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梦的记忆

当兰德带领众人走下楼梯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变得垂头丧气,没有人再想说话了,兰德也没有什么要说话的欲望。

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阳光能够照亮后楼梯了,但灯烛还没有被点亮,阳光和阴影在楼梯上留下了斑驳的纹路。佩林像其他人一样沉默不语,但不像其他人紧蹙双眉,他的眉宇是舒展的。兰德觉得佩林是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他奇怪这是为什么,也有点想问问佩林。而且,每当佩林走进阴影深处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就在收聚那里微弱的光线,仿佛抛光的琥珀一样微微发亮。

兰德打了个哆嗦,竭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仔细地去看那些胡桃木墙板和橡木楼梯扶手,还有他每天都会见到的那些东西。他已经在外衣上擦过几次手掌,但每一次,他的掌心都会再渗出汗水。现在一切都好了,我们重新聚在一起,还有……光明啊,麦特。

兰德带领他们从厨房走廊向图书室走去,避开了大厅,会用到图书室的旅客并不多,喜欢读书的人大都住进了内城中的高级旅店里。吉尔师傅创建这间图书室更多是出于自己读书的爱好。兰德不想去考虑为什么沐瑞叮嘱他们要躲开别人的视线,但他一直记得那名白袍众军官说他会回来,还有爱莉达询问他住址时的眼神。无论沐瑞想的是什么,兰德绝不想被别人看到。

兰德向图书室里走了五步,才发觉其他人都簇拥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里面。图书室的壁炉中,火焰劈啪作响,罗亚尔正靠在一张长睡椅里看着书,一只白脚小黑猫正昏昏欲睡地窝在他的胸口上。看到众人走进来,巨森灵合上书本,用一根粗大的手指挡在他读到的地方,轻柔地将小猫放在地板上,然后站起身,正式地向他们鞠了个躬。

兰德已经习惯了巨森灵的存在,所以他又过了一会儿才明白罗亚尔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多么令人惊讶。“他们就是我一直在等的朋友,罗亚尔。”他说道,“这是奈妮薇,我们村里的乡贤。还有佩林。这是艾雯。”

“啊,是的。”罗亚尔用那种浑厚的声音说道,“艾雯,兰德总是提起你。是的,我是罗亚尔。”

“他是一位巨森灵。”兰德向同伴们解释,伊蒙村人的惊讶很快就变成了友善的微笑。虽然已经亲眼见过了兽魔人和隐妖,但看见一个传说中的生灵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仍然难免让人吃惊。兰德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罗亚尔相逢时的样子,所以只能对巨森灵抱歉地笑了笑。他们比他要好多了。

罗亚尔坦然地接受了众人惊讶的眼神,兰德相信,经历过被狂暴的人群喊为“兽魔人”的巨森灵,一定已经很高兴能与他们有这样的初识了。

“那位两仪师呢,兰德?”罗亚尔问道。

“在楼上和麦特在一起。”

巨森灵若有所思地挑起一道毛茸茸的眉毛。“那么他的确是病了,我想我们应该先坐下来。她会来找我们吗?是了,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坐下以后,伊蒙村人似乎都放松了许多,坐在软椅里,身旁有炉火燃烧,一只猫缩成一团,睡在壁炉上,这都让他们有回家的感觉。他们一坐稳身子,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向巨森灵问了许多问题,令兰德惊讶的是,第一个开口的人竟然会是佩林。

“罗亚尔,那些聚落,它们真的是没有任何暴力的地方吗?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他的声音很专注,似乎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已经留存了很久。

罗亚尔很高兴谈起聚落,以及他如何来到王后之祝福旅店,他一路上看到的各种风景。兰德很快就靠近椅子里,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交谈,这些事情,罗亚尔都曾详细地向他讲述过。罗亚尔喜欢讲述,尤其喜欢巨细靡遗地讲述很长的故事,虽然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少了。他经常认为一个故事需要追溯两三百年的历史背景才能被讲述得清楚。他的时间概念很奇怪,对于他来说,任何事情如果要追根溯源,至少都要跨越三百年的时间。他谈起自己离开聚落,仿佛那只是一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但实际上他出来已经有超过三年的时间了。

兰德的思绪又飘到麦特那里。一把匕首,一把该死的刀子。只要带着它,就会被它杀死。光明啊,我再不想要什么冒险了。如果沐瑞能治好他,我们就应该回……不,不能回家。我们要去某个地方,一个从没有听说过两仪师和暗帝的地方。一定有那样的地方。

门开了,片刻之间,兰德以为自己还在想象。麦特站在那里,眨着眼睛,他的外衣扣子都整齐地扣着,那条黑色的围巾仍然裹在额头上。然后兰德看见了沐瑞,她的手扶在麦特的肩膀上,岚在他们身后。两仪师正谨慎地看着麦特,仿佛看着一名大病初愈的人。像往常一样,岚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却仿佛什么也没有注意。

麦特看起来就好像从没有生过病一样,他将多日以来第一次回到他脸上的微笑送给了所有人。但是当他看到罗亚尔的时候,立刻又变得吃惊不已,仿佛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巨森灵一样。他耸耸肩,摇摇头,将注意力转回到朋友们身上。“我……呃……这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嗯……呃……我好像变得……嗯……很奇怪,实际上,我似乎把这段时间的事情都忘了。”他不安地看了沐瑞一眼,沐瑞用微笑鼓励他,于是他继续说道,“白桥以后的所有事情都变得很模糊,汤姆,还有……”他哆嗦一下,加快了说话的速度,“离白桥愈远,我的记忆就愈模糊,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到了凯姆林。”他瞥了罗亚尔一眼。“真的不记得了。两仪师沐瑞说我……在楼上,我……嗯……”他笑了,此时此刻,他真的变成了原先的那个麦特。“你们不能责备一个人在发疯时做的事情吧,对不对?”

“你一直都很疯。”佩林说。他说话的样子仿佛也变回了以前的佩林。

“不会的,”奈妮薇说着,泪水在她的眼睛里闪闪发光,但她也在微笑,“我们不会责备你的。”

兰德和艾雯也都争先恐后地告诉麦特,看到他平安无事让他们多么高兴,而且他现在看起来是多么好。他们还笑着说,希望麦特这次被整得这么惨以后,不要再搞什么恶作剧了。麦特则一边用揶揄对抗着他们的揶揄,一边像往日一样趾高气扬地坐进了一把椅子里。他坐下的时候还带着笑容,但他的手不经意地碰了碰外衣,好像在确认腰带后面的某件东西仍在那里。兰德的呼吸停住了。

“是的,”沐瑞低声说,“他仍然带着那把匕首。”笑声和谈话声仍然在其余的伊蒙村人中间继续,但沐瑞注意到了兰德倒吸一口气的样子,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两仪师靠近到兰德的椅子旁边,仍旧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我不能从他身边拿走那把匕首,那样只会杀死他,他们之间的联系已经建立了太长时间,变得太强了。只有在塔瓦隆才能将这种联系解开。我没有这样的力量,任何单独的两仪师都没有这个力量,即使借助法器的作用。”

“但他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异常了。”兰德思索着,抬头看着沐瑞,“只要他还带着匕首,隐妖就会察觉到我们,你说过的,一些暗黑之友也有这种能力。”

“我已经将它封闭住了,如果它们现在还要感觉到它,那就非得踩到我们头顶上不可。我清理了他的污染,尽量阻碍了污染的回复,但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它还是会回复过来,除非他在塔瓦隆接受救治。”

“所以我们更是必须去那里了,对不对?”兰德觉得也许是自己有气无力的声音,或者是对于其他某些可能的希望,让沐瑞在转过身前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罗亚尔站起身,向沐瑞鞠了个躬,“我是罗亚尔,阿伦特之子,海兰之孙,两仪师,聚落为光明的仆人提供庇护。”

“感谢你,罗亚尔,阿伦特之子。”沐瑞不带表情地答道,“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如此随意地使用这句问候语,此时凯姆林大约有二十名两仪师,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属于红宗。”罗亚尔审慎地点点头,似乎他明白两仪师话中的含意。兰德则只能迷惑不解地摇摇头,就算光明把他照瞎了,他也不知道沐瑞是什么意思。“在这里看到你真是令人惊奇。”两仪师继续说道,“最近这些年里,已经很少有巨森灵离开聚落了。”

“古老的故事吸引了我,两仪师,那些老书本在我不足一道的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图画。我想要看看树林,还有我们建造的城市。不过我们留下的遗迹已经不多了。但如果说建筑是对树可怜的模仿,它们毕竟也还值得一看。长老们认为我很奇怪,竟然想要去四处旅行。我一直有我的想法,他们也一直有他们的,他们不相信聚落以外有什么是值得去看的。也许当我回去,告诉他们我所见到的一切时,他们会改变他们的想法。我希望到时会是这样。”

“也许他们会的,”沐瑞安慰地说,“现在,罗亚尔,你必须原谅我的唐突。我知道,这是人类的过失,我的同伴和我立刻就要计划我们的行程了,请原谅。”

罗亚尔露出困惑的表情,兰德急忙来解围,“他要跟我们一起走,我答应他了。”

沐瑞看着巨森灵,就好像她没有听到兰德的话一样,但最后她终于点了点头。“时光之轮按照它的意愿转动。”她喃喃地说道,“岚,确认周围没有人在注意我们。”护法从房间里消失了,他发出的唯一声音就是轻轻的关门声。

岚的消失仿佛是一个讯号,所有谈话都中断了。沐瑞向壁炉旁走了过去,当她转身面向屋中的众人时,所有眼睛都在看着她。身形娇小的沐瑞却仿佛君临于一切之上。“我们不能在凯姆林停留过久,我们在王后之祝福旅店也不安全。暗帝的眼睛已经渗透进这座城市,它们还没有找到它们要找的东西,否则它们就不会继续寻找了。这是我们的优势。我已经设下结界,将它们挡在外面,等到暗帝察觉这座城市的一部分老鼠进不去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这个结界能挡住老鼠,但如果要让它挡住人,那它对魔达奥而言就会像是一座灯塔那样耀眼。在凯姆林有圣光之子。他们在寻找佩林和艾雯。”兰德轻呼了一声,沐瑞向他挑起了一道眉弓。

“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找麦特和我的。”兰德说。

这个解释让两仪师的一双眉毛全都挑了起来,“为什么你会认为白袍众在找你们?”

“我听到一名白袍众说他们在找来自两河的人,他说那个人是暗黑之友,所以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经过所有那些事情之后,我很庆幸我还能思考。”

“我知道,你的经历肯定会对你造成很大的冲击,兰德,”罗亚尔插口道,“但你可以想得更多一些,圣光之子恨两仪师,爱莉达不会——”

“爱莉达?”沐瑞打断了巨森灵的话,“两仪师爱莉达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严厉地看着兰德,让兰德只想向后退去。“她想要把我关进监牢。”兰德缓慢地说,“我只是想看看洛根,但她不相信我只是碰巧在王宫花园里和伊兰与盖温相遇。”除了罗亚尔之外,所有人都盯着兰德,仿佛他长出了第三只眼睛。“摩格丝女王放了我,她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有意为害,而她要秉承法律行事,无论爱莉达有怎样的怀疑。”他摇摇头,摩格丝的光辉让他暂时忘记了在这个房间里看着他的人们。“你能想象吗?我遇到了一位女王,她很美丽,就像故事中的那些女王一样。伊兰也和她一样,还有盖温……你一定会喜欢盖温的,佩林。佩林?麦特?”他们全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该死的,我只是爬上了一堵墙,想要看见伪龙。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麦特泰然自若地说道,他忽然大笑了起来。艾雯则以非常做作的平淡语气问道,“谁是伊兰?”

沐瑞不高兴地低声说了些什么。

“一位女王,”佩林摇摇头,“你真的是有一场精彩的冒险,我们遇到的却只有一些匠民和白袍众。”他明显地在躲避着沐瑞,就连兰德都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佩林碰了碰脸上的瘀伤。“整体来说,和匠民一同歌唱比和白袍众打交道要有趣多了。”

“旅族活在他们的歌声里,”罗亚尔说,“他们搜集所有的歌曲,为此他们称呼自己队伍的首领为‘寻觅者’。几年前,我遇到了一些图亚桑,他们想要学习我们对树唱的歌。确实,树已经不再能听到许多人的歌声了,也再没有许多的巨森灵能学会那些歌。我有一点这方面的天赋,所以阿伦特长老坚持要我学习,我教给了图亚桑他们能够学会的歌曲,但树不会听人类歌唱。对于旅族而言,那些只是歌曲而已,但并不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首歌。他们有时会去商台聚落,很少有人类会去那里。”

“请原谅,罗亚尔。”沐瑞说道,但罗亚尔急忙清清喉咙,反而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仿佛惟恐沐瑞阻止他一样。

“我只是记起了一些事,两仪师,一些我一直想要问两仪师的事,只是我以前从没有遇到过两仪师。你们知道许多事情,而且在塔瓦隆有一座宏大的图书馆。我终于遇到你了……我可以问吗?”

“请说得简短一些。”沐瑞只说了这样一句。

“好的,简短一些。”听罗亚尔的语气,他好像在思考这是什么意思。“是的,嗯,简短一些。不久以前,有一个人来到商台聚落,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自从被你们人类称为‘艾伊尔战争’的战事爆发之后,就有许多居住在世界之脊附近的人类变成了四处流亡的难民。”兰德笑了起来。这次向回追溯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二十年而已。“那时那个人已经濒临死亡,但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长老们觉得那可能是两仪师干的……”罗亚尔抱歉地向沐瑞看了一眼,“……因为当他进入聚落之后,只过了几个月,他就迅速恢复了健康。某天晚上,他没有留下任何话就离开了,应该是在月黑时偷偷溜走的。”他看了沐瑞一眼,又清了清喉咙。“是的,简短一些。在他离开之前,他讲过一个奇怪的故事,他还说要将这个故事带往塔瓦隆。他说暗帝要刺瞎世界之眼,杀死巨蛇,消亡时间本身。长老说他的神智和他的身体一样健全,但他确实说了这个故事。我想问的是,暗帝真的能做到这件事吗?消亡时间本身?世界之眼是什么?他是要刺瞎巨蛇的眼睛吗?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而沐瑞的反应则完全出乎众人的预料。她没有给罗亚尔答案,也没有说现在没时间讨论这个问题。她只是站在原地,双眉紧皱,仿佛望着巨森灵身后很远的地方,苦苦地思考着。

“匠民也是这样告诉我的。”佩林说。

“是的,”艾雯说,“是艾伊尔人带来的故事。”

沐瑞缓缓地转过头,她身体的其他部分纹丝未动。“什么故事?”

两仪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佩林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才用他那种经过深思熟虑的语气说道,“一些匠民正在穿越荒漠的时候——他们说他们不需要武器就能这么做,他们找到一些与兽魔人经过一番激战、即将死去的艾伊尔人。她们全都是女性。在最后一名艾伊尔人死去之前,她向匠民讲述了罗亚尔所说的那个故事。暗帝——她称暗帝为刺目者——要刺瞎世界之眼。那只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不是二十年前,这意味着什么吗?”

“也许意味着一切。”沐瑞说道,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兰德觉得她那双黑玉一般的眼睛后面,正有无数思绪如同暴风一般旋转。

“巴尔阿煞蒙,”佩林突然说道,这个名字割断了房间里的所有声音,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佩林看看兰德,又看看麦特,他的眼睛出奇的平静,而且显得更黄了。“在那时,我还奇怪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那个名字——世界之眼。现在我记起来了,你们呢?”

“我不想回忆任何事。”麦特僵硬地说。

“我们必须告诉她,”佩林继续说道,“现在这很重要,我们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你明白的,是不是,兰德?”

“告诉我什么?”沐瑞的声音很急迫,仿佛随时要爆发一样。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兰德身上。

兰德不想回答,他和麦特一样不想回忆那些事,但他已经记起来了,而且他知道佩林是对的。“我曾经……”他看着自己的朋友们,麦特不情愿地点点头,佩林则显得更加果断。至少他们三个都做了那些梦,他不必孤身一人面对沐瑞。“我们做了……一些梦。”他揉搓着手指上曾经被荆刺戳破的地方,回忆起醒来时在手上看到的鲜血,又想起另一次感觉到的面孔被炙烤的感觉,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也许它们并不完全是梦,巴尔阿煞蒙在那些梦里出现。”他知道为什么佩林会用这个名字。虽然说暗帝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会更轻松一些。“他说……他说了许多事情,但有一次,他说世界之眼永远不会属于我。”兰德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沙子一样干燥。

“他对我说了同样的事情。”佩林说。麦特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兰德发现自己的嘴里又湿润了些。“你不对我们感到愤怒?”佩林的口气显得很惊讶。兰德意识到,沐瑞并没有表现出气愤的样子。她正在审视他们,她的眼神很专注,但清澈而平静。

“我应该生气的是我自己,但我的确要求过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否做了奇怪的梦,一开始我就这样要求了。”但她的声音仍然平稳如初,一丝怒意闪过她的眼睛,也是转瞬即逝了。“如果我在你们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时就知道了,也许我就能……塔瓦隆一千年来都没有再出现过梦行者,但我本可以试一试的,现在已经太迟了。每次暗帝碰触到你们,他的下一次碰触就会更容易一些。也许我现在还能给你们做一些防护,但即使这样……还记得那些弃光魔使控制某些人的故事吗?那些都是强大的人,一直在对抗暗帝的战士。那些故事是真的。而任何弃光魔使的力量都不及他们主人的十分之一。无论阿极罗、兰飞尔、巴萨摩,还是狄芒德,即使是伊煞梅尔——背弃希望者,和暗帝相比也只不过是一只蚊虫。”

奈妮薇和艾雯都在看着三个伊蒙村的男孩,她们的面孔都没了血色,表情中混杂着恐惧和惊骇。她们在为我们感到害怕吗?还是在害怕我们?

“我们能做什么?”兰德问,“我们一定能做些什么的。”

“留在我身边,”沐瑞答道,“这样至少会有些用。记住,因为碰触真源而得到的保护也会扩散在我身边,但你们不可能一直待在我身边。如果你们拥有力量,你们可以保护自己,你们一定要先寻找到你们内在的力量和意志,这是我无法给你们的。”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的保护。”佩林说,但他的语气不像是高兴,反倒有些认命的感觉。

“是的,”沐瑞说,“我想你已经有了。”她看着佩林,直到佩林低垂下双眼。沐瑞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转向兰德和麦特。“暗帝的力量在你们这里仍然有限制,但只要你们有瞬间的屈服,他就会在你们的心上系牢他的丝线。你们也许永远也无法斩断那根丝线,一旦放弃,你们就将成为他的。否认他,他的力量就会削弱。当他碰触你们的梦时,否认他并不容易,但那是能够做到的。他仍然会派遣半人、兽魔人、人蝠和其他力量来攻击你们,但他无法让你们成为他的,除非你们自己屈服。”

“隐妖已经够糟的了。”佩林说。

“我不想让他再进入我的脑子。”麦特发着牢骚,“就没有办法将他挡在外面吗?”

沐瑞摇摇头,“罗亚尔、艾雯或奈妮薇都不需要害怕这样的事情,对于人类,暗帝无法确切地碰触到某个人,除非那个人在主动寻找他。但你们三个是因缘的核心,命网正在编织,所有丝线都直指向你们。暗帝还对你们说了什么?”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佩林说,“他说我们之中有一个是被选中的。”佩林的面容黯然了许多,“我记得他大笑着说我们还有选择,他说我……我们可以选择侍奉他,或者是死亡,而我们死后仍然会侍奉他。”

“他说玉座要利用我们。”麦特说,当他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对象时,声音立刻弱了下去。他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道:“他说塔瓦隆也这样利用过……他说了一些名字,我记得有‘达维安’,我也记不清了。”

“罗林·灭暗者。”佩林说。

“是的。”兰德皱起眉头,他一直想要忘记那些梦,再想到它们只能让他感到难受。“尤瑞安·石弓,还有桂尔·亚玛拉桑。”他突然停下来,心里希望沐瑞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次停顿。“我完全不知道那些人。”

但他的确认识其中一个。现在那些记忆都从他内心深处苏醒了,那个他差一点说出口的名字——洛根。那个伪龙。光明啊!汤姆说那些都是危险的名字。这就是巴尔阿煞蒙的意思吗?沐瑞要将我们中间的一个人当作伪龙来利用?两仪师在猎捕伪龙,她们不会控制伪龙。是吗?光明拯救我。是不是?

沐瑞正在看着他,但他读不出两仪师的表情。“你认识他们吗?”兰德问她。“他们是什么人?”

“谎言之父对于暗帝而言是一个好名字。”沐瑞答道,“他不放过任何机会将怀疑的蠕虫植入人心,那些蠕虫会慢慢吃掉人们的理智,让人心溃疡、腐败。当你们相信谎言之父的时候,就是向他屈服的第一步。记住,如果你们屈服于暗帝,你们就永远地属于他了。”

两仪师从不说谎,但她所说的事实不会是你所想象的事实。谭姆曾经这样对兰德说过。而沐瑞并没有真正回答兰德的问题。兰德保持着表情的平静,让自己的双手安放在膝盖上,竭力不想在裤子上擦去手心的汗水。

艾雯轻轻哭了起来,奈妮薇用双臂环抱住她,但乡贤看起来也像是要哭的样子。兰德几乎希望自己也可以哭出来。

“他们全都是时轴。”罗亚尔突然说道,他似乎对此感到很兴奋,他肯定想亲眼看到因缘围绕他们编织的状况。兰德看着罗亚尔,心中觉得这位巨森灵真是有些难以理喻。巨森灵面对兰德的目光,困窘地耸了耸肩,但他的兴奋之情并没有因此而削弱多少。

“是的,”沐瑞说,“我本以为他们之中只有一个时轴,却没有想到三个都是。有许多事情都超出我的预料,而关于世界之眼的讯息是现在最大的变故。”她停了一下,皱起双眉,“就像罗亚尔说的那样,现在因缘正围绕着你们三个发生变化,而这样的变化还在持续加强。身为时轴,有时因缘会因为你们改变,但有时候也意味着因缘要强迫你们走上必须的道路。命网的编织并非绝对不变,在无数种可能中,有一些将导致巨大的灾难——对于你们,也是对于整个世界。”

“我们不能留在凯瑞安,但无论我们从哪条路离开,兽魔人都会在十里内追上我们。而此时此刻,我们知道了世界之眼正在受到威胁,讯息的来源不止一个,而是三个,而且每一个都是独立的。因缘已经为我们指定了道路,它围绕你们编织,却也将你们紧紧裹住。而操纵织梭的又是谁?暗帝的牢狱是否已经被削弱到可以让他发挥如此威力的程度?”

“不要再说这种事了!”奈妮薇厉声说道,“你只是在吓唬他们。”

“你不感到害怕吗?”沐瑞问。“我也在害怕。是的,也许你是对的,不能允许恐惧影响我们的行动。不管这是一个陷阱,还是一个及时的警告,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世界之眼。绿巨人必须知道这个威胁。”

兰德愣了一下。绿巨人?其他人也都在发愣,只有罗亚尔除外,他宽阔的脸上充满了忧虑。

“我甚至不能冒险绕路去塔瓦隆寻求援军,”沐瑞继续说道,“时间在催促我们。即使如果我们能不受妨碍地骑马出城,也要用许多个星期的时间才能赶到妖境,而我害怕我们已经没有几个星期可用了。”

“妖境!”兰德听到所有人都和他喊出了同一个词,但沐瑞完全没有理会他们。

“因缘到达了一个关键点,也提供了度过它的契机,我几乎要相信创世主向我们伸出了援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我们毕竟有了机会。”她微笑着,仿佛忽然想到了一个玩笑,然后她转向罗亚尔,“在凯姆林有一座巨森灵树林,那里有一座道门,新城覆盖了树林所在的地方,所以道门一定在城里。我知道,现在还了解道的巨森灵已经不多了,但一个有能力学习生长之歌的巨森灵一定也接触过关于道的信息,即使他认为道绝不能被使用。你了解道吗,罗亚尔?”

巨森灵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双脚,“我了解,两仪师,但……”

“你能找到前往法达拉的道吗?”

“我从没有听说过法达拉。”罗亚尔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在兽魔人战争的日子里,那里被称为玛法·戴达兰。你知道那个名字吗?”

“我知道,”罗亚尔不情愿地说,“但……”

“那么你就能为我们找到那条路了,”沐瑞说,“这真是个奇异的因果循环。当我们既不能留在这里,也不能用正常手段离开的时候,我知道了对于世界之眼的威胁。而就在这个地方,有一条路,让我们用几天时间就能到达目的地。不管造成这个结果的是创世主,还是命运,抑或是暗帝,因缘已经为我们选择了道路。”

“不!”罗亚尔说道,巨森灵决绝的声音如同沉雷滚过。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眨了眨眼,但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犹豫:“如果我们进入了道,我们都会死,或者被暗影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