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在“王后之祝福”旅店高大的窗户后面俯视着下方的人群。人们在街道上奔跑喧嚷,所有人都在朝同一个方向前进,许多人手中还高举着小旗和横幅,成千上万的红色旗帜上绣着白色狮子。凯姆林人和外地人拥挤在一起,但这一次没有人想要斗殴滋事,今天人们好像都团结在一起了。
兰德笑着从窗前转过身。如果说他现在最期盼的事情是艾雯和佩林平安无事,面带笑容地走到他面前,那今天就是他第二期盼的日子。
“你会来吗?”兰德又问了一遍。
麦特在床上蜷成一团,瞪了兰德一眼。“让那个和你交情不错的兽魔人跟你一起去吧!”
“该死的,麦特,他不是兽魔人,你真是个顽固的傻瓜,为这个我要和你争吵多少次?光明啊,你以前也听说过巨森灵的。”
“我从没有听说过他们长得和兽魔人一样。”麦特把脸埋进枕头里,身子蜷得更紧了。
“顽固的傻瓜,”兰德喃喃地说着。“你还要在这里躲多久?我不打算永远都把你的饭送上楼来,你也应该去洗个澡了。”麦特只是动了动身子,仿佛要钻到被子里更深的地方去似的。兰德叹了口气,向门口走去。“最后问你一次,去不去?我要走了。”他用很慢的动作关上门,希望麦特能够改变主意,但他的友人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直到房门关上。
在走廊里,兰德靠在门框上。吉尔师傅告诉过他,和这里隔着两条街的地方住着一位名叫古波大妈的老妇人,她会使用草药、接生、照料病患,也帮人占卜运势。听起来,她有点像是乡贤。麦特现在需要的是奈妮薇,或者也许是沐瑞。他也可以去找找古波大妈试试运气,但带那位老妇人来王后之祝福旅店也许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这对古波大妈、对麦特和对他都会有危险。
草药医生、茅屋大夫之类的人现在在凯姆林的地位很低,有许多不利的谣言都是针对关于医疗和占卜的。每一晚,龙牙都会出现在这种人的屋门上,有时甚至白天就有人在他们的门板上画龙牙。当捉拿暗黑之友的喊声响起的时候,人们甚至会忘记是谁治好了他们的发烧和牙痛。这就是城市人。
麦特并不像是真正生病的样子,他总是吃光兰德从厨房里给他拿来的所有东西,也从没抱怨过有头痛发烧的症状,但他绝不会吃别人给他送来的食物。兰德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带他出去走走的。
兰德将斗篷披在肩上,又转了一下腰带,让包裹着红布的剑能被斗篷多遮住一些。
在楼梯末端,他遇到了正在往上走的吉尔。“有人正在城里打听你们。”旅店老板叼着烟斗说道,兰德感觉到一丝希望从心底浮起。“他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的名字,至少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名字,他似乎特别想找到你们这三个男孩。”
焦虑立刻代替了希望。“谁?”兰德问。他不禁向楼梯两头瞥去,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别人。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听到有这样一个人。凯姆林的大多数讯息我早晚都能听到,我听说他是个乞丐。”旅店老板轻蔑地哼了一声。“一个疯子,但他能去王宫接受女王的馈赠,即使在食物这么缺乏的时候也是一样。在庆典日里,女王会亲手分发馈赠,而且任何人都不会为了任何原因被拒绝。凯姆林没有人需要乞讨,即使是被通缉的人,当他接受女王馈赠的时候都不能被逮捕。”
“他会不会是暗黑之友?”兰德不情愿地问。如果暗黑之友知道了我们的名字……
“你脑子里全都是暗黑之友了,小伙子,他们确实会在这里出没,但不能因为白袍众在打扰这里的每一个人,就让你认为这座城市里塞满了那种人。你是否知道有些白痴正在散布怎样的谣言?‘奇怪的影子’,你能相信吗?黑夜里,奇怪的影子出现在城外。”旅店老板笑得肚子都在打颤。
兰德没有想笑的感觉。海亚穆·金克也谈论过奇怪的影子。肯定有隐妖来到这里了。“什么样的影子?”
“什么样?我不知道是什么样。奇怪的影子,也许是兽魔人、影人、路斯·瑟林·弑亲者本人,不过我知道他有五十尺高。你认为现在人们会想象出什么样的影子?这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情。”吉尔师傅端详了兰德一眼。“你要出去?嗯,不能说我在乎这件事,但今天除了我以外,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你的朋友不和你一起去吗?”
“麦特的身体不是很好,也许他会晚些再去吧!”
“嗯,这倒没什么,照顾好你自己吧!就算是在今天,忠于女王的臣民在外面也不会占多数。愿光明烧了这样的日子吧!你最好走巷子,有两个该死的叛徒正在街对面盯着我的前门。他们知道我的立场,光明啊!”
兰德从旅店后门探出头,向两旁看了看,才溜进巷子里。吉尔师傅雇用的一名大汉正站在巷口,靠在一根长矛上,毫无兴致地看着不停跑过去的人群。但兰德知道,那只是表面的样子,那个叫蓝格威的家伙正透过那双沉重的眼皮紧盯着周围的每一样事物,虽然他的身子像公牛一样沉重,但他移动时像猫一样灵巧。蓝格威几乎认为摩格丝女王就是光明的化身,至少差不多是这样。在王后之祝福旅店周围差不多有十来个像蓝格威这样的人。
当兰德走到巷口的时候,蓝格威的耳朵抽动了一下,但他懒洋洋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街道。兰德知道这个人听到他走过来了。
“今天一定要小心你的后背。”蓝格威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砾石打磨平底锅,“有麻烦的时候,你会有用的,但不要在某个地方被一刀插在背上。”
兰德有些惊讶地瞥了那名大汉一眼,但没有说话,他一直都尽力不要让别人看到他的剑,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吉尔师傅的人认为他善于战斗了。蓝格威一直都没有看兰德,他的工作是守卫旅店,他做得非常尽职。
兰德又把剑向斗篷里推了推,便走进了人群。他看见了旅店老板提到的那两个人,他们站在街对面的两个桶上,那样他们就能清楚地俯视人群了。兰德认为他们应该没有看见他走出巷子。他们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阵营,不仅是他们的剑上裹着白布,用红绳系住,而且他们还戴着白色的帽徽和臂章。
兰德到了凯姆林很久以后才知道,用红布裹住剑,或者戴上红色的帽徽或臂章意味着支持摩格丝女王;反之,白色则代表谴责女王和她与塔瓦隆两仪师的合作。戴白色标志的人认为现在的天气、歉收,甚至伪龙的出现都是因为女王与塔瓦隆女巫合作造成的。
兰德并不想被搅进凯姆林的政争里面,只是现在已经太晚了,虽然并非是有意,但他毕竟已经选择了红色,而且这座城市里的境况已经不允许任何人保持中立了。就连外地人也戴上了帽徽或臂章,或者是裹住了自己的剑。戴白色标志的人比戴红色标志的更多。也许有些人冷静下来以后会觉得自己很荒谬,但他们远离家乡,已经完全被凯姆林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支持女王的人在街上都成群结队,以保护自己的安全。
但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今天,凯姆林在庆祝一场光明压倒暗影的胜利;今天,伪龙将被带进凯姆林,在女王面前展示过之后,被送往塔瓦隆。
有一件事不会有人谈论——除了两仪师之外,没有人能处置与至上力有关的男人。光明已经战胜了暗影,安多军人在这场战役中一直冲杀在最前线。今天,这才是最重要的话题。今天,其他一切事情都可以忘记。
但兰德也怀疑是否真的会这样。人群奔跑、歌唱,挥舞旗帜,大声欢笑,但戴红色标志的人都结成十几、二十人的队伍,而且其中没有女人和小孩。兰德觉得戴白色标志的人至少是戴红色标志的十倍。兰德已经不止一次希望当初白布能比红布更便宜就好了。但如果你买了白布,吉尔师傅还会帮你吗?
人群太过拥挤了,碰撞是难以避免的,就连白袍众今天也无法再得到让路的优待了。当兰德被人群推着向内城走去的时候,他意识到人们并没有完全收敛彼此之间的仇视。他看见三名同行的白袍众,其中一个人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几乎跌倒在地。那名白袍众恼怒地骂了一句撞他的人,却又有一个人显然是故意地撞上了他的肩膀,没有等事态变得更严重,那名白袍众已经被他的同伴们拉到了街边,躲进了一个门洞里。三名白袍众的表情都显得既愤怒,又难以置信。人群依旧快速地向前移动着,仿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样。
两天以前,没有人敢这么做。而且兰德注意到,那两个撞白袍众的人带着白色的帽徽。白袍众一直在反对女王和她的两仪师咨政。人们今天的行为是他们以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今天要撞倒白袍众,明天是不是就要把女王拉下王位?突然间,兰德希望附近身边能有几个戴红色标志的人。在白色的人潮中挣扎,他突然感到非常孤独。
那三名白袍众注意到兰德正看着他们,便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仿佛在迎接一场挑战。兰德随着一群唱歌的人跑出了他们的视野,不知不觉间,他也随着人们唱了起来:
雄狮向前,
雄狮向前,
白色的雄狮屹立在原野,
向暗影发出挑战的吼叫,
雄狮向前,
向前,安多的胜利。
所有人都知道伪龙被带进凯姆林的路线,那些街道都已经被女王卫兵和穿红外衣的长矛手清理干净,守卫了起来。但警戒线后面都肩并肩地挤满了人,窗户后面和屋顶上也全都是人。兰德挤进内城,竭力想要挤到更靠近王宫的地方。他确实想看到洛根被展示在女王面前的样子,看到伪龙和女王……这是他在家乡时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内城建在一片山丘上,巨森灵留下的建筑大都还在。和外城绝对横平竖直的街道相比,内城的街道都依照山丘的曲线蜿蜒交错,仿佛本身也是自然的一部分。起伏不定的山峦在每个转弯处都会形成令人惊奇的景致。小型园圃会从各个角度出现,甚至会出现在上方。道路和纪念碑组成了令人赏心悦目的图案,只是到处都看不到绿色。兀立于其间的高塔上覆盖着光亮的瓷砖,在阳光下闪烁出上百种光彩。只要一走上高耸的山丘,整座城市,包括城市外的原野森林都能尽收眼底。如果不是被人群簇拥着停不下来,兰德一定会将这里的景色好好欣赏一番,但现在他只能忙着在这些弯曲的道路上转来转去,根本看不到很远的地方。
突然间,他被人群带着转过了一个街角,宫殿霍然出现在他眼前,一直依照自然山势延伸的街道在宫殿前向两旁环绕过去,而矗立在正前方的,就是走唱人传说中的白色尖塔、黄金圆顶和精致繁复的石雕花饰,安多的旗帜飘扬在每一座建筑物的尖顶上。周围的一切景色都是为了衬托这里而存在的,这绝不是一片普通的房屋,而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兰德很快就明白,自己无法继续向王宫靠近了,没有人被允许靠近王宫。女王卫兵在大门两侧排成了十列红色的队伍,在围绕宫殿的白色城墙上、塔楼上也都站满了女王卫兵。他们全都像雕像一样站得笔直,长弓斜挎在胸前,胸甲闪光如镜。就像走唱人的故事里一样,他们是光荣的战士。不过兰德相信,他们在这里并非只是仪仗队。在街道两旁拥挤喧嚷的人群几乎变成了白色剑鞘、臂章和帽徽的海洋,只能偶尔看到一小群红色,那些穿红色制服的卫兵就像是两排只能勉强挡住白色浪涛的篱笆。
兰德放弃了继续靠近王宫的打算,他找到一个位置,凭借自己的身高,不需要挤到最前排,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街道上的状况。人群不停地扰动着,所有人都在拼命向前挤,想要抢一个有利的位置。兰德被人们挤来挤去,发现自己和街道之间只剩下了三个人,而且那三个人,包括一名长矛手都比他矮——几乎这里的所有人都比他矮。人们从两旁挤着他,每个人都被挤出了一身汗,兰德身后的人都在嘟囔着什么都看不见,一边竭力要从他身后挤过来,但兰德像一堵墙一样把他们的路完全挡住了。兰德很满意,当伪龙经过的时候,他肯定能看清那个人的脸。
兰德看到街对面,从通向新城的城门开始,人群中涌起一道波浪。随着这道波浪向前推过来,人群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漩涡。但那和往常为白袍众让路的情形不一样,人们都是猛地向旁边退去,脸上先是出现惊讶的表情,立刻又变成了极端厌恶的样子,纷纷将脸转向一旁,却又用眼角的余光向那个漩涡里瞥着。
兰德身边的人也注意到了人群的骚动。在等待伪龙的这段无聊时间里,任何变故都会成为人们的话题。有人猜测那是两仪师,甚至有人说是洛根本人。一些下流的猜测引得男人们发出一阵阵粗野的笑声,女人们则发出了一阵阵不屑的哼声。
那个漩涡一边向深入内城的方向移动着,一边逐渐靠近街道边缘。人们都毫不犹豫地躲避着漩涡的中心,甚至不在意是否会丢掉费力抢来的好位置。终于,正对着兰德的街对面人群向街道上挤了过来,甚至将竭力维持秩序的长矛手也推到了一旁。随后那一段人群分散开了,一个佝偻的人形拖着脚步走了出来,他与其说是个人,还不如说是一堆肮脏的烂布。兰德听到自己身边的人纷纷发出厌恶的议论。
那个衣衫褴褛的人在街对面停了一下。他蓬头垢面,身上满是污泥,前后摇晃着仿佛在寻找什么,或者是倾听什么。突然,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号叫,伸出一只爪子一样的手,直指着兰德。然后他就像一只虫子般猛地向兰德这边窜了过来。
那名乞丐。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是什么让他找到了兰德,不管他是不是暗黑之友,兰德很确定自己绝对不想和他见面。他能感觉到那名乞丐的眼睛,那种目光如同恶臭的油腻附着在兰德的皮肤上。兰德尤其不想在这里被他抓住,在这个暴乱一触即发的地方。刚刚还在大笑的声音现在都在咒骂这个推开众人向后跑去的高个子乡下人了。
兰德快步跑着,他知道,自己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挤过的人群会自动为那个肮脏的人让出道路。就这样一直努力向前冲撞着,当他终于闯出人群的时候,差一点就跌倒在地上。他挥舞手臂,保持住平衡,然后踉踉跄跄地就跑了起来。人们都在注意他,喊声一直紧追着他。他的斗篷被风吹起,露出了包裹成红色的佩剑。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跑得更快了。一个逃跑的、孤身的女王支持者,即使在今天,这也会引起一场戴白色标志人群的暴动。兰德拼命迈开自己的两条长腿,直到喊声已经被抛到身后很远的地方,他才允许自己靠在一堵墙上,大口地喘着气。
兰德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还在内城。他记不起自己已经在这些弯曲的街道上转了多少个弯。他仍然不停地望着自己跑过来的路,随时准备继续逃跑。这条街上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个人,是一名提着售卖篮、稳步前行的妇人。城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去看伪龙了,他不可能跟得上我,我一定已经把他甩掉了。
那名乞丐不会放弃,兰德确信这一点,虽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个破烂的人形仍然在人群中搜索他。如果他回去看洛根,就很可能再次碰到那个乞丐。兰德开始考虑返回王后之祝福旅店,但他相信这是自己唯一见到女王的机会。他当然也希望除了今天之外,自己不会再看见伪龙。如果只是因为一个佝偻的乞丐,他就要逃之夭夭,即使那个乞丐是暗黑之友,他也实在是太胆小了。
兰德向四周看了一圈,思考着现在的状况。内城的位置很高,只要在这里的建筑物上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即使看不见女王,他也能一定能看见押送伪龙的队伍。他立刻就下定决心,并开始行动。
他找到了几个地方,但每个地方都已经挤满了人,而且这里的人全都是白色一方的,红色阵营的一个都没有。兰德只能谨慎地迅速离开他们。
喊声从下方的新城中响了起来,其间还夹杂着鼓号的奏鸣。洛根和押送他的队伍已经进入凯姆林,正在前往王宫的路上。
兰德在空旷的街道上沮丧地蹓跶着,一边仍然抱着能看一眼洛根的渺茫希望。他的视线落在身旁一片没有任何房屋的山坡上,如果在往常的春天,现在这片山坡上一定已经长满了鲜花和绿草,但现在从坡脚下一直到坡顶的高墙外,全都是一片枯黄。那堵墙非常高,甚至超过了旁边的树梢。
街道的这一部分没有任何壮观的景物,只是在远方,兰德能看见一些王宫的尖塔,上面有白狮旗在风中飘扬。兰德不知道这条街在绕过这座山丘之后会通向哪里,但他注意到了这座山丘顶上的那堵墙。
鼓号声愈来愈近了,喊声也在增大。兰德急忙爬上山坡,这片山坡很陡,但幸好有许多枯草堆和干灌木枝可以借力。爬到墙边的时候,兰德不停地大喘着气,一半是因为用力过度,一半是因为兴奋的心情。这堵墙的高度超出他的身高一倍还要多。这时鼓声已经变得如同一阵阵闷雷,伴随着嘹亮震耳的号声。
墙壁表面保持了许多天然石块的样子,这些巨大的石头紧密地拼合在一起,几乎看不到任何缝隙,看起来,它几乎就像是一片天然的悬崖。兰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沙砾丘对面的悬崖比这个更高,而且就连佩林也能爬上去。他开始用手指和脚尖寻找突出的石棱。鼓声和他展开了竞赛,他不允许自己失败,他要抢在鼓声到达王宫之前到达墙顶。石块磨破了他的手和膝盖,但他终于胜利地用双手抓牢墙头,将自己拉了上去。
兰德匆忙地在平坦的墙头上转过来,坐稳身子。墙对面有一棵绿叶茂密的大树恰好在他身后伸展开树枝,让他看不到墙里的情形,但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从这堵墙上,兰德的视线越过许多屋顶,能够清晰地看到远方。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好让自己清楚地看到宫门、守卫在那里的女王卫兵和拥挤的人群。人们的喊声已经被鼓号声盖了过去,但他们仍然在等待着。兰德笑了。我赢了。
兰德还在调整坐姿的时候,游行队伍的最前端已经绕过了宫殿前的最后一个转角。首先是二十排号手,用一阵又一阵的胜利号声震撼着空气。他们身后是同样数量的鼓手敲击出雷鸣般的鼓声。然后是凯姆林旗手,骑在马背上,高举着红底白狮子旗。再后面是一排又一排的凯姆林骑士。他们的盔甲反射着阳光,高举起的长枪上,红色缎带迎风飘扬。他们两旁各有三倍的长矛手和弓箭手随行。这支队伍一直走过守卫宫门的女王卫兵,进入了王宫。
最后一排步兵绕过了山脚,他们身后是一辆巨大的马车,拉车的一共有四排十六匹马,在马车的宽大平台正中心放着一只大铁笼,平台的每一角都坐着两名女子。她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只笼子上,仿佛周围的队伍和人群根本不存在一样。她们肯定是两仪师。在马车和周围的步兵之间有十二名骑马的护法,他们不住摆动的斗篷不禁让人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与两仪师们相反,所有的护法都在专注地监视着人群,仿佛除了他们之外就再没有任何人守卫马车了。
而真正吸引住兰德的当然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人。无论兰德怎样努力,他也没办法看清洛根的脸,但突然间,他又觉得自己和洛根之间的距离已经够近了。那个伪龙是一名高个子男人,宽阔的肩膀上披散着长长的黑色卷发,他用一只手抓着头顶上的铁栅,让自己在晃动的马车上能保持住平衡。他的衣服很普通——会出现在任何一座村子里的斗篷、外衣和裤子。但他的身姿,他的气势,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只会属于一位帝王。那只笼子就像空气一样透明,他立定了身体,高昂着头,俯视着周围的人群,仿佛他们是来朝拜他的臣民。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人群立刻陷入沉寂,人们只是敬畏地望着他。只有在他的目光移开的时候,人群才会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尖叫,仿佛在补偿刚才他们的鸦雀无声。但这丝毫无法影响那个只能被众人仰视的男人。而随后被他看到的人群依然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当马车通过宫门的时候,洛根回头看了一眼被他甩在背后的人群。所有人都在朝他吼叫,那是动物一样的吼声,充满了憎恨和恐惧。洛根仰起头大笑起来,随即便消失在王宫里。
马车后面还有更多的士兵。所有参与了这场战争的战士都举着各自的旗帜——伊利安的金蜂旗、提尔的三新月旗、凯瑞安的日升旗,还有其他许多国家和城市的旗帜。不同的军队都有各自的鼓号队,吹奏着各自的乐曲。但看过洛根的人群对于这些显然已经觉得索然无味了。
兰德又向前倾了倾身子,想要最后看一眼那个被关进铁笼的人。他已经被击败了,不是吗?光明啊,如果他没有失败,又怎么会被关在笼子里?
但他忽然失去了平衡,滑了下去,他急忙抓住墙头,将自己拖了回去。这时他才感觉到双手火烧般地疼痛,石头已经在他的掌心和手指上擦出了许多伤口,但他脑子里想的仍然是那个笼子和那些两仪师。洛根没有被打败,他是在那个笼子里,但他没有被打败。兰德颤抖着,在大腿上擦了擦手掌。
“为什么那些两仪师还要监视他?”兰德不由得大声说出了心中的问题。
“她们要阻止他碰触至上力,傻瓜。”
兰德猛地抬起头,朝那个说话的女孩看了过去,而他屁股下面的墙头也突然消失了。他刚刚意识到自己翻跌了下去,头部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洛根的笑声追逐着他,与他一同陷进飞速旋转的黑暗里。