡香,咽下去格外叫人满足。
今天奔波一天,吃上一口热乎饭,阿桃简直要掉眼泪。
她胃口不大,吃完一个就半饱了,不过既从伯府里头出来了,往后再不用压抑了,她没克制,又吃了一个方才丢在炭火里烤制的竹筒饭,贴着竹筒外圈的米饭被烤成了锅巴,吃起来焦香酥脆,阿桃这一回彻底将自己吃撑了。
余下都被常平安解决了,他就没吃过这么痛快的饭,即便在城里下馆子点上一锅红烧肉,都抵不上这竹筒饭。
待吃完饭,常平安便拖了两条长凳去仓房,又将床上草席卷着棉被过去了,阿桃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背后有伤,实在不好将就睡。
冬天天黑的本就早,天一黑两人气氛就有些尴尬,常平安见阿桃因伤行动颇为艰难,便从柜子里翻出两床被,重新将阿桃要睡的床铺铺好,
“这两床被子是我爹娘从前留下的,我常翻出来晾晒,都是干净的。”
确实如此,阿桃甚至能闻到被褥上被阳光晒过的棉花味。
原先床上的被子连带底下草席都被他抱到隔壁去了,常平安生的高,晒的又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头黑熊,要冷不丁站在阿桃面前,阿桃还真有些犯怵。
幸而他是个很正派的人。
因心里想着早晚会还清常平安的钱,现下相处起来倒没先前那么累人,想到还要进城有不少事要办,于是也就直接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再下山?”
常平安打量了她一眼,那件旧了的红袄衬的阿桃面若桃花,“你想下山?等你伤好了吧,你脚程慢,要到城里约莫得三个时辰。”
阿桃咋舌,上山半路她昏过去了,后面都是叫常平安驮回来的,是得等伤好了,否则难不成还得再叫人驮着不成……
这样想当务之急还是养伤。
常平安见没什么事了,便将唯一的油灯留下,摸黑关门自去隔壁睡长凳。阿桃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背后伤的重,连躺下都困难,方才做那一顿饭,后面纱布又开始往外渗血了,阿桃没敢再擦,只怕更好不了,这情形若让她睡长凳,恐怕一夜过去她这副身板就一命呜呼了。
山里太冷,屋里也没有炭盆,连汤婆子都没有,阿桃只得将袄子压到床上,因伤在背后,这一夜只能趴着睡,一夜睡过去只觉得被冻醒几次,不过兴许是不用担惊受怕,这倒是她这么多年来难得睡的轻松的一回。
一夜过来,外头雪已经到小腿了,平日里在伯府起早摸黑,如今到点了也自然醒了,常平安起的更早,现下已经搬了梯子在扫屋顶的雪,阿桃有些怏怏,摸了摸额头有些烫,估计是发热了,缓了一会儿才穿好衣裳起身。
“你起的倒早。”阿桃笑着打了招呼,又吸了吸鼻涕,说话间已经带了鼻音,“夜里冷不冷?”
“不冷,你冷吧?冷今儿我给你在底下絮点干草?”常平安心细。
“那太好了。”阿桃没客气,山上比山下要冷不少,夜里睡觉还是寒凉。
同常平安打过招呼,阿桃就拿着碗去装了半碗米,不知是因受伤还是着凉的缘故,她有些发热,且山上又冷,熬点姜丝粥也能驱寒。
炉子里柴火还有,丢了几根细柴进去火就大了,架子上还有半篮子鸡蛋,阿桃捡了两个洗干净了丢进锅里一并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