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蓝鲤街

明盘腿坐在床上,对于正穿着骑马裙的她来说,这个姿势显然比不上她穿长裤时舒服。她手指间来回翻滚着一把匕首,汤姆曾经告诉过她,这只是一个无用的技巧,但有时候,这个小手段很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兰德站在房间中央,捧起佩剑,审视着上面被割断的和平结,丝毫没在意明的动作。他手背上的龙头图案闪烁着金红色的金属光泽。

“你也承认了,这是一个陷阱,”明怒气冲冲地说道,“岚也承认了。就算是半瞎的赛雷辛山羊也不会主动走进陷阱里去!‘只有傻瓜才会亲吻黄蜂,吃掉火焰!’”她引用着谚语。

“如果你知道陷阱的存在,它就不是一个真正的陷阱。”兰德不在意地答着话,将和平结上一根断开的绳头和其他细绳缠在一起。“如果你看到了陷阱,你也许能找到办法走进去,却不会被它陷住。”

明用最大的力气掷出手中的匕首,它从兰德面前飞过,钉在门板上,不住地颤抖。明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想起自己上次扔出匕首后发生的事情,至少她这次没有趴在兰德身上,凯苏安也不会在这时走进来。烧死这个男人吧,那把匕首飞过他面前时,明脑海中的那个冰冷的硬结甚至没有颤抖一下,他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即使你在那里找到葛德芬和托沃,即使你知道他们的同伴可能藏在附近。光明啊,他们可能已经在那里召集了五十名打手!”

“在法麦丁?”正在看着门板上那把匕首的兰德转过头来,却又继续端详起他的和平结,“我怀疑这座城里找不到几个佣兵。明,相信我,我不打算在这里丢掉性命,我会先看清楚怎样拆掉这个陷阱,然后才会靠近它。”他没有丝毫恐惧,甚至也没有多少其他的情绪,就好像一块石头!他不打算丢掉性命,难道其他人想要丢掉自己的性命吗?!

明跳下床,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拉出一条皮带。琪恩妮太太在她的每个房间里都放着这样一条皮带,她才不管住在这些房间里的是不是外国人。这条皮带有明的手臂那么长,大约和她的手掌一样宽,一端有一根木柄,另一端分成双股。她高声叫嚷着:“也许只有我把这个用在你身上,你才能弄干净鼻子,闻闻面前到底是什么!”

这时,奈妮薇、岚和艾丽维娅走了进来。奈妮薇和岚披着斗篷,岚的腰间佩着剑。奈妮薇除掉了身上大部分的首饰,只剩下一只镶宝石的手镯和那条宝石腰带,也就是那口装满阴极力的井。岚轻轻关上门,奈妮薇和艾丽维娅则盯着将皮带高举过头的明。

明急忙把那东西扔在绣花地毯上,又一脚把它踢进床底下。“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让岚干这种事,奈妮薇。”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严厉一些,却不是很成功。为什么这些人总是挑最尴尬的时刻走进来。

“有时候,两仪师必须信任护法的判断。”奈妮薇一边冷冷地说着,一边戴上了手套,她的脸好像白瓷娃娃一样,毫无表情。哦,现在她从头到脚都变成了两仪师。

明想对她说,他不是你的护法,他是你的丈夫,你至少还要去照顾他。我却不知道我的护法会不会娶我,如果我要跟着他,他甚至会把我绑起来!明并没有为了这件事和兰德争执。如果兰德要当个彻头彻尾的傻瓜,除了跟他一起去杀人,明还有更好的办法拯救他。

岚用真正严厉的语气说:“牧羊人,如果我们要做这件事,我们最好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就赶过去。”他的蓝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刚硬,如同两枚抛光的宝石。奈妮薇担忧地看着他,那种神情让明几乎要为她感到难过了,不过只是几乎而已。

兰德将挂上佩剑的腰带系在腰间,然后披上斗篷,转向明。他的面孔像岚一样坚硬,灰蓝色的眼睛也一样冰冷,但在明的脑海中,那颗冰冷的石头闪耀着强烈的黄金光芒。明想要伸双手捉住他染黑的齐肩长发,用尽全力亲吻他,无论现在有多少人正看着他们。但明只是将双臂抱在胸前,扬起下巴,让自己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更加明显一些。她不会让兰德死在这里,也不打算让兰德看到自己会因为他的顽固而屈服。

兰德没有把她抱进怀中,但是他点了点头,仿佛真的懂得明的心情,然后他拿起门旁小桌上的手套。“我会尽快赶回来,明,然后我们就去找凯苏安。”在他跟着岚走出房间后,黄金脉络仍然在明的脑海中闪耀着。

奈妮薇握住门把,回头看着明。“明,我会照看好他们两个。艾丽维娅,请留在这里,确保她不会做出任何蠢事。”她真的已经变成了冷静、镇定、威势迫人的两仪师。这时,奈妮薇朝走廊里转过头。“烧了他们!”她气恼地喊着,“他们也不等我!”然后她就跑进走廊,连房门都没关。

艾丽维娅关上房门。“我们玩游戏打发时间好不好,明?”她走到壁炉前,坐到一张凳子上,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根线绳,“玩翻绳吗?”

“不,谢谢,艾丽维娅。”听到艾丽维娅充满期待的请求,明心中满是无奈。兰德也许对艾丽维娅现在的表现感到满意,但明对她有着更深的了解。而对她了解得愈多,明就愈感到吃惊。表面上,这名前罪奴是一名早已步入中年的女人,相当强势,甚至会给人相当的压迫感,至少她让奈妮薇感到很大的压力。奈妮薇很少会对别人说“请”,只有艾丽维娅例外。但艾丽维娅在十四岁时就成为了罪奴,所以她也有很多怪癖,喜欢儿童玩的游戏就是其中之一。

明希望房间里能有一座钟,可只有在王宫里才可能在每个房间都摆上钟。她在艾丽维娅的注视中来回踱着步,在脑子里一秒一秒地数着,竭力判断着兰德他们是否已经离开旅店足够远了。当她确信他们已经不可能再看得见旅店时,她就从衣柜里拿出斗篷。

艾丽维娅冲过去挡在门口,双手叉在腰间,脸上再没有任何孩子气的表情。“你不能去找他们,”她的声音缓慢,但绝对不容置疑,“你去只会给他们添麻烦,我不允许这样。”她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女子,和明的拉娜姑妈外表截然不同,但明却在她身上看到拉娜姑妈的影子。无论明做了什么错事,拉娜姑妈似乎总会知道,而且她总有办法让明不再想重复那个错误。

“你还记得我们关于男人的那些交谈吗,艾丽维娅?”艾丽维娅的脸变成了亮红色。明急忙又说道:“我告诉过你,那些男人从不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她经常听到女人们嘲笑别的女人对男人一无所知,但在遇到艾丽维娅之前,明从没见过真正对男人一无所知的女人!“如果没有我,兰德只会惹上更多的麻烦,我要去找凯苏安,如果你想阻止我……”她举起了握紧的拳头。

艾丽维娅皱起眉,看了她许久,最后,她终于说道:“我去拿斗篷,让我跟你一起去。”

蓝鲤街看不到轿椅和穿制服的仆人,马车肯定无法驶进这种狭窄曲折的街巷。石板屋顶的店铺和房屋排列在街道两旁,大部分房屋都是两层的,有些房屋间隔着更加狭窄的巷子,因为刚下过雨,路面还有些湿滑。冷风一直想要掀起兰德的斗篷,街上已经重新挤满行人,三名街市卫兵停下脚步,盯着佩剑的兰德。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的肩膀上扛着捕拿杆。过了一会儿,他们才继续沿街道上巡逻。鞋匠泽朗姆的店铺就在街对面不远的地方,那幢房子有三层高,还没把斜坡屋顶里面的阁楼算在内。

一个小下巴、皮包骨的男人将兰德的钱币放进他的荷包里,用一根小木棍从他手推车的炭烤架上挑起一张火色诱人的肉饼。他的脸上满是皱纹,身上的深色外衣也相当破旧了,灰色的长发用一根皮绳拴在脑后,他的目光从兰德的佩剑上扫过,又迅速地移开了。“为什么你要打听那个鞋匠?这可是最好的羊肉。”他咧嘴一笑,让他的下巴几乎完全看不见了。他的眼睛突然闪烁起狡猾的光亮:“就算是首席资政也吃不到比这个更好的羊肉。”

我小时候吃过一种被称作“馅饼”的肉饼,路斯·瑟林喃喃地说着,我们可以在乡下买到那种馅饼……

兰德用两只手交替拿着那张肉饼,透过手套,他还是能感觉到肉饼有些烫手。他压低声音:“我想知道给我做鞋的是怎样的人,他是不是对外地人反感?如果一个人对你没有好感,他就不可能为你做出最好的东西。”

“好的,太太。”那个没下巴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朝一名身材矮胖的灰发女人点头,而那个女人只是斜着眼看他。他用粗纸包好四张肉饼,将纸包递给那个女人,然后才接过她的钱。“谢谢太太,光明照耀你。”那个女人将纸包收进斗篷里,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开了。卖饼的人朝她后背瞪了一眼,然后才转过头看着兰德。“泽朗姆从不会对外国人反感,而他的老婆蜜尔萨更不会允许他这么做。自从他们最小的孩子结婚搬出去以后,蜜尔萨就将他们房子的顶层租了出去,不过她的房客都要接受她天黑锁门的习惯。你是要吃掉这张饼,还是只打算盯着它?”

兰德急忙咬了一口肉饼,又抹去下巴上的肉汁,然后走到一家小刀剪铺的屋檐下。街上有不少行人都在吃着随手买来的小吃——肉饼、炸鱼、堆满在锥形纸筒里的烤豌豆。其中有三四个人像兰德一样高,还有两三个女人的个子完全比得上普通的男人,他们也许是艾伊尔人。那个没下巴的卖饼人可能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狡猾,或者只是因为兰德从早饭时到现在还没吃过任何东西,兰德很想大口把这张饼吃完,然后再买一张,但他强迫自己慢慢吃这张饼。泽朗姆的生意似乎很不错,不时会有人走进他的店里,那些人手中大多会拿着一双需要修补的靴子。但如果想要从那名鞋匠的眼前偷偷上楼,应该是不可能的。

如果那两个叛徒住在那幢楼的顶层,就算是鞋匠的妻子晚上将楼门锁住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不便。那幢楼的南边有一条巷子,将它和一幢单层房屋切割开来。从那里跳下去非常危险,但在另外一边,一幢两层的裁缝铺和它比邻而立。泽朗姆的房子只有在前面才有窗户,它的背面则是另一条用来运走垃圾的巷子。兰德已经查看过那里,但一定有一条路能够爬到房顶上,好为它更换瓦片。那幢房子和裁缝铺之间的高度相差并不大,从裁缝铺再经过三幢相互紧邻的两层房屋,就是一幢单层的蜡烛作坊,从那里再跳到街上或那排房屋后面的巷子里相当容易,晚上这么做不会有什么风险。即使是白天,只要谨慎避开巡逻的街市卫兵,跳到后面的巷子里也是相当安全的。因为蓝鲤街有一个转角,所以距离这里最近的岗哨也看不到这里。

两个向鞋匠铺走来的人引起兰德的注意,他急忙转过身,假装在观看刀剪铺小橱窗里陈列的刀剪。那两人之中有一个相当高,但还比不上艾伊尔人,他们的手中并没有靴子,脸都藏在斗篷里。虽然他们都用双手拢住斗篷,但当他们的斗篷下摆被风吹起时,都露出剑鞘的末端。一阵强风吹掉了那个较矮的人的兜帽,他急忙重新把兜帽戴好,而兰德已经清楚地看到查奥·葛德芬的脸。那个叛徒用一只银发夹将头发固定在颈后,发夹上还镶着一颗红色的大宝石,但他依然是一个面孔强硬的男人,脸上带着一种挑战的表情。走在葛德芬身边的肯定是托沃,而且像托沃那么高的人并不多。

兰德一直等到两名前殉道使走进泽朗姆的房子,然后舔掉手套上最后一点肉渣,转身去找奈妮薇和岚。他在蓝鲤街的拐弯处找到他们两个。在这里,他们看不见泽朗姆的房子。那家被兰德考虑在逃离路线内的蜡烛作坊就在兰德身后,它被一条小巷和狭窄的蓝鲤街夹在中间,而蓝鲤街的转角就在兰德面前不远的地方。在距离他不超过五十步远的地方是一座街市卫兵的哨塔,和蜡烛作坊在同一条巷子上的一座三层高的家具作坊挡住了那座哨塔,让街市卫兵无法看到这里的情形。

“只有六个人认识托沃和葛德芬。”岚说道。虽然经过的行人并不会多看他们一眼,他还是压低了声音。两个佩剑的男人会让这里的人们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这条街上的一名屠夫说那两个人去他那里买过肉,”奈妮薇说,“他们买的量只够两个人吃。”她瞥了岚一眼,就好像她提供的才是真正有用的线索。

“我看见他们了,”兰德说,“现在他们已经进了鞋匠的房子。奈妮薇,你能把我和岚从后面那条巷子里举到屋顶上吗?”

奈妮薇皱起眉,朝泽朗姆的房子看了一眼,一只手摩挲着腰间的珠宝皮带。“一次一个,可以,但这会用掉井里超过一半的阴极力,我没办法把你们再接下来。”

“让我们上去就可以了,”兰德对她说,“我们可以从屋顶上一直爬到那个蜡烛作坊顶上,从那里跳下来。”

奈妮薇当然反对这个方法,奈妮薇总是反对一切不是由她提出来的方法,但他们还是朝鞋匠房子的背后走去。“我把你们放到屋顶上,然后就只能等你们出来?”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怒气冲冲地向左右扫视,路边的行人纷纷躲避着她的目光,就像躲避佩剑的兰德和岚一样。她从斗篷下面伸出手,让两个男人看到她手腕上那只镶着浅红色宝石的手镯。“它能够为我罩上一层比钢还要硬的护甲,我甚至不会感觉到刀剑劈砍到身上,我还以为我会跟你们一起进去。”

“然后你做什么?”兰德轻声问,“用至上力困住他们,方便我们杀他们?还是你亲手杀他们?”奈妮薇盯着面前的石板路面,皱起了眉。

兰德走到泽朗姆店铺旁边的那幢单层房子前,尽量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向周围扫视一圈。现在这里没有街市卫兵,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催促奈妮薇进了运垃圾的窄巷子。在他杀死曼奈之前,他也没发现街市卫兵。

“你很冷静。”走在兰德身后的岚说道。

奈妮薇又飞快地向前走了三步,然后头也不回地答道:“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她并没有放慢前行的速度。“我以为这会是一次探险,与暗黑之友的战斗,消灭殉道使叛徒。但你们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执行他们的死刑。你们会对他们发动偷袭,出其不意地杀死他们,对不对?”

兰德回头向岚瞥了一眼,但那个比他年长的男人只是摇了摇头,显得和他一样困惑。他们当然会出其不意地杀死那两个叛徒,这不是决斗,就像奈妮薇说的一样,这是在执行死刑。至少,兰德非常希望会是这样。

房子后面的巷子比他们刚才走过来的那条小巷还要宽一些,土石混杂的路面上满是车辙的痕迹,他们的面前只有没窗户的石墙,没有人会在垃圾车经过的地方开一扇窗子。

奈妮薇抬起头,看着泽朗姆的房子,然后,她突然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就趁他们睡着时杀死他们吧。”虽然这是一句很可怕的话,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围住兰德的胸部,将他缓缓抬到空中,一直升到鞋匠房子的屋顶上。然后那股力量消失了,兰德的双脚踏在屋顶斜坡上,他的靴子在潮湿的灰瓦片上滑了一下,才稳住身体。

兰德伏下身,用四肢攀住屋顶。过了一会儿,岚也飘了上来,护法像他一样攀住屋顶,然后向下望了一眼。

“她走了,”岚向兰德转过脸,又朝前指了一下,“我们从那里进去。”

在屋脊附近有一个天窗,天窗上面是一副挡雨的金属遮板。兰德攀住天窗,将身体放下去,落进一个充满灰尘的房间,只有从天窗中透进一些昏暗的光线,让这里不至于漆黑一团。他放开手,跳下约一两尺的高度,站到地板上。这里只有一张三条腿的椅子和一只盖子被掀开的箱子,除此之外,这个房间就像这只箱子一样空空如也。泽朗姆的妻子把这幢房子的三层租出去之后,这个阁楼显然不再用来存放东西了。

兰德和岚悄无声息地搜索整个阁楼,在地板上找到一个活门。岚摸了摸活门上的黄铜铰链,悄声告诉兰德,铰链是干燥的,而且没生锈。兰德拔出剑,点了点头,岚猛地拉开活门。

兰德不知道下去以后会遇到什么,但他还是单手撑住活门的边缘,纵身跳了下去。他用脚尖着地,轻轻落进另一个房间里。这里的墙边上排满衣柜和橱柜,一只只木箱子堆积在一起,许多椅子被排放在空桌子上,看样子,这里取代阁楼成了储物间。但最出乎兰德预料的是地板上的两个死人,看样子,他们好像是被拖进这个储物间,扔在这里。

那两个死人的面孔已经发黑肿胀,无法辨识了,但其中身材较矮的那一个头上有一只镶嵌一枚大红宝石的银发夹。岚这时也轻悄地跳了进来,他看到这两具尸体,挑了挑眼眉,这是他脸上唯一惊讶的表情。

“帕登·范在这里。”兰德悄声说。这个名字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他肋侧的那两道伤口就开始跳动,那道旧伤如同一块寒冰,叠在它上面的新伤则如同赤红的烙铁。“信是他送来的。”

岚用剑指了指头顶的活门,但兰德摇摇头。他本来想亲手杀死这些叛徒,而现在,托沃和葛德芬已经死了。他相信齐斯曼也死了。金色车轮旅店中那个商人所说的发黑肿胀的尸体应该就是齐斯曼。兰德意识到自己并不真的在乎是谁杀死了这些叛徒,如果柯朗死在某个陌生人的手里,他也不会在乎。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死。但帕登就不一样了。帕登驱遣兽魔人侵犯两河,还给了他另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如果帕登就在眼前,兰德绝不会允许他逃走。他示意岚依照刚才阁楼上的方式配合行动,然后就站到储藏间的门前,双手握紧剑柄。岚一下子将屋门拉开,兰德猛冲了进去。这是一个大房间,被灯光照得很亮,一张有床柱的床靠在房间对面的墙边。火焰正在一座小壁炉中噼啪作响。

兰德的速度救了他的命,他的眼角捕捉到一丝闪动,有人拉住了甩在他身后的斗篷。他笨拙地转过身,挡住一把弯曲匕首的劈砍。他必须集中自己的全部意志,才能让身体动起来。他肋侧的伤口不再跳动,而是在咬啮他。路斯·瑟林在嚎叫。兰德的意识中只有痛苦。

“我告诉过你,他是我的!”那个瘦骨嶙峋的人尖叫着,一跃闪开了兰德的斩击。这个人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硕大的鼻子和耳朵凸起在脸上,让他仿佛是某种专用来吓唬小孩的木偶,但他的眼里只有纯粹的杀意。他咆哮着,牙齿外张,看上去就像一只想要咬死猎物的黄鼠狼。一只患了狂犬病的黄鼠狼,就算面对一头老虎,他也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不过他手中的那把匕首可以轻松地杀死无数头老虎。“我的!”帕登的声音仿佛要撕裂兰德的耳膜。当岚冲进这个房间时,他已经再次扑了上来。“你去杀那个丑家伙!”

当岚从帕登面前转向一旁时,兰德才发现房间里还有第四个人,那是个面色苍白的高大男子,现在他已经向护法发动凶狠的攻击。兰德认出,那是托朗姆,他面色憔悴,但他挥剑的技巧仍然不亚于一位剑技大师。岚以同样高超的战技对抗着他的进攻,和他进行着一场钢铁与死亡之舞。

这个曾经想要夺取凯瑞安王位的人却出现在法麦丁,身上只穿着一件破旧的外衣,这些都让兰德感到惊讶,但他的眼睛始终不敢离开帕登,并竭尽全力向他挥出手中的利剑。很早以前,沐瑞就说这个曾经是卖货郎的帕登,是比暗黑之友更可怕的存在。肋下的伤口让兰德眼前发黑,脚步踉跄,但兰德还是向帕登步步进逼,完全不理会背后的脚步声和剑刃的撞击声,也不理会路斯·瑟林在他脑海中的呻吟。帕登时进时退,竭力想要用那把曾经在兰德肋侧留下伤口的匕首刺穿兰德。当兰德逼得他步步后退时,他发出愈来愈刻毒的咒骂。突然间,他转过身,向房间对面跑去。

仿佛要撕开兰德肉体的痛苦减弱成阵阵刺痛,而帕登已经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了。兰德谨慎地追了过去。在房门口,他看到帕登并没有躲起来。他正在楼梯口等着兰德,手中仍然紧握着那把弯曲的匕首,那枚硕大的红宝石在匕首柄端闪闪发光,仿佛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所有的灯光都被它吸收在里面。兰德一走进这个房间,烈火和寒冰就开始在他的体内咆哮,直到他的心脏也开始随之悸动。在这里,即使要站直身体也需要钢铁的意志,而如果向前迈出一步,随之而来的痛苦会将钢铁也捏成粉末。但兰德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

“我要让他知道,是谁杀死了他。”帕登气恼地叫嚷着。他在瞪着兰德,但他似乎正在对自己说话:“我要让他知道!如果他死了,他就不会继续在梦中折磨我,是的,那时他就不能这么做了。”帕登的脸上露出微笑,他举起空着的那只手。

托沃和葛德芬将斗篷搭在臂弯里,走上楼梯。

“在找到他们之前,我们不该靠近他,”葛德芬愁眉不展地说道,“米海峨会杀死我们的,如果——”

兰德不假思索便使出碎风斩,随后是铺扇式。

那两个死人复活的幻象消失了,帕登尖叫一声,向后跳去,鲜血从他脸上流下。突然间,他侧过头,仿佛听到了什么,片刻之后,他向兰德发出一阵暴怒的尖叫,然后就奔下楼梯。

兰德带着惊异的心情想要继续追下去,但岚捉住了他的手臂。

“街上已经全都是卫兵了,牧羊人。”岚的左侧衣襟上有一片深红色的潮湿痕迹,但他已经将佩剑收回到鞘内,这是他取得胜利的证明。“我们该回屋顶去了,再晚一些恐怕难以脱身。”

“在这座城市里,手里拿着武器的男人甚至没办法走过一条街。”兰德喃喃地说着,收起了自己的佩剑。岚没有笑,如果没有奈妮薇在身边,他很少会笑。叫嚷声从下面的楼梯间传来,也许街市卫兵已经捉住了帕登,也许帕登会在这里被绞死。这种推测并不可靠,但他只能接受这个结果。虽然兰德早已厌倦总是被动地接受结果。

在阁楼里,岚跳起来,攀住活门的边缘,把自己拉了上去。兰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也这样跳上去,肋侧的疼痛已经随着帕登的逃走消失了,但他觉得自己的肋下仿佛刚刚被铁棍击打了无数次。他努力在腿上聚集力量。而岚这时从活门里探下头,向兰德伸出一只手。

“他们也许不会马上冲上来,牧羊人,但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兰德握住岚的手,让护法将自己拉上去,然后再从天窗爬上屋顶。他们伏低身子,在潮湿的瓦片上向屋脊爬过去。街上肯定有许多卫兵,但他们仍然有机会逃走,而且他们还可以向奈妮薇打个讯号,让她想办法吸引那些卫兵的注意力。

就在兰德快要爬到屋脊上时,跟在他身后的岚突然惊呼一声,滑倒在屋顶斜坡上。兰德转过身,捉住岚的手腕,但岚的体重将他也拉倒了。他们徒劳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捉住一些牢固的东西,但他们都没有再说一个字。岚的双腿很快就到了屋檐外,然后是他的整个身子。兰德戴着手套的手指终于扣住了一样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在乎那是什么。现在他的头和一侧肩膀也垂到了屋檐外,岚悬在半空中,再往下三十尺才是隔开这幢房子与旁边那幢单层房子的小巷。

“放手。”岚平静地说。他抬头看着兰德,双眼冰冷刚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放手。”

“等太阳变成绿色的吧!”兰德答道。如果他能把岚往上拉一点,只要能让他捉住房檐……

他手指扣住的那个东西在一声脆响中断掉了,地面朝他们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